那换了便装的太监半蹲半跪着,将身子放的比四岁的萧成炎还低,“回殿下,出宫的时候您让咱们的人都闭嘴,道是会影响您看望瑾希小姐的心情。”
萧成炎微微收了下颌,本是纯挚幼嫩的脸蛋偏偏冷淡的像一片薄冰,紧抿的薄唇亦显示出自己不那么美妙的心情。
面前的太监不再出声,跪了一排的宫中随从已经丞相府下人,皆大气不敢出,隐隐觉得太子殿下要生气了……
半晌,当一旁杨柳的绿枝拂动,光影在萧成炎身上洒了几个来回的时候,小小的人终于抬脚向东苑走去。
“做奴才的要懂得审时度势,不要临到紧要关头再提醒,那更会影响孤的心情,可记下了?”
“是。”
然后今日,萧成炎的心情注定了不好。
还没踏进东苑的拱门,一人悠哉哉斜倚在爬满凌霄花绿叶的门边,笑吟吟瞧着萧成炎。
“淮言君,不是说过了,你不必每月这么例行公事一般来此。例行的令人发指。”
依旧是青涩的声音,慵懒中透着半丝随和半丝警告。
萧成炎狠狠瞪了一眼面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周瑾泽,“我来看太子妃,不关你的事吧?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他今日可是特意提早一个时辰出宫的,现在也就是京城百姓吃早茶的时候,周瑾泽肯定没有完成课业!
瑾泽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头顶垂落下的一枝绿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
他耸耸肩,柔嫩的嘴角一歪,笑眯眯道:“真不好意思,今天的课业,我昨晚已经一并完成了。”
“……”萧成炎哑口无言。
身后一众随从默默为太子殿下默哀。凡事说一不二、都做到最精的太子殿下,只要一遇见丞相之子周瑾泽,就只能屈居第二,连来看看未来太子妃的事儿,都多次受到阻挠。
“子岚君,你也知道我对令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我只是一个月来看她一次,培养培养感情而已,你有必要摆出这么一副我是大灰狼,准备吃小红帽的模样防着我吗?”萧成炎握拳,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瞅着周瑾泽,心里直叫苦,既生瑜何生亮啊!
“你难道不知道,有种感觉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吗?”周瑾泽挑眉,无奈拈了一片绿叶轻揉着,“在我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口,“瑾希就是我们家翡翠雕出来的白菜,而淮言君你,就是拱了她的猪!”
“你!”
身后几声压抑的粗气,明显在忍笑。萧成炎瞬时涨红了脸,气道:“孤是太子,配的上瑾希!瑾希是白菜,孤就是养白菜的菜园子!瑾希是翡翠,孤就是采矿场!”
周瑾泽:“……”
“什么菜园子采矿场啊?”
秦玥缓缓从门后走来,瞧见门口两个对峙的孩子,淡淡笑着向萧成炎行了礼。
“太子殿下还真是每月一来,耐心非比寻常。”
萧成炎负手,舒缓着被周瑾泽气炸的肺,淡定道:“要让太子妃从小就对孤有依赖,识得孤的模样气味,自然要时常来看看的。夫人,孤能进去看看瑾希吗?”
秦玥悠然抬手做请势,“自然可以。”
萧成炎挑衅地朝周瑾泽哼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孤的女人,孤自小就得宠着!这是孤的处事原则!”
“……”多大点屁孩儿,还处事原则!
瑾泽撇撇嘴跟上他,脚是抬起来了,身子却被人揪住了。
无奈站直了身子,后转,低头抱腿:“娘~”
“怎么又跟太子呛声了?不是说了,他一
声了?不是说了,他一个弟弟,你谦让着点。他在宫中诸多规矩烦扰,在外面才能舒心些,你就陪着他当个孩子就好,怎么又整起什么菜园子采矿场了?”秦玥素手按在瑾泽肩上,止了他往前的动作。
“娘,我这不正是缓解他压抑的心情呢吗?您没看出来?”瑾泽委屈扁扁嘴,握上她的手轻晃着,“淮言君在众多阿谀奉承的人面前是紧绷的,而我不同,我挖苦他,挑逗他,给他不一样的心情和感觉,让他尽情释放心中的压抑,很好!”
瑾泽虎着脸点着脑袋,说的煞有其事有情有理。
秦玥抬手敲在他脑门上,“黑的也给你说成白的!还不去书房学习!”
“那可不行!”瑾泽紧跟着秦玥的步子外加拽着她的裙摆,“娘,我得看着淮言君,不能让他占妹妹的便宜!”
“太子早就亲过瑾希了。”
“真的?!”
“真的。”
瑾泽瞬间松了秦玥的裙摆,窜到了瑾希和瑾宸房里。一会儿,里面传出了闷闷的打架声……
秦玥默默瞧着两以扭曲姿势缠到一起的孩子,望望雕花屋顶,淡定十分地走到小摇床前。
粉嫩嫩软绵绵的褥子上,两个娇小的宝宝并排躺着。一个穿着乳白的新花袄子,是周恒与秦玥的女儿,周瑾希;一个穿着粉蓝袄子,是瑾希的孪生哥哥,周瑾宸。
而在厅外和瑾泽打架的萧成炎,是当今皇帝萧明钰的嫡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去年八月十五的时候,皇宫中秋晚宴上,丞相周恒竟然没有出席。皇帝告诉萧成炎,他未来的太子妃今日出生了,丞相回家陪他夫人和孩子了。那是萧成炎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太子妃,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丞相大人的女儿。那晚,小小的太子殿下又高兴又纠结。
知道自己的太子妃已经降生了固然高兴,但是吧,子岚君这个众人皆称赞的丞相之子,却对自己似敌似友。而瑾希,竟然是他的妹妹!
自此,太子就陷入了追寻太子妃的脚步,和与瑾泽对抗的战争中去了。
周恒在萧明钰顺利继位后,被封为御前行走。在四年多的时间中屡次献言进策,最终成为中楚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秦玥心心念念想开的银楼终于建了起来。璀璨夺目的钻石和华丽雕工的银饰完美结合,一经推出,几日间风靡整个贵族圈,亦成为刚刚充实过的后宫女人争相购买,以求得皇帝看见自己的美,好留宿一晚的赌注。
当那些年轻的女人抢购玥恒银楼最新款时,为求精致保养的五十来岁的太太们,则日日服食阿胶和阿胶糕,气色一日比一日好,阿胶的名声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成为贵妇圈里的新宠。
没有和秦玥合作阿胶和银楼的张文义气吐了血,这可让他少赚多少银子啊!日进千两都有了呀!为此,张文义还三番两次上门找秦玥谈生意,希望自己能分一杯羹。但是,喷出的唾沫星子,和收到的回报,成反比……最终,无果。
张文义每日不是在周恒面前哭诉,就是来家里搅和秦玥安生的日子。秦玥无奈,只好又在京城开了一家茶楼,广式茶楼。与张文义合办,依旧是四六分,张文义六成,秦玥四成。
刚开始说开茶楼入股,张文义还不太满意。但秦玥一说经营范围,以及该茶楼能带来的新风尚,他也悄悄的动心了。
此间茶楼不再以玥恒命名,而直接叫“广式茶楼”。三层豪气的茶馆开张后的一个月,专注养生的老爷子老妇夫人们,每日都到那儿喝点养生汤,吃些虾饺,来两笼灌汤包,走的时候顺便给家里的孙辈带上一笼烧麦。
而在周恒当上丞相的时候,秦玥却又开了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面馆。只有窄窄的一个隔间,放了六张长桌,面条又都是及其低价的,几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能吃得上的价钱。面条种类还很多,牛肉拉面,羊肉烩面,香菇鸡丁面,丸子面,肉丝面,味道极好。且出乎意料,这窄窄的一家店,每日都是满员,等的人比吃的人都多。
后来,连萧明钰都在晚间微服出巡,来蹭了一次饭……
只有周恒知道,开家平价的面馆,是秦玥一直以来对贫苦百姓的关怀善心。
“瑾泽。”
光亮的门口忽然被人影挡住了,两扭缠着的孩子同时抬头望。
风尘仆仆,却还不掩举止间的从容静致,清隽沉静的周恒身长玉立,淡淡看着在地上滚的满身汇的小子,面上浮着淡淡的无奈。
“爹……”
“丞相……”
秦玥笑眯眯迎了出来,目不斜视地挽上周恒的手臂。
“相公,你回来了。”
(全剧终)
------题外话------
第一篇文,一百万字,耗费了半年的时间,说不出的辛苦。写的时候就想,完结的时候要好好写一次完结感言。但真到这个时候,反而没什么想说的了。
这篇文只是我千万个选择中的一个,以后的很多日子里,都将有比这选择更需要耐心毅力的决定。而不管做决定的人是谁,都辗转反侧,都苦苦思量,希望能做到最好。
闲妻有点头重脚轻了,相比而言,我是一点都不会写权谋心计的,能耐心写完夺权的部分,自己都佩服自己了……嘿嘿,有点自嘲了哈!以后估计还是会写的,等我毕了业,有了稳定的工作。恩,想写一本像《请回答1988》系列一样的怀旧文,还想写一本关于野外求生的文,还有,一个傻王和一个冷漠女的故事。
等我,筹划的更好,积淀的足够成熟,再来!
番外:秋闱(一)()
夜深人静,中楚南境低山丘陵。密密匝匝的常绿乔木错杂成林,疏朗的月光自树冠投下,斑驳光圈落在黑暗中静谧淙淙的小溪上,隐约可见溪水蜿蜒而过,漫过层层碎石,激出几朵细小的水花。
一根粗大的树杈上,秋闱翘着腿躺着,双臂枕在脑后,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修长缱眷的眸子淡淡望天。
月明星稀,墨黑的夜空悬着的明月皎洁,似玉雕琢。秋闱眨眨眼,不知想的什么,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也不知休息一会儿,仍是精神饱满的欣赏月色。月影跟着他眼帘轻拂的弧度闪动一下,他柔薄的唇轻掀着,挑起漫不经心的笑。
嘴里的狗尾草快被他磨断了,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抖啊抖。
“噗!”
秋闱嘴一张,被咬着的草茎柔箭一般飞了出去,一击,将空中横飞无声的蝙蝠插在了树上。
“扰老子休息,虽小必诛。”
明明就没有睡觉……
秋闱懒洋洋伸展了胳膊,换了个姿势侧卧着,微阖的眼睫落下一道密实的阴影,安静极了。
头顶月静谧,树林阴翳,除却溪水声,再无声响。
这里是秋闱的大本营。自师父仙逝后,他四处流浪,最终选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南方山林落脚,不远处的山腰上还有他亲手搭的茅草屋,住的还算舒服。
秋闱也不知他爹娘是谁,反正自有了记忆,就是师父带着他四处游走。医术救人,武学杀人,两种同样与死亡十分接近的气质和手法,在师父手中转换自然的如同春冬交接。
秋闱没有学医术,他只喜欢武功,没日没夜的练习。在山林中,在海边,一切人烟稀少之处,都有秋闱留下的印记。狼藉与毁灭,美焕与神迹,秋闱手中武学的气韵在他所经的自然风光中,奇幻如极光,又跟随着不可一世的山崩海啸,将一个武学天才的潜力挥写的淋漓尽致。
师父教他平心静气,勿妄动杀念,给天下苍生带来祸患。可惜有时候,不是说你答应了就能置身事外的。
师父仙逝不知多少年,他对时间亦没有概念,在这里蜗居了很长时间,每日习武。不知怎么地,竟有人上门挑战,还一来就是整个武林的人。
战就战,他也从来不是鼠辈。
可谁知,这一战,竟是无尾了。各种衣着的人,各种神色不一的面孔,各种花样的招式,一个接一个的来,从南境飞到内陆,从山区走向平原,直到他精疲力竭,将全身的精力攒聚,炸了身边所有的人,也炸了那座平缓的山……
秋闱渐渐又开始做梦了,梦里尽是清秋的山峦,青的黄的叶子,凋零婆娑的挂在树稍上,风将地上的层层落叶吹的哗哗响,像极了仲夏里的蝉鸣。
梦里有师父,晚年的老人终于开始有了白发,苍苍颓颓的跪坐在桌边,提笔写着自己的医术心得,最后在尾页上落下“屈鸿”二字。
梦里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明润的手来,刺啦一下将尾页撕掉。那是秋闱自己,一脸嫌弃地瞧着屈鸿,挑眉道:“传世就传世,还留着名字,除了我知道您,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屈鸿是谁?这最后一页还是别要的!”
身前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这一点,就是一生不见。
视现一转,就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前,眸若冬月静寂,视线却纯善,声音温和的像是这山中缓缓淌过的溪流,带着草木气息。他招手道:“秋闱,来爹这里,那边人多,别被撞到。”
秋闱心中皱巴巴的一阵不舒服,像冰凉的鼻尖前突然钻上来一阵暖流,巨大的反差让人想要流泪。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功夫,哪里会被人撞到?但是满心发酵膨胀的人,依旧怀着鼓荡充盈的心气乖乖走到那人跟前,嘴角一弯,喊了句:“爹,你真好!”
伏夏了,他看见自己抱着嘴里咕嘟泡泡的瑾泽,在自己房间里缓缓走了几个来回。这几个来回里,瑾泽趴在他肩上吧唧吧唧咬着衣服,他不厌其烦的抽出来几回。瑾泽还是要张着嘴儿咬。
“呐,咬大爷的手吧!小子,大爷我可是让你占尽了便宜。老子我都三十来岁的人了,整天喊你弟弟,你说你占没占我便宜?”还是自己清醒的声音又磁性,略带轻挑又不是男人魅力,棒极了!
瑾泽嘎唧嘎唧地朝他笑着,小脸嫩的像刚剥壳的鸡蛋,口水晶亮落到他袖口上。秋闱心尖儿颤,嘴一撇,将瑾泽揽紧在怀里。
“小家伙儿,我就要走了,你可别忘了我!”
“别忘了我……”
“哇——!”
撕心裂肺的幼儿哭声钻入耳中,秋闱一个机灵睁开了眼。
晃晃幽暗的天在枝叶掩映间透出一丝半点的颜色,没有月光,亦没有风,这是一个异常安静的又如此寻常的,山林早晨。
远处有薄薄的雾气,却将前方的景物遮了个朦胧瞧不真切。身上湿漉漉的,是夜间的水汽。林中总是这样,一醒便是一身树木的气息。
秋闱皱眉,将僵硬的脖颈扭了扭,好像有点落枕……说实话,他也没枕枕头。
男人一腿搭在树枝上,一腿懒懒耷拉着晃悠,瞧着吊儿郎当的模样。
“嘎,嘎——”
头顶有鸟飞过,还顺带着留下一串与安宁树林不那么和谐的聒噪。
秋闱不耐烦地瞥了眼林中一个方向,藏青的袍子一晃,就从树桠间消失了。
林中不远处,一块天然形成的平坦地面上,零落的几只篱笆简简单单圈出了一个小院子。
地上软绵绵的泥土踩上去十分舒服,一妙龄少女正饶有兴致地在地上蹦跶,松散的发髻带着点点慵懒,却挡不住少女空谷幽兰般的灵气纯美。
“哟,丫头片子在我家里玩儿的挺起劲儿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齐漱略显调皮玩闹的动作一僵。确切的说,她是被这空山中男人的声音吓着了,因为她没听见脚步声。
秋闱寒着脸踹飞了地上插着的歪歪扭扭的竹篱笆。他说他怎么会被美梦惊醒,该死的,原来是这女人的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被她吵醒了!
齐漱一转身,瞧见秋闱的脸又是一愣,明眸睁的像此时天边未落的一两颗星子一样招人。
“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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