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微愣,瞧着眸间渐渐深邃的秦玥,忽又垂了眸。他的确在那儿处境不好。
秦玥能看出来,他虽会巧言,但在那懒伙计跟前还是不能大声说话,且没有说话的余地。要么那懒伙计有武力欺负过他,要么懒伙计与店铺主人有关系,他说了也没用,都不会被相信,或许还会引祸上身丢了饭碗。而那懒伙计一副削弱懒骨,便只能是主人家的亲戚。
外面摊子上将他赶走的那人该也是与懒伙计一样的身份,那家店,只他一人是外来,不欺负他欺负谁?
连做一个精细完美的簪身都是偷摸做的,不敢被人知道,被拿出来卖也还是害怕被发现,可想而知他在那店里都是怎么过的。
季司抬头,目里无奈,却仍是挂着自嘲自乐的笑,说了他自己的事。
他是孤儿,四处流离,能活着他就满足。那铺里脾气怪的雕花师傅在他十岁时收留了他。他叫他爹,他不许,觉得把他喊老了,他便叫了叔了。
叔也没房子,因为银饰不吃香,他虽有好手艺,却一直是个落魄人,寄宿在主家。许是见到他那天叔是喝醉的状态,良心大发,便留他在身边,说要死后有个送终的人。
很多店都不给吃住的,现在这家店却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就一直留下了。
秦玥安静听着,她是想开银饰店,将现代的样式开发出来,只是现在她还要做阿胶办骑车厂,估计没有空闲再开银店,但是季司,和他那雕花工艺极高的叔,是她想求之人。明主少有,但好马也难求,遇见了总想要抓住,不能像猴子摘桃子一样选到最后手里只剩个最小的。
季司的故事已经说完,普通温实的面上倒是没有感伤,反倒平静异常。
“你这个人,我喜欢!”秦玥道。
虽然知道秦玥说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但周恒心里觉得怪怪的,就像好好走在大路上突然拐成山路不平了,瞧着乱石遍布,荆棘丛生,眼晕的慌。
“你那雕花叔叔的手艺我也很是相中。”
季司点头,也没有太欣喜若狂,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好话之后加上但是二字,便与前面的意思千差万别了。
秦玥瞧他并无高兴,淡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夸你是真心,想挖走你也是实意。但我目前并不能开起一家银饰店也是实情,我不瞒你。我想你能先留在那店里,等我有了时间将店铺的事计划好,你可能带着你叔叔到我那边?我给你们吃住,给你们真正好员工的待遇。”
秦玥眸中闪过霜雪般的清傲:“我一向知道,精通手艺之人都是难求的。虽然你说银饰不吃香,但我希望,这些所谓的不吃香,能在我手里,在你们的技艺下,变得人人难求,人人向往。”
“如果没有我,你和你叔叔也还是要继续呆在那店里,或者哪日再有意外或被逼急了,卷铺盖换下家。但今日若你考虑好,应下与我的约定,你们从那家店离开之后便是通途辉煌,不再受人制约,不必偷着做事,不必看人脸色。你可愿意?”
季司在秦玥温浅的话中滋味百出。他当然想光明正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对人笑,为人劳,自由便是一切根源。
从寒风门边挪到炉火边,季司的面在热火熏蒸中渐渐起了红晕,或是有些口干舌燥了,嘴唇有些干裂。
他方才给周恒秦玥倒茶,却是没有给自己倒一杯。
周恒面色依旧淡然,悠悠抬手倾了一杯茶,搁到他手边,“喝点水。”
“谢谢。”季司没有客气,端起温热的杯子一饮而尽。
拭了唇边水渍,他道:“我愿意等着夫人,也能说服叔叔跟我走。”
他定定看着秦玥,目光却不无礼,只落在秦玥下巴,未有直视双目,“来我们店里买首饰的人,均只看雕花,因为叔叔的雕工好。可是却没有人看簪身如何,因为大家都已经习惯银饰的粗糙。夫人想让银饰走向高峰,我也想!用我的手艺重塑打磨,让明火里的银水变成簪在人发上的饰物。”
这席话落下,秦玥算是了了一桩事,面上的浅笑若光中梨白,柔美而驳灿。她道:“那好,你们现在那里干着,他日不是我和找你们,便是找人来接你们,只管等着便好。若是有什么意外,便到新县临安镇的玥恒专卖去,那是我的店。”
“玥恒专卖?!”季司惊讶,目中光一闪重新看秦玥:“夫人是玥恒的东家?”
“是。”
“店家女儿看别人都有暖手包,专门出了城去买,还说大家都有,她也要。夫人已经开了那么多家了,也难怪腾不出时间了!”
秦玥失笑:“玥恒只有一家,其他卖我厂子东西的,都是分销商,不算是我的分店,我只提供给他们货物。”
季司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夫人一人能将这生意做起来也不是凡人了!看来我是认对人了!”他眼睛一亮便笑了,手也松了杯子,看着轻松不少。他也是怕跟错人啊!
“无事便做了生意,我家相公也支持我。”秦玥笑看周恒,遂啜了口茶,“咱们既是说好了,你便回去吧,早些歇着。希望明日你能多卖出去些银片。”
季司挠头一笑,“那小子便先走了,公子夫人也早些休息。”
周恒轻点头,眸间温和。
季司一走,大厅便只剩下夫妻俩坐着了。
秦玥坐的笔直的腰背泄气气球一样软了下去,脖子一歪蹭上周恒的肩:“好累!”
“累就休息。”周恒将她的腰揽着:“先问问他们几个回来了没有。”
秦玥掀了掀眼皮,懒懒起来,喊:“掌柜的,我们家那几个孩子还有帅哥美女都回来了没有?”
“柏西带回来一对儿姐弟。那些人都还没呢!梁城热闹,多玩儿会也不算什么。”
“哦。”秦玥看周恒:“阿正还没来,杨潜和邢晨也没回来了。”
“天色不早,说不定一会儿便来了。”周恒往窗外明灯如火,映着人的衣衫澄明暖黄。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杨潜和邢晨诡异的安静走进来了,看见他俩在这儿坐着,便也过来坐下。
两人一齐,安静。
怪!秦玥周恒对视一眼,少女戳戳邢晨:“妞,怎么了你们俩?生病了?”
邢晨木讷摇头,目光空茫:“没有。”声如蚊响。
“杨潜怎么了?”周恒问他。
杨潜似还是正常的神情,斜瞟了他一眼,睁眼耸眉,小声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周恒疑惑,难道杨潜怎么着邢晨把她给吓着了?
秦玥还要再慰问一下邢晨呢,杨潜忽然拉扯了邢晨的袖子:“晨晨,咱们回去休息吧!”
邢晨看过来,缓缓的,如风吹麦浪由东头起伏滚到西头,层层接替,盯着他,目里乍看似深情,细看成星光,破碎在凤目斜挑中。
姑娘乍起,目里星光成箭,毫不留情将耳光甩上杨潜躲避不及的脸上,啪一声脆响。
杨潜歪斜的脸半扭着身子,定定不动。
周恒秦玥惊大了眸。
掌柜和小二瞬间惊起。
邢晨再是不动,似不知道自己上一瞬做了什么,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火辣辣如同烧起来一样,五嘶嘶抽搐着,那感觉直窜到心口,嘶嘶的空洞生风。
她突然转身就往后院跑,杨潜抬脚去追,撞倒了两人的凳子,骨碌碌滚了几滚。
后院哐当一声门响,掌柜心疼的直哼哼。
杨潜紧蹙着眉,抓狂的呼吸不稳,胸中直痛,钳着邢晨两肩将人往门上一按,目里幽光四起,俯身攫上了她的唇,狠狠啃噬。
方才在外面,他就是不小心碰上她的嘴了,然后又不小心舔了舔,吮了吮,咬了咬,她也没动没惊叫,他就继续啃,不还是没说什么吗?怎么到了客栈就打他了?
不管,能打老子脸的,只有老子爹娘和媳妇儿,既然媳妇儿愿意打,那就得让他继续亲!
俩人正壁咚加门咚,吻的激情热烈,又搏斗不断,你咬我来我咬你,哼哼唧唧让人遐想不停。
大厅中,齐漱回来了。
“咦,你们也在这里住着?咱们是受了同一人恩惠吗?”她脆脆道,一眼望来将人的心神吸住,漩涡一般让人逃不出溺毙其间。
“是啊,都是托了张文义的福。”秦玥道:“漱儿小姐自己去看花灯了?”
“恩,娘亲一路劳累,不能再让她陪着我,我便带着丫鬟去了。”齐漱来到他们桌前:“我可以与你们同坐吗?”
“坐吧。”
小二已经将杨潜撞倒的凳子扶起擦干净,齐漱便挨着秦玥坐下,秦玥还帮她添了茶。
“谢谢。”还未喝茶,齐漱也笑着道谢。
“街上玩儿的人太多了,险些出事呢!”她微蹙了眉道:“幸好碰上一个小弟弟,一人就抱了一大桶水将路边的灯笼……”
“大哥嫂子我回来了!”阿正鸟一样窜到周恒手边,举了支打磨光滑泛光的红棕色的梨木勺子,“瞧,我给至炎买的!他总是吃不好饭,给他买个勺子,他看见就能想到我,想到我就会好好用勺子了!”
齐漱愣愣看着阿正,口中吐出没说完的话:“……全浇灭了。”
她柔美如清晨鸟鸣透过窗纸的声音轻轻吐出,阿正才抬眼瞧见她,一瞬眨了几次眼,回过神来忽然道:“你也在这儿住着!”
是肯定句。
齐漱的穿着举止已经能让阿正猜出来,她能住得起这冬天屋子里长绿树的客栈。
阿正的思路是对的,齐夫人他们是能住得起,只是不愿破费,所以这客栈住的,是与他们一家一样的受人恩惠而来。
齐漱愣了神儿,也很快转过了弯儿,笑道:“我道是哪里来的俊人儿,临危不惧还能立时救人,原来你们是一家子!”
阿正悄悄从周恒手边退出,静静坐上凳子:“我只是怕着火会伤到人。”
连程:“我先去睡了,阿正你是与我一起睡还是和周勤一块儿?”
“不知道二哥睡了没呢,我就跟你一块儿吧,不然还得将他吵醒。”阿正看大哥大嫂:“那我走啦!”
连程将他一扯捞进臂间走入后院,他明天要将梁城逛完,好好找一件礼物,回去送给小兔子!
齐漱又简单和夫妻俩聊了两句,也止不住困意带着丫头走了。
秦玥才是最想睡的,不料季司走后陆续回来了这么几人,将她生生困在大厅了。这会儿人走完了,周恒眉宇间柔情蔓蔓,牵着少女缓缓回了客房。
一夜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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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解签,他来了(万更)()
秦玥在周恒低低的呼唤声中醒来,耳边男子声音似风过深山幽谷,略略带起草木清香。秦玥深长的呼吸微滞,长睫一掀,男子容颜清隽,眉目俊朗,见她醒来,唇边浮了朵疏光般的笑。
“起床了,听说梁城之庙求签甚灵,在日出时到达庙宇诚心求之,更为灵验。”周恒将少女的发揉的更散乱,“你不是要去求签吗?可是要与为夫一起去?”
秦玥将被子一蒙头,唔噜噜嘟囔着什么,像鸟语,旁人定是听不懂的,但周恒知道,她在问什么时辰了。
她稍不想起床就先问时辰,早了一分都不起。
周恒掀着被角,让她一头瞬间就舒散变柔顺的发露出:“大概还有两刻钟便要日出了,你是想在日出时到达寺庙,还是想被人群挤着拥到那儿?”
“起起起,这就起!”秦玥忽地掀开被子,睡眼惺忪开始穿衣。
冬季日出虽不早,但这时起床与平日相比还是早的,是以夫妻俩没叫弟妹,只留了字条在客厅。让他们吃了饭自己去玩,午时回来吃饭便好。
初起清寒,秦玥裹了月色斗篷,滚了一圈白毛,兜帽罩着柔美清颜。她却还是有点冷,浅风吹在脸上如抹了冰水。
周恒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男人天生比女人高的体温虽透不过斗篷冬衣,但秦玥却真实的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暖和拥抱着自己的力量,是男人对女人的保护,从始至终未变过。
此时天幕星辰未落,月盘低悬清辉如玉,黑黝的天透着三分蓝丝绒闪光的华丽。街上是稀稀落落从各个小巷散出的摊贩,开始支摊搭帐,想相比昨夜人潮如海的街道,现在竟有些像空城了,那商贩发出的各种声响,都如洞中高悬水滴坠落,入耳似有回音。
虽然起的太早让秦玥十分不爽,但此时和周恒这样安静平和的走在陌生的城中,秦玥心中生起了淡淡的安慰和眷恋。当然,如果能排除掉在他们耳边嘴不停的张文义,就更好了。
“周恒你们真是不害羞,你这么个小书生还敢搂着秦玥在街上晃荡,你的礼节廉耻呢?”张文义围着二人转。
周恒面容淡:“我们夫妻情深本如此,这就是礼节。”
“那你怎么不也披个披风?那样还可以俩人一块用,你就能完全将秦玥搂进怀里了。”
“张兄这个建议好,下次周恒便这样来!”
“你呀你呀,你没娶秦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吧?都是被她给带坏了!”张文义砸手,妖魅的脸在破晓中叹惋十分。
秦玥:“我怎么就把他带坏了?我这么温婉清丽知书达理,兼备可爱俏皮,能养家,会赚钱!点点是都是帮着我家阿恒的!你这妖孽,憋说话!”
“滚粗!”她白了眼。
周恒扶额,将秦玥的脑袋往肩上揽了一下:“娘子,不能因为他人的劣言就放低自己的修养。还是勿说脏话为好。”
张文义被俩人天衣无缝的一唱一和,皆是贬己的话给气了一脸苦相。
颤着手指:“你,你,你们……”
秦玥将斗篷一扫,青松落雪般砸下打落他的手:“别对着我,以为你是手模啊?再好看这儿也没有小姑娘迷恋你!”
张文义扫了一眼周围搭摊的男人们,希望他们忙碌过头听不见秦玥的讽刺。
“陪我们出来也不配辆马车,什么时候能到啊?”秦玥斜眼瞥他。
“这才走多大一会儿……”张文义悠闲道:“一直走就到了,玄光寺就在城边儿,挨着农田了。”
“在庙会的时候乘马车,是想被淹里面一天一夜出不来……”他低低又加了一句,成功将秦玥堵的无话可说。
秦玥低低在周恒耳边道:“相公你别揽着我了,咱俩走的快点,不等他!”
周恒被秦玥孩子气的恼怒逗得一笑,松了环着她的胳膊,却又牵上了她的手,二人步速突然加快,一会儿就甩了张文义两三丈。
天色中蓝丝绒的成分渐多,将张文义雪白的衣衫罩得清冷寂寂,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自己被那两人嫌弃了。悠然一笑,两个凡夫俗子,还在他这半个武夫的面前班门弄斧,可笑!
他漫不经心,迈着悠闲的步子,看着慵懒入骨,却在下一瞬就移到了夫妻俩跟前,面上笑意更浓,笑的秦玥心里都起鸡皮疙瘩了。
从城中间走到城边,世间颜色便明朗了些,玄光寺悠长的低矮围墙棕黄寂静,此时便有香火味浮在清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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