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过得极其漫长。床让给了封峥,我只有蜷缩在地上,睡一阵醒一下。一半是因为冷的,一半也是不放心封峥,要起来探一下他的温度。好在他虽然一直有点低热,温度却没再升上去。这样折腾到后半夜,我实在累得不行,尽管冷得直哆嗦,还是倒头睡死了过去。
到了早上,我顶着一双青肿的眼睛从草里爬起来,忽然一件皮衣从我身上滑落。我打了一个哆嗦,看清那衣服是我盖在封峥身上的那件。
我急忙抬头往床上望。
封峥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上,一双温润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他的脸还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但是精神却显得很好,面带微笑,大概昨夜做了什么好梦。
我顺势穿好衣服爬了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不烧了吧?再烧就要烧熟了。”
封峥轻微怔了一下,便由着我动手动脚,“天亮的时候出了汗,已经不烧了。”
我重新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问:“你饿不?我不敢升火,不过这湖里的鱼生吃也还不错,我叫小金给你捉一条去。”
“也好。”封峥接过帕子擦了脸和脖子,忽然觉得不对,拿着帕子翻过来看,“这是……”
“我的衣服啦。”我说,“你当给你包扎伤口的布条是我凭空变出来的?”
“这布料……是你的里衣?”
我没好气,“还嫌弃?这可是上好的软绸。荒郊野外的,能找到布就不错了。”
“不是的!”封峥急忙道,“那你……你……”
“我什么我?”我莫名其妙,端着铁锅往外走,“你没事就好,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倒水去了,留下封峥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个什么。
小金捉了两条鱼,我和封峥吃了,然后去芦苇里把小船找到,继续逃命。
身后小岛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水面的一个小黑点。只有一两只小鸟被我们从芦苇里惊了起来,沿着水面朝远方飞去。
封峥原本要划船,被我严厉拒绝了。他身上的伤还在出血呢,万一再弄发烧多麻烦。封峥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划。
好在这一路过得十分平稳,没有遇到追兵,封峥的伤也没再反复。
第 24 章
午后没多久,我们的船就遇上了一艘小渔船。那渔夫略会说几句汉话,比划着告诉我们往北没多远就有口岸。我们依言而去,一个多时辰后,果真看见了湖岸边的城墙和楼宇。
这座湖边小城叫贝加,原先北梁还分裂为两国时,这里是个军事战略要地。现在北方统一,守兵撤离,这里就成了东西方贸易往来之处。
因为不清楚情况,我和封峥商量后决定先进城观察一番再去找官府。我们夹在一群贩卖皮革的商贩中进了城,一路小心地四处打量。
“你看。”我轻拉了一下封峥。城墙下的告示栏里还贴着寻我的告示。
事发没几天,那纸上的红印还鲜艳得很。旁边还贴着什么通缉杀人越狱的□犯的告示,我的玉像就和一个络腮胡大叔的脸摆在一起。
封峥说:“看来莫桑说的对,他们的势力并没包涵到这里。我们这下可以去官府了。”
我问:“一会儿去官府,你身上可有什么凭证?”
封峥苦笑,“有块令牌,不过已经在逃跑的时候落了。”
“那可怎么办?”
“只有说服官府派人去联络下池联络蒙旭他们。”
“他们没有继续走?”
“公主和蒙旭都坚持找到你再走。”
我听里心里十分感激。特别是对嘉月,她本来那么讨厌我的。
走到官府门口,我要去击鼓,封峥又一把拉住了我。他拉着我,又不说话,扭扭捏捏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你的伤发作了?”
封峥摇头。
我又问:“想出恭?衙门里就有茅厕啊。”
封峥的脸黑了一下,又摇头。
“找我借钱?没有!”
“不是的。”。
“那到底是什么啊?”我急了,这人怎么这么不痛快,“你不会也想向我求亲吧?”
封峥一脸菜色,丢了一记白眼,没好气道:“我想了想,一会儿你别说你是瑞云郡主,只说你是个普通宫女好了。”
“为什么?”这么点小事用得着如此一本正经地?
封峥踯躅着,说:“若让人知道郡主被掳过……你的名节……”
我就猜着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哼了一声,“你担心什么?莫桑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我吗?”
话一说完,封峥的脸就难看地像被鞋底抽过一样,一副要扑过来掐死我这个丧权辱国的不孝女的架势。
我吓一跳,忙叫:“老兄,我开玩笑的好不好?”
如此没有幽默感,真不知道晚晴除了看中他帅之外,还看中他什么?
封峥冷冷哼了一声,没理我,转身敲门去了。我一脸不爽地跟在他身后,要不是他受伤是因为保护我,我早就趁他高烧的时候把他一脚踹进湖里喂鱼了。
这贝加城的地方官是个黑胖子,名字叫什么瓜什么耳朵的,太长了我没记住。虽然封峥没了令牌,可大概因为他长得帅,说话有板有眼的,瓜耳朵大人对我们十分慎重。他一边安置我们,一边叫差役快马加鞭去下池报信求证。
我听从封峥的建议,自称是公主的高等女官,之前和大队走散了。瓜耳朵大人见封峥对我呼来喝去的,倒也没怀疑我的身份。
瓜夫人是个又高又壮的中年妇女,穿金戴银,嗓门奇大。她把封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笑起一朵花,立刻迭声叫人过来送衣送食地伺候,简直比勾栏里招呼客人的妈妈都还热情。
瓜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我一下,只叫了两个小丫鬟带我去更衣沐浴,然后把我安置在一个小厢房里。
我惦记着封峥身上的伤,问小丫鬟:“刚才那位大人在哪里?”
小姑娘说:“夫人和小姐在照顾他。”
我心想你小子待遇倒不错,便出门去找封峥。
封峥就休息在隔壁院子。我才迈进院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有女人在叫着:“给我嘛!你就给我嘛!”
我纳闷,莫非封峥在和人抢东西?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虚掩的门。
只见屋里一片狼藉,衣服散落得到处都是,像被洗劫过似的。封峥已是衣衫大敞,露出一片精练坚实的胸膛。他身前还有个年轻姑娘,一身绫罗珠翠,正像只蜘蛛一样半挂在他身上,撕扯他的衣服。
这两人本来正在拉扯,我突然才闯入,吓得他们如中了咒般定在当场。
这场面也太香艳了点,我后知后觉,赶紧缩着脖子退了出来。
可退到屋外后,我又觉得不对了。
且不管里面是谁主动,这封峥的清白眼看不保是事实。他若将来回南梁的时候还带了个媳妇回去,我妹妹晚晴怕是眼睛都要哭瞎。晚晴一伤心,我爹肯定会怪罪都我头上,骂我不懂见机行事、从中阻挠,连个妹夫都看守不好。
所以这样一来,只要我在封峥跟前,他的清白就成了我的责任,那我就不能放任他和那个小妖精同处一室才对。
一旦想通了,我立刻行动,当下又是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里两人俱是一跳,又定了一下。我看那姑娘依旧八爪鱼似的缠着封峥,封峥整个胸膛都已被扒出来了,春光大泄,两手正徒劳地拽着衣襟。
我咚咚冲过去,一肘子把那姑娘撞飞,然后抓着封峥的衣襟,三下五除二给他裹了回去。
封峥满脸通红,连声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我凶巴巴地:“干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封峥扭扭捏捏,“那个……男女授受有别……”
我本想说,我昨夜给你擦身,你哪里我没见过。可看他现在一脸坚贞的模样,怕说出来他还真要给我撞墙自尽,只好作罢。
被我撞开的姑娘已经爬了起来,随即杏目圆瞪,插着腰,张口怒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我无礼!”
我像只老母鸡一样把封峥护在身后,对她笑嘻嘻道:“啊呀,姑娘,你可别误会。我是在救你性命呢!”
那姑娘错愕,“救我性命?”
“是呀!”我一个劲点头,“这个男人之前受了伤,中了毒。这毒可是要过人的。”
女孩子一听有毒,脸色大变,结巴道:“你……你不是骗我的?”
我当然是骗你的。我把封峥拉过来,指着他后背那几处渗血的伤口给她看,说:“怎么会呢?你自己看看。”
封峥背后上了药,药膏本是绿色的,所以伤口看着的确很诡异吓人。女孩子原先没见过,顿时花容失色。
我漫天瞎扯,“主要是这毒实在是凶险啊,发作起来,皮肤要烂,头发要掉,脸上会长这么大一个疮。”
我往脸上比划,那女孩子吓得尖叫。
“那那那,那我刚才碰了他,我中毒了?”
我问:“你没碰到他的血吧?”
女孩子摇头。
“那就不会啦。”我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你赶快回去洗个手吧。我懂医术,这里我来。”
小姑娘如蒙大赦,忙不迭跑走了,还打翻了一个送水丫鬟手里的盆子。
我朝她的背影挥挥手。
第 25 章
封峥在我身后无奈道:“你吹牛皮还真不用打草稿。”
我剜他一眼,“别占了便宜还卖乖。我要不冲进来,你现在已经贞操不保了。”
封峥皱眉,“年轻姑娘家,说话怎么可以这么粗鲁?”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爱说教。我们俩认识十来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言语粗俗。但就是非得说点什么,不批评人就浑身不舒服。
封峥脱了衣服,我仔细看了看他的伤。还好,已经不怎么出血了。伤口有点炎症,倒不严重。那箭上的毒也普通,连着服几副药就会拔出干净。
我叫下人重新打来水,给封峥清洗了伤口,上好了药,然后又大笔一挥,开了一张清火解毒的方子,叫下人去抓药。
封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倒不知道你还懂医术。”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我低头洗手,“跟着我师父师兄下山行医那么久,头疼脑热还是会治的。而且你又了解我什么?”
封峥纳闷,“我怎么又不了解你了?”
我轻笑一声,“那你说,我生辰是什么时候?”
封峥一愣,显然被问住了。我常年住在师父那边,逢年过节才回来,这几年都是在山里过的寿辰。封峥只关心晚晴,当然没在意过我什么时候出生的了。
我又问:“那你可知我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花,穿什么样的衣服?”
封峥统统摇头,表示很惭愧。
我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闰月二十八生,喜欢吃酸辣鱼、荷叶鸡,一吃西番果就浑身起疹子。你平时喜欢穿青色衣服,喝十年份的女儿红,熏的是添加了芷叶的竹香。我还知道你七岁的时候喜欢你一个小表妹,给她送过月季花。你左手肘上那个伤疤是你十岁的时候去你三舅爷家玩时被狗咬的,所以你讨厌狗喜欢猫。你第一次看春宫图是十三岁……”
后面的话就被封峥一脸惊恐地捂在了嘴里。他老兄俊脸犹如火烧,又是尴尬,又是气恼,又是惭愧,又是惊愕,总之那表情是相当的丰富,一改他之前板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二五百万的形象。
我在肚子都快笑断肠子了。封峥露出这表情,正是我最最喜闻乐见的,所以我也就没告诉他,其实我和他小厮阿志在他陪着晚晴吟诗作画的时候,曾一起偷过我爹的酒喝。那小子喝高了后,就把他主子的鸡毛蒜皮的事都对我倾吐了。
不过封峥捂了我的嘴后,忽然眉头一皱,问:“你身子怎么这么凉?”
很凉吗?我摸了摸,只摸到一头的汗。
封峥又摸了摸我的脸和手。我看他一脸关切的,也就不指控他轻薄我了。他摸完了,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说我才脱离危险,又饱餐一顿,现在是身强体壮、腿脚麻利、思维敏捷、耳清目明的,哪里都舒服。
封峥将信将疑,叮嘱我说:“你奔波了一天一夜,昨天晚上也没怎么休息。我是怕你受了寒。”
我说:“我们一路的,你还带着伤呢。怎么看都是你比我糟糕。”
“我是习武之人。”
“我难道不是了?”
封峥呵地笑了一声,很含蓄对我这个自我评价表示出鄙夷和否认。
好吧,好吧!我也不和他争辩。瓜家的下人过来服侍他吃饭,我便告辞回自己屋里睡觉了。
他刚才那么一提醒,我还真觉得浑身酸痛。大概是缺乏运动,猛然一下又是骑马夜奔,也是划船逃命的,劳损过度了。
我走前封峥又喊住我,说:“明天蒙旭那边就会来消息。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回了房,小丫鬟已经给我熏好了床。北烧得暖烘烘的被窝似乎有着无限的吸引力,让人一躺下去,浑身都软得连骨头都没了。
我在被窝里拱了拱,睡意很快来袭,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却知道睡得并不安生。起先是渐渐觉得发冷,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让人一阵阵颤栗。冷完了又觉得燥热,就仿佛身体里有团火在烧一样。我想掀被子,却发觉手脚乏力,想张口喊人,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暖暖的床铺渐渐变成了一个火炉,我就像是炉子里炼的那枚丹药一样,被翻来覆去地烤着。可是这么热,却半点汗都没出。
痛苦之中,耳朵里似乎听到有人在床边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了我的额头上。
那感觉实在是美妙,仿佛太阳下暴晒了整日的人终于盼来了一丝清风。我呜呜挣扎着,努力向那冰凉的方向靠近过去。但是那只手很快就收了回去,然后我被人重新按在了床上,被子又盖了回来。
我正想骂人,忽然有人用杯子碰了碰我的唇。我久旱逢甘露,张开嘴大口喝起来。
那人在耳边低声说:“别急,当心呛着。”
这人一如既往地爱说教。
我喝够了水,喉咙不那么难受了,又安静下来继续睡觉。
我就这样睡睡醒醒,神智一直不怎么清醒。稍微好点的时候,可以张开眼看看,只见房间里有两三个下人,一个男人则坐在床边。
我头脑里一片乱,恍恍惚惚觉得这幕凭地眼熟,那坐在才床边的人像我爹。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和我娘说:“晚晴被她推倒在地,头破血流。想不到大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丝毫没有手足之情。”
然后,同记忆里的一样,娘就会说:“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光凭封家小公子一句话,也说不得准。”
可我爹是不信的,他总是自负得很。他说:“你这是慈母多败儿。该把她送去云虚道长那里,好生管教一下。”
我娘那时候焦虑道:“雨儿还这么小,送出去了,叫我怎么放心?”
我爹斩钉截铁道:“就是因为还小,现在管教才来得及。”
别家父母威胁说要把孩子送走,都不过是吓唬一下。可我爹武人作派,说到做到,就真的把我送走了。
我就像是一下被人从床上拉到了马车上,记忆的片段一闪一闪的,眼睛里全都是雾。我听到有孩子在哭,又像是我自己在哭,哭得很是伤心。
我拼命地敲着那扇门,使劲扯着那个门闩,大喊大叫。惊恐、懊恼、委屈,全部堆积在心里,那感觉让人很难受,就像呼吸不过来了一样。
有人捉住了我挥舞的手,坚定地握住。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好,好,不送你走。嘘,不要怕,你哪儿都不会去的。”
这个声音似幻似真,却有着奇妙的安抚力量。我听着他低沉的话语,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 26 章
这样又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的热度似乎减退了些,我慢慢恢复了一点神智。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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