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大嫂点我眉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你终身不嫁的。江湖上身世坎坷的人多了去了,没见谁就一辈子独身的。你是还没遇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个。等遇到了,我看你恐怕赶着要去拜堂呢!”
我呵呵笑,“大嫂您说的,我做梦都想象不来。”
我们又住了几日,然后回了山里。被提亲一事,大嫂对外闭口不谈,我也松了口气。
一日天气不错,日头不晒,又有凉风。孩子们在田坝里捉泥鳅,我就坐在田边的树下纳凉。
正有点昏昏欲睡时,听到马车声由远而近,忽然停下,然后听到一个轻佻的声音道:“翠帘花影重,玉人春睡浓。吴兄,想不到良禾县这种偏僻的小地方,田间一个村姑却有这般出众的姿色。”
我脑子正迷糊着,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人说的正是我。
田边小路上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是那种专门做来供公子小姐踏春冶游用的香车。车上坐着两个年轻男子,穿着打扮都像是士族子弟。
穿白衫的那个男子见我回头了,笑眯眯地跳下车,朝我走了过来。
他那个穿蓝衫的朋友也笑道:“马兄,你昨天才说这良禾县尽是黄脸村姑,这下怎么就变了?”
白衫男子不理他,自顾对我笑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啧啧,乡野之间,竟也有如此美色,可比万花楼里的头牌花魁都要多几分清丽。”
我也不管那万花楼是做什么用的,我只知道这登徒子在调戏我。
我木然地看着他,想了想,说:“你大娘。”
“啊?”男人一愣。
我说:“你不是才问我叫什么吗?我叫倪大娘啊。”
白衫男子窘迫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那蓝衫男子跟了过来,见了我,也露出惊讶之色。
“果真姿色过人!姑娘是这良禾县人?可许了人家?”
我平日里布衣荆簪,也不施脂粉,图的是随意方便。没想到这样不修边幅,竟然还有登徒子找上来,真不知道是我真的生得美了,还是这两人瞎了眼了。
白衫男子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害羞,笑道:“小娘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我冷笑:“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字。”
白衫男子又愣了下,脸皮也厚,继续色迷迷道:“在下可是长定州知府的侄儿,家中豪宅千座,良田万亩。小娘子随了我,保管你享尽荣华富贵。”
我听着好笑,不去理他,转身朝田那边走。
白衫男子一步跨到我前面,拦了我的去路。蓝衫男子在旁边笑:“人家姑娘不稀罕你的钱财,人家要找有情郎。”
“我就是有情郎啊!”白衫男子嬉皮笑脸道,“小娘子,相公我知情识趣,最会疼人了。白天陪你赏花,晚上配你踏月。你热了给你扇风,冷了就给你暖床……”
他一边说着,凑了过来。我一手推开他,连退两步。
“小姑姑!”小冬看到不对,大叫着跑了过来。
我拉着孩子,板着脸说:“我们回家。”
“别走呀!”蓝衫男子伸手拦人,“姑娘这般过人的姿色,耽搁在这乡野之间,未免太可惜了。何不随我们兄弟走,带你去京城见见世面。”
小冬气愤地大叫起来,“走开!不要碰我小姑姑!”
白衫男子低头对小冬说:“小弟弟,你爹在哪?是这就去问问他,可将妹子许配给我。”
“不劳。舍妹不嫁!”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两个男子大惊,还来不及出声,一道白光闪过,两人已像木头一样倒在地上。
第 69 章
小冬欢呼起来,“二师叔!”
“二师兄。”我也叫了一声。
夏庭秋面色冷峻,眼神如刀半锋利,直视着瘫软在地上的两个男子。他手里长剑没有出鞘,他刚才只是点了这两人的穴而已。
两个男人并没昏迷,还说得话,此刻已是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却没办法站起来。他们连声哀求:“大侠息怒!小人不知冒犯了令妹,实属无心之过,还请大侠手下留情,饶我们兄弟二人性命!”
我拉了拉夏庭秋的袖子,“算了。孩子们都看着,让乡亲知道了,要说闲话的。”
在田间玩耍的孩子们的确都站在远处看着,不过个个脸上流露出的,都是羡慕敬仰的神色。
夏庭秋没好气地收了手,扫了我和小冬一眼,“一回来就见你们闯了祸。赶快跟我回家!”
小冬还要辩解,我捂了他的嘴,赔笑道:“好,这就跟你走!”
夏庭秋走过去,一脚一个,将那两个男子踢进了田边的水沟里。两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围观的孩子们却哈哈大笑起来。
小冬还不解气,解了竹篓,将里面的泥鳅一股脑全都倒在了那两人身上。泥鳅受惊,钻到了衣服里,那两人动弹不得,只能嗷嗷惨叫不休。
我笑嘻嘻地拉着小冬跟在二师兄身后。
夏庭秋依旧穿着一套皱巴巴的道袍,梳着道士髻,十分不修边幅。他背着手在前面走得飞快,我拽着小冬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
“二师兄!喂!二师兄!慢点呀!跟不上了!”
夏庭秋站住,回头狠狠瞪我一眼。
我嬉皮笑脸地赶上他,“干吗把脸板成这样,倒像是你被调戏了一样。”
“二师叔像土地公公!”小冬大叫。
夏庭秋的脸又黑了两层,“我要是没赶过来,你还不让那两个登徒子轻薄了去。”
“哎呀,真当我那么无能?”我把手里的小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就等他们靠近了架脖子上,你就冲出来了。”
夏庭秋掀了掀嘴皮子,转头继续走。
我追着他,说:“我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别老把我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不过那两人似乎是知府家的亲戚,这下得罪了,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小姑姑,”小冬问,“坏人要上山来抓你吗?”
“他们敢!”夏庭秋狠狠道。
“得了,别吓着孩子。”我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人家长得俊俏,还不兴有人来调戏了?”
“你还高兴了?”夏庭秋哭笑不得。
我耸肩,“很少有人夸我漂亮嘛。”
“小姑姑最漂亮了!”小冬立刻机灵地嚷嚷。
“乖!”我摸摸孩子的头,笑眯眯,“走,回去姑姑给你做炸糖圈吃。”
我和小冬手牵手,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把夏庭秋甩在了身后。
回了道观里,只见大师兄和师父站在院子里,神情肃穆地说着什么。见夏庭秋跟着回来了,大师兄把一封信卷递了过去。
“你家里飞鸽传书,刚送到的。”
夏庭秋展开看,没读两行,神色大变。
“怎么了?”我问。
夏庭秋眉头深锁,“我大哥他……执意要出家。家里长辈急召我回去。”
“出家?”我抽过那封信,仔细读。
夏庭秋揉了揉眉头,“去年我大嫂过世后,大哥就有了皈依佛门之心,后来是被宗亲长辈劝说住了。现在看来,他这次怕是下定决心的了。”
我把信读了两遍,迟疑道:“你大哥都已经剃度了?你二叔是要你回去接替家主之位呢。”
“也好。”师父发话,“老二,你还是回去一趟吧。”
“师父是让我回去继承家业?”夏庭秋惊道。
师父摸了摸胡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下山了。我知道你和你家有点芥蒂,可那到底是你的家,如今家里有难,你也当尽一份力才是。”
夏庭秋抿了抿。他虽有叛逆之心,却极尊重师父的。既然师父都开了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师父又说:“你把阿雨也带去吧。”
“我?”我叫。
师父说:“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况且南海比山里温暖得多,也有利于你休养。你三嫂要给你说亲的事我也知道了,你年纪不小了,呆在山里也不妥当。跟你二师兄去外面走走,找门合适的亲事吧。”
“师父!”我嚷嚷,“你这么老提这事,我说了我不嫁……”
“那我就带阿雨一起去吧。”夏庭秋抢了我的话,“夏家在南海那么有名望,她作为我的义妹,不难找婆家的。”
“二师兄!”我气得跳脚。
夏庭秋安抚地拉了拉我,“好了,说定了。我们明日出发吧。”
他转头回房间去了。我追了两步,站住了。
我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不好意思再去打搅他。
夏庭秋和老家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好,所以这些年来要不游走四方,要不住在山里,很少回南海去。如今迫不得已要回家,想必十分烦躁。
大嫂帮着我收拾行李,又包了药让我带着路上吃。我身子虽然没好到当年那程度,可也没什么大碍了。大嫂只嘱咐我不能伤风着凉,不可运动过度,又说海边鱼虾好吃,却不可过量。我听着她絮絮叨叨,不由想到了我早逝的娘,心里有点发酸。
“在夏家,估计不能像在这里那么自由。”大嫂理了理我鬓边的头发,“不过你的终身大事,早日解决的好。”
“小姑姑,”小冬拉着我的袖子,“我今晚要和你睡。”
我笑着把小侄子抱了起来。
夜晚,小冬睡着了,我悄悄溜出来,爬到屋顶上。
夏庭秋独自坐在那里,身上披着一层月光,背影有点寂寥。
我走过去坐下来。
“都收拾好了?”夏庭秋看了看我,“路上起码要花大半个月,你多带几件衣服。”
“大嫂都给我收拾好了。”
“你也命好,走哪里都是衣来伸手的命。”夏庭秋嘴角弯了弯。
我笑了笑,陪着他一起看月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庭秋才轻声说:“我八岁入山,至今已有十六年了,只回去过三次。一次我娘去世,一次我爹去世,然后是去年我大嫂去世。”
“你在忧愁什么?”我问,“你大哥出家了,现在你是一家之主了,你还忧愁什么?”
夏庭秋扬手,把手里的小石子抛了出去。石头远远落在水潭里,把镜子一般的水面击出一片碎光。
“我当年被大娘毒打,我爹只好把我远远送走了。那时候我就想,我终有一天还会回去的。我会掌管这个家,会让我娘过上好日子。”他笑了笑,“后来渐渐大了,也看开了,把这口意气放下了,没想机会却真的来了。可惜我娘死得早,没能看到今天。”
我坐近了点,依偎在他身边,头靠着他的肩。
“二师兄,记得四年前我刚醒来的时候,晚上想起我娘,总会哭。那个时候,你总是拿被子裹着我,抱我去外面透气。你说我娘这样的人,一辈子和善慈悲,死后必定不会在地狱徘徊不走,肯定会早早投胎去好人家了。我想,你娘也一样吧。所以即使她看不到,可只要能过幸福日子,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嗯。”夏庭秋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我们俩依偎着,久久没有说话。
日次是个亮阴天,正适合赶路。我和夏庭秋拜别了师父和大师兄一家,下山而去。
夏家其实派了人过来迎接未来的当家,马车就停在山下。那个黑壮的家丁见了我,立刻一声:“少夫人!”
我吓得跳开老远。
夏庭秋把我拉回来,对家丁说:“这是我义妹,你们叫她六姑娘吧。”
我想我的陆也做六的意思,叫我六姑娘正好合适。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十多天后,到达了南海,我二师兄夏庭秋的故乡。
第 70 章
艳阳高照,海天一色。这是我对大海的第一印象。
南方很温暖,海风湿润,吹在脸上,让人觉得十分惬意。空气里总有淡淡的鱼腥味,却也有着说不出的清爽。
海滩如一条黄色丝带,绵延曲折,小小的螃蟹忙着推土筑巢,人一走近,又全部缩进了沙子里。
我觉得新奇极了,大呼小叫地让夏庭秋看。
“真是没见过世面。”夏庭秋当然见怪不怪了,“等到了岛上,还有大螃蟹呢。小时候半个时辰就可以捉一筐,清蒸着很好吃。”
我又指着天上,“呀!那是什么鸟?”
“是海鸥。”
“啊那是什么?那个绿色的!”
“是海带菜。”
“什么鱼怎么那么大?”
“是银箭鱼……”
“好大的虾子!”
“那是龙虾!”
“还有那个……”
“没有还有了!”夏庭秋一把拽着我丢到船上,“再磨蹭就丢你在渔村算了!”
下人掩面偷笑。
我在甲板甲板上跳脚,“那你至少弄个龙虾来给我玩!”
夏庭秋头冒青筋,“叶叔?”
“二少爷,”一个灰衣中年大叔一闪而至,“下人买了龙虾,准备了中午吃的。”
“捡一个大的出来,给这丫头玩。”夏庭秋冲我呲牙怪笑,“你慢慢玩,我让你玩个够。”
我的玩心一时占据了上风,没有多动脑子,于是再度上当。
等我甩着夹着指头死活不放的龙虾杀到夏庭秋的房间时,他正啃着螃蟹腿,一看到我,噗地一下喷了一桌子螃蟹渣子。
他捶桌子大笑,我气得一脚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夏庭秋轻松稳住了身子,站起来擦了擦嘴,再看看我的手指头,又哈哈大笑。
“差不多就行了!”我大怒,“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办法其实很简单,动手掰开龙虾的钳子就可以了。
夏庭秋那把只惹祸的龙虾从窗户上丢回了海里,拉过我的手,一边看一边吹气,“肿啦,破了点皮,去找叶叔拿点药擦吧。”
“小伤而已。”我很快忘了疼,又跑去后舱厨房看海鱼去了。
夏庭秋背着手笑盈盈地跟在我身后,一边教我辨认那些鱼。海鱼模样奇怪,有长有扁,有花又白,我都从未见过,稀奇得很,抓着他问个不停。
那掌厨的老师傅笑着对夏庭秋说:“少爷,六姑娘性格好生活泼呀。咱们夏府静了好多年,你们这一回来,终于又可以热闹起来了。”
夏庭秋温和一笑,眼里倒映着万里碧波。
南海离岛,并不只是一座岛屿而已。
方圆数千海里,散布着大大小小近百座岛屿,宛如神仙撒了一把翡翠珠子落在这片无垠的蓝色琉璃之上。
有的岛只是光秃岩石,有的则是海水下的暗礁,也有的岛屿植被茂密,住有人家。最大的岛才名离岛,方圆百里有余,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林木茂盛,物产丰富,是一块海上的鱼米之乡。
夏家扎根离岛已经有百年历史,根基庞大。来往于内陆与南洋的商船,都得在这里的港湾停靠休息。夏家多年来一直从事南北贸易,有庞大船队,可谓南海的一方霸主了。
我们船还未靠岸,就可望见马头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不少人。
“那是二老爷和亲戚们,宁伯也带了家仆来迎接您。”
“早说了不必搞得这么隆重的。”
“是大少爷吩咐的。”叶叔语调低落了下来,“他搬进佛堂前嘱咐过我们,务必隆重迎接你的。”
夏庭秋嘴角弯了一下,“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么隆重,我若将来有什么事做得不妥,岂不是更加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许了?”
船慢慢靠岸,甲板放了下来。我跟在夏庭秋的身后下了船。
岸上,一个年过半百的大伯面色激动地前先一步迎了上来,握住夏庭秋的手。
“庭秋,你可回来了!”
“二叔。”夏庭秋恭恭敬敬道,“晚辈不孝,劳您和各位叔伯操劳了。”
“哪里的话?”夏二叔道,“你回来就好。最近局势动荡,你能回来主持大局,安定民心,乡亲们都感激在心呢。”
“大哥呢?”
“长杰他已经剃度,住在佛堂,就等你回来,把交接的事办了,他就回内陆去定波寺了。”
“正事要紧,那我先去见大哥吧。”
夏庭秋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和家人匆匆走了。
一个六旬左右的秃头老爷子走到我跟前,略微打量了我一下,抬手道:“可是六姑娘?老夫姓宁,是夏府邸管事。姑娘唤我宁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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