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飞速伸手,揪住我两边脸皮,使劲往两旁扯。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就是因为你这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在草原失踪了,害的师父还把我好一顿数落,怪我当初怎么没一直跟着你。你说你当初信誓旦旦拍胸脯的保证到哪里去了?说啊,小雨儿……”
我被他捏得哇哇大叫,抬腿踢他,他这才松了手。
我捂着脸,怒道:“你当我想被掳走吗?又不是请我去做客。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就知道欺负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回头我找师父告状去!”
“行呀!”夏庭秋无所谓,抬手折了一枝花,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拈着,十分风雅。
我问:“难道是师父派你来的。”
“是呀!”夏庭秋点头,“师父不放心你,恰好我家在北梁有点生意,就派我过来了。”
“你家的生意怎么都做到北边内陆来了?”
夏庭秋淡淡说:“北朝这两年兴起南珠,商人大量进货。我家的养珠场打量往这边供货,再采购些东珠和鹿茸回去。我就当来视察店铺,走一趟也是应该的。”
“难怪那张大人对你这么客气,还带你过来觐见公主。”
“还不是因为我出手大方,孝敬了一千两银子给使馆。”夏庭秋说着还很心疼。
我笑,“都说我爹贪,我看我爹比他们可清廉多了。我这一路北上,要送我珠宝的官员富贾不计其数,我看着眼红却都没敢要。现在想起来,才后悔死了。”
“送你珍宝,不是明珠暗投吗?”夏庭秋坏笑,“你打小就那师父炼的丹药当弹子耍。送你银票,怕是要拿来垫桌子脚,送你珠宝,估计用来填池子吧。”
“说得我们魏家泼天的富贵似的。皇帝家都没这么奢侈吧。”
“富贵人家是知道那是宝,故意丢水池子里表示有钱。你是拿着宝当草,还觉得自己物尽其用了。”
我坐在石凳上,拍了拍衣摆,悄声叹了口气,“终于走到这里了。”
夏庭秋在我身边坐下,也叹了口气,“好了,有我在,你愁什么。”
他知道我说的是偷国宝的事。这事不管贴了多少层金皮,本质还是那么不堪。我还真不好意思提。
我认真地对他说:“我的事,你别插手。我已经够麻烦了,不想把你再卷进来。”
夏庭秋不屑地笑笑,“我既然已经来了,就断然没有看着你忙碌而袖手旁观的。”
我瞥他一眼,“你这时候倒讲手足之情了。”
“哟,丫头,我什么时候不和你讲手足之情了?”夏庭秋摆弄着手里那枝花,笑了笑。俊美公子拈花一笑,色若春晓,倒比那花还夺目几分。
只是我也最清楚,我这二师兄,生了一张潘安般的好皮,肚子里却全是黑心肠。
第 32 章
想我当初第一次被我爹送去拜我师父为徒,那时候我还很小。到了山里,我被下人抱下车,还穿着绫罗绸缎。
师父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小道士,穿着松松垮垮的道袍,却是一脸不羁,反而更像一个小混混。他见了我,噗地吐了叼在嘴巴里的草,然后被我少年稳重的大师兄在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
师父和颜悦色,说:“这是你大师兄和二师兄。”
我却小声地说:“我想解手……”
师父和大师兄面面相觑,后来我大师兄带着我去了茅厕。
我大为惊奇,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搭在猪圈旁边的茅厕。以前在家里出恭可都有下人准备着铺了香灰的木桶的。
我哆哆嗦嗦地解裤子,就听到隔壁的猪在哼哼。茅厕里臭气熏天,我蹲在那两快石板上用力,底下就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黄汤溅了起来。
那一刻我觉得很奇妙,原来拉屎竟然还可以如此有声有色。
我出来后,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二师兄:“为什么茅厕要修在猪圈旁边?”
我问错了人,我二师兄虽然生得眉清目秀,却有着一肚子坏水。他嘿嘿一笑,告诉我道:“因为拉的屎要给猪吃啊。”
我大惊,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么,我们吃的猪,其,其实吃的是人屎?”
“是呀!”二师兄一本正经地诓骗我,“你原来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一个王公贵族的千金,再怎么也是娇生惯养地长大,只知道吃,却从来不知道食物是怎么来的。现在被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路边吐。
我吐得昏天黑地,我二师兄在旁边没良心地哈哈大笑。我一边吐一边哭,隐约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又恼又羞。那口气一冲上来,没缓过来,我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床边有一个方脸、皮肤黝黑的少年在照顾我。
这个男孩子敦厚老实,照顾我很细心。他给我擦脸,喂我蜂蜜水,动作轻柔,比我娘都要做得好。
我觉得饿了,他又给我拿来两个大包子。
我吓怕了,问:“是肉包子吗?”
男孩子点了点头。
“猪肉的?”我声音颤抖。
男孩子似乎知道先前发生的事,笑道:“二师兄骗你,猪是吃杂粮的。茅厕和猪圈修一处,是为了方便取粪浇田而已。”
我这才放心了,抓过包子大口吃。
这包子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做的,面软馅香,我一口气吃了两个还不够,那个男孩子还给我倒了一大碗粥。
这个粥也是我从来没喝过的,里面加了黄色的米,吃起来特别香。
男孩子告诉我:“这黄色的是玉米粒。”
我长见识了,我知道了猪圈是和茅厕修在一起的,知道了猪吃杂粮,还知道了玉米粥好喝。而这个好心的男孩子就是我三师兄。
师父过来看我。他见我吃饱了,气色也不错,放下心来。
“你二师兄最顽皮了,说话也是信口胡诌。我已经教训过他了,罚了他抄经文。”师父摸摸我的头,“这几个孩子打小就跟着我在山里长大,没和女孩子相处过,不懂的礼数。以后他要再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或者你大师兄。”
大师兄做事严谨认真,十分细致,天冷加衣,过节办席,接待客人,督促师弟师妹们的学业什么的,全都是他在操持。师父平日若不是修炼,就是在南瓜架下睡觉,十分清闲。
玉龙山风景秀丽,植被茂密,山中多鸟兽,更有不少奇珍异果。师兄们带着我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教我在后院种菜,教我做陷阱捕猎。我们在山林里穿梭挖人参,采集各种珍贵药材,然后下山去换取米面。
我很快就适应了老百姓简朴的生活。我学会了烧火做饭,我会去喂猪喂鸡,早上起来也要打扫庭院,还要跟着师父修炼。不过我一没慧根,二不勤奋,道学很差,好在师父也不勉强我。
我娘时不时派人给我送衣服用具过来,但是在上里用不了那么好的东西。比如绸缎衣服,穿着爬树,两下就坏了。三师兄后来给我缝了小道袍,粗棉布做的,还在衣边上绣了几朵小花。顺便提一句,我三师兄家原来就是裁缝。
我在上里的日子过得很逍遥,原先那一点点离家的忧伤转眼就被我丢在了脑后……
我对夏庭秋抱怨,“说真的,二师兄。我觉得我大概天生不是富贵命。在山里过得好好的,一帆风顺,一回京城做回郡主,就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找上门来了。”
夏庭秋笑,“人各有命,现下这事,也不过是个考验。你当初还跟我自信满满的,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倒紧张起来了。”
“没做过嘛。”我嘟囔,“我以前行为多光明正大的呀。”
夏庭秋斜睨我,“偷偷在我床上倒水,栽赃我尿床,这很光明正大吗?”
我嘿嘿笑,“可不是没栽赃成吗?”
“凭你也想。”夏庭秋哼了哼。
我沉默片刻,严肃道:“二师兄,你非要掺和进来,我也拦不住。不过,将来情况有变,我叫你抽身,你一定要即使抽身,好不好?”
夏庭秋丢了花,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傻丫头,我有把握得很,为你自己担心吧。”
送走了二师兄,我给公主请过安,回了自己的院子。
夏荷正在教一个小姑娘规矩。见我回来了,夏荷便领着着那个姑娘给我见礼。
“郡主,今天使馆又给您和公主送来了几名侍女。这孩子叫草儿,婢子安排她日后给您奉茶可好?”
我一个人,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伺候,只是使馆的盛情难却。
那个叫草儿的女孩子看上去才十四、五岁,模样乖巧机灵,听说是某使官的家奴,十分可靠。我随意问了几句话,便把她收下来了。
第 33 章
晚上沐浴过后,我坐在窗下,一边摆弄着一个九连环,时不时看几眼窗外皎洁的月亮。
忽然发觉,我虽然没有活多少年,却一直东奔西跑,过着半流浪的生活。每次都是家里住不常,又要去山里。山里住一阵,我娘想我了,又要把我叫回去。
现在更好,一口气跑到异国他乡来了。
这异国的月亮,也和家乡的一般圆。也不知道今夜的玉龙山是否也月色皎洁。师父和大师兄一家坐在院子,抬头望着同一轮月亮。
“郡主。”草儿端着冰镇过的酸乳酪走进来,“您是现在用吗?”
“现在用吧。”这北梁特有的吃食,我十分喜欢,每天都要吃一两碗。
草儿乖顺地站在我旁边。我一边吃,一边问:“将来我若回南边了,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草儿说:“郡主若喜欢婢子,那就带着婢子走好了。若是不方便,草儿也可以回原来的李府。李大人对我们下人是极好的。”
我吃完了乳酪,朝她递了过去。
草儿接了碗,行礼告退,临走之前,似乎是无心地说了一句:“金月若琉璃,光华满天下。”
我猛然转过头去,瞠目结舌。
草儿朝我点头微笑,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追过去。
“金月若琉璃,光华满天下。”这句是我爹当初在我临行前,反复叮嘱、耳提面命过的,“到时候我们的探子会主动找到你,和你说这两句诗。你记住别忘了!到时候不论对方是谁,都听令行事!”
在我的想象中,那会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蒙面黑衣侠客悄悄来拜访我。我们俩都神秘兮兮地对暗号。夜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和衣服,一派萧索的江湖风度。然后那黑衣侠客由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去,我背手站立在月色下,形象高大。
再不济,也得是白日里见过的某个官员,来私下拜访我,和颜悦色地说,郡主,咱们俩合作愉快,一起把宝来寻找。
如今却蹦出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我的江湖憧憬哗啦一声碎成千万片。心里又不明白,如此重要的任务,怎么派了一个还一脸稚气女孩子来?
第二天一早,草儿跟着夏荷服侍我起床更衣。
我悄悄打量她,见她一脸平静淡然,十分沉得住气,就好像昨天的事并没有发生一般。我看着心里也佩服。
既然我爹吩咐我在和他们接上头后,听从对方的指挥行事,现在她不表露半点,那我也假装一无所知。我不会装聪明,装笨一直很在行的。
宫里的皇后派来女官,给我们讲解婚礼上的诸项礼节和宫里的规矩。那女官穿着窄袖衫,细褶裙,四十多岁了,神情严肃,说话做事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应付的人。
那女官行完了礼,直着脖子,神情冷漠地盯着嘉月,说:“婢子乃是中宫大姑姑,公主可唤婢子明安。皇后娘娘特遣婢子过来给公主请安,娘娘说,公主一路车马劳顿,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无奈大婚吉时已定,所以还请公主多多谅解。而且此桩婚事略有仓促,宫中抓紧应对,也难免又不周之处,届时也请公主体谅了。”
嘉月的脸色立刻发白,但她还忍着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回道:“皇后娘娘体恤我,让我好生感激。他日进宫,我自当当面向娘娘致谢。我初来乍到,诸事不熟,还需要姑姑多多指点。”
我松了口气。这一路历练,嘉月也比以往要懂事了许多。我们南梁战败和亲,北梁肯按照正规程序办理这桩婚事,已是很给面子了。听说当年北梁战败,送来公主,那是直接抬进后宫,当天就侍寝的。
后面学习诸项宫廷礼节,明安虽然严厉,却也没可以为难嘉月。只是女医官检查身体的时候,嘉月觉得受辱,又嘤嘤哭泣了起来。
我看着实在难受。觉得堂堂一个公主,到了这个份上,真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作践。别说嘉月了,若换成我都受不了。
皇后女官走了后,嘉月一直哭到睡着为止。我等她睡下了,才悄悄从她房里退了出来。
北梁京都的夜,很安静。空气冷冽,天空明净,繁星似海。
我站在院子里,深深闻了一口夜花的芬芳,捶着酸软的胳膊,叹了口气。
“郡主。”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回廊角落里。
我点了点头,她无声地走了过来。
“郡主,有几位大人,需要您见一面。还请随婢子来。”
我左右望了望。
“郡主放心,四下婢子都打点过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黑色披风披上,跟着她从僻静的小路绕过了仆从和侍卫,走到了后院侧门。一个灰衣仆人悄悄开了门,放我们出去。
草儿低声道:“那地方并不远,劳烦郡主随我走一阵。”
我跟着她在巷子里走了一刻多钟,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停在一个普通的红漆门前。这似乎是户小户人家的院子。
草儿同里面的人对上了暗号,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
堂屋里亮着灯,似乎有不少人,我一走进去,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翩翩的俊秀公子,惊呼声脱口而出:“二师兄!”
夏庭秋笑着挑了挑眉毛,欠身道:“郡主。”
张大人走到我跟前,抬了抬手,“郡主,深夜劳您前来会晤,实在是辛苦您了。”
“不敢!”我忙客气道,“张大人,刘大人,你们这是……”
张大人开门见山到:“郡主,正如您所猜测的,今日会面,正是为了金印一事。”
果真如我所料,“可是师兄怎么也在这里?”
张大人抢了夏庭秋的话,说:“夏公子虽未有功名在身,却忠心爱国,捐助重金以支持我等事业。况且夏公子走南闯北,结交广阔,在北梁有许多路子。所以这次也请了夏公子在场,一同商计。”
说白了,人不说话钱说话。
我瞟了夏庭秋一眼,他笑得狡猾黠奸诈,怎么看都不像个忠心爱国的家伙。
我正要发话,有人推门进来,道:“抱歉,在下来迟了。”
这声音我更是熟悉了。
“封峥?”
封峥幽黑的眸子对上我的,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原来他也不知道。
“郡主?”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原来张大人所说的特使,竟然是你!”
我腼腆地笑了笑,“什么特使不特使的。不过是尽忠君之能事罢了。你看看,今天一来,居然全是熟人。这也好,话也好说多了。”
“郡主说的甚是。”张大人把手一延,“郡主请上座,我们开始议事吧。”
我依他的话,坐了下来。
张大人将手一抬,道:“郡主,臣和下属官员经过数年探访,后又在夏公子的帮助之下,今日终于探出了宝物的下落。”
我心想就一个小印章,你们却花了数年的时间才搞清楚在哪里,皇帝养他们真是浪费粮食。可惜这话不能说,我只是笑着点头,作出大为欣慰的模样。
“张大人辛苦了。那么,宝物究竟在哪里呢?”
张大人把手一背,颇为得意道:“这方宝印被叛军带到北梁后,曾一度辗转于各位皇室成员之间,后一度流落到民间,最后于十三年前被北梁帝从民间寻了回来。这可谓一路艰辛复杂呀。”
我继续笑,“那么,宝物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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