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柠离经叛道惯了,并不觉得私底下去打探一下,自己未来夫婿候选人长什么模样品行如何,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状元爷今年二十四岁,穿一身灰色官袍,他是文官,但身材高大健硕,剑眉星目,可谓风流倜傥。
长的是人模人样,看着的确是芝兰玉树的好儿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若非出身普通,怕是高门贵女也娶的。
他为什么三年了,还不成亲呢?
“那是状元爷进京赶考,留宿我们这个客栈始写的,你看这字多好啊。”
小二站在边上,踮着脚尖,指着墙上的字,纸誊写着一手漂亮的楷体,先不论上头写了什么内容,光是这一手字,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门口的招牌是后来状元爷给题的,说是感谢我们掌柜,当年状元爷进京赶考时染了风寒,我们掌柜的请了大夫给治好了。要不是我们掌柜人好心善,当年他未必能考上状元。”店小二对状元爷很是推崇。
“我两年前来的京城,好像没怎么听人提起过状元郎。”唐柠拨了拨茶杯,绿意给了店小二几块碎银。
“状元郎这三年过得不大如意,官还是老样子,年初的时候,婚事告吹了,太傅家的三小姐嫁给了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今年秋闺,又要出来一个状元郎。都以为状元是天大的官了,可到了天子脚下才知道,状元啊,其实什么都不是。瞧我这嘴,太不老实了,小姐你慢慢喝茶,小的先行告退了。”
看样子这状元爷,这三年过得还挺落魄的。
落魄不落魄倒不是最要紧的,只要还得看人好不好,等了太傅家的三小姐三年,不纳妾,看着倒是个正派的不好色的。
唐柠理了理衣服,起身走了。
三日后,寿宁大长公主提起了状元爷,“柠姐儿意下如何?”
“那就见一见吧,见一见也不打紧。”唐柠觉得状元爷看着倒蛮君子的。
唐柠有意把状元爷当成待选夫君观察,但在确定状元爷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之前,唐柠不会露出任何马脚,免得被人胡乱编排一通。
流言的威力,她已经见识过了。
她现在所能接触的外男有限,能入眼的更是屈指可数,与其指望别人,不如自己好好考察一番。
已经是七月中旬了,相较于往年,今年的天气热的比较晚。
自家荷花池里的荷花才冒了几个花苞,让人看了不大爽快。
京郊外的荷花池倒是已经似模似样了。
这其实不是个赏荷好去处,荷花倒是开的好,但是太闹哄哄了,王公贵族书生小姐蜂拥而至,没几个人真心是去赏荷。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大多聚集在湖中心的亭子里。
这一路倒是热闹,就是路不大好走,太窄了。
“让让,让让。”
看到那些高大府兵,还有抬着的轿子,唐柠很容易就猜出,这应该是某位在京城排的上名号的人物。
“你可知道我们”绿意忿忿不平。
“罢了。都一样。”唐柠却是不想横外生枝。
路就这么窄,狭路相逢,不是你让一部,就是我让一步,不然的话,谁都走不了。
因为这条山路实在太过狭窄,最宽的地方也只允许两人同行。
不指望对方会给狭路相逢的自己让位置,于是默默地退到一边。
就在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唐柠感觉到一些目光,是即便纱帐,隔着对方的帷帽,也能让人察觉的目光。
唐柠装作不知,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姑娘来的巧,正好还剩两条船,您请便。”那船夫佝偻着身子,接过碎银子,连连摆手,“多了多了,用不着这么多”
“这船我们也要一条。”抬轿子的人,落后唐柠一步也来了,直接扔了一锭银子。
这就有点过分了,她连银钱都付好了。
唐柠微微皱眉,对这份“巧遇”显然并不欣喜。
“凡是要讲个先来后到。”唐柠气鼓鼓的。
轿子上下来了一个人,然后船就被划走了,因为脸遮得严实,唐柠什么都没看出来,就觉得这人挺高大的。
第605章 世子妃12()
“原来也是会走路的。”
“又不是姑娘家蒙着脸干嘛!”
唐柠小声嘀咕了两句,以为自己说得很轻。
所以没发现两个划桨的府兵手抖了一下,差点把小船弄翻了。
一艘小船,就只能挤一挤了。
她并不清楚,渐渐划远的那艘小船上,有个男人不止一次回头望了望她。
小船儿停在了湖心,遮天莲叶无穷碧,别有一番韵味。
这一汪野荷没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生机勃勃,所以来看的人也很多。
亭子里有一群衣冠书生正在对着荷花指指点点的,一个个风流不羁。
“雨馀无事倚阑干,媚水荷花粉未乾。十万琼珠天不惜,绿盘擎出与人看。”那是一位年轻的布衣公子,肤色白皙,眉清目秀,通身的书生儒雅气度。
周围还有夸奖的声音,“李兄这诗句不错。”
“李兄大才。”
“李兄,不妨把看改为瞧,小的私以为这样更有野趣,人在看”青衣书生皱着眉头提意见。
李征的笑容收敛了两分。
“当然是看字妙,看字好啊,你懂什么?”青衣书生很快就被挤走了。
李征被一堆人包围着。
“李兄可知道今年会考什么?”
李征但笑不语。
“李兄觉得我有没有可能中举?”
“李兄可知道圣上还有主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章?”
这些书生得不到答复,心里不舒坦了,居然开始摘荷花了,一把折断了茎杆,说要把荷花拿回去插花瓶里,讨个好彩头,保佑自己有朝一日高中。
李征也不阻止,只是看着。
“李公子好才华。”唐柠笑着赞了一声,亮了信物。
她认出了李征,李征却是没见过她的。
看到了早到了半天的唐柠,李征有些怔愣。
“谬赞,谬赞。”李征惊讶过后,笑得有些自得。
“这里的荷花景色真不错,李公子常来吗?”唐柠浅浅地笑了起来,本就是美人,一笑越发明艳动人。
“年年都来,这儿挺有趣的,城北正月可以去看腊梅,二月的时候可以到城西看桃花,三月的时候可以去城南踏青。”李征如数家珍报了一堆,看样子他对这些地方很熟。
唐柠对他第一眼的印象就不是很好,他一个状元爷和一群书生混在一起比学问,有什么意义。
无非就是为了那点虚荣心。
再有就是他做了一首诗,别人提了意见,他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不高兴。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见得容易。
倒不是觉得他人品不好,只是觉得这样的人不适合自己。
他看着倒是挺有学问的,但很喜欢咬文嚼字,满口之乎者也,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就是看着太古板无趣了,年纪轻轻就跟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似的,让唐柠想起了她幼时的启蒙先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唐小姐可喜欢读书,比如女戒之类的?”李征自言自语半天了,总算和给了唐柠一个说话的机会。
“这书状元爷觉得如何?”唐柠刚刚懒散地听着,其实根本没朝心里去,左耳听右耳冒,刚刚李征同她讲的趣事,还不如她低头看这池子里的荷花。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李征一时兴起,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见解。
李征说这么多,中心思想就是教诫女子如何侍候好丈夫,当好男子的附属品这个角色就好了。
唐柠的天资算不上多聪颖,但也远在常人之上,寿宁大长公主府对女子的教养也并非单纯的三从四德,四书五经她都有所涉猎,有些做学问的道理她摸索起来并不输给寻常书生,只是不喜欢罢了。
她不是传统的那种女人,如果传统,她就不会干脆利落地选择和离了。
她大概也猜到了这几年状元爷仕途不顺利的原因,他是典型的守旧派,思想太僵硬了,会引经据典,但却不会变通,而且自视甚高。
皇帝却是个改革派,三百年的王朝,外在光鲜亮丽,内里早已一塌糊涂,为了改变这种局面,皇帝大刀阔斧地改革,守旧派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
唐柠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李征还以为是自己的才学让美人倾倒了,言谈间也带了些许亲昵。
唐柠忍着打人的冲动,告诉自己,自己是大家闺秀,自己是大家闺秀不能太粗俗。
“家父家母上了年纪,想早点儿抱孙子”若说之前娶亲只是为了仕途着想,那么在见了唐柠之后,他便有了更强烈的去争取的念头,这样好看出身高贵的姑娘和他正般配。
后面的话,唐柠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了。
唐柠确实抱着将李征当成待选夫君去了解的态度,但唐柠自问没有做过任何轻挑不妥当的举动,怎么就立马提到成亲了呢!
这也太孟浪了吧。
隔着几米,听着唐柠与状元郎喁喁私语。听他们聊诗词歌赋,听他们聊风土人情,听他们聊哪里有好吃的,全部都是他说不上话的东西。
照顾她,保护她和安慰她,陪她走过这一生。他一直以为这些事都该由他来做的。
可现在,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他长这么大,少有这种抓不住的无力之感。
看着她柔美的模样,胸口突然一阵窒闷,如被砂石填堵。
堵得难受。
很难受。
这样看着实在是太闹心了,他就回到了小船上,看着互动。
看着他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看着她颔首低眉无限娇羞。
他把束之高阁的书又拿了下来,翻了几页就翻不下去了,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啊,无病呻吟。看的人头都大了。
将书揉烂了扔在地上。他气愤地提起酒壶,再次大口地往嘴里灌着酒。
大量的美酒浇灌下来,整个房间里满是浓郁的酒香味。砰一声,酒壶扔了下去,砸得满地都是碎片。
他躺在软榻上,气呼呼地闭着眼睛。松松垮垮的衣服穿在身上,露出强壮的胸膛。那头墨发更是凌乱,像只刚刚睡醒的野兽,整个人隐藏着强大的力量。
突然,他猛地坐起来。
拉了一个兵,“你说说,你说说,我有哪点不如那个病殃殃的书呆子。”
“将军高大威猛,神武盖世,行事光明磊落,是举世无双的好男儿,谁比得上。”
“也是,本将军百万敌军都没怕过。”周齐拍桌而起。
他见了李征,李征在他面前恭敬却不失傲骨,的确是个翩翩好儿郎。
他挑不出李征的问题,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今日唐柠回府的时候有点早,寿宁大长公主见她一脸平淡,并无因为今日见了状元郎而高兴羞涩,就觉得这次见面应该是不大成功的。
“那状元爷确实才名远播,也没婚娶,但是房里为人过于刚愎自用,性子不好,小主子若是嫁过去,过得也不开心,不喜欢,我们就看下一个。”
寿宁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这事也急不来。慢慢挑,总能挑到个如意的。”
“主子,有个姓顾的姑娘自称是状元爷身边伺候的人,说是有要事禀报,这会儿人就在西角门外面等着呢,早上我出门买根簪子,她拦住我,非要我捎话,她还塞了我一对白玉镯。”春桃低声说,“主子是见还是不见。”
她怕惹麻烦,摸出镯子准备交给唐柠处置。
唐柠没要,让她安心。
“看一眼也无妨。”唐柠换了件衣裳去了西角门。
守门婆子痛快地给她开了门。
那女子穿一袭米色的褙子,下着绛紫月华裙,二十三四岁端容贤淑的模样。
她低着头走路,手上牵着个五岁的男童,看起来有些瘦弱和苍白。
“你是什么人?”
她看着唐柠,愣了半晌,然后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这样的美人,姓李的居然还说他只是娶她当个摆设?或许他会将唐柠当一两日的摆设,但时间一长,他还能保持初心吗?
她眼里涌着泪,似是解释,也似自言自语,“我本是个卖花女,十六岁就跟着他了,他在屋里与我耳鬓厮磨,到了外人面前,便说我是他的妹妹妹妹,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妹妹。”
她也曾在李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母逢人就说这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儿,我娘家妹妹走得早,这孩子可怜,以后就在我家住下了,我把她当亲生闺女看。
谁家妹妹和哥哥晚上睡一个被窝呢?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唐柠倒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段故事。
唐柠心底对李征是极其厌恶的,攀权附贵,不负责任,欺骗人感情,简直恶臭。
律法中有骗婚罪,但骗婚指的是男方或女方故意诈骗另一方的彩礼或嫁妆。但,像李征的这样的骗婚,律法并无明文规定。
骗婚之事,很多时候女子只能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
即使贵为公主,有时也只能认了。
前朝有个不受宠的公主在面向全国挑选驸马时,当时得宠的太监因为收了一富商的贿赂,便从中作梗为公主选择了富商家患有严重痨病的公子为驸马。
结婚当天,那公子因为情绪激动痨病发作,竟当场吐血数升,导致婚事一度停滞,磕磕碰碰才完成仪式,他很快就死了。
公主因为太监的贪婪而断送了大好的青春和婚姻,过了门就守了寡,最终在二十七岁时郁郁而终。
“不瞒你说,去年的时候,我有了,半个月前生孩子,那孩子没生出来。”顾氏笑容里除了苦涩还有淡淡的甜蜜。
她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痛。
可她又觉得甜蜜,她想起李征的身影,现下那个男人就是支撑她的全部。
他生得真是英俊,是她活着唯一的寄望。过人的才气让他有着一种天生的冷峻气宇,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不过如此。
第一次相见她是卖花女穿一袭淡紫色襦裙,衣襟洁白,裙裾在风中缱绻轻舞,他看她两眼,被她回眸发现,又羞涩地移开眼神。
第二次已记不清是在哪里,只记得一条窄长的巷子,自己被人推搡,崴了脚,坐在石坎上揉。
他应是去书院上学,正欲往那里经过,怎么忽然她一抬头、他一侧眉,偏偏就对上了眼神。
都忘记了他是怎么走进的巷子,怎么帮她正好了骨头,她又是痛得怎样大哭,然后情绪就崩溃了,趴在他肩头上哭得满是泪痕。
第三次就水到渠成了
他那时并不主动来找她,也说过要与她断,但每一次丫环婆子试探地去叫他,他总是次次有回应。
她便知道他也一样和自己断不了,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却还是越陷越深了
五天前,她要生孩子了,状元爷没来,她差使身边的婆子去问。
“要生了,是难产,顾姑娘问您是保大还是保小”老婆子再忠厚老实了,说的是顾氏的原话。
状元爷两道浓墨的剑眉不由蹙起来,“这些日子别联系了,我要说亲了,被知道了不好。”
也是那老婆子老实,回去就一字不落地和她说了。
她心凉了半截,她两腿被掰着,产婆使劲地往下压她肚子。
都已经痛了大半夜,褥子下面一滩都是血,孩子却还是生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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