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敢轻动,不也是顾虑重重,恐朝廷不测,流言及身吗?”
“殿下,您——”李定国苦笑摇头,说道:“您一语中的,如此洞察人心,如此直言不讳,真是令人钦敬。”
“话不说不透,心结不解不开。”朱永兴环视了一圈屋中众人,朗声道:“自古忠臣义士,原不论贵贱出身。尽有身为尊官,世享厚禄,平日间说到忠义二字,却也侃侃凿凿,及至临大节,当危难,便把这两个字撇过一边,只要全躯保家,避祸求福,于是甘心从逆,反颜事仇。”
停顿了一下,朱永兴继续说道:“偏有那位非高品,人非清流,即使当患难之际,贪生怕死,背主降贼,人也只说此辈何知忠义,不足深责。不想当伤心惨目之际,却独能激起忠肝义胆,不避刀锯斧钺。此不但可传名于后世,且为己身免祸于他年。可见忠义之事,不论贵贱出身,正唯践者,能尽忠义,愈足以感动人心。”
传名后世,免祸他年,不论贵贱出身,正唯践者,足以感动人心……这几句话的含义很深,再加上朱永兴前面所说的深恨狭隘正统之语,对大西军出身的文臣武将便是一个鲜明的信号。尽管这种变相的承诺还需日后观察,但鼓舞人心、释疑示诚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况且,朱永兴自出缅入滇以来,一直不断地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言出必践。他不吝封赏,赏罚分明,且无傲慢歧视之行为,提拔任用的又大多不是老官僚,还把军中伤残退役兵士安置得妥当。种种言语,再加行动,不能不使这些将领对他生出英明仁厚的感觉。
乱世危难,正需拔乱之才,朱永兴无疑是很好地塑造了这样的形象。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威望隐隐已超过了晋王李定国,唯其马首是瞻,希翼从他这里寻得官爵厚禄名声,得到未来安全的文臣武将则是越来越多。
朱姓宗室,朝廷留守,大义名分在手,朱永兴有着李定国所不能比拟的条件。
经过这一番又是雷霆之怒,又是温言慰勉的折腾,辎重营的设立便无人再反对。虽然是新建,但所走的陆地路程并不算远,要携带的物资粮草也不算太多。只需要从景东西行,抵达澜沧江,等待李定国所部前期造的船和暹罗国援助的船只,载着粮草物资赶来会合便可。
为了滇西反攻,先期暹罗国由锦线援助的粮食物资都分配给了李定国和白文选,再加上他们自己征调和土司报馈,已经能够支撑一场反攻战役。这些粮食由他们囤积、运输、建立供应补给站,并加工成飧饭。加上又有澜沧江水路运输,部队又没有重炮需要携带,对新建辎重营的运输力要求就大大降低,有了扩大、调整、改进的余地。
而李定国所部的前期准备工作也令朱永兴感到满意,所制造的军用干粮——飧饭,令军队的后勤压力又减轻了很多。
第二十章 三鬼的人生巅峰
飧饭原本传自宋朝军粮,做法是把米用清水洗净炊熟后,再放到水中曝晒干,淘去灰尘后再以同样的方法作业共十次,所得到的再制干米饭。要食用时,取再制干米饭先以清水泡之,待再制干米饭浸软后,再煮熟成餐饭后就可食用。
经过这一番加工后,一石米可得两斗飧饭,可供一人进食五十天,相当于每人每日不到四百克的配给量。体积减小了,重量变轻了,携带更容易了,朱永兴觉得在压缩饼干制造出来之前,应该大力推广这种军粮。只是,他觉得这种军粮营养不够,可以配上肉干、蔬菜干,再加一小包食盐,作为单兵携带的装备之一。
当然,这种飧饭也有缺点,那便是要生火煮食,对于埋伏、侦察等隐秘行动,并不适合。不过,饼干虽然没有,烧饼也能暂时代替。中间挖孔,穿成一串,可系在腰间,或挂在脖子上,很有点浙江、福建沿海地区“戚家饼”、“肚脐饼”的模样。
年代不同,要求也可降低嘛!饼干会有的,压缩饼干会有的,罐头也会有的。只要挺得住,等得起,武器装备会越来越强,吃的喝的也会越来越好。朱永兴憧憬着,更对当时士兵的吃苦耐劳、要求不高感到钦佩。
九月初十,朱永兴率领着本部人马和三个辎重营先行出发,一直向西,向着澜沧江挺进。
昆明王华山宫殿,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王(三桂)镇守秦蜀,绥辑滇黔,抚顺剿逆,茂著勋劳。伪永历以明室遗孽,煽集党羽,妄称尊号,窃据一隅……特仿古制。进封亲王,加殊礼,以示眷酬……望王益励忠勤,屏藩王室……”
书房内,吴三鬼回忆着圣旨的字词,志得意满地捋须微笑。
“封亲王,加殊礼”啊。自己在圣祖心中的眷宠还真是非同一般,也不枉自己效忠清朝,戎马征战,立下累累功勋了。
“屏藩王室”啊,这就是说,朝廷永不撤藩。吴家子子孙孙都能世袭王爵,与清朝相始终。
“总管云贵”啊,两省的督抚大员亦要受我“节制”,假以时日,待心腹遍布云贵,两省亦为吴家私地矣。
门被轻轻敲响,得到吴三桂允可后。谋士刘玄初迈步走了进来,眼见吴三桂脸上的喜色,赶忙又上前恭喜祝贺。
刘玄初,名茂遐,字玄初,是四川人,原先在蜀王刘文秀府中,充任幕客。颇善谋划。刘文秀失败后,三桂将他收留,放在自己身边,不时顾问咨询。
“玄初,快坐。”吴三桂心中高兴,自然也颇为平易亲近。
“王上。”刘玄初落座之后,便开口询问道:“召属下来。是否为出兵平滇一事?”
“正是。”吴三桂点了点头,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也该他卖力气,继续为清朝效忠了。
“听闻滇西伪王白文选。滇中伪王李定国,元江土官那嵩皆有异动之象,不知详细情况如何?”刘玄初接着问道。
“伪王白文选屯兵怒江窥惠仁渡,伪王李定国似有向南涧进击之意。”吴三桂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元江土酋那嵩勾连各土司歃血钻刀,叛意已昭。”
刘玄初沉吟了一下,说道:“伪王定国、文选或是佯动,元江那嵩却是肘腋之患,其后定有伪宗室支援,不可轻忽。”
“玄初之言正与本王不谋而合。”吴三桂轻轻一抚掌,冷笑道:“伪王佯动是虚,元江那嵩反叛却是实。待昆明大兵出边进剿,那氏就来抢云南(指当时的云南府,即今昆明市),此计瞒不过吾。”
“元江那氏根基深厚,又有伪宗室蛊惑人心,若不剿除,则地方震动。”刘玄初微皱眉头,思索着说道:“然滇中滇西亦需有防,不可大意。”
“永昌有张勇,有近万守军;大理也有数千兵丁,再兼洱海卫、楚雄、武定三镇官兵,守城当无虑。”吴三桂摸着胡须,边计算边介绍,“吾将下令各地兵将坚守为宜,不可浪战。伪明残军,兵不过三万,又无红夷重炮,必顿挫于坚城之下。远道袭远,粮草难继,岂能长久?待吾率大军以雷霆之势扫平元江,再出边进剿,可一举荡平,早收全局。”
刘玄初对吴三桂的方略倒无太大意见,只是有那么一点隐忧,便不失谨慎地说道:“王上所谋极为妥当,先近后远,逐个殄灭,正合用兵之道。然伪宗室在后支援元江,王上不可小觑。”
吴三桂点头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在他想来,腾冲之败主要是水土、雨季的原因,并不是伪宗室和残明军队如何英勇善战。伪帝永历逃缅甸,伪宗室留守避安南,可以说是一丘之貉,哪有什么兴王图霸的雄心。只不过伪宗室留守比永历稍有那么点胆气而已。
这一段时间以来,吴三桂静待朝廷商议回复,却也没闲着。一边整顿扩充人马,一边向永昌增兵补充,剿抚四镇也已经派出分驻云南四个重要地区:左镇驻武定府(武定)、右镇驻曲靖府(曲靖)、前镇驻楚雄府(楚雄)、后镇驻洱海卫,即云南县(祥云)。
这四镇,每镇为三千兵,颇类后世的四大军区,其总兵为该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分别为张国柱、阎镇、刘文进、王永祚,均隶属三桂。
不仅如此,吴三桂还选拔文职人员,出任云南从省到地方的各级官职,兼管地方监察与军事,以便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其中胡允为云南布政使司参政,分守金沧道;李煊为云南布政使司参议,分守洱海道;何毓秀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管参事,分守临元道;苏弘谟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清军驿传道;马逢皋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分巡临安兵备道;吉允为云南按察使司佥事,分巡水利道;纪尧典为云南按察使司佥事,分巡金腾兵备道;田萃祯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洱海道;蔺一元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曲靖道。
军政大权都操于吴三桂之手,他自然要安插亲信文官武将。把云贵两地切实地掌握在手里。
“王上。”刘玄初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若元江迟不竖旗反叛,滇中滇西又起战事,如之奈何?”
吴三桂嘿嘿冷笑,捋须悠然道:“玄初,汝认为当如何?”
“夫永历在缅,而伪王李定国、白文选等藉永历以惑众心。奋思一逞,此其患在门户也。土司反复无定,惟利是趋,有如我兵不动,逆党假永历以号召内外诸蛮,饵以高爵重禄。一被煽惑,遍地烽起,此其患在肘腋也。”刘玄初似笑非笑地说道:“王上欲师出有名,可令那嵩至昆明领受敕封,如其不来,则可出兵讨之。”
“玄初知吾心意。”吴三桂大笑起来,说道:“雨季行将结束。当令三军准备出征,集粮召伕,吾要亲讨元江。”
刘玄初点头赞同,元江那氏数世积累,财雄势大,乃是云南众土司之最强者,吴三桂亲征既可增加声望,又可起杀鸡儆猴之效。
吴三桂送走刘玄初。心中喜悦。计策不谋而合,使他再无顾虑。滇土虽收,而滇局未结,惟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才最符合自家的利益。
推开窗户,吴三桂向外望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已是华丽气势。但此时,他却有些不够满足,这是王府啊。要更加的宏传、壮丽,要显得更加神圣才行。待平定滇省,必要增修扩建,使之金碧辉煌,令人眩目。
红亭碧沼,曲折依泉,杰阁崇堂,参差因岫。此等富丽王府,时春花、秋月之夜,月光之下,花园之内,摆酒宴饮,美人圆圆陪坐一边,不时劝酒,每当酒兴正浓之时,让圆圆唱上一曲。
歌声清丽,感情激扬,唱得动情入迷。歌声助酒兴,喝到似醉非醉之际,漫步起舞,作发扬踏厉之容。舞罢,圆圆捧觞为寿,真乃人生最乐之事耶。
年过半百,又处于位重权高之巅峰的吴三桂,追欢逐乐的奢求已经开始浸润其身。站在窗前,老汉奸憧憬着,幻想着……
*
朱永兴刚刚处理完最新送来的情报,和军情司的叶虎一起走出了帐篷。此时,天空里几颗星星在闪烁,微风则送来了不远处人们的低语声,
自己没有猜错,昆明清军确实没有闲着,四处派兵加强防守,又搜集粮草囤积,吴三桂更是扩充兵马,就等着雨季结束,便会有所行动了。
按照正常的战略思维,先近后远,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吴三桂先出边攻剿,朱永兴也觉得没有什么。毕竟元江那边的实力并不算弱,清军主力远去,他们的机会大增,趁机兴兵,可收围魏救赵之效。
昆明,对清军来说,既是占据优势的胜利的象征,同时也是一个包袱,是绝不可能轻易丢掉的。而三江之内的永昌、大理、楚雄、姚安等城池,是清军扼住明军北进的防线,可也使大量的清军无法机动作战。清军最大的机动兵力几乎都集中在了昆明,这便是明军可以利用的弱点。
而且,与当时大多数汉人的想法不同,朱永兴极痛恨厌恶吴三桂,根本不寄希望于他能反正或投诚。他也并不畏惧吴三桂,什么雄才大略、才武无双,不过是个运气极好的阴谋家而已。纵观其军事生涯,何尝有过令人赞叹的指挥战例,即便是历史上叛清初期的势如破竹,也终被其致命的战略错误所抵消。
我,一个穿越人士,还斗不过你个老汉奸?朱永兴认为明军只要精诚团结,不起内讧,吴三桂就并不是强大到不可战胜。
“殿下,卑职告退。”叶虎锦衣卫出身,在情报司工作正是其所长,已经担负起周良甫至监察司所带来的空缺。
“去吧,有情报随时来报。”朱永兴叮嘱了一句,又吩咐道:“特别注意与元江的联络,务必要保证畅通。”
“是。”叶虎躬身施礼。转身而去。
朱永兴略略停顿了一下,转身向帐篷外的一辆独轮车走去,杨国骧则带着两名亲卫紧紧跟上。
一天行军下来,情况还算可以,虽然不到四十里,但也差不了很多。毕竟辎重营刚成立,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朱永兴便有了一个想法。觉得应该在步兵中大量使用独轮车。
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那个时代的路况实在不敢恭维,而步兵的盔甲又确实是行军中不可忽视的问题。独轮车小巧,载重可达二三百公斤,可为一个小旗十名步兵驮运盔甲。两人一组,按每天四十里计算的话。则每人推八里,其余时间是轻装,比背着盔甲行进显然要轻松很多。
更主要的是独轮车对道路的适应很广,窄路、巷道、田埂、木桥都能通过,又方便在崎岖小路和山峦丘陵中行走,其运输量比人力负荷、畜力驮载大过数倍。如果把轮子弄得大一些,在崎岖的路面上就不容易被卡住;如果加上风帆。还可以借助于风力;如果再根据牛顿力学改进独轮车各部位的位置,应该会更加省力。
嗯,这个还是交给别人去研究吧,自己的物理水平好象很难解决这个问题。朱永兴暗暗咧了咧嘴,在这辆今天路上刚买来的独轮车前停下脚步,前后左右地观察起来。
人民群众就是用这个东西推出了淮海战役的胜利?朱永兴左转右转,觉得不大象。
独轮车在南方北方的名称和样式都有所不同,北方俗称“小车”;在西南汉族。因其行驶时“叽咯叽咯”响个不停,俗称“鸡公车”;在江南,则因它前头尖,后头两个推把如同羊角,又称“羊角车”。而独轮车的车辕,其长短、平斜,支杆高低、直斜及轮罩之方椭、几乎随地而异、随人而异。
朱永兴抬起两个车把。试着推了两圈。按说这个东西只有一个车轮,应该是很容易倾覆的,但他确实见到有人用它载重、载人,长途跋涉而平稳轻巧。而且。据说这个独轮车的创始者就是三国时的蜀相诸葛亮,它的前身就是木牛流马,在交通运输史上可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发明哦。
没错,独轮车在四川应该更有用武之地,使用更普遍。栈道啦,山路啦,宽不过一尺的田埂和小路啦。在那上面,其他一切车辆都望而却步,唯有独轮车游刃有余。所以,注定了独轮车是为小路而存在的。随着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好,两轮,四轮,才会逐渐取代独轮车。
咯咯……一阵轻笑惊扰了朱永兴的兴致,却是梦珠带着两个侍女不知何时来到旁边,以为朱永兴在好奇玩耍,捂嘴偷笑不已。
朱永兴也不禁失笑,伸手相招,“来,坐上去,看吾推得稳不稳?”
“殿下,您不早些安歇,怎来了这推车的兴致?”梦珠笑眯眯地走过来,却不往车上坐。
“吾想把这车在军中推广。”朱永兴敛起笑容,解释道:“一小旗一辆车,装载盔甲兵器伴随前进,能省下辅兵。若遇战时,士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