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珠心中惊喜,自从咬了朱永兴表露心迹之后,见朱永兴并没有送她信物,姑娘的心这两日便时愁时闷。一面以朱永兴不懂得寨子的习俗来自我安慰,一面又担心朱永兴并不钟意于她,不会以宗室殿下之尊来娶一异族女子。现在朱永兴送她信物,又说出她咬手定情的情,姑娘的担心和忐忑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代之而来的是满心的欢畅。
当然,梦珠对此早就有所准备,她伸手取下腰间的绣花小荷包,双手捧着伸到朱永兴面前。
“谢谢!”朱永兴伸手接过,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想清楚了,既然要拜托梦珠篡改圣旨,为了免除日后的麻烦,两人的关系便越亲密越好。阿珠美丽纯洁,没什么令他不满意的地方,况且他既不想让这么好的姑娘被荒yín的缅派土司夺走,又认为定下了关系,猛山克族更会尽心地帮助他。
有点复杂,有点不那么纯洁。对此,朱永兴心中有些惭愧,但也暗自决定好好待阿珠,算作弥补和报偿。至于什么苗女的下蛊等手段,朱永兴既然不想做负心汉,也就不必害怕了。
荷包带着少女的体温,似乎还有些醉人的香气,朱永兴将其贴身放好,以示珍重。然后抬头望着梦珠说道:“我想请你帮我写点东西,你有空闲吗?”
梦珠用力点了点头,笑得欢快,“到阿珠的竹楼去写,那里有好纸好墨。”
……………
“……特命岷王世子留守,暂总百官,理其事,掌监国之权……”
“……晋王殚精竭虑,率军苦战,功莫大焉,所领兵将皆官复原职,以示嘉奖……”
“……清军大举来攻,众将竭力而战,虽败亦荣,朝廷彰其功,岂吝王侯之赏。特晋封白文选为赵王,马宝为汝阳王,马惟兴为东阳王,高启隆为陈国公……”
“……今势虽危急,但天佑皇明。尔等忠肝贯日,义胆浑身,烈风劲草,殊轸朕怀。若真处于势穷绝地,可伪降之,然心怀皇明,潜伏待机,后懋建奇功……”
在阿珠的竹楼里呆了快两个时辰了,朱永兴冥思苦想,阿珠拾遗补缺,终于把伪造的圣旨内容大体搞定。
朱永兴本着一个也是篡改,两个也是伪造,反正都是杀头的罪,自己只有一个脑袋,还怕什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朱永兴拿着子虚乌有的权力,耍得跟金箍棒一样。但这几份伪造的圣旨,可并不是随便所想,而是经过了他的苦思。
给自己定名授权,当然是首要之事;接下来是向李晋王卖好,将云贵兵败之后,李定国因为引咎自责,而被永历降三级、戴罪视事的处分拿掉;其次便是给另一个仅次于李定国的实力派巩昌王白文选加官晋爵,封为一字王。而马宝、马惟兴、高启隆等人皆是在今年年中的投降cháo中弃械而降的,且颇有些兵马,朱永兴想用官爵争取,也算是心存侥幸的无奈之招。
而且,朱永兴记得《南明史》上记载:永历在咒水之难后曾悔恨而言,“当日朕为jiān臣所误,未将白文选封亲王,马宝封郡王,以致功臣隳心,悔将何及?”
人往往到了势穷绝望之时,方有所顿悟,朱永兴觉得永历之言发自肺腑,这也是他篡旨着意给白文选封亲王,马宝封郡王的主要原因。
第十六章 大巫的怨毒
而最后这道旨意则是朱永兴的自鸣得意之作,暗示南明将领可以在势穷时降清,但可视时机再度反叛,而朝廷不会因此怪罪。这道旨意一公开,想必清军接受投降时会心存警惕,想投降的南明将领会有所顾忌,而投降的南明将领再度反叛满清时也少了戴罪之心。
一石两鸟算什么,老子这是一石三、四个鸟,还是力求长远的妙招儿,真乃神来之笔也。朱永兴身子向后一仰,微微闭上了眼睛,自己这个现代人竟然能与古人玩这种文字和心理上的游戏,难道不值得骄傲自豪吗?
一阵清凉掠过额头,朱永兴睁开眼睛,原来是梦珠正用湿巾给他擦着汗珠。两人离得很近,望着阿珠那明净美丽的脸庞,象仙女一样大而妩媚的眼睛,显得深挚、亲热、信任你的表情,朱永兴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摸她白皙柔滑的手臂。
梦珠没有羞涩,而是眨着富于表情的眼睛,无邪地说道:“殿下,你去提亲吧,我爹,他会答应的。”
朱永兴愣住了,他是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见到美女也心动,可定情是一回事,在他看来就算是恋爱的开始;而结婚,则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睛,讪讪地笑着,说道:“提亲,这样行吗?是不是太突然了?”
“突然?”梦珠似乎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弯了弯秀眉,说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成亲,在一起,神的安排。”
朱永兴挠了挠头,如此直白,如此坦率,苗女的多情奔放,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吭哧了几下,他解释道:“那个,我怎么说才好呢!我的意思是慢慢来,先定情,再提亲,还有成婚,是一步一步来,是需要一个过程滴!定情呢,就要谈恋爱,嗯,你不懂;拍拖,哎,你更不明白。就是,先谈话聊天,先加深了解,先搂搂抱抱,先拉手亲吻,最后再谈婚论嫁——你,你的明白?”
梦珠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望着朱永兴,期待他的进一步讲解。
朱永兴抓耳挠腮,最后才找到了一个暂时摆脱的借口,笑道:“阿珠,你今年多大了?岁数小可不能嫁人,得长到十八岁才行。”
梦珠的神情一黯,清澈无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嗫嚅着说道:“那还要等三年,殿下才能把阿珠接走吗?”
“不成亲,但可以先定亲,然后我带着你一起走。”朱永兴猜到了梦珠的顾虑,宽慰道:“只是你跟着我要吃很多苦,可能要遇到很多危险,要克服很多困难,颠沛流离的生活怕是会让你后悔的。”
“阿珠绝不后悔。”梦珠的眼神有了变化,两只大眼睛眩shè出热切的光辉,一个恋爱的女人的眼光,既坚定,又象在恳求,又意味着信任,还象在追问,又表示服从……
朱永兴有些惶乱起来,几乎不能抵抗那眼神中的魔力,赶忙垂下头,轻咳了一声,说道:“旨意算是定下来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派人传入滇省,以定人心。或者咱们马上出缅,再派人传送各地。”
“大巫能办到。”梦珠很笃定地说道:“我现在就去找他,然后带殿下去见,他是阿珠的师傅,智慧比河水还要深。”
应该是比海深吧,朱永兴微微抿嘴,傻姑娘,等我带你去看海吧,如果真的能奋斗到那个地步的话。
………………
山林在落日余辉中闪烁着红里透蓝的羽翎般的色彩。向北望去,连绵高山的巨大剪影象一扇屏风,阳光从锯齿形的山后扇面似地向蓝色的天幕上喷shè着金辉,远山被衬托成一片血红。
大巫拄着单拐,慢慢地踱到窗前,眯起眼睛望向北方。瘦骨嶙峋的手突然握紧,几条青筋骤然鼓起,显得心情激荡。
胆大包天,竟敢伪造圣旨,可不如此,怕也难以挽救大厦将倾的形势。天子弃国,宗室监国,虽是无奈之举,却也不失为一招好棋。岷世子啊,我没看错你,是个干大事的人,确有兴王图霸之心。
阿珠沉浸在浓情爱意之中,对朱永兴百般顺从,让干啥就干啥。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也会如此,大巫从梦珠口中得到了这惊天大事,心中自然涌起了狂澜,也让他终于决定要实施久藏于心的行动计划。
年增岁长,身老体衰,,本以为会抱撼入土,愧对祖先。可现在却有希望让他在有生之年达成自己的心愿,大巫岂能不激动,岂能不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尽管只是希望,尽管困难重重,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火光熊熊,火舌肆虐,舔炽的痛苦令他不忍回忆;杀声刺耳,刀剑夺目,亲人鲜血迸溅、惨叫哀嚎,又时时令他梦中惊醒,冷汗淋漓。大巫的眼睛睁圆了,被夕阳的红光所染,眼中也是一片血色。他的身子在颤抖,感觉浑身的血向头上涌来,惨痛回忆清清楚楚地再次噬咬着他的心,满心的痛恨让他咬紧了牙关,毒毒地点一点头,该是杀他个血流成河,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竹楼下,阿珠和朱永兴并肩走来,两个人脸带笑意,言谈甚欢。谁也没想到在大巫这里会遇到一个极大的困难,一个极难的挑战。
阿珠在山寨里呆得太久,也被禁闭得太久,自从看过很多汉家的书后哪能安心过着平淡甚至枯燥乏味的生活。她对外面的大千世界有着极强的向往,渴望着跟自己的情郎在那繁华的红尘世界中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祸福与共,生死相依”的浪漫生活。一旦梦想要成真,她便象个俗心荡漾的小和尚,从心里乐开了花。
朱永兴当然也不会把与大巫会面想象得很难,族长都答应了,不过是商谈些具体事宜。然后他便有一支几百人的猛山克族武装护送,出缅入滇,开始计划中那波澜壮阔的逆天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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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意外之难
鬼使神差地让朱永兴来到了这个世界,又让他不得不选择了一个与众不同、充满荆棘的生活。他并不能预知,更不能避免在何处潜伏着的坎坷和暗礁,更不知道看似简单的出缅入滇最后竟搞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上了竹楼的时候,大巫正坐在藤椅上,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对称地放在扶手上,象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殿下请坐。”大巫眯着眼睛,打量着朱永兴,伸手示意了一下,说道:“草民身有残疾,不能行大礼参拜,请殿下恕罪。”
朱永兴来自于后世,对封建社会的尊卑礼节当然没有什么要求,并不以为意,只是大巫的形象让他稍微愣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随便一坐,说道:“大巫不必在意,听闻您智深如海,我是特来请教的。”
大巫似乎笑了一下,脸上的伤疤以及一只眼睛的变形使得这笑容有些诡异,他冲着梦珠挥了挥手,说道:“阿珠,你且下去等候。”
梦珠显然没有想到会赶她走,垂下眼睑有些不悦,脚下也没有动弹。
“阿珠,你到下面等我,我和大巫很快就会谈完的。”朱永兴没有想得太多,笑着冲阿珠点了点头。
梦珠脸色稍霁,冲着朱永兴一笑,以示宽慰,转身离开。
随着阿珠的脚步声远去,竹楼里沉静下来,朱永兴没有先开口,而是耐心等着这位大巫开口。既然让阿珠离开,想必有一些机密的事情要说,或者是继续讨价还价,就象思威族长那样,要自己作出什么承诺!
天色渐暗,大巫坐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睛不时眨动,为这具苍老而枯槁的躯体增添了一点生气,象是一炉死灰里的两点孤独的火花。
朱永兴有些不自在了,终于开口说道:“我与思威族长已经初定出缅之事,护送之人也不必多,一、二百人足矣。当然,如果大巫有什么疑虑,自可开诚布公,我必不欺瞒。”
大巫的目光闪了一下,轻轻“嗯”的一声,说出的话却令朱永兴大吃一惊,“一、二百人吗?此事断不可行。”
“为何?”朱永兴身体前倾,十分意外地问道:“可是担心我毁诺,或是一去不返?”
“非此缘故。”大巫低沉地说道:“随殿下出缅入滇的将不是一、二百人,而是猛山克全族近三万之众。”
朱永兴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晃了晃头,举族迁移,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
“缅派土司荒yín无耻,蛮莫土官贪得无厌。”大巫怨毒的声音在黑暗中幽然响起,“猛山克族隐忍太久了,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奋然一击。殿下为宗室留守,又有监国之权,入滇后为吾族寻一安身之地,谅也不难?”
朱永兴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但这突变大出他的预料,不禁皱眉思索,寻找推脱之辞。
“猛山克族也曾是大明子民,回归治下也是天经地义。只要殿下答应,立时便有数千战士为殿下兴王图霸而战。”大巫继续说着,他的目光闪闪,仿佛荒漠里夜行的旅客看到了远处的灯光。
“滇省正处战乱,此时要为好几万人寻一块安居之所,谈何容易?”朱永兴抗声争辩道:“几万人迁移,缅人岂会答应,派兵阻拦,就必将是一场流血厮杀。”
“厮杀便厮杀,流血便流血,鱼死网破也胜过忍着挨刀。”大巫的声音激愤起来,“几十年来猛山克族屡受缅人欺压盘剥,死者无数,殿下可知其中苦痛?今缅派土司又yù开‘’,奇耻大辱,猛山克族又岂能再忍?”
“什么??”朱永兴闻之一惊,声音低了下去,嗫嚅道:“思威族长并未说过此事啊?”
哼,哼,大巫冷哼了两声,没有解释,而是沉默下来。
真的,假的?朱永兴难以想象这种野蛮的制度竟然会实行,出于现代人的思想,他不仅难以接受,更加深恶痛绝。但他隐约觉得有些可疑,却又找不到其中破绽所在,毕竟他并不十分了解猛山克族的处境,也不知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朱永兴不是历史学家,只是为了写小说之便,对南明时期的历史有所侧重了解,这种野蛮的“”制度却知之不详,只以为是外国的陋俗。其实,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也存在着形式不一的,比如鄂西、四川酉阳、湖南永顺、保靖、永绥,以及云贵地区的一些土司都享有。
“如果,如果我不带着你们全族人出缅,并寻一安居之地,你们也不会卫护我入滇,也不会为我传递消息了。是这样吗?”朱永兴沉默了半晌,试探着问道。
“正是如此。”大巫毫不犹豫地加以确定,停顿了一下,又缓和了口气补充道:“此事殿下当无风险,厮杀战斗自不敢劳动千金之躯,只是入滇后还请殿下不负承诺。”
朱永兴缓缓起身,说道:“此事吾须细思之。”他的脑子有点乱,特别是面对这诡秘的大巫的时候,他需要先使脑子冷静下来,需要时间思考。
“殿下英明神武,又有兴王图霸之志,此等小事,必不能难倒殿下。”大巫的话象是在恭维,又象是在激将,在朱永兴的身后幽幽响起。
是啊,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还怎么兴王图霸,与满清争天下。朱永兴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
夜深人静,灯光闪烁,朱永兴毫无睡意,时而托着下巴,时而轻抚额头,深为突然遇到的困难而苦恼。
梦珠轻手轻脚地进来,又给他换了新茶,然后乖巧地坐下相陪。
“阿珠,这大巫是什么来历?怎么又会精通汉学?”朱永兴心头的疑惑不散,思路总也开阔不起来,不由得抬起头,向梦珠询问。
“大巫的来历——”梦珠眨了眨眼睛,斟酌着说道:“我也知之不详,只知他在我还未出生时便在寨子里了,而且学识广博,智深谋远,在族中极受敬重。”
第十八章 天马行空的设想
说了和没说差不多,朱永兴垂下眼睑,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问道:“关于缅派土司yù开‘’一事,到底是真是假?怎没听族长说起?”
“这个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梦珠皱了皱眉,脸上显出恼怒之色,“缅派土司与蛮莫土官勾连声气,对我族分散割裂,又一向欺压盘剥。数年前似乎便有此议,不知何故未能实行。今大巫又提起,想是有了什么变故。”
莫非是知道明军战败,再不担心猛山克族得到奥援?朱永兴猜测着,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原因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的办法。再次埋头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