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华。”朱永兴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个保罗还在传教吧,依你看,若在国内放开,可妥当?”
宗守义思索了片刻,回奏道:“陛下想必也知道,保罗在教义教规上有所变通。使之更易被人所接受。但其到底是西夷所创,若在国内放开,似乎暂且不宜。然释、儒、道三教,又有其痼疾,亦不宜在国内推广。”
这确实是令朱永兴很为难的事情,在思想信仰上必须有所偏重,可传统的又需要改进。释、道这两教,便不用说了,朱永兴不喜欢出家人。对社会没有多大贡献,反倒耗费资源;而儒教对内尚可,温良谦恭让,不能不说是一种美德;但对外呢,则显得有些自相矛盾,甚至是荒谬错误。
“汝学的是儒,却能识其不足,难能可贵。”朱永兴赞赏了一句。说道:“儒家始于春秋,历经千年。所处环境,所对民众,已与那时不同。且独尊儒术亦是错误,华夏有很多思想流派;这些思想流派难道没有可取之处?秦尊奉法家而平六国,驱夷狄;贞观至开元年间;大唐皇室信奉道家学说;以法家治国;结果成就盛世。”
“陛下英明。”宗守义谦恭地说道:“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变法者因时而化。”
“《吕氏春秋》是本该读的书。”朱永兴对宗守义引用的话深以为然,点头道:“泥古不变岂能强国富民?从思想,到法令,再到制度。都要变。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过程啊!”
在春秋战国时期,各种思想学术流派的成就,与同期古希腊文明相辉映,形成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
法家强调“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他们提出了至今仍然影响深远的以法治国的主张和观念,这就足以得到朱永兴的高度推崇。
墨家向科学研究领域靠拢。主张人与人之间平等的相爱(兼爱),反对侵略战争(非攻),重视文化传承(明鬼),掌握自然规律(天志)。亦是
而就对“变革”的思考来说,道家在诸家中是最深刻的。“道家使人精神专一……与时迁移,应物变化……因时为业……因物与合……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表明了了道家“贵时主变”的特点。
纵横家所崇尚的是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之技巧,其指导思想与儒家所推崇之仁义道德大相径庭。但外交战术之得益与否,关系国家之安危兴衰;而生意谈判与竞争之策略是否得当,则关系到经济上之成败得失。即使在日常生活中,言谈技巧也关系到一人之处世为人之得体与否。
儒家提倡“为民为善”,特别是亚圣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等,皆是历时代而不腐的名言至理。
兵家是最讲究实际功效的一家,“人可贫贱,不可受辱;可富有,不可糜烂。国民不必好战,但必有血性与阳刚。见义不为,无勇也。丈夫胸有浩然之气,虽仁爱,不失刚强”。无论是战争,还是非战争时期,“忘战必危”。这对于塑造国民性格,提高阳刚之气,正是不可或缺的教材。
中华文化如此灿烂,留给朱永兴无数宝贵的遗产,使他不必寻求什么外部理论,只要努力发掘祖宗留下的,便能获得熠熠发光的财宝。
“多读书,不必拘泥于什么学派,也不必顾虑自己是什么学派。”朱永兴的谆谆教导使宗守义更坚定了实用至上的治政策略,“有益的便吸收,有害的便摒弃,把自己桎棝于这个学派,那个学派,最是有害无益。要么狡词装饰本身学派的不足和缺陷,要么污言他家学派的长处和优点。长此以往,便听不得不同的声音,听不得批评的意见。汝不要怕做错,做错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强。再说有朕在,你又能错到哪里去?有朕顶着,你又有何惧怕?”
“万岁隆恩,微臣敢不以死相报。”宗守义想跪下叩头,车内狭窄,朱永兴已经用手势制止了他。
“党争、,这是毁掉大明的主要原因。”朱永兴低沉地说道:“汝当谨记。”
“微臣谨记。”宗守义低头恭谨地答道:“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微臣作君子。”
或许这也是朱永兴选择宗守义入阁的原因之一,没有深厚的背景,没有庞大的家族,甚至没有渊博的学识,这使他难以结党。这以后呢。怕是也不敢结党。
朱永兴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养神歇息。功利心重,或许是宗守义的特点,但在朱永兴看来,却不是什么缺点。一个不思进取的人,他是不喜欢的。
当然,提拔一个宗守义,并不能杜绝党争。这以后还要在制度上,还要在思想上。还要在朱永兴的严厉之下,才有可能使这痼疾得以控制。
……………
“起看汉家天子气,横刀大海夜漫漫。”朱舜水由老友张煌言作陪,登钟山,谒孝陵,不禁感慨万千,“在东国时,每每以为再无报十七年刺骨深仇之机哉?不想尚能回归故土。此明祚不绝。天降圣人矣。”
张煌言也是感触良多,伸手指了指北方。笑道:“舜水兄不必如此。北伐在即,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便能光复神州。如今之势,逆虏虽有神谋秘策,亦无所再施。况黔驴之技人穷,山鬼之术尽露。全为百姓勘破。毫无足惧。故知一败涂地,必不可支也。”
“半壁江山在握,兵强马壮,圣上英明,鞑虏败势已定。”朱舜水连连点头。又自失地一笑,说道:“我在外奔波多年,却未能讨来一兵一卒与满虏交战,没能为今上和苍水兄分忧,真是惭愧啊。”
说起倭国那场失败的出兵行动,朱之瑜此时还是非常惋惜。他在日本大声疾呼,称满清入关就是又一场蒙古来袭,很多日本藩主和重臣都接受了这个观点,认为如果不支援明朝的话,满清有可能会像蒙古一样尝试入侵倭国——上次蒙古的入侵就导致了镰仓幕府的倒台,德川幕府并无意重蹈覆辙。
但基于现实的考虑,倭国在郑成功长江之役失败后,认为南明已经是必败的局面。即使日本出兵也不可能扭转局面,为此当然不值得赌上倭国的安全。
“今上并不希望异国出兵相助。”张煌言犹豫了一下,提醒着老友,“虽有西夷战舰偶尔助战,却今上戒心甚重,于陆战却是只聘炮兵教官,不借其兵。”
“西夷?”朱舜水摇了摇头,转而问道:“那今上对倭国和朝鲜是何看法?此两国是我大明藩属,应该可以相信吧?”
“今上对倭国印象不佳。”张煌言左右看了看,从人皆离得远,便低声说道:“至于朝鲜,今上亦不想其出兵,只要其提供其他方面的相助便可。”
“呵呵,今上对倭人有多少了解?”朱舜水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却与我的看法有些相似。”
朱舜水在日本虽受人崇拜,但他敢批评日本人心胸狭隘、“量窄意偏,日后恐为中华之祸”。从这一点来看,他的观察力是非常敏锐的。
“今上推崇经世济用,确与舜水兄之学说相似。”张煌言也不讳言,并且觉得自己的老友将会得到圣上喜爱,并为此而高兴,“觐见面奏时必为圣上所喜,舜水兄大展才华之日不远矣。”
朱之瑜的学术博采众家所长,常谓“千金之裘,非集于一狐之腋”,博通经史,最喜《资治通鉴》,长于《春秋》;道德上,主张忠君爱国,推崇苏武、文天祥的伟大人格。正是这种不尚虚华的学风、扎实严谨的学问和刚直崇高的人格,他的学术于日本发扬光大,当时的日本学者以师事朱之瑜为荣,比拟为“七十子之事孔子”。
而博采众长,取精华、弃糟粕,这也正是朱永兴所提倡和尊循的。
“今上英明。”朱之瑜精神一振,倒不是因为可能会当官,而是自己的学问会得到赞赏,这才是一个读书人最感欣慰的事情。
朱之瑜论学问,以实用为标准。所谓实用者,一曰有益于自己身心,二曰有益于社会。他说:“为学之道,在于近里着己,有益天下国家,不在掉弄虚脾,捕风捉影……勿剽窃粉饰自号于人曰‘我儒者也’。处之危疑而弗能决,投之艰大而弗能胜,岂儒者哉?”
“舜水兄还有所不知啊!”张煌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若按圣上的心思,恐怕这儒学要没落了。嗯,圣上尊亚圣,也不好这么说。但圣上对儒学的一些理论确是有些厌恶,只是耐着性子,暂且隐忍不发而已。”
“圣上年轻气盛,有些偏颇也在所难免吧?”朱之瑜不太确定地说道:“苍水兄已入阁封相,为何不多劝劝圣上?”
张煌言苦笑了一下,说道:“今上学问日涨,且言而据,行而有效,空言相劝无益啊!”
朱之瑜虽然想归国效力,但并没有想到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杭州,西湖
“圣上有旨,朕至杭州,勿分军民老幼,皆可仰首观觇,低语谈论。”几名御前侍卫放慢了速度,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齐声高喊着向前小跑。
喧哗声从围观的百姓中依次响起,片刻后便皆伸长了脖子,期待的望着远方。
龙旗过去之后,又有随行甲士手持着北斗旗一、纛、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风、云、雷、雨、江、河、淮、济旗,天马、天禄、白泽、朱雀、玄武等旗,木、火、土、金、水五星旗,五岳旗,熊旗,鸾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其中又有红方伞、雉扇、朱团扇、羽葆幢、豹尾、龙头竿、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闳氅等名目繁多的器物作为引导,缓缓行过。帝王的仪仗虽然经过删简,但还是让百姓们赞叹不已。
当一身明黄盔甲的朱永兴由侍卫紧密的保护着,在华盖下微露身形时,百姓们便叩下头去,“万岁,万岁!”的呼喝声由散乱到整齐,越来越响亮,声震四野。
朱永兴已经下了车驾,而骑马缓行,以彰显年轻与英武。当然,他也不太喜欢那种皇帝乘坐的大辂车。
大辂车,是古代帝王乘坐的一种车。在古代,皇帝出行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皇帝出行的仪仗叫“卤簿”,大辂车是卤簿的一部分。卤簿在汉代已经出现,秦汉时,皇帝大驾侍从车队八十一乘;唐时候皇帝的依仗队,前后排列一百二十个方阵;宋时威势更盛,仪仗队伍超过两万人;明清皇帝的出行仪式也规定不同的级别和种类。
从这些数据来看,朱永兴这不到千人的护卫和仪仗。还是很简朴的。当然,在朱永兴看来,已经足够喧嚣奢华了。
可惜没有扩音喇叭啊!朱永兴在马上向着百姓招了招手,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但听声音,似乎更响亮了。
不管是真心拜服的。还是来看热闹的,总之是增加了气势,扩大了影响。这对于朱永兴官定武圣的初衷,还是很有利的。
他们应该是真心的。是我恢复了他们的衣冠,承继了汉家的传统,把他们从鞑虏的暴虐和贪婪中解救出来,并且使他们不会再受到愚弄而变得麻木不仁。虽然我做的还不是很多,但对于质朴的百姓来说,能少交点赋税。能少受官府的压榨,能享受到太平,便足以感恩戴德了。
欢呼吧,这是我的努力得来的,以后还会给予你们更多,使你们无论在世界的哪个地方,都能挺起胸膛,都能以身为明国国民而自豪。
抚有万民。君临天下。朱永兴感受到了帝王之威,也倍觉肩上的沉重。他的子民在欢呼声中。寄予的对他的期望,期望太平永久,安居乐业,幸福快乐。
而从秦统一六国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大陆重新统一,两千多年的历史中,按盛世、治世、小休、衰微、乱世五种类型统计。盛世加治世不过五分之一,乱世却占了近一半的时间。
在封建政治下,中国战争最频繁;宫廷政变最多,最激烈,手段最残酷;统治阶级的生活最腐化;官逼民反的农民起义数量最多。规模最大,对经济文化的破坏最剧烈。
归根究底一句话,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长治久安何其难也?万千民众想要安乐的生活,哪怕是苦一些,只要太平,却何其难实现也?
自己能引导着这个老大的帝国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律吗?能在与西方文化的对垒中取得优势吗?能使国家长盛不衰,始终让贫困落后、耻辱挨打远离吗?
看得越远,想得越多,想得越多,压力越大。民众可以为今年或以后的赋税减轻而欢呼,可以为美好的希望而喜悦,处于高位的朱永兴却时时凛然,难得松懈。
因为吃饱穿暖,因为能多吃几顿肉,这样简单的幸福啊,真是令人羡慕,可自己却再也享受不到了。带着无限的感慨,朱永兴驾临岳王庙。
岳庙,多称为岳王庙,位于西湖栖霞岭南麓,始建于南宋嘉定十四年(1221),初称“褒忠衍福禅寺”,明天顺间改额“忠烈庙”,因岳飞追封鄂王而又称岳王庙。历代迭经兴废,现在已经修葺一番,旧貌换新颜了。
现在岳王庙的格局分为墓园、忠烈祠、启忠祠三部分。墓园坐西向东,忠烈祠和启忠祠坐北朝南;岳王庙大门,正对西湖五大水面之一的岳湖,墓庙与岳湖之间,高耸着“碧血丹心”石坊,寄托炎黄子孙对爱国英雄的敬仰之情。
如果算上前世,朱永兴应该是故地重游了。在正殿西侧壁,他看到了明代浙江参政洪珠题写的“尽忠报国”四个大字,正殿中间为岳飞塑像,现在是戴冕旒的帝王形象。可惜后世“文x革”时被毁,之后改为头戴帅盔、身披战袍的武将装束。
连祖宗留下的历史文化遗产都可以被斥为“四旧”,连民族英雄都要被挖墓掘坟,那个颠狂的年代给朱永兴带来感慨的同时,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一个人不可能是神,却认为自己是神,认为自己是始终正确的,认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而人既然不是神,无论多么英明、智慧,也总会有犯错误的时候。而当他的周围没有人敢指出他的错误,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听的时候,一个普通人也还罢了,一个国家领导人却会造成国家民族的一场灾难。一个人的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一个人的行为,就是国家的行为,一个人的愤怒,就是国家的愤怒,一个人要战争,便会将全民族绑架上他的战车。
自己会在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被陶醉。忘乎所以吗?自己会因为通晓历史而变得固执,听不进人言吗?朱永兴抬头望着岳王像前高悬的“还我河山”匾,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看过碑廊下所陈列的历代石碑,又在北廊瞻仰了岳飞诗词、奏札等手迹,朱永兴在南廊题词“碧血丹心,浩气长存”。与历代名人凭吊题咏、岳庙几次重建的碑记共存于此。
到了岳王墓阙之下,朱永兴看见了那四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面墓而跪,即陷害岳飞的秦桧、王氏、张俊、万俟呙四人。跪像背后墓阙上有楹云:“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如今,又有一个铁铸像就在朱永兴的目光注视下跪了下去,引来陪同官员的一阵骚动。这些骚动的或是杭州地方官员,或是并不知晓要把高宗赵构弄成跪像。摆在岳王墓前的。
真是可笑啊!一个被钉上历史耻辱柱的大奸大恶,竟然在后世还有人为其翻案,要使其站立起来。什么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