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借款借粮想到了纸币,财政,赋税,又想到了广东,朱永兴不禁苦笑了一下,自己最关心的事情啊,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到那里。
不知道马宝等人能否理解自己密信中的隐含意思,朱永兴轻轻叩击着桌案,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虚伪了。尽管这是易成和张维翰提出来的,为的是有远大前程的朱永兴能继续保持好名声,但朱永兴却是接受了这个建议,改用密信而不是谕令变相地授意马宝等人可以不计代价猛攻新会。
在易成和张维翰看来,朱永兴的名声到目前为止都是很不错的,为什么不继续保持呢?如果攻占新会导致了大量平民百姓的死亡,朱永兴只要高举轻落地责罚一下“背黑锅”的将领,并作出一些抚恤施恩的表示,这不仅无损朱永兴的仁厚之名,兴许还会更加地受人赞颂。
而朱永兴并不全是为自己的虚伪感到愧疚,战争殃及平民百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但他做出的不计代价猛攻克城的决定,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胜利是目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朱永兴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可他还是努力地保持着一定的原则。这也是令他感到纠结,感到矛盾的问题所在。
当年晋王李定国确实是不忍心伤害无辜百姓而采取了长期围困新会的策略,但也正是这一策略,使得新会被围困日久,粮食告罄,城中清军竟然屠杀居民为食。最终导致了新会“盖自被围半载,饥死者半,杀食者半,子女被掠者半。天降丧乱,未有如是之惨者也。”
如果当时李定国硬下心肠,全力攻城,百姓固有死伤,但是不是能救更多的人,使新会城的百姓不致陷食人地狱呢?若新会清军再施故伎而得逞,日后他处清军是不是会群相效仿,更增百姓伤亡呢?
朱永兴陷入了久久的自问和思索,却难以得到最终的答案。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战新会(一)
硝烟还在空气中残留,代之而起的是更浓重的血腥味。清军已经败退,留下的是遍地的尸体,哀嚎的伤员,破碎的刀枪,卷曲的旗帜。
哈布带着几个袍泽走在血染狼籍的战场上,用刺刀将遗留在战场上的清军伤兵戳死。尚逆藩兵作恶多端,无需留情,俘虏亦将押送矿山作苦力,以赎其罪。伤兵既费粮,又费药,更是累赘。
这是东征总指挥部下达的命令,看似与朱永兴没有关系,但中高级将领都心中明白,这必是殿下授意。殿下极恨尚可喜,在讲武堂曾数次提到广州大屠杀,罪魁祸首尚可喜和耿精忠,必不得善终,连投降亦不会被殿下接受。
在惨叫、求饶、咒骂声中,一个清兵突然推开头上的尸体,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
这个家伙满脸都是泥桨,只有那双眼睛一转一转地表示出他还是个活物。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响声,衣甲浸透了血水,左手五指叉开用力前伸,右手还握着一把刀。看样子,象是个小军官。
哈布冷笑一声,带着几个士兵围了过去。几道不屑和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侥幸未死的清兵,清兵慢慢后退,最后弯了弯腰,拿出最后的余力做出了一个搏斗的准备动作,恐惧的眼睛转动着,盯着几个围上来的敌人。
哼了一声,哈布猛地把枪刺捅向敌人的胸部,清兵的刀与刺刀碰撞了一下,软弱无力。无法动摇哈布这力大势沉的一刺。
噗的一声,刺刀扎进了清兵的胸膛,哈布手腕轻轻一转,猛力收回。污血四溅,清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落了。
一个明军士兵飞起一脚,清兵的膝盖还向前弯曲着,身子却向后倒去,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鲜血从胸部、口鼻不断涌出,身体还在发出濒死的抽搐。
“都小心点。”哈布看了一眼刺刀上滴答的鲜血,提醒着手下。“说不定还有没死的家伙藏着,别被抽冷着弄伤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尸体中蹦出一个清兵,显然是被明军屠杀伤兵的行为吓坏了,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徒劳地逃跑。
一个明军士兵骂了一句,端起枪瞄准,哈布赶紧出声阻止,“别浪费子弹,跑不了的。”
果然。另一组明军呈扇形迅速堵住了清兵的去路,几把刺刀捅了过去,惨叫声过后,清兵象破口袋似的喷溅着鲜血沉重地倒了下去。
残存的清军伤兵知道求饶已经无用,心知必死无疑之后,不少重伤将毙的清军官兵勉强撑起身,向着明军戟指大骂。也有一些伤兵完全绝望,喘着临死前的最后几口气,对逼上杀人的明军士兵视若无睹。连挣扎反抗都懒得做了。
明军士兵不为所动。继续搜杀补枪。军中的宣教官经常向他们灌输的,清兵的罪恶行径。使明军士兵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对,善恶有报,他们可不会同情这些王八蛋。
“尚逆的藩兵也不过如此。”总兵王三才站在高处。收起了望远镜,对身旁的副将笑道:“咱们这一团之兵,便这么依托阵地,尚逆就是再派几千人来,也让他血流成河。”
“大人所说甚是。”副将指了指远方,“还有水师呢,他们的大炮可是厉害。”
王三才轻轻点了点头,又露出一丝艳羡的神情。海战大胜,水师受到嘉奖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军。赏银还是小事,加官晋爵却使很多陆军将领又羡又妒,纷纷猜测在光复广州,或者击毙尚可喜之后,岷殿下会给怎样的封赏。
“不知道破名城、蹶名王的大功会被何人所得?”王三才喃喃地自语。
……………
江门一战,副将李之珍为明军舰船的炮火击中,当场阵亡,尚可喜派出的五千兵马被击败,狼狈撤退。此战规模虽不大,但明军能够守住江门,便依然能够切断广州与新会的通道,这对马上要展开的新会战役却是大为有利。
而番禺的周玉、李荣也得到了水师陆战队的援助,其势一壮,又向周边县镇进攻,顺德告急。
广东战局似乎在按着明军的计划进行,只有碣石苏利这边,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碣石苏利与明军达成协议后,便让出了碣石湾的金厢港,一个团的明军登陆后,与苏利的进攻方向相反,一个向西,一个向东。苏利占领海丰,明军则占领博罗(今仍名),然后发动百姓,开挖工事,并由金厢港运输物资,做出了建立基地,固守待变的姿态。
说到发动群众,可以说是明军致胜的一个重要因素。饱受迁界之苦的百姓在帮助解救者时,爆发出了惊人的热情和主动性。在江门,成千上万的百姓轮流施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帮明军挖好了壕沟,建好了胸墙,立好了鹿砦;在番禺,起义的百姓已达三万,武器虽简陋,但却很英勇;在博罗也是如此,推车挑担,人扛肩背,承担了把物资由港口运到城内的大部工作,并帮助明军挖壕沟、修工事。
民心所向,只有这四个字来高度概括。在无助的时候,人们祈祷救星,哪怕救星曾有斑斑劣迹,就象苏利,也会得到拥戴。何况是堂堂正正、纪律严明的王师,人们更不会吝啬自己的力量予以相助。
也许是突然得到如此多的百姓的支持和拥戴,苏利变得兵多将广,自信心爆棚,前来征剿的清军也变得可一鼓而胜。南塘埔,苏利亲率两万人马迎战参将高亮福、守备高亮祯所率的五千清军。
历史已经改变,但在此时却开了个玩笑,偏偏使苏利没有逃过历史的命运。两方正在激战之时。苏利不幸被清军的神箭手射中脑袋,跌下马来。一时间本占上风的苏利部众乱套了,高亮福、高亮祯马上冲上去,擒斩苏利。将苏利之军打得大败。残兵败将逃进碣石卫城,凭城固守,不敢出战,并派人向明军求援。
好不容易得到了明军的认可,朱永兴的承认,可惜这些全部化为泡影,苏利这个短命鬼终于为自己的自私和狂妄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果他抵挡清军时邀明军助战,如果他不是信心爆棚,如果——
苏利因为害怕郑成功攻打碣石卫。对卫城进行了多次加固和修筑。另外,他还修筑了海丰石塘都(现汕尾市海丰县可塘镇)龙牙营寨和海丰大湖高螺乡狮地山先生内营寨。远道而来的清军虽然获胜,但难以轻松攻取碣石卫城,又因为明军便在博罗,有外援可恃的苏利残军倒也是拼命抵抗。
……………
十月十六,碣石那边的战事还未有分晓,东征已经迎来了最为关键的战役,新会城下明清两军展开了殊死的较量。
此时新会城中已经有增援高州未果而转道至此的肇庆总兵许尔显,由广州前来加强新会防守的总兵由云龙、参将吴进忠,还有不久前入城的副将徐成功、盛登科。清军兵力共计一万五千上下。而明军攻城兵力为三万六千左右,又有乡民义勇近三万协助。
从人数上看,明军占有绝对优势,这与当年晋王李定国攻打新会时差不多;从装备上看,明军没有象兵,但火炮、火枪的数量却是更胜往昔。特别是燧发火枪,经过这么长时间倾斜供应,全军装备率已达七成,长矛兵、刀盾兵虽未裁撤。也所剩不多。
在广州城外耀武扬威了一番的突击舰队也由西江而入。为陆军攻打新会提供配合。最主要是提供重型火炮,由船上卸下。推近城池,便可开炮猛轰。
明军连战连胜,军心固然大为振奋。城内的清军却也不过略显萎靡消沉。尚可喜已经下了死命令,倘若城池有失,守城将士无论职位高低,全部杀头。一句话,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纵然不死于明军之手,也难逃尚可喜的军法问斩。
十月十七日,明军开始掘壕困城,数万乡民义勇只一天工夫,便在明军的掩护下,在四座城门外掘出三道半环形壕沟,最大限度地遏止了城内清军出城反攻的企图。
十月十八日,明军在南面、西面进行了试探性的炮击,以便测量距离,修正炮口。接着便是进行了掘壕、堆土等攻城前的准备工作。很显然,明军要在这两个方向进行主攻。
十九日,明军进行了最后一天的准备和休整,各部兵马皆已到位,数十门重型火炮分别排列于城西、城南,其他轻型火炮也准备停当,只等进攻时向前推进。
山雨欲来风满楼。城内的清军也没闲着,根据明军的动向作出了各项调整和分工。肇庆总兵许尔显故伎重施,征召城内青壮,在城内沿城墙挖掘深沟,防备明军的地道透入;由云龙、吴进忠等人则强抓百姓,组织起来,准备对付明军的“捆青”战术。
所谓“捆青”战术,是当年晋王李定国攻打新会城时使用的。起初的“捆青”法就是把树枝树干什么的捆扎成类似柴火的一团,先用它来塞平护城河,再叠高成架,借此攀爬登城。但城内的清军常常用易燃物投掷加以烧毁,后来便采用了不着火的葵树干扎成的“捆青”,让守城清将很是头痛。
而清军最后采用极其残忍、卑鄙的办法,驱赶威逼城中百姓从城墙上挖缺口爬出去,将“捆青”一一搬进城内。在这种用无辜百姓当肉盾的战法面前,李定国被迫放弃了进攻。
夜色已深,临时升任攻城总指挥的晋世子李嗣兴却依旧坐在营帐内没有休息。营帐内灯火明亮,李嗣兴注视着刚刚绘出的新会攻防图,不断地思索着,研究着。
父王李定国曾在新会城下遭到重挫,作为名将,这自然是难言的耻辱。作为儿子,有了替父洗刷的机会,李嗣兴当然不会放过。汝阳王马宝、参谋长吴三省隐晦暗示的话他也听得明白,却并不在意什么责罚。
“将军,几位大人已经到了。”侍卫入帐报告。
“快请。”李嗣兴站起身,走到帐篷口,作出迎接的姿态。
几个人迈步进了大帐,与李嗣兴一一见礼,虽然爵位都不高,李嗣兴却也谦逊得很,不敢拿大。
王谢,曾经的工兵队长,现在已经是讲武堂工兵科总监;钱邦宸,身为讲武堂炮科总监,与王谢是同等的分量。后面的几个将领则是东征军中炮兵与工兵的主官,却都是他们的学生。
两位总监到达军中的时间并不长,各自带着一批正在军校学习的军官,既是指导,又是观摩,也能看出朱永兴对此战的关心程度。
而炮兵和工兵,按照参谋部的作战计划,则是此次新会战役的关键,李嗣兴的希望所在。
众人见礼已毕,纷纷落座,直接开门见山地向李嗣兴汇报了各自的准备情况,以及攻城的布置。
钱邦宸说得比较简短,无外乎先远后近,随着向城墙的推进,将各型火炮按射程配置妥当,充分发挥炮火威力,既轰城,又杀伤敌人。
而涉及到工兵的工作,王谢则讲得较为详细。尽管根据历史经验和实地勘察,在新会实施地道挖掘、坑道爆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土质的差别,地下水位的深浅,选择爆破的位置,实施爆破的时间等等,却有很多的讲究。从这方面来看,工兵是越来越专业,越来越熟练了。
“这几天已经试着挖了几条地道,其中最有使用价值,最易成功的还属城西的两条。”王谢最后做了总结性的发言,“如果攻城时推进顺利的话,要挖到城墙下最多需要三天。”
“呵呵,三天已经很快了,就是不知道新会的城墙够不够坚固,能不能抵挡住三天的炮火。”钱邦宸半是开玩笑,半是当真地冲着王谢挤了下眼睛,两人都在讲武堂,常相接触,关系已经变得十分亲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再战新会(二)
不管是轰开城池,还是炸塌城墙,明军基本上都放弃了云梯攀爬、蚁附攻城的传统且惨烈的方法,曾经有效的“捆青”法自然也在排除之列。
晋世子李嗣兴虽然以为父雪耻为重,不太在意责罚,但如果能攻破新会,且能减少平民百姓的伤亡,自然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经过一番研究探讨后,确定了明日攻城的具体方案后,众人纷纷散去,营帐内只剩下了李嗣兴一人。
如果清军铁了心拿百姓当肉盾,无论是何种攻城手段都会造成百姓伤亡,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李嗣兴思索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转而脸上又露出坚毅冷酷的神情。不管怎样,这新会是要尽快攻取的,绝不能迁延时日。
尚可喜目前能指望的最近的援兵只有福建的耿精忠,而耿精忠应该也派不出太多的援军。但时间一长,江南的满洲八旗赶来解围,这东征的形势可就复杂了。给了自己这个攻城总指挥的职衔,不仅是要“背黑锅”,更有着巨大的责任。如果自己不干,有的是将领会来抢。
方方面面都思虑清楚,李嗣兴甩开那最后一点顾忌,决心明天便开始全力以赴,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新会。既然清军不择手段,那便以同样的方式回敬吧!
…………
“边外投顺蒙古各有部长,不便调发,应请敕兵部自今以后凡外省解到蒙古,不得仍送理藩院。但查照送到数目,将分咨送平王入伍效用”。
尚可喜把圣旨恨恨地拍在桌案上。对于他的求救,清廷给了他一张空头支票,不仅满军不能来援,连蒙古兵员亦没有抽调。
上一次满、汉八旗军来援,虽然耗时数月。但总算是来了,也终于在新会击败了李定国。现在,他却只能指望福建的耿藩了。
尚可喜与耿精忠是儿女亲家,耿精忠是尚可喜长子之信的妻兄,尚可喜次子之孝之女又是耿精忠的儿媳。凭着这层关系,他相信耿藩能够前来救援。只是上次耿精忠在信中说到正在调兵,准备处置郑家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