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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十五年(顺治十八年)正月,顺治死,遗诏立八岁的皇三子玄烨为皇太子,继帝位,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
书房内,吴三桂脸色变幻,忽恐忽惊,“康熙,康熙……康熙……”嘴里喃喃重复着,手中的书信简直如千斤沉重,最后终于无力地落在了桌案之上。
如果说董鄂妃和顺治的死还有偶然和碰巧的成分,那康熙年号却是实打实的天问之术。未卜先知,神鬼难测,谶语一一成真,终于给了吴三桂最沉重的一击,令他心绪全乱,无力感弥漫全身。再联想到应对于自己的谶语,吴三桂觉得身上发冷,恨不能立刻起身,离开滇省。
古人的迷信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没有什么,也会向这方面联想。而吴三桂也不例外,甚至有可能更严重。否则在三藩之乱时,他也不会因为一只小乌龟而逡巡不进,殆误战机。
恐惧的种子在吴三桂心中生根发芽,疯长开来,使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觉得伪宗室有神鬼难测之大能,再也无力与其抗衡争雄。
终于,门敲响了,吴三桂竟然悚然顫抖,好半晌心悸才稍有缓解,坐正身体,命人进来。
方光琛和刘玄初尚不知道从京城传来的紧急消息,只见吴三桂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因为明军的异常调动而忧心。
“皇上驾崩——”第一个消息便让两人愣怔当场,但第二个消息更如雷霆轰顶,一下子便使两人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明年改元康熙——”
康熙,康熙,简单的两个字,如梦魇般萦绕于脑中,纠缠环结,再也无法令人冷静。吃惊,骇异,恐慌……前面还要再加上极度两个字,才更贴切此时的心情。
屋中寂中无静,好半晌,方光琛和刘玄初的眼珠才在吴三桂的叹息中开始转动,直勾勾的眼神慢慢有了焦点。他们这才清楚,吴三桂的脸色为何那么差。
“这,这——”方光琛颓然坐下,全然失去了平日的沉稳镇静,抚着额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玄初对朱永兴已经非常钦佩,倒比方光琛更快地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他看了吴三桂一眼,猜测着现在吴三桂的心情,不知道他是否有了弃暗投明的觉悟。
目前吴三桂的处境已经很不好,清廷虽然下旨慰勉,确定书信是敌人伪造,行的是离间之计。但从兵力的调动和官员的调整看,清廷对吴三桂已生疑心,开始提防他。
贵州征剿水西的满洲兵将撤围退往镇远,此是贵州进入湖南的要道,名为确保粮饷通道的安全,其实有断吴三桂退路,逼着吴三桂与滇省明军或水西叛军厮拼之意。
朝廷所拔粮饷也数目精确,掐时供给,使得吴三桂所率之军无储备之粮,难以展开大的军事行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弃滇,假投诚
沉闷的气氛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起码是吴三桂感到憋闷得难受。死于滇,何时死,人要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实在是一件备受煎熬的事情。
“王爷——”刘玄初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明军调动频繁,似要采取大的行动。岷世子既有天问之能,想必要趁机兴兵。目下我军粮饷不丰,又逢此等大事,实在是难以抵挡,应另图他计。”
“又有何计可施?”吴三桂苦恼地说道:“不战而退,朝廷岂能相容?”
“朝廷不容便不容,王爷有数万精兵,何向而不重?”刘玄初终于把话挑明,期盼地望着吴三桂。
吴三桂沉吟不语,倒没表现出太大的意外,本来就两条路,非此即彼,但他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朝廷已对王爷生疑,扼守要道,控制粮饷,皆是针对王爷之举。”刘玄初继续劝谏道:“待沿海迁界事了,大军云集,恐便要对王爷下手了。”
吴三桂脸色变幻,好半晌却终是叹了口气,“应熊尚在京师,吾,唉,还是再等等看吧!”
刘玄初心中失望,还待再劝,方光琛却又插话上来。
“既是担心世子安危,王爷却还是有他法可施。”方光琛思索着说道:“当务之急是先离滇省,退入贵州。皇上驾崩,王爷当尽人臣之礼,岂不是一个理由?”
人臣之礼?入京哭拜?吴三桂有些迷惑地望着方光琛,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顺治的突然去世,新君幼童即位,对吴三桂意味着什么?对他的前程将产生何种影响?是有利,还是有害?吴三桂与新君完全是一种陌生的关系,与他降清和此后迄至顺治去世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彼此都已经没有联系。索尼等四大臣辅政,是要对他下手,还是给他更多的尊敬和优宠。吴三桂对此不是没考虑过,但却难以得出明确的结论。
主少国疑,这句话最适合现在的情况。对此。吴三桂还要观察,还要等待。进京哭拜顺治,他可是担心送上门去,朝廷会就此把他留在北京。到那个时候,生杀予夺,自己便只能俯首听命,再无反抗之力。
方光琛看出了吴三桂的疑虑和不解,淡淡一笑,说道:“进京哭祭皇上,名正言顺。但行至贵阳。因军情紧急。王爷只好暂且留下。这样,朝廷也无怪罪理由。”
“那这昆明呢,一战未打,便仓惶而退。朝廷如何不怪罪?”吴三桂虽然恨不得马上便离开滇省,并且终生不入,以使谶语落空,但还是想尽量把事情处理好。
“派一将,带两三千人守卫昆明即可。”方光琛的思路已经清晰,说话也更加流畅,“明军正在调动,王爷对朝廷只说明军欲攻曲靖,断我军退路。王爷洞悉敌谋,命军队前往增援。昆明若失,王爷也不过是中了诡计,被明军声东西的行动所蒙蔽。”
明白了。吴三桂知道要找替罪羊,为昆明失守、军队败退承担罪责。自己呢。先打着入京祭拜的名义离开云南,把主力派往曲靖,昆明一失,主力便退入贵州,以作保全。
“王爷手中有兵,着力经营贵州,或可形成割据之势,于明清争斗中细观风色。”方光琛把玩了下扇子,停顿半晌,继续说道:“当然,这其中还有一处关窍,便是虚以委蛇,勿使明军逼迫过紧。张维翰尚在府中,正可一用。”
“虚以委蛇,献廷之意是要吾与伪宗室互通声息,用假投诚争取时间。”吴三桂听出了些门道,眼睛闪出了希望的光,“嗯,应熊在京师,吾便以此为借口,或者可使伪宗室不疑有他。”
这话说出来,吴三桂也殊无把握。毕竟,不管明军势弱,还是变强,朱永兴根本没有争取吴三桂反正的行动,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有过。这更让吴三桂感到迷惑和惶恐,或者伪宗室在等自己主动,或者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非要杀之而后快。
刘玄初见吴三桂依然没有反正归明的决心,失望之极,冷冷地说道:“听说洪承畴在京师备受冷落,兔死狗烹,古人诚不欺我。”
吴三桂看了刘玄初一眼,见他说完之后便注视脚面,再不言语,心中也是不悦,张了张嘴,还是忍了下去。
方光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沉地说道:“伪王定国也曾两蹶名王,威震湖广,然内乱一起,大势便土崩瓦解。伪宗室虽有大能,焉知不会重履覆辙?皇上驾崩,朝廷会否改弦更张,亦尚待观察。”
刘玄初目光一闪,明白方光琛这是向自己解释,吐出一口浊气,他也不再进言。
方光琛转向吴三桂,说道:“王爷一可托辞世子尚在京师,需筹谋营救;二可以水西为质,我军暂不征剿;再重金以贿,派能言善辩之士,事或可成。”
吴三桂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应允。
在历史大情节中摸爬滚打的吴三桂,直到晚年才发觉自己一生奋斗的荒唐可笑。自以为聪明一世,英雄一世,谁料竟是一直走在绝境的边缘。目光短浅,正是他这个精明的投机者和真正的历史伟人之间的差别,也是注定他不能成大器的证明。而没有原则,更是他的致命伤,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形势不利,军队和兵权更成了吴三桂的命根子。象吴三桂这样的叛臣,已经失去了道义的保障。他的所作所为,使正人君子愤懑已久。而且,在军政上层生存了这么多年,他结交了许多朋友,也不可避免地树了许多敌手,朝里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一旦失去军队,吴三桂的身家性命就会受到严重威胁。
所以,与明军厮拼,耗光实力,然后被已经生疑的清廷轻松控制,便不是吴三桂的最佳选择。明清战争的过程和结果,已经变得微妙而不可测,他要选择一条中间路线,保存实力,静观其变,后再出手。
而清廷的改弦更张很快便来了,顺治的遗诏在邸报上公布,说是遗诏,实为罪己诏。其*罗列十四条罪过,主要是未能遵守祖制渐染汉俗,重用汉官致使满臣无心任事,几乎完全否定了顺治一生中尚有些光彩的政绩。至于这是否福临本意,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代表着新的掌权者的想法,预示着以后的政策变化。
吴三桂迫不及待地离开昆明,走曲靖,入贵州,要去京师尽“人臣之礼”了。他的荣誉和官职都来自于顺治,顺治被完全否定,他岂能不心惊。再有洪承畴回京后的冷遇,和催命般的谶语,他只觉得在滇省多呆一刻都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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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大势,决择
“顺治死了,改号康熙——”晋王李定国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遵谕令,率军抵达武定以北,在西面和西北两面与赵王白文选的人马对昆明形成了包围之势。
虽然朱永兴用以扰乱吴三桂心志的谶语在内部很少有人知道,但却不包括李定国。当然,知道是知道,他只当作是一种攻心之计,并未当真。现在,谶语一一成真,他的震惊也不下于吴三桂。
岷藩已然势成,没有人能与之抗衡。在政府的邸报上登出朱永兴与缅甸达成的协议,以及永历的数道谕旨后,李定国便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皇上是自愿留在缅甸的,并不是朱永兴不愿迎驾;大明不再是缅甸的宗主国,还屈尊纡贵送上钱财与礼物,可朱永兴却是为永历君臣的安危着想,丧权辱国全是永历君臣的错;还有那份换取缅甸当局欢心的“朕已航闽,后有各营官兵来,可奋力剿歼”的谕旨,不知使多少兵将、义士为之寒心丧气。
明明知道这是朱永兴故意为之,借以打击永历威望,但李定国却无话可说。怪谁呢,永历自己贪生怕死,不争气,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皇上这是一步一步把权力拱手相让啊,晋王李定国无可奈何,朱永兴现在便代表着朝廷,他就算感念永历的恩情,也不敢,不能有什么举动。否则,朱永兴便可指斥其跋扈不听号令,是乱臣贼子。
太子死了,李定国虽然悲痛了一阵,但转念一想,却也给以后不流血的权力交替创造了条件。希望岷藩能信守承诺,不向自己人挥起屠刀,使永历能得善终。
“大王,这恐怕是滇省的最后一仗了。”平阳侯靳统武催马上前,打断了李定国的思绪。
李定国回了回神,点头道:“是啊。此番滇西、滇东、滇南的兵马齐动,岷殿下决心已定,要光复滇省了。”
“岷殿下还真是谨慎,若是光复省城,之前也是有把握的。”靳统武笑着说道:“非有泰山压顶之势而不行动,呵呵,这样也好,吴贼怕是要授首伏诛了。”
之前是内部不靖,现在一番运作之下,岷藩已经胸有成竹。不再担心迎驾的事情。却要为自己建功立业。更增威望了。
晋王李定国苦笑了一下,这话自是说不出口。
“岷殿下谕令中说到要给入川定居的退伍兵士买女人安家,真是好大手笔,下面这帮家伙可是急切得很呢!”靳统武用马鞭子轻轻抽打着战靴。笑得开心,“东征西战,刀枪中打滚,退伍后能得个安生,也算是他们的福份。”
李定国轻轻吐出一口长气,知道大势所趋,岷藩手段高明,已收兵士之心,就算是统兵将领要作乱。除了铁杆亲信,恐怕也是应者廖廖。也好,跟随自己的原大西军将士能得善终,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心愿。
想到当年放弃昆明时,昆明百姓自知大祸临头。城内城外哭声鼎沸,不少人扶老携幼随军向西逃难的惨景。李定国的心中又腾起了一股热火,若不是岷殿下,自己又何来收复旧地,以慰黎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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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兴依旧禀持着谨慎的心性,不仅调动了滇西、滇南、滇东三大战区的军事力量,还把晋王李定国的兵马由建昌调回,要以绝对的优势、十足的把握取得光复滇省的胜利。
这样一来,时间便被拖长。但也有一个好处,购买和制造的燧发枪不断装备明军,使明军战力更强,他的信心更为高涨。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如人意,朱永兴终于下定决定要光复滇省,歼灭吴三桂所率军队,而吴三桂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有关清军动向的情报传来,显然是滞后了数天,加上部队的调动尚未就位,朱永兴和参谋部有所觉察,却也不太敢擅自更改计划。等到张维翰和刘玄初前来拜见,诉说原委,朱永兴才真正确定吴三桂已经跑了,其主力也撤至曲靖。
“殿下锋芒毕露,吴贼不敢抵挡,已入黔躲避。”张维翰的态度已经十分恭谨,再不复大理时的轻狂,朱永兴所料之事一一应验,连他也觉得骇异,不得不钦服。
“如此怕死?”朱永兴感觉重拳落在了棉花上,枉费了一番筹划调动。
“有殿下所断的谶语,吴贼怕是终生不敢再踏入滇省半步。”张维翰不屑地一哂,说道:“此番还派人奉上厚礼,欲以假投诚行缓兵之计耶。”
朱永兴嘿然一笑,说道:“贵州地瘠民穷,吴贼纵是暂时保存了实力,也难发展扩充。清廷又掐着钱粮,逼他与我军死拼。如此形势之下,他还想在夹缝中挣扎,真是愚蠢。”
张维翰点头称是,但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殿下因何不肯招降,若是以爵禄相诱,再以兵势威压,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朱永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吾若先开口,吴贼少不得讨价还价,倒把自己看得重要;此等奸贼,若举义来降,吾最多也只能保其不死,爵禄却是不可予之。”
张维翰觉得朱永兴有些苛刻,但也不复多言,只是把吴三桂的意思明白转述,其中又加了些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朱永兴陷入了沉思,对是否答应吴三桂也不好马上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光复滇省后,一方面要继续进军四川,一方面要增兵广西,进行战略展开。现在呢,如果对吴三桂穷追猛打,便要挥师入黔,四川和广西的攻略便要推后。利弊权衡,一时也难以决断。
“此事还需仔细商议。”朱永兴慎重地说道:“吴贼退入贵州,显无战心,若是过于紧逼的话,似乎趁了清廷的心意。然吴贼反复无常,又不可轻信其言。嗯,你方才也说吴贼用的是缓兵之计。”
张维翰点了点头,吴三桂虽然派来了刘玄初,但却异常谨慎地尽量不留下把柄。从这点看,刘玄初的信任程度显然是不及方光琛,虽然象是很被看重,但也样是可以杀人灭口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暂时相安
法国传教士白晋在他所着的《康熙帝传》中曾讲道:“事实上,鞑靼人(满人)在征服明帝国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而是汉人互相残杀,加上汉人中最勇敢的人,反而为了满洲人去反对他们本民族而战。”
吴三桂就是这些所谓的“最勇敢”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