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却不露圭角,轻轻晃着冰红茶,站在黑暗处,眼神冷冷睨向巷口,脸色如常。
片刻,三个黑衣人如幽灵般,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巷口灯光下,其中两人提着阴冷砍刀。
刀光晃晃,杀气萧萧。
他的麻烦似乎总是源源不断。
唉。
萧云轻叹了声,泛起些许伤春悲秋之意,心情却异常平静,没有因为杀戮即将来临而生起一丝紧张,只是在猜测着离他只有四五米远的三个黑衣人的来历,脑海里不断地在搜索着最近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接触过的一些人物。
能尾随跟踪他这么久却不露踪迹,这几个人倒也有些小能耐,隐藏在幕后的人相当不简单。按理说,不应该是张山泉,这种纨绔子弟是典型的吃软怕硬的主,重面子,既然和他做了朋友,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难道是那个蛮不讲理目中无人的市长千金?
很有可能。
虽然陈道白在那晚怏怏说过,这次挨打后,从此与苏楠两清,没有任何关系,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那个市长千金根本不买陈道白的账,恼羞成怒,怎么着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执意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呢?
萧云苦想着,却依然没有结果。
但他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是,眼前的三人必须得死。
古语有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龙有逆鳞一尺,人凡婴之,则必杀人。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管对方的实力如何强大,不管对方的幕后站着是谁,不管对方牵扯的利益有多广,只要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命,那下场只有一个:死。
“在临死之前,给你们最后一个说话的机会。”萧云轻声道,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大言不惭。”领头的黑衣人冷冷一笑,两个小弟拿着刀站在他身后,为虎作伥。
“你不信?”萧云挑挑眉头。
“明知故问。”他的嘲笑光秃秃赤裸裸,没经过任何加工制作。
“你应该信的,我这人有个毛病,在死人面前很少说谎。”萧云微笑道。
“很好,你是我见过这么多人当中,死到临头时最从容不迫的一个,不错,我欣赏你,如果不是你犯了一些不可原谅的错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说不定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坐下来痛饮几杯酒,可惜呀,这个机会只能留到下辈子了。”他带点惋惜道,隐藏在黑暗中的脸色却有些僵硬,那个年轻人那抹从未消失过的清净如竹的微笑让他浑身不舒服,像爬满了蚂蚁。
“我得罪谁了?”萧云还是没想出所以然来。
“你心里清楚。”他冷声道。
“我不清楚。”萧云轻声道,这是实话,可越是实话,越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装得还挺像,既然你选择诈傻扮懵,那我就费点力气,勾起你一点点陈旧的回忆。还记得刀伤吧?你在飞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伤他,让他没有面子,下不了台,也就等同于让我们黑龙团蒙羞,这个奇耻大辱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冷声道,巷口的风有些大,一些重量轻的垃圾吹得到处都是,他们三个周围聚了不少,为了躲开,不得不往里面走了几步,却如履薄冰。
萧云愣住,对走近了些许的三人视而不见,只是微微皱着眉头。
他原以为刀伤是一个好汉,输在武,应服在心,却没想到这件事过了这么久,黑龙团终究还是要报复。诚然,像黑龙团这样庞大到无处不在的组织,只要打个喷嚏,就足以让整座宁州城震上几震,换作普通人碰着这事,早就退避三舍逃之夭夭了。
可惜萧云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他此刻不是一个普通人。
在十里清扬,他也曾无数次被嫉妒他样貌的公子纨绔轻视嘲笑,他却没有任何反驳。
这是懦弱?仅仅是不屑罢了。
他不想杀戮,却从来不畏惧杀戮。
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中遽然燃起,顿时给人强大压迫感,脸色比此时的天气还要阴沉。
在尸体堆里成长起来的男人,有所谓的气势,确实一点也不过分。
“真没劲。”萧云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叹声道。
“你什么意思?”领头黑衣人有些费解,神情有点紧张兮兮的。
“人说黑龙团是地下世界的王者,没想到却是小肚鸡肠,这么一点小事也要斤斤计较,跟街市讨价还价的三婶大妈有什么区别?没有一丝王者应有的宽宏度量,传出去也不怕被别人笑话。”萧云平静道,没有一丝要婉转的意思,讥诮笑着,手里的那罐冰红茶还有大半没喝,晃动起来有些哗啦啦的响声,却完全淹没在了斥耳风声中。
“废话连篇!只有一种人不会有废话,那就是死人!”领头的黑衣人显然被激怒了。
人在怒发冲冠时,思维往往会有些紊乱不安,这是出现致命弱点的征兆。
他赫然掏出一把消声手枪,昂贵货色,拉枪栓,上膛,开保险,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他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望着那个神色依旧不变的年轻人,冷笑道:“死很容易的。”
萧云柔声道:“死的确不难,活下去才是更难的,可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准呢?”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那罐冰红茶猝然离手,如离弦的箭,直奔黑洞洞的手枪而去。
那人一脸不屑地轻微冷笑,不慌不忙,迅疾扣动扳机,子弹无声也无情地从枪膛飞出。
“嘭”!
易拉罐被骤然击穿,茶液在空中华丽四射。
作为一个见惯风波的王牌杀手,这么一个掩人耳目的小举动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跋扈气焰没有收敛,仍平举着枪,下一步就是将那个跳梁小丑以最快速度清理掉。
“嗖!”
突然,一个诡异声响划破了萧萧夜风,却未见到有任何异象出现,周围死寂一片。
举着枪的那人很纳闷,谨慎地扫视着四周,因为他刚刚开完那一枪,这个声音就响了。
他的两个小弟也迅速职业性转身,小心警惕地防御着,以防有人从身后搞突然袭击。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眯起黑眸,嘴角的弧度异常邪美。
“嘡!”
火花四溅。
那支消声手枪冲天而起,掉进垃圾堆里,没有了影踪。
而那人的手腕尽然断裂,虽然没有喊声大作,却疼得他直冒冷汗,嘴唇也咬出了血。
接着,一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子清脆落地,骨碌碌地溜向低处,“咚”,落在了下水道。
那人脸色冷峻苍白,眼神喷火地望向萧云,横眉竖眼怒道:“明人不做暗事。”
萧云轻笑,气定神闲,轻声道:“礼尚往来,你有枪,我没枪,你不公平在先。”
那人突然不再咄咄逼人,像毒蛇一样笑了笑,轻声道:“不公平的事多着呢。”
三打一,好比麻将桌上三家联合欺负一家,想不输都难,确实很不公平。
他压根就没理会已经残废的右手,用健全的左手抽出一把砍刀来,率先舍命攻去。
两个小弟紧随其后,形影不离。
三人脚步出奇一致,砍刀倒拖于身后,成品字形,攻时可如铁蒺藜,随处可击,防时可似连环锁甲,互为照应,疾速向萧云冲去。如果碰上一般的高手,此般布阵,必定会令对方手足无措,疲于防守而连连退让。
可惜他们遇错了对手。
萧云叹息摇头,不知是为即将逝去的三条生命节哀,还是为自己无法宁静生活而悲痛。
他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在第一把砍刀夹杂着狂风戏谑的气息落至时,潇洒一转身,脚尖在地上一拧,滑开了几步,膝盖微弯,让刀刃擦着自己的左胸而过,领头的黑衣人还想反手一刀,却骇然发现自己胸部中了一拳,已经腾云驾雾般地在狂风中飞了起来。
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平生最爽的莫过这次,但也是最后一次。
他重重地撞在了小巷的围墙上,如同烂泥一般滑落下来,再无声息。
那两个小弟见到大哥惨死,并没有徒生惧意,反而祭出了更猛烈地进攻。
完全是以命搏命,视生命如草芥。
一个凌空飞起,一个就地一滚,两把催命砍刀寒光闪闪,恶狠狠从两个方向砍向萧云。
暴戾凶煞。
萧云安稳不动如青山,扬起一个超尘拔俗的弧度,微微带着诡秘,更邪气得英俊。
灵气顿现!
不按常理出牌,这是萧云的惯例,只见他纵身横跃,如燕子穿云,恰恰从两把砍刀中间穿身而过,借着两个黑衣人去势未了、尚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空隙,用旁人无法看清的速度,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个怪蟒翻身,使出连环拐子追魂肘,一肘击向滚地而来的黑衣人后背。
一声闷响在巷子里爆起,那黑衣人胸骨尽碎,口吐鲜血,软绵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萧云在杀人的时候极其冷静,心内一片清明,平静如湖。
这是老爷子从小就用非人的训练方法打磨的结果,也是他在枪林弹雨中收获的心得,更是跟随老爷子挑战天下隐世高手后悟出的生存之道。无论经验是从哪一种方式得来,都会让他的生命悬于死亡线上,左右徘徊,只要稍有差池,这个世界可能就再没有萧云这个人了。
雨前的景致一片消残。
小巷安静如斯,只有风声在呼呼地狂吼着,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萧云静然而立,有着一股皇族气韵,冷冷睥睨着一米开外的最后一名黑衣人,令他吃惊的是,那人却依旧没有露出对死亡应有的恐惧,他不禁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一丝凛然。黑龙团终究是黑龙团,真是头庞然怪物,培养出来的杀手毫无畏惧死亡,那种视死如归让人从心底生起恐怖之意。
虽然不畏死,但是必须死。
整个天幕没有一丝亮光,显得空虚苍凉。
苍穹被黑云笼罩,天地间只剩下漆黑这一种寂寞的颜色。
只有萧云那双优雅如钢琴家的手,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苍白。
漆黑与苍白,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死亡,不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吗?
“黑龙团竟派出你们三个废物,真是令我大失所望。”萧云漆黑眸子闪动着矛尖寒。
“我们三个足矣!”那黑衣人嘴角露出了阴冷的笑意,狂声道。
言毕,他如飞蛾扑火般,再次扬刀向萧云砍去。
萧云如刀双眉轻轻一挑,眼中的杀意陡升,完全没有平常的冰魂雪魄。
他身形一晃,倏忽侧身闪过这一刀,右手轻锁那黑衣人手腕,遽然一扭,手腕尽碎断裂。下一刻,那黑衣人便发现这把砍刀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刀尖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空中被狂风吹偏了轨迹,散乱地洒在地上。
整个世界安静了。
连风声都似乎在那一刻停止,黑暗的小巷只是站立着一个落寞的身影。
萧云已然恢复了心如止水的心境,眼神干净空灵,如一泓潺潺而流的清泉。
弯身捡起了一把砍刀,借着巷口路灯的微光,细细端详起来。
刀身很长,刀刃末端纹有一条黑龙,只是黑龙有点奇特,只有龙首、龙身,没有龙尾。
神龙见首不见尾。
萧云听金爷讲过,黑龙团暗杀组的砍刀纹有的黑龙就是如此。
“真是黑龙团的报复,有意思。”萧云喃喃自语,语气带有一丝快意。
跟金爷在闲聊的时候,他了解到,黑龙团势力通天,控制着六省的地下势力,江浙皖赣鄂湘六省的大小帮派唯黑龙团马首是瞻,没人敢正面挑战黑龙团的权威,甚至连上海第一帮派青帮的尉迟无命都要对黑龙团谦让三分。
在地下世界里,黑龙团就是上帝。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黑龙团能够驾驭六省的地下势力,全凭副团长陶黑石的冷酷无情与铁血手腕。
他用无数鲜血为黑龙团铺成了一条万人朝拜路。
这世上,唯一能让高不可攀的陶黑石低下高傲头颅的,只有团长一人。
只是,这个团长好像是世人虚构的一般,只出现在传说中,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甚至连陶黑石这样拥有尊贵地位的人也从没有见过他的正脸。水中望月、雾中观花的真实相貌,加上让强悍霸道如陶黑石般的顶级人物俯首称臣,团长便被圈子里的人捧成神话般的人物,尊称为“无上王”。
有难度,才有趣味。
现在,萧云常常会有这样的幻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他。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对他说:嘿,走吧。他想,那必是不由分说的。但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也不会拖延。所以,尽管他不清楚黑龙团是不是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而大动干戈,他也不清楚这次的杀戮会换来怎样的连串报复,但是他不会退缩半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从不畏惧挑战。
他扔下手中刀,挂了个电话给金爷,让他来善后一切。
随意瞥了眼倒在血泊中的三个黑衣人,他无可奈何叹息了一声,转身慢悠悠地离开。
又轻轻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路灯下拖拽着一个长长的身影。
在萧云离开不久后,一个异常瘦削的身影探头探脑地走进了这条血腥味肆虐的小巷。
狂风掠起了那道身影衣服的一角,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峥嵘。
他冷冷环视了一圈,见到三具冰冷的尸体,嘴角露出了让人阴冷透骨的笑意。
忽然,他好像发现少了一些什么,脸色顿时煞白,瘦枯的双手竟然在风中颤抖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他就惊慌失措地转身逃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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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黑道大枭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按捺不住寂寞,毫无顾虑地脱离了黑云的桎梏。
狂风席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萧云在夜雨来临前回到了十里清扬,方才那一番血腥杀戮并没有影响他的沉寂心境。
他这种人,情绪的自如收控早已是登峰造极,滔天的黑暗气息被他一点一滴地藏匿起来,蕙心纨质,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一副我佛慈悲与世无争的模样,只要细细品呷,就能发现,他就像宁州这座千年古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典韵味。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今晚光顾十里清扬的客人不多,只有稀疏几桌的三两知己围坐一起,谈笑风生。RichardGlayderman的《柔如彩虹》缓缓奏起,如清风误入松林,那种清幽缠绵的氛围让人如痴如醉。
十里清扬是间慢摇吧,钢琴曲只是在人比较少的时候弹奏,平常都是以RB为主打音乐,这种欲擒故纵的风格,前卫,带点离经叛道,完全迎合了现代人,特别是白领阶层的生存心理,而酒吧的灵魂现场DJ一共有三个,都是老板谢哥从韩国高薪请过来的,贵是贵了点,不过物有所值,这三个高丽棒子极善于将气氛推向高潮。
酒吧从来都是一个人蛇混杂的是非之地,拼酒,乱舞,调情,泡妞,嗑药,性欲,摩擦,甚至群殴,这些疯狂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哪里也不例外。有些秩序比较混乱的酒吧更是可怕得骇人听闻,女人是万万不能单独去的,传说在那些旮旯,能把怀孕的女人弄流产,把没怀孕的女人弄怀孕。
在治安方面,十里清扬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公安局最为放心的娱乐场所之一。
为什么?难不成来这里的,都是一些爱国守法明礼诚信的良好市民?
当然不是。
打开门做生意,就要款待八方,来的都是客,身份显赫也好,地位超然也罢,不挑,只要钱包里的票子足,管你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男牲口,还是粉笔黑板教书育人的女教师,在这里都是尊贵的上帝,都能享受到一流服务。这样一来,人流就复杂了,一复杂,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就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按照剧情发展下去,群架火拼也在所难免。
小打小闹无关痛痒,大事却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十里清扬根本就是一块犯罪绝缘地。
原因只有一个,这是刘三爷坐镇的场子。
夜深了点,客人也陆续多了起来,萧云换好吧员服后,就敬业地忙去了,好不容易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