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宾馆后头有一条小巷。
这里平常是用来堆积垃圾的,不起眼,到了晚上只有孤零零一盏路灯,很昏暗,少有人来。
可今晚却出人意料,这里一下子出现了几个人影,异常吊诡。
“怎么样,萧云,那几张照片还算精彩吧?”邱式笑容玩味道,嘴里叼着一根烟,中华。
萧云忍住沉重杀机,默不作声。
“我之前还真没想过,明秋毫这小子竟然能跟咱香港鼎鼎大名的陈老师相提并论,拍得出这么精彩绝伦的照片。你看紫竹那欲仙欲死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干起活来’还是很靠谱的,而且还很懂得女人,花样百出啊,啥姿势都有,哎,萧云,你想不想看观音坐莲的?我这还有,想要就立刻给你,哈哈。”邱式狂妄笑着。
萧云双眸冷风如刀,死死盯着口无遮拦的邱式。
始终在一旁默默抽烟的庞超群弹了弹烟灰,轻声道:“邱式,别太过份,万事留一线。”
“跟这种人还用讲这个?我呸。”邱式轻蔑道。
毫无征兆,萧云骤然出手,精确无误地一手掐住了邱式的脖子,越收越紧,邱式惊恐挣扎。
呼吸困难,满脸通红,双目狰狞,大脑缺氧,邱式觉得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愈发恐惧。
“萧云,你想干什么?!”裘鹤鸣大吼一声,可他之前吃过亏,站在原地动不敢动。
“这话应该我问。”萧云微笑道,手上的寸劲并没有放松,邱式命悬一线。
“你杀了邱式,想过后果没有?”庞超群见邱式快要断气了,心里虽乱,但还是能保持镇定。
萧云冷笑,多少带点不屑一顾,但终究还是没有做出过火的事情,松开了手。
呼!
邱式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弯着腰大口喘气,但那股畏惧还是挥之不去,退后了好几米。
“我们今天引你出来,目的很简单,跪下给我们磕三个响头,照片还你。”庞超群轻声道。
“好。”萧云没有任何的磨蹭拖拉,话音刚落,他就跪在了地上,至至诚诚磕了三个响头。
庞超群他们仨有些始料未及,从没想过他竟然为了这照片,完全把男人的尊严抛到了一边。
“这样还不行,你还得跪着从这里到巷口,再从巷口跪回来!”裘鹤鸣不肯罢休,继续刁难。
“好。”萧云照做不误。
庞超群看着那个跪着向前的身影,很吃惊,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让自己屡次难堪的年轻人?
“还要怎样?”萧云跪着来回了一次,站起来,膝盖处的裤子已然渗了一些血迹。
“你还得……”邱式继续发难。
“够了,照片给你。”庞超群打断了邱式。
“超群……”邱式望向庞超群。
“我说把照片给他。”庞超群一字一句道。
邱式欲说还休,但最后还是听话地把照片连同底片、U盘全给了萧云,尽管心不甘情不愿。
“谢谢。”萧云接过来,转身离开,没有其他任何的附加动作。
邱式望着他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齿,问道:“超群,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东西给他?”
“当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抛弃尊严,我们作为同类,应该给予尊重。”庞超群抽了口烟。
“对他尊重个P。”邱式吐了口痰。
“草,你怎么长个驴脑袋啊?”裘鹤鸣终于忍不住骂道,踢了邱式一脚。
“你干嘛?!”邱式冲裘鹤鸣怒喊了一声,摸着被踢疼的屁股,一头雾水。
“你刚才没见萧云随手就可以杀你一百次吗?玩大了可能会得不偿失,懂不懂?”裘鹤鸣道。
邱式这才明白庞超群的用心,摸着被掐疼的脖子,还是不甘愤懑道:“真是便宜了丫的。”
“对付他这样的人,得有耐心,等着吧,很快,他就会痛不欲生的了。”庞超群阴森一笑。
亭台宾馆,二楼大厅。
“你去哪了?”林紫竹见萧云从外面进来,就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带着质问的语气。
“去见了几个老朋友。”萧云微笑道,不温不火。
“真的?”林紫竹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骗谁也不会骗你的。”萧云张开嘴笑道,笑容干净。
“你抽烟了?”林紫竹捂着嘴抱怨道。
“刚才有些闷,在门口抽了几根。”萧云挠挠头。
“喝那么多酒,就别抽烟了。”林紫竹故作漫不经心道,但关心之意还是掩饰不住。
萧云幸福一笑,然后拉起她的手,柔声道:“走,老婆,给我介绍一下你的那些同学。”
林紫竹虽然有些忸怩,但在公众场合还是顺从地由他握着,嫣然浅笑走向自己的大学同学。
一个男人,不管在外头吃多少苦憋多少怨,只要能带干净笑容站在女人面前,他就是伟大的。
第十五章 大信封
夜,深邃而难懂,那一丝寂静如涓涓细流,直钻人心。
婚宴落下帷幕之后,宾客散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萧云也与林紫竹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家中。
这里是位于楚河区的锦绣花园,锦湖集团新近开发的一个高端楼盘,濒临鼎湖,价格去到一万五每平米,贵得令一般人敬而远之。萧云的两层别墅单门独户地矗立在楼盘的西北角,别墅前有一条蜿蜒远去小河与外界分隔开来,小河上的一座木制小桥成了进出的唯一通道,妙不可言,市价去到六百万,是柴进士送给萧云的结婚礼物,堪称大手笔,萧云这种脸皮厚如历史的主,当然来者不拒,欣然接受了。
别墅前是一个不算大的小花园,中央有个喷水池,一个西方仙童正在乐此不彼地尿着水。
在喷水池的前面有几张石凳,摆在河边,可以坐在上面乘凉,或者垂钓,如果河里有鱼的话。
一个古稀老头正蹲在石凳旁,伛偻着身子,抬头凝望着天上那轮纯净明月,双目变得平和澄清,手里拿起那个泛黄的竹节烟斗,敲了敲被摩挲得有些油光发亮的烟斗壁,掏出火柴刚想点燃烟丝,就剧烈咳嗽起来,每一下都抓肝挠肺的,甚至令人怀疑他会不会把肺都咳出来,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才渐渐平息。
“夜了,外头雾水大,进去吧。”萧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老头的身后,由衷关切道。
“不碍事,我抽口烟就进去,你先回去吧,她还等着你呢,春宵一刻值千金。”曹老头笑道。
“为老不尊。”萧云白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同样抬头仰望着天上明月。
“今晚的婚宴很圆满吧?”曹老头慈祥笑着,擦亮一根火柴,终于咂巴咂巴抽起烟来。
“不太圆满,跟天上的月亮一样,还有些缺陷。”萧云摇摇头道。
“为什么呢?”曹老头皱起了眉头。
“因为你没去。”萧云轻声道,收回远眺的视线,静静望着缭绕在烟雾中的曹老头,眼神似敬仰着一个麦田守望者一般崇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老头在萧云的心里总是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浓不淡,可就像一道伤疤贴在皮肤上,抹不去擦不掉,使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恍然产生了亲情这种稀有情愫,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要把这个老头从凤凰那里接过来家里住吧。
“我不好凑热闹。”曹老头咧嘴一笑。
“所以我没勉强你。”萧云也笑了起来,他喜欢现在的感觉,很有家的味道。
“以后要对自己的妻子好一点,绝不能让她受伤害。”曹老头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会的。”萧云点着头,却没明白为什么曹老头要强调这么一句,他想问却没问出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曹老头竟然用清亮的嗓音将辛弃疾的这首《丑奴儿》唱了出来,而且是韵味十足的唐山落子形式,令人如痴如醉,宛如此刻的溶溶月光,惨白而淡泊,清灵而静谧。
“这首词竟然可以改成唐山落子?”萧云颇为吃惊。
“好听吧?”曹老头微笑道。
“相当好听,谁改的?”萧云迫不及待问道。
“说了你又不认识,说来有什么用?”曹老头一句话就扼杀了这个话题。
萧云也识趣,没死缠烂打,用手撑着身体,昂头望月,然后忍不住掏出一根烟来解乏。
“黑龙团又死大人物了,你知道吧?”曹老头忽然开了一个新话题。
“两广的掌门南飞雁前天被发现蹊跷死在家中,致命伤是喉部的一剑封喉。”萧云脱口而出。
“现在外界有很多流言蜚语,都在传南飞雁是死在公子党之手,你怎么看?”曹老头问道。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萧云吐出一个烟圈。
“屁话,南飞雁是一个九品高手,能随随便便就杀得了吗?而且是一招致命,只有九品上高手才能做到。三大宗师肯定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暗杀,剩下的只有六个人能做到,其中四个是九品上高手,这四个人当中有两个是黑龙团的人,还有传说中的仙子与西北王姜乱世,都不太可能,那么唯有两个人有重大嫌疑,江湖中最嗜杀的残虹一式和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无影。”曹老头冷静分析道,一种如青苔般冰冷的气息沁入肌肤。
“残虹一式干的。”萧云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曹老头吃了一惊,他总以为这个年轻人有些浪荡,却每每出乎他意料。
“山人自有妙计。”萧云浅浅微笑,他可不会暴露自己是公子党五处的头目。
“你知道就好。”曹老头长叹一口气,用一种沙哑的嗓音如释重负道。
“放心吧,我不是刘备,不会乐不思蜀的。”萧云弹了弹烟灰,知道这个老头在担心什么。
曹老头笑笑,深吸一口烟,吐出呛人的烟味,然后轻叹道:“这些年黑龙团老死人。”
萧云听到这句感叹,骤然皱起了眉头。
“死一般的小喽啰也就算了,可黑龙团这些年死的都是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算上南飞雁,有六个跟着鬼谷子打天下的功勋元老没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曹老头嶙峋枯瘦的手指关节敲了敲手中的竹节烟斗,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灰白的眉毛轻微斜起,瞥了眼神情淡漠的萧云,吐出一口浓烟。
“是有点不对劲。”萧云微微眯起眼睛。
“有人要重新洗牌了。”曹老头缓缓说出这句话。
“陶黑石?”萧云的眉头皱得很深。
“嗯,他应该是看出了黑龙团打下江山后,有些人不思进取了。”曹老头淡淡道。
萧云不说话,只眺望着远方。
“你回去吧,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洞房花烛夜,别陪我这个糟老头了。”曹老头笑着道。
萧云嘴角微翘,起身,将烟头以一道完美弧线弹下小河,轻声道:“那明天见。”
“明天见。”曹老头慈祥微笑,堆起满脸历经风霜的褶子。
萧云转身,下意识抬头瞥了眼二楼的主人房,发现灯还亮着,悄悄呼了一口气,慢慢走回去。
而曹老头依然蹲在那里,一边抽着旱烟,一边仰望着千古不变的明月,四下无人,口里幽幽唱起了一首也是别人教他的元曲,《正宫·塞鸿秋》: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觑了动人情,不由人心儿硬,冷清清偏俺合孤零。
空灵悲凉,凛冽彻骨。
夜晚很安谧,房间很干净,大床很柔软,多么适合睡眠的环境啊。
可是躺在床上的林紫竹深深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坠入梦乡,因为那个死人就像一条捕食的毒蛇,肯定在暗处伺机而行,必须高度戒备。所以即便她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短兵相接了,她还是不择手段地强打十二分精神,甚至在太阳穴与眼圈处涂抹了大量的清凉油,用来刺激神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她刚喝完一杯牛奶,稍微松懈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还没睡呢?”萧云从外面走进来,脸上的灿烂笑容让人想起了旧时活跃在上海滩的特务。
“有你在,怎么敢睡?”林紫竹嘴角泛起一个冷酷弧度。
“我没那么恐怖吧?”萧云摸了摸鼻子。
“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的二十二条规定吧?”林紫竹一脸警惕道,靠在床头坐了起来。
“记得。”萧云手里头随意抛着一个苹果,走到床边的沙发,翘着二郎腿坐下。
“那应该记得第三条‘结婚后,分开住’吧?”林紫竹冷漠道,抱起了一个枕头。
“有点印象。”萧云斜着眼睛想了想才答道。
“有印象就好,麻烦你出去,我要休息了。”林紫竹下了送客令。
“既然不想我进来,为啥刚才不锁门?不会是欲拒还迎吧?”萧云坏笑而起。
“神经病。”林紫竹骂了一句。
“不是吗?”萧云的笑容愈发邪恶。
“让你进来,是为了当面跟你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林紫竹冷冷道。
“口是心非。”萧云咬了一口苹果。
“爱信不信,现在麻烦你出去,我真的要睡了。”林紫竹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口。
“我要是就不走呢?”萧云扬了扬如刀双眉。
“那我走。”林紫竹说着,就下床穿鞋,抱着枕头要出去。
“得,好男不跟女斗,我认输,现在就走,行吗?”萧云无奈起身。
“不送。”林紫竹还是那副不悲不恸不喜不怒的模样,重新爬上了床,整理着被子。
正慢慢走向门口的萧云忽然改变行进路线,向林紫竹走去,亏得她够警觉,第一时间转身。
“你想干什么?”林紫竹厉声道,手里头已经多了一把剪刀,颤颤巍巍地指向萧云。
萧云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静静望着那把剪刀,很久,才轻声道:“要这么样防备我吗?”
“我是一个弱女子,这样做也是被迫无奈。”林紫竹仍然没有卸下戒心,全身高度紧张。
“如果我说,今晚在婚宴上说的那些话不全是演戏,你信吗?”萧云凝视着自己的妻子。
林紫竹一愣,眼神有些凌乱,但很快稳定下来,冷声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萧云柔声道。
“你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收起你的自作多情吧,我不是那些懵懂少女。”林紫竹冷笑一声。
“你说谎。”萧云淡淡道。
林紫竹不以为然一笑,撩开粘在嘴角的几根秀发,轻声道:“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死角,是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的。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会有一道伤口,或深或浅,我把最殷红的鲜血涂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会有一行眼泪,喝下冰冷的水,酝酿成热的泪。我把最心酸的委屈汇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也不怪你。萧云,不怕实话跟你说,从我在十里清扬第一眼看到你,就开始讨厌你了,我们俩就是天生的相斥,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改变吗?”萧云问道。
“没想过。”林紫竹不假思索道。
“抗拒别人对你好?”萧云又问了个问题。
“我没这么说过,我是个女孩,当然希望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包容,有人让我撒娇,有人可以吃我做的饭,有人会说我很乖,有人能陪在我身边,有人能在过马路时拉着我的手,有人能给我安全感,有人喜欢带我逛街,穿高跟鞋走累了能有个人背。我只是个很简单的女孩,想要的并不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实现这些小小的奢望,但我知道,那个人绝不是你。”林紫竹冷若冰霜道。
“听过一句话吗?‘岁月培养了我们的耐心,时间越短,我们越会耐心等待。’”萧云问道。
“没听过。”林紫竹虽然口里答得还是很干脆,不拖泥带水,但心里却产生了些好奇心。
“好莱坞传奇巨星伊莉莎白·泰勒说的。”萧云给出了答案,揉了揉眉心,接着道,“她是一位既成功又失败、既幸运又可怜的女人,上帝赐予了她美貌、财富、荣誉,却吝啬给她幸福美满的婚姻。她一生中爱过7个男人,有过8次婚姻,然而,这8次婚姻没有一次让她真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