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衿嫣然而笑。
萧云沉默。
因为她在描述着他。
“这次回成都,收到了薇姨在拉萨给我寄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一段话。”许子衿忽然道。
“说些什么?”萧云皱着眉头。
“她说,傻丫头,不要对一个人太好,因为你终于有一天会发现,对一个人好,时间久了,那个人是会习惯的,然后把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应当,其实本来是可以蠢到不计代价不顾回报的,但现实总是让人寒了心,其实你明明知道,最卑贱不过感情,最凉不过是人心。”许子衿原封不动地将他母亲的话背出来。
萧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小七哥,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嫂子。”许子衿悄无声息转移话题,那抹笑容绚烂如夕阳。
萧云一怔,有些事该来的终须来的,尴尬笑了笑,轻声道:“我回头安排一下。”
“我等着。”许子衿转过头去,望向了远方,泪水一直坚强地扼杀在眼眶里,没流下来。
萧云再一次沉默。
“我累了。”许子衿淡淡道。
“那回去。”萧云一口气灌完那瓶绿茶,扔进了身旁的竹篾垃圾筐。
“背我吧。”许子衿轻轻微笑,遗世独立如一朵不与世俗争芳斗艳的睡莲。
“上来。”萧云俯下身。
许子衿一跃而上,就像小时候那样,将脑袋静静伏在他宽广的背上,嘴角悄然莞尔。
下坡的路挺好走,阶梯平缓,萧云走得稳当而缓慢。
“沉吗?”许子衿在他背上柔声问道。
“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沉?”萧云轻声说了一句。
猛然间,许子衿牢不可摧的泪水大坝决堤了。
第三章 锦绣江山
夜。
万家灯火。
南宫青城还没回家,端着一杯臻于完美的四玫瑰,站在六十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大地。
跟了他十几年的贴身心腹秦始帝刚从门外走进来,步伐轻盈得如同蝴蝶振翅,不露半点声息。
这一对主仆,可能是世界上最有默契的了,透过哪怕一个无心的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瞬间洞悉对方的内情,领悟对方的意图。秦始帝见南宫青城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握成拳头置于身后,霎时明白这是不想被叨扰的手势,走到相隔一米远便停下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静静站着,神情柔和地凝视着这个被他守望了二十六年的男人。他清楚自己少爷的所有性格和脾气,甚至比少爷自己还确定,他懂少爷每一次嘴角翘起或者眉毛轻佻的背后意义。
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大致就是如此。
“秦叔,你迟了半个小时,飞机晚点了?”南宫青城抿了一口产自美国的极品酒。
“机场高速塞车。”秦始帝淡定而含蓄。
南宫青城轻轻点头,望着几条街外的昊天大厦,轻声问道:“这次的上海之行还顺利吧?”
“很顺利,燕青已经跟我们签约,共同开发浦东那块地,但条件有些苛刻。”秦始帝轻声道。
“想攀龙附凤,就得忍气吞声,现在吃点亏不怕,迟早要拿回来的。”南宫青城微笑道。
“明白。”秦始帝点点头。
“燕青跟韩雪发展得怎样了?”南宫青城忽然八卦了一句。
“热恋中。”秦始帝简而言之。
“挺好,替我发条短信给韩雪,表达两层意思:一是祝福;二是邀约。”南宫青城开宗明义。
“记下了。”秦始帝淡然道。
夜色深沉。
南宫青城轻轻漾起手中的酒杯,形成层层漩涡,还没来得及入口品尝,就眉头深锁而起。
因为他被窗外半空中一座如青铜般不朽的身影所迷住了。
那只久违的雄雕。
依然英姿飒爽,勇猛而刚烈,凝重而深刻,在青虚虚墨幽幽的高空划过一道潇洒的弧线,远去。
南宫青城举眉目送,随意问道:“我让你去查那些知道萧云真实身世的人,有结果了吗?”
“查到了,江姨除了告诉你真相之外,还告诉了另外两个人。”秦始帝如实回答道。
“说说。”南宫青城眼神蓦地变得莫测难懂。
“其中一个是她的远房表弟,叫江上游。”秦始帝轻声道。
“是他?”南宫青城皱皱眉头。
“少爷你认识?”秦始帝的语调永远都是那样的一马平川,很少有波折起伏,连提问也一样。
“奶妈曾带他上家来过,那时候我还小,三岁吧,现在已经记不清模样。”南宫青城叹息道。
“我已经着手叫人去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少爷,请放心。”秦始帝平静道。
“嗯。”南宫青城点点头,浅浅尝了一口酒,又问道,“还有一个呢?”
“她的一个发小,名字不详,只知道在苏杭一带靠卖栗子为生。”秦始帝略带歉意道。
“卖栗子的这个女人您甭管了,由我负责,你全力去寻找江上游,绝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萧云,先于我们找到这两个人,我要让所有涉及真相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南宫青城眯起眼睛道,那股高贵气质无以伦比,堪比大清帝国那些从小就在皇宫里浸染长大的贝勒阿哥,让人着迷,也让人沉沦。
“好。”秦始帝言听计从。
南宫青城凝望着窗外有些凄清的夜色,神情也冷峻了下来,如十二月拂晓的寒冰,沁入骨髓。
“少爷,你今天有心事。”秦始帝轻声道,从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了自家少爷心情不佳。
“很明显吗?”南宫青城问道。
“嗯。”秦始帝应道,没有刻意隐瞒。
“我今天去宁大找沐小青,走的时候,不经意看见萧云正背着子衿。”南宫青城揉了揉眉头。
“为什么是她?”秦始帝问道,一直理解不了少爷如此优秀,为啥非要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爱情这玩意,很玄乎,不是一鳞半爪就能解释清楚。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一个人,我会有一百个理由回答你,但你问我为什么要爱一个人,我就词穷了,因为爱情本身,就是不讲理的。正如有的人你看了一辈子,却忽略了一辈子;有的人你只看了一眼,却惦念了一生。”南宫青城扯起一个苦笑。
“她真有这么好?”秦始帝不解道。
“两个沐小青,三个韩雪,也比不上一个她。”南宫青城眼眸噙着幸福笑意。
“可她不爱你。”秦始帝提醒道,他害怕自家少爷会陷入魔障,难以自拔。
“她终会明白,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心爱她,谁会为她不顾一切。”南宫青城淡淡道。
秦始帝皱起了眉头。
“我现在对感情世界看得比以前清楚,一些人不能在一起,可他们的心在一起;有些人表面在一起,但心却无法在一起;有些人从没想过在一起,却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有些人千辛万苦终于在一起,却发现其实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虽然我们现在不能在一起,但并不代表我不爱她。”南宫青城袒露心声。
秦始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层。
“许子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南宫青城掷地有声,毋庸置疑。
“少爷……”秦始帝担忧道,自古以来,红颜多祸水,美人会成为一个人飞黄腾达的绊脚石。
“不用多说。”南宫青城扬手打断了他,然后露出一抹笑容,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秦始帝低头沉默。
“你在担心?”南宫青城回头望了他一眼。
“是。”秦始帝承认道。
“担心啥?”南宫青城嘴角微翘。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对付萧云,而不是别的。”秦始帝肃穆道。
“放心,我已经放了一个大布袋,等着他往里钻,现在就差一个诱饵。”南宫青城自信满满。
“需要什么诱饵?”秦始帝抬头,有些小兴奋。
“一个人。”南宫青城望向了苍穹,浮起一个高屋建瓴的微笑,缓缓道,“迟四指。”
拱月区,一个高档住宅,海逸华庭。
东北角有一处单门独户的别墅,门前种有两棵苍松,郁郁葱葱。
迟四指站在铁门前,目送着一辆奥迪A8融入夜色,眼神有些疲惫,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掏出一根随身携带的古巴雪茄,一寸不剩全抽完,这叫“闷烟不留”,扔掉烟头之后,他抬头望天,对月长吁,仿佛一下子年老了十岁,有点风烛残年、力不从心的味道。青蛇的死,确实对他震撼很大,也霎时明白许多道理,至少心境比以前要淡泊,懂得什么口碑载道,什么凌然人上,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文。这种心灵上得蜕变,比奉读一本深奥佛经还要立竿见影。
劳碌几十年,换来无数财富、名誉、地位,还抵不上闭眼的一瞬间,不该太执着,太迷恋。
站在门口吐故纳新了一会儿,他按了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转身进屋,让管家锁好门之后,走到厨房,喝了一碗熬了两小时的小米粥,丢下碗,就剥了一个橙子吃,洗净手,忽然想起什么,蹬蹬上楼,在楼梯口瞟了眼女儿房间,发现还有灯光,转身蹬蹬下楼,从冰箱拿出一个苹果,一丝不苟削好,放在一个碟子里,端上去。
“宝贝,还没睡呢?”迟四指轻轻拧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满脸灿烂笑意。
不管在外面经受多大风浪,多大雨势,只要在自己女儿面前,迟四指永远都是阳光明媚。
“爸,你进来又不敲门!”迟随笔扁起娇唇,像个孩子般地撒娇嗔怒。
“对不起,对不起,年纪大,记性不好。”迟四指憨憨一笑,赶紧退出去,庄重敲了敲门。
“哼,进来。”迟随笔虽然在冷哼,但语气却是出奇的温柔。
迟四指开门进来,笑着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宝贝,爸给削了一个苹果,吃点吧。”
“谢谢爸。”迟随笔粲然而笑,接过碟子,随意挑了一小块,尝了一小口,动作性感而秀气。
“在织十字绣呢?”迟四指低头看了看她正在忙个不停的活,绣着“锦绣江山”四个大字。
“嗯。”迟随笔翘着兰花指,已经解决了两小块苹果。
“送给谁?”迟四指笑容不纯正。
“不告诉你。”迟随笔得意忘形地耸耸鼻子。
“是不是有如意郎君了?啥时候带回来让爸瞧瞧?”迟四指难以压抑激动之情。
迟随笔嘴角微微抽搐。
“干嘛这副表情?”迟四指佯装严肃道。
“没啥。”迟随笔莞尔。
“放心,爸绝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只要是你喜欢的人,管他是龙还是虫,爸都全力支持。不过,爸还是啰嗦两句,谈恋爱啥的别太理智,遇到没主的,先下手为强,遇到有主的,别放弃,抢,抢不过的,就毁,当然我不是指毁人,而是毁掉对方那段感情,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要用,影响形象,让爸帮你。”迟四指霸气十足道。
“……”迟随笔无语。
迟四指倒没觉得自己有啥失礼的,对于自己的女儿,哪怕摘星星摘月亮,都会绞尽脑汁去做。
迟随笔直接忽略掉她爸的这段教唆,又咬了块苹果,轻声问道:“庞月明走了?”
“刚送走。”迟四指坐到她身边。
“谈了些啥?”迟随笔问道。
“还不是西山影视城的那些破事。”迟四指沉声道。
“打算怎么弄?”迟随笔吃了最后一块苹果,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手。
“买通几个拆迁户,煽动更多的人去抗议补偿金太少,阻挠拆迁。”迟四指轻声道。
“青城想出的法子?”迟随笔皱了皱黛眉。
“嗯。”迟四指掏出一根雪茄,只夹在手里做做样子,在女儿面前,他从不抽烟。
“非得要水火不容吗?”迟随笔问道,撩了撩侧脸的秀发。
“古城的事,肯定是孔南行在背后捣的鬼,我们不能被打掉了牙还往里吞。”迟四指轻声道。
“爸,别跟庞月明这种人走得太近,他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在你有用的时候,也许还会肝胆相照,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极有可能会在背后踢你一脚,捅你一刀。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跟一个崇尚腹黑权谋的政治人物称兄道弟,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值当。”迟随笔情深意切。
“爸知道。”迟四指欣慰一笑。
迟随笔微笑回应,凝望着已经两鬓斑白的父亲,充满柔情。她就是这样一个奇女子,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信仰,不急功近利,不浮夸轻薄,该得到的,会付出努力抓到手,不该得到的,想也不会去想,宠辱不惊,淡定安逸,也会大笑,也会打闹,心,却静如水。
深谙世故,却不世故,这才是最成熟的善良。
“宝贝,接我的班吧。”迟四指柔声道,眼神热切期待着。
“不了,你们男人阴谋诡计的世界,我不喜欢,也接受不了。”迟随笔轻摇头。
“但爸总有一天会老去的。”迟四指有些黯然道。
“可现在你还很年轻。”迟随笔婉转推辞。
迟四指苦笑。
“爸~~”迟随笔起身,走到他身后,揽着他的颈部撒娇,轻声道,“你也知道你女儿喜欢做一个平淡的女子,不喜欢抛头露面,我想要的未来,有房子住,不用多大,最好窗外有阳光,有几盆长得茂盛的植物;早晚有酸奶,一天能吃上苹果,有锅给我煮汤,偶尔能去商场腐败一下,傍晚逛逛公园,一个星期能陪你和妈几次,有工作,有笔记本,有单反,有书看,有歌听,朋友偶尔从四面八方奔过来聚一次,喝杯法国红酒,叙叙心里话,偶尔还能到处走走,拍拍照,这样,就很幸福了。”
“你呀。”迟四指无奈,只得慈祥地刮了刮她的俏鼻。
“谢谢爸。”迟随笔亲了他一口,柔媚的嘴角偷偷勾起一抹微笑,灿烂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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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
第四章 醉里吴音
成功就像用假牙吃肉,别人看着挺香,自己却觉着没味儿。
对于这句话,孔南行可谓是深有体会。
在外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权力彪炳的市长,在宁州这一方土地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可人生在世,冷暖自知,背后的艰难困阻与烦恼苦闷,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虽然官场历来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这一届宁州流水的全是庞月明的兵,孔南行并没多少羽翼,即便有,也是在清水衙门,顶不上用,所以他制定的政策、拍板的项目要推行起来通常都是举步维艰,不给你暗中使个小绊子就算给面子的了,各部门推诿拖拉的情况是家常便饭。
而这两天,他遇着了一件更为头疼的事:因拆迁户静坐抗议,西山影视城拆迁工作全面停止。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孔南行在主持开完一个关于加强全市公共场所消防安全工作的会议之后,驱车赶到西山影视城项目指挥部,听取了西山区区长、西山影视城项目指挥部主任蒋端午的汇报,初步了解到是因为赔偿金太低所致。孔南行脸色铁青,书生也有怒发冲冠的时候,马上让自己的随行秘书黎祺通知市府办,安排一个小时后在指挥部召开各市直部门现场会。
雷厉风行。
那些独处一隅只手遮天的市直单位头头们接到市府办的临时会议通知,匆匆赶过来,在不大的指挥部会议室里,抽烟喝茶商讨了大半天,个个都将耍太极的功夫运用得炉火纯青,责任能推则推,绝不主动揽事上身,实在没辙的,就拖其他部门下水,磨磨蹭蹭了两个小时,终于达成了一个共识,原则上同意在3500元的基础上加到4300元一平米,增加的800元由市里头和西山区共同承担。
西山区的掌舵人蒋端午听到这个决定,脸上的笑容还苦过吃了两斤黄连,喝了三桶海水。
可事情远没孔南行想得那样简单,加几个钱就能平息。
那些村民见政府退让,变本加厉,要求除了适当赔钱,还需要用等面积的宅基地置换。
强人所难。
面对这样东不成西不就的僵局,孔南行焦头烂额,苦无对策,迫不得已拾起了几十年都未沾的抽烟习惯,在办公室抽了整整一包软中华,然后做了个决定,将此项目提升为了今年的一号工程,凡涉及影视城项目的请示、资金、环评政策一律大开绿灯,减少审批环节,并对积极参与其中的企业进行税收上的减免以及土地奖励。在此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