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不在乎段笛的冷嘲热讽,慢慢走过去,近距离仰头凝望着这幅画,随后一声叹息,悄无声息。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天底下的孽缘,大抵都是这种境况吧。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在他从非洲回来的那一年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并不是每一份爱情都得轰轰烈烈,以至脍炙人口的,常态下的爱情通常都只是执手、默视、微笑、相拥,又或者是争执、冷战、埋怨、和好。就是如此简单的相处环节,古往今来,不知让多少男男女女为之癫狂,即便你再妙语连珠,也很难恰到好处地描述出其中的魅力,而这也恰恰是爱情的精髓所在,你要么征服它而如沐春风,要么被它征服而伤痕累累。
醍醐灌顶。
出神了很久,萧云忽然想起是时候该离开了,便深呼吸了一口,转身,却愕然发现段笛不见踪影。
他尴尬摸了摸鼻子,瞥了眼床上那一份令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只好苦苦一笑,继而往门口走去。
可当他想开门的时候,笑容更苦了,因为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段笛从外面上锁,打不开了。
这样的举动,暗含着什么,不言而喻。
萧云徒生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无奈,摇摇头,只好折返走回床边,看着床上妩媚动人且任人鱼肉的尤物,再次陷入了沉思。由于没有盖上被子,仅着丝绸睡裙的吴醉音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横卧在那儿,那玲珑浮凸的曲线,那白皙细嫩的皮肤,那修长光滑的美腿,无不让人血脉喷张。
萧云咽了咽口水,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件估计会被全天下男人鄙视唾弃的蠢事:帮她拉上了被子。直起身子后,他慢慢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回身,轻声道:“我虽然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好人,但也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坏人。别尝试着诱惑我,下一次,我可不会这么仁慈。”
“你不敢的。”原本还闭着眼睛不省人事的吴醉音竟两手撑在身后坐了起来,望着萧云,笃信道。
“你可以试一试。”萧云微笑道,转身背对着她。
“你真的敢?”吴醉音看着眼前这个孤寂而伟岸的背影,如水双眸露出了一丝诧异。
“我虽然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坏人,但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好人。”萧云淡淡说出这么一句。
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往窗台纵身一跃而下。
静谧,再无声息,屋子里只剩下抱着被子望着空无一人的窗台发呆的吴醉音,和那幅油画。
夜深,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
千万楼间果然不愧为宁州的顶级楼盘,没有一丝一毫的外界噪音,幽深得令人不免有些心悸。
昏黄的路灯惨淡经营,吸引了不少远渡而来的虫子,密密麻麻,像在召开昆虫界人民代表大会。
萧云独自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静谧,如刀双眉轻轻上扬,看得出他心情大好。
能够得到一个天下所有男人都会趋之若鹜的尤物垂青,怎能不愉悦?都快乐开花了。
虽然不晓得吴醉音这样做的真实用意,但男人终归是男人,再英雄盖世,也是难过美人关的。
自鸣得意的萧云忍不住哼起了一段母亲教的京韵大鼓《杨家将》,圆润婉转,缓慢深沉。
可没唱上几句,他就收声了,因为一句话。
“艳福不浅啊。”林紫竹侧坐在路旁草地的一块大顽石上,见到那个自己深恶痛绝的年轻人慢慢走近,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此时的神情比夜色还要清冷三分,直接抵消了不少美貌,手里头牵着一根绳,任由绳那头的小狗在周围打滚玩耍。她自从上个月开始接手父亲的玉笛传媒之后,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单单是应酬客户就够心力交瘁的了,今晚好不容易没有行程安排,就早早回到家,泡了一个热水澡,喝了一杯纯牛奶,就出来散步遛狗,感受夜的寂静,却没想到天意弄人,偏偏让自己见到了萧云抱着一个女人进屋,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好心情,真是点背儿。
萧云认出她之后,愣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熟悉的笑容就爬上了嘴角处,玩味道:“吃醋?”
“异想天开。”林紫竹冷笑一声,鄙夷的神色完全不加掩饰,一点也不想给厚颜无耻的他台阶下。
“你坐在这,就是为了等我吧?”萧云并不在意她的厌恶态度,依旧笑意迷人,走进了草地。
“你的脸皮难道是用钢铁做的吗?”林紫竹冷声道,见他走过来,立即正了正坐姿,警惕如小鹿。
“不承认也好,免得我骄傲。”萧云一笑而过。
林紫竹动动嘴唇想反驳,但思忖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毕竟有的事情会越辩越纠缠不清,只是脸上的寒霜不出意外地更盛了,将头侧到一边,对他爱理不理。而那只正在她身后低头四处嗅着草地的小狗见有生人走近,猛然窜了过来,直奔萧云而去。林紫竹虽然对他恨之入骨,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够保持理智的,赶紧拉住绳子,不让它攻击萧云,轻声责怪道:“小皮,不可以。”
谁知,小狗下一步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跑到萧云跟前,立起来抓着他裤脚,狂摇尾巴示好。
林紫竹大吃一惊,望着跟了自己好几年的小狗与萧云毫无缝隙的相处,她紧皱着黛眉,眼神极其复杂,想喊它回来,又不忍心打扰它此刻的欢乐,可看它和那个死人那么亲密无间,心里又很不舒服。要知道,它可是一只异常排外的狗,对一般人都不待见,甚至连自己的男朋友明秋毫也不为所动,有时烦躁了,还会冲他吠几声,怎么会对这个年轻人这么友善?
念及此,她的神情愈发清冷。
“它叫小皮?”萧云蹲下,温柔摸着小狗的头,轻声问道。
林紫竹没有回答,一如既往的冷漠,当视线转到小皮身上时,眼神才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上的变化。
惊艳。
不过,与她的冰冷大相径庭的是,小皮吐着舌头,乐此不彼地摇着尾巴,仿佛对萧云是相逢恨晚。
萧云也很喜欢这个毛色光鲜的小狗,逗了几分钟,才站起身,轻声说了句:“它跟你很像。”
林紫竹一愣,瞳孔骤然紧缩,双手也不自觉攥成了拳头,因为,他这句话是不折不扣的一针见血。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三年前的一天夜晚,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她刚和唐悦儿去做完一个美容项目,驱车回家,瓢泼大雨的天气,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一直开着双闪灯,速度也只保持在四十迈左右,车上播着音乐,法国歌手霍莱的《我的名字叫伊莲》像是一泓清泉,徐徐而出,令她的心逐渐宁静下来。在离家不远的一条马路,她老远就看到前方有障碍物,由于雨水受阻,没能看清,按喇叭也无济于事,不得不再将速度降下来,嘴里还不满嘟囔了一句,而等开到了跟前,她才终于发现原来是两条狗,一大一小,其中一条是母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外一条是它的孩子,刚出生不久,走起路来也还颤颤巍巍,此刻浑身湿透,冻得痉挛般颤抖,却始终在它身旁不离不弃,不断舔着它的脑袋,祈求着自己母亲站起来。林紫竹一下子就被这个场景感动了,泪水夺眶而出,下车把两条狗载回了家,母狗由于被车撞得受伤过重,还是没能创造奇迹,离开了,而它的孩子,也即是小皮,就一直被林紫竹当成宝贝,留在身边,甚至可以说,小皮就是她的一碗心灵鸡汤,每每思念起母亲的时候,她就会抱着小皮默默流泪。
这段故事,她谁也没诉说过,即便是唐悦儿和明秋毫都没有,她要保留自己心中的这一份情感。
可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够看出来?
“它的眼神,与你一样,在渴望着被爱的同时,对外界充满警惕。”萧云直接告诉了她答案。
林紫竹内心又一次震撼,但外表却没有一点外泄的痕迹,那一份倔强,令她极少在外人面前软弱。
“不想理我?”萧云见她没有反应,感觉自讨无趣,便掏出一根烟,以掩盖那份跋前踬后的尴尬。
安静。
“我就这么招你恨?”萧云不死心,吐出一口烟雾后,又问了一句。
还是安静。
“人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咱俩虽然还没合法,但那是迟早的事,没必要这样吧?”萧云嘟囔道。
安静依旧。
“听你爸说,你开始去玉笛上班了?”萧云还真有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精神,换了个话题再问。
滴水穿石,磨杵成针,他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林紫竹冷冷回了一句:“那又怎样?”
“这是不是你们和好的信号?”萧云很惬意,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嘴角的弧度温柔醉人。
林紫竹的冷笑甚嚣尘上,推了推那副细框眼镜,冷声道:“替我转告他,别痴心妄想。”
“你都恨他二十年了,不觉得累吗?”萧云摸了摸鼻子。
“如果我不恨他,才会感觉累。”林紫竹从石头上起身,拉了拉绳子,“小皮,我们回去。”
小皮吐着舌头跑回林紫竹身边,跟着她屁颠屁颠离开,却不时回头望望萧云,显得相当依依不舍。
萧云弹弹烟灰,在后面轻喊了一句:“未婚妻,你爸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林紫竹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去,夜风徐来,撩起她的发梢,那道俏美清瘦的背影惹人犯罪。
“如果你不听,会后悔一辈子的。”萧云又喊了一句,对她,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疼惜感。
林紫竹震了下,步伐骤然放慢,走了几步之后,终于没忍住,停下来,回头问道:“什么?”
萧云嘴角微翘,慢慢说出这句话:“他说,如果全世界背叛了我女儿,我愿为她背叛全世界。”
第三十章 牛不能随便乱吹
女人的美,有说花容月貌的,有说纯洁如水的,也有说心善似菩的,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但上帝往往是公平的,给了你花容月貌,就很难让你做到纯洁如水或者心善似菩,反之亦然。
如果一个女人能够三者合一,你是不是会嘴角扯起一个鄙夷的笑意,然后淡淡说一句:傻B?
别骂街,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女人,而且还让萧云碰着了,此刻正在他家,仙子一样的女人。
萧云刚从千万楼间回来,站在楼下,抬头看着自己亮灯的屋子,第一个反应就是丫头回来了,可一想起这丫头说过要在成都呆到九月份才会回来,那股方兴未艾的兴奋劲就荡然无存,然后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了上午在宁大遇到的那个神秘女人,应该是她,禁不住摇头苦笑。这个不知道是从哪座深山野林跑出来的娘们武功远远在自己之上,即便是派影子出马,估计也未能有十足的把握拿下,很可能会铩羽而归,更何况最近这段时间,影子不知跑去哪个犄角旮旯了,一直未露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日本著名作家池田大作曾说过,有幽默感的人不会让人生厌,有幽默感的话题不会给人压力。萧云可不会笃信这一套,在这个诡谲的女人面前,就像伺候慈禧老佛爷,不仅寒暄得言不由衷,连行动都得谨小慎微,甚至是如履薄冰,杯具啊。
在夜风轻拂下,萧云接连抽了两根烟,狠狠踩灭了烟头后,才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上楼。
笨手笨脚开门,探头探脑进来,鬼鬼祟祟偷瞄,偷偷摸摸迈步,萧云进自己家却像一个毛贼一样。
这不是自作孽是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客厅空荡荡的,电灯孤零零的,没有人在,难道不是她?
萧云皱着如刀双眉,腾起了一丝困惑。
“下一次再这样进屋,别怪我把你当贼,除而后快。”一把声音从一个角落轻悠悠飘来,美如天籁。
刚松一口气的萧云满脸苦瓜相,可一转身却笑意盎然,且热情洋溢,挠挠头道:“原来你在啊。”
“你希望我不在?”仙子轻声反问道,正坐在一张古朴藤椅上旁安静看书,饭桌上,一杯清茶热烟袅袅,并没有抬头去看他一眼,一身白衣胜雪,一双绣花布鞋,一头长及腰际的柔软青丝用一根檀木发髻随意盘起,不染半点脂粉,像寺庙中的一檀香火般清净,容颜绝世,神情永远那样的不温不火,仿佛七情六欲完全掌控在她手中,从来就没有激动过。
“没有,这个真没有,你能住进来,是我三生有幸,这小屋立即蓬荜生辉了。”萧云赞美道。
“虚伪。”仙子轻骂了句,神情泰然,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慢慢将那本书翻过一页。
萧云摸了摸鼻子,看来阿谀奉承这一招对她不好使,还真是碰到软硬不吃的主了,相当难办,站在原地望着她愣了会神,一想到今后可能都要跟这个时时刻刻能够轻而易举取人性命的女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就觉得命苦,现在还好,起码表面上是一片风平浪静,跟她相敬如宾,也相安无事,可要是等到九月份那丫头和蔡徽羽回来,那还不得天昏地暗啊?萧云喟然长叹,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转头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有一壶茶,便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尝,如刀双眉再次深深皱起。
竟然是自己最喜爱的君山银针!
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会是君山银针?
前些日子银狐倒是派人送了一些过来,不过早就喝完了,难道这是这个娘们的私家货?
“茶,还好喝吧?”仙子终于抬头,托着腮帮,向这边望过来,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脸。
“很好。”萧云见到这抹笑容,有点恍惚,选择了简短截说的回答,并不敢就此问题铺陈开去。
“你是不是在奇怪,这茶为什么会是你至爱的君山银针?”仙子柳眉轻挑,竟主动聊起了这话题。
“嗯,毕竟我家已经没有这茶叶了。”萧云如实道。
“想知道吗?”仙子将书本合上,放到一边,一只手端起温热茶杯,一只手悠闲地敲打藤椅。
“很想。”萧云点点头,一半真实一半虚假。真实的是,他确实有兴趣想知道这茶叶从哪里来,虚假的是,这茶叶究竟从哪里来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关键是能够跟她多接触,多了解,企望在接触了解中,找出她的弱点或兴致所在,以后对症下药也好,投其所好也罢,都可使自己不至于长期处于下风。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弘历?”仙子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将额角凌乱的几根青丝挽到耳后。
萧云一愣,敢情这娘们对自己了如指掌啊,连这个秘密都知晓,厉害,只好点点头道:“是的。”
“你能打得过他吗?”仙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想另起炉灶,继续深挖。
“不能。”萧云诚实道。
“连一个八品都打不过,废物。”仙子轻轻摇了摇头。
“……”萧云只得狠狠地摸自己的鼻子。
“从明天起,我教你功夫,这一本心法你先拿去看。”仙子拿起一本封面泛黄的书,扔过来。
萧云轻松接住,听到她那句话,心中狂喜,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露出点为难:“这不好吧?”
“你不想学?”仙子秋水长眸一横。
“不是不是,我非常想学,也非常愿意学,可事先必须跟你说明一点,我是一个高风亮节的人,对功夫的出处会吹毛求疵,想学名门正派,不稀罕旁门左道。”萧云说得正义凛然,一副君子坦荡荡绝不容小人常戚戚的模样,令人一点都不会觉得他是在尔虞我诈,他这种大巧若拙的伎俩,比起一些自作聪明的人将对方吹捧得天花乱坠要高明许多。
“你的意思是?”仙子当然没有被他的坑蒙拐骗给吓唬住,一下子揪出了他幕后潜台词的要害。
“你总得告诉我,你来自何处吧?”萧云见自己的计谋被识穿,也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开门见山。
“有时候,刨根问底是件很愚蠢的事情。”仙子微微眯起眸子,伸出一只纤手,轻轻挥了挥。
嘶!
也不知什么东西飞来,与萧云手中的茶杯发生轻微碰撞,然后茶杯轰然破碎,茶水溅满一地。
萧云目瞪口呆。
仙子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出世与世无争的姿态,重新翻开那本书,仔细品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