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悲哀,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看的是书,读的却是世界;沏的是茶,尝的却是生活;斟的是酒,品的却是艰辛。许多人在迈入成熟稳重的年纪以后,都会迷途知返,赫然发现自己以前看人的眼光太过简单,太过幼稚,直接把面具当做面孔去对待,没有去认真琢磨过,笑容面具下,往往都是一张流着泪的脸。
忽而,一只仪表堂堂的雄雕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下,展翅翱翔,盘旋了两圈,向西边飞去。
南宫青城负手凝望许久,直到那只雄雕融入夜色无影无踪,才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羡慕。”
“冥鸿不下非无意,塞马归来是偶然。”中年男人很少见到自家少爷这般失魂落魄,不免有些担忧。
“开解我?”南宫青城动动眉毛,原来他也有这样调皮捣蛋的表情,而不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
“可以这么理解。”中年男人笑了笑,颇有山藏白虎云藏寺的飘渺稀罕,轻声道,“少爷,你也知道,我这人平时少言寡语的,不爱说话,文化水平也不高,高深莫测的大道理不懂,言简意赅的小寓意还凑合,在你面前,也不敢安什么坏心眼,耍什么鬼滑头,只是实事求是而已,你天生就属于舞台上的主角,这一点,谁都认同,掩人耳目不了,我更是举双手双脚同意。开诚布公,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跟老爷也跟了三十年,他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扪心自问,远远不及少爷您。”
“这些都太虚,无所谓孰优孰劣。”南宫青城轻声道,并没动怒,因为这番真的是大实话。
“嗯。”中年男人轻轻点头,虽然少爷没有明确表态,但他也不敢再捕风捉影地胡言乱语。
“其实像那只雄雕那样,挺好,不用处心积虑,自由自在,岂不是最大财富?”南宫青城憧憬道。
“我不懂。”中年男人低下头,不忍心再看少爷那高处不胜寒的落寞背影,他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
“我也不懂。”南宫青城苦苦一笑,悲歌击筑,问道,“秦叔,雄雕与天空,你更愿意做哪一个?”
“天空。”中年男人不假思索答道。
“为什么?”南宫青城有些讶异,长年累月古井不波的脸庞微颤了一下。
“天高任鸟飞,广袤无边,即便雄雕飞得再高,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中年男人如实道来。
“你不觉得这样会更寂寞吗?站得太高,会没有朋友的。”南宫青城恢复了安如泰山,语气却萧索。
“太阳,月亮,群星,云彩,小鸟,飞机,甚至是风筝,都会成为天空的伙伴。”中年男人轻声道。
“太阳会落下,月亮会远走,群星太遥远,云彩太飘忽,小鸟很无情,飞机很短暂,至于风筝,归根结底,只是一个牵线木偶,谈何伙伴不伙伴?你不觉得每一样划过天空的物体,都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展示自我的舞台,加以利用而已吗?热闹过后,天空依然只能寅吃卯粮,独食其力,所以,我不喜欢天空,很不喜欢。”南宫青城温柔道,他习惯了以人之初性本恶的观念看待世间万物,尽管他的心胸伟大不亚于孔圣人,但很少,严格来说,几乎没有与谁将心比心过,这是舍本逐末?不是,探骊得珠罢了。
中年男人再次沉默。
因为此时的少爷,令他忽然想起了张可久在《人月圆》中的一句:最怜人处,啼鸟夜月,犹怨西施。
“他来了吧?”南宫青城缄口不言了许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话来。
“正在路上。”中年男人却轻而易举地猜到了自家少爷的心思,这是朝夕相处才能得来的心有灵犀。
“我们先去等候吧。”南宫青城竟然也像萧云一样,习惯性地用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惊世骇俗。
可这一次,中年男人却没有往常那样的言听计从,反而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你真信他?”
南宫青城抬眸远眺,浮起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笑容,轻轻说出一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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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差不多要收尾了,萧小七又要走上新的历史路程,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周末到了,祝各位门徒周末愉快,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更上一层楼。)
第七十二章 薄雾锁城,瓮中捉鳖
骤雨初歇,寒蝉凄切。
这样的夜晚,令人不知不觉就会想起郭沫若的一句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一辆银色的尼桑不急不缓地行驰于公路上,深更半夜,车少,人也少,放眼望去,寂寥而空旷。
“陆羽,你等了很久?”萧云慵懒倚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显得有些愧疚不安,弱弱问了一句。
“没多久,初来乍到而已,我是掐准时间来的,刚刚从岳母家逃出生天。”陆羽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逃出生天?”萧云大惑不解。
“今晚,主要领导温庭筠同志向我下达了一个重要指示,要求必须责无旁贷心无旁骛地陪她的家人共进晚餐,并对整个饭局的流程一以贯之,狠抓落实有关菜肴,着力解决后续工作,确保饭菜有人吃、桌面有人收、碗碟有人洗。说白了,就是让我免费当三陪,免费成大厨,免费做苦力,惨无人道啊。”陆羽抱怨道,愁眉苦脸,而车速却没有受到心情影响,依然稳中求胜,显然,他懂得分清主次,钉是钉,铆是铆,不会以偏概全。
“真是一个奉公克己的模范男人。”萧云明白过来,不忘落井下石地称赞了一句。
“你这样过河拆桥,有意思吗?”陆羽无语道,他当然清楚,平常到底是谁在温庭筠背后言传身教。
“她问到了驭人方面的问题,我当然得提纲挈领,不然怎么配得起萧老师这个尊称?”他死不悔改。
“一丘之貉。”陆羽痛骂了一句,但也无能为力,在这对狼狈为奸的师徒合谋怂恿下,他只好认命。
萧云笑而不语。
他和陆羽并不是那种无话不谈掏心掏肺的闺蜜,相反,是那种心照不宣一点即通的挚友,很多话题不用点破,很多事情不用说透,对方如果闪烁其词,就立即快刀斩乱麻,不会再缠绕下去,这种关系挺好,没有狡兔三窟的防备,没有把盏言欢的虚伪,光鲜也好,穷苦也罢,始终如一,虽然没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但起码不会出现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局面。
对于朋友,萧云向来不挑三拣四,与刘禹锡的严厉苛刻不同,他可不会只谈笑有鸿儒,而往来无白丁,在他的圈子里,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应有尽有,不管你是侯门出身,还是平民百姓,哪怕你作奸犯科,只要不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都没问题,他也不在乎朋友中有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人人都会有难言之隐,如果非得刨根问底,这关系很可能会千疮百孔,再想舍策追羊,就为时晚矣,由此可见,与萧云做朋友,很舒服,很宽松,很自在,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朋友遍及天下,真是到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银色尼桑平稳前行。
萧云却愈发懒散,把车窗完全降下,享受着清凉夜风拂面,轻轻感慨一句:“神清气爽啊。”
“你叫我千里迢迢赶来鼎湖,不会只是想游游车河,吹吹凉风吧?”陆羽两手稳稳把握住方向盘。
“不可以吗?人如果总是太忙,不好,易衰老,偶尔漱石枕流一次,何乐而不为?”萧云微笑道。
“强词夺理。”陆羽又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破天荒提速,既然萧云装傻,他也不自作多情地深究。
萧云特喜欢观赏陆羽这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那张握瑜怀瑾的脸庞会泛起愠红,总是让人轻易联想起护国寺里面一只蒙上灰尘的木鱼,轻轻一敲,便响起拷问人心的梵音,偏又不纯净,好玩,他嘴角微翘,一手搭在窗沿上,修长手指此起彼伏轻扣着,平静道:“其实我叫你来,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当面感谢一下你,不,应该是两下。上一次,你误打误撞地从丹青巷捡回来了三把刀,迄今为止,我还没至至诚诚向你表示过谢意,虽然我知道你性格洒脱,不拘一格,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但该做的,还得做,不是生分,也不是讨好,这是我的良心底线。至于今晚这一次,我更是感激涕零,要不是你明察秋毫,将平时对柴进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的观察所得详细记录下来,给我作参考,我还真没十足把握可以跟这位喜欢稀奇古怪的大人物做朋友。《荀子?修身》里头有一句,我非常欣赏: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陆羽,请接受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我代表我的八辈祖宗感谢你,绝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别的肉麻话,我就不多说了,还是留给温大小姐吧,反正对于你的大恩大德,我萧云无以为报。你也知道,我这人很少承诺,也很少指空话空,但为了你,破例一次,如果以后你有用得上我萧某的地方,除了以身相许,其他事情不说二话,在所不辞。”
“这算哪门子的答谢词?”一向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陆羽汗颜,被这番“肺腑之言”弄得哭笑不得。
“别狗咬吕洞宾啊,这可是我搜肠刮肚,奋斗了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你不感动?”萧云大言不惭。
“……”陆羽干脆装死不理他。
尼桑绕过一个高架桥大圆盘之后,驶上了环城高速。
空中又再次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在路灯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由于过于宁静,陆羽关上窗,播放起了音乐,李斯特的帕格尼尼大练习《钟》。
萧云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一般,优美动听的钢琴曲娓娓而来,使他倦意更浓。
陆羽驾轻就熟地操控着车子,但有很多的疑惑逐一浮上心头,欲说还休,却还是开了口:“萧云?”
“我没睡,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没弄明白,你问,我听。”萧云嘴上说着,可黑眸还是没有睁开。
“为什么有人要杀你?”陆羽终于问出了这个始终阴魂不散的疑惑,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闲来无事,本来想回去丹青巷接萧云的,怕巷里晚上不好倒车,就停在巷口走进去,可刚走到一半,就赫然见到三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在密谋商量着什么阴谋诡计,本能使然,他不敢再往前走,怕大意失荆州,被拦下来,就偷偷躲到了一条平时用来堆砌垃圾的小巷,却没想到一场腥风血雨会阴差阳错地在那里发生,他当时就藏身在垃圾堆里,谁也没发现,等萧云走后,他怕留下蛛丝马迹被其他人发现,从而牵连出萧云,就捡走了那三把刀。
“一言难尽,简单来说,是有些大人想揠苗助长。”萧云想起了那一晚,仍历历在目,微微叹气。
“不懂。”陆羽如实禀告。
“很多事情不用懂,懂了反而危险,你只要知道,我是一个披枷带锁的人,就成了。”萧云轻声道。
“哦。”陆羽点点头,马上将这个疑团抛诸脑后,坚决不让它成为影响友谊地久天长的绊脚石。
一首钢琴曲悠悠而止,另一首悄然而至。
悦耳。
“陆羽?”萧云轻声喊了一句,终于缓缓睁开双眸。
“我没睡,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没弄明白,你问,我听。”陆羽鹦鹉学舌。
萧云愣了一下,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却被旁征博引了,会心笑了笑,问道:“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是法官,判断一个人好坏,不是全都用法律为准绳,我道德情操没那么高尚。”陆羽微笑道。
“真假的?”萧云挑挑如刀双眉。
“当然是真的,我又不是狄仁杰,能够洞若观火,我也不是诸葛亮,可以高低立判,这好人与坏人,对我来说,太难区分辨别,尤其是现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社会,好人都被坏人滥竽充数了,坏人都与好人鱼龙混杂了,真假美猴王,连观音都难判断,更何况是我这些凡夫俗子?再者说了,一种米养百种人,不同的人对好坏之分也有不同的看法,就像贞操,贞操是因人而异的,比如人们会赞美一个女孩是处女,却也会嘲笑一个男孩是处男。”陆羽侃侃而谈,并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
“有道理。”萧云微微一笑,清净如竹。
“一家之言而已。”陆羽轻声道,他开车真的是全神贯注循规蹈矩,即便路况再好,也不会马虎。
“良禽择木而栖,陆大家,有没有兴趣跳槽,过来帮我?”萧云转移话题,对于他的信任,很窝心。
“想收买人心?”陆羽侧过脸去,见他慈眉善目满脸虔诚,一点都没有故意拉拢而嬉皮笑脸的虚伪,倒仿佛在恳求着一位佛家大师指点迷津,陆羽彻底汗颜,这家伙脸皮真厚,不是一般的厚,他大三实习跟着出去跑市场的时候,没少看那些营销老油条们精明算计的装蒜表演,素未平生的老板愣是被他们哄得像是桃园三结义的哥们一样,但至少还会漏出一些尚欠火候的马脚,哪像这个年轻人,将道貌岸然也要提升到天衣无缝的高度。
“说的这么难听,真没水平。”萧云不满地撇撇嘴道。
“历史教训我,对于你抛出的每一个橄榄枝,都必须得三思而后行。”陆羽浮起一个得意微笑。
“呃,我有这么多处心积虑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公司是初生婴儿,亟需补充新鲜血液,现在到处招贤纳士,我个人觉得,你现在是一匹百里追风的黄骢马,在已经发展成熟的锦湖,飞黄腾达不是不可能,但需要机遇,需要时间,如果假以时日,你必定会成为一匹日行千里的赤兔马,也正是我们公司期待的上升型人才,如果你现在过来,待遇从优,位置一年上一个台阶,怎么样,心动不?”萧云微笑道,不灿烂,但含有深意,好像要让小花小草小猫小狗大爷大妈路人甲宋兵乙都知道他拥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和真诚善良的眼神。
“招贤纳士?我看招摇撞骗差不多。以我对你的了解,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猫腻少不了,我才没笨到不闻不问就落入你事先挖好的陷阱。虽然我历来都猜不到你的心思,但我想那些伎俩万变不离其宗,要么是拉大旗作虎皮,要么是挂羊头卖狗肉。”陆羽很明智地给出答复,在一个十字路口,打了向右的转向灯,中规中矩地转弯,并没有炫目花样,他本身就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你看我像装腔作势的人吗?”萧云无语道。
“不像,你根本就是。”陆羽开门见山道,把钢琴曲关了,放上一段京剧,《三家店》。
两个爱吹毛求疵的死党还在为跳槽事宜,做着持之以恒艰苦卓绝的谈判,谁也不肯退一步海阔天空。
由于太过专注,他们谁没有发现,有一辆桑塔纳2000像幽灵一般,正亦步亦趋地远远尾随。
亭台宾馆,二十八楼。
这一层全是总统套房,装修如何金碧辉煌,服务怎样热情周到暂且不提,单就守卫森严这一点,就足够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系列高端科技产品严格把关,一群职业退伍军人尽忠职守站岗,出入都需凭借识别卡,根本就无缝可钻,别说凿壁偷光了,就是插翅也难逃。因此,不少大牌影视明星来宁州走穴,都喜欢入住这里,不用担心狗子队的隔墙有耳,甚至一些来华访问参观的国家元首也曾在此流连忘返过。
刘三爷也喜欢这里。
每每与女人偷腥,他都不会选择在自家地盘撒野,并不是摆架子,也不是踩过界,而是他认为,这些阴暗隐晦蝇营狗苟的事情,适合在一个陌生安全的环境下进行,新鲜,刺激,而亭台的总统套房区无疑是一个天造地设的幽会圣地。刘三爷食不重味,对于金丝雀,不要求身材火辣,不要求貌如天仙,只要求年龄够小,未成年,未开发,未领悟,年复一年,不知多少崇尚拜金主义的花季少女糟蹋在他手里。今晚,在他长年包下的一间套房中,就有一个他日思夜想的初二女生等着他去埋头耕耘。
他的座驾在地下停车场熄火,下车之后,抽了一根烟,才慢慢走向电梯,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