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的印象,他总觉得这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身上潜伏着一股摧枯拉朽的雄伟气势,就像一提起神龙就联想起皇权,一说起玫瑰就联想起爱情一样,这是与生俱来的。
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他人。
其中一个警察敬了个礼,轻声道:“报告蔡局,这两位同志说认识你,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蔡克己稳下心神,将急躁的情绪暂时抛开,扬了扬手,轻声道:“知道了,你们回岗位吧。”
“是。”两个警察同时应道,然后转身回去,他们属于外围执勤,不让围观群众进入现场。
在这个国度,好奇心永远不会偃旗息鼓,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意味着警察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正赤裸裸地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已经不仅仅关系到警察的形象问题了,往更深层次的方面说,已然上升到涉及党和政府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的问题了,然而,这并不是燃眉之急,对于蔡克己而言,这些政治层面的要素可以暂时搁置一边,置若罔闻,如何安全解救银行里面二十几名人质才是重中之重。
萧云浮起一个招牌式的浅浅微笑,轻声道:“蔡局,别来无恙。”
蔡克己面沉如水,轻声道:“现在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你刚才说有办法解救人质?”
萧云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办法总会有的,不过我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再作定夺。”
旁边的几个警察露出不屑神色,觉得这个毛翼未丰的年轻人在装腔作势,耽误救援工作。
蔡克己虽然心里也颇有微词,但这种形势下,只能群策群力,多一条计谋就多一分胜算,便耐心地将主要情况介绍了一遍,顺带把匪徒提出的苛刻要求也讲给他听,而这几个要求也正是最困扰蔡克己的地方,广泛而细腻,貌似普通却暗藏玄机,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持枪抢劫案件,但这一起不同,令他感觉好像面对着一只蜷缩中的刺猬,无从下手。
萧云听罢,露出少有的凝重神情,修长手指轻轻敲着太阳穴,像是小和尚敲着老木鱼,玄秘。
现场很安静,众人屏息以待。
贾伯侯说是满不在乎,但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期待着这个年轻人带来石破天惊的营救方案。
银行那边,谈判专家仍在不遗余力地跟那帮匪徒交涉,所有围观的人都欲火焚身地等待下文。
星星无论在哪里,都是很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观赏。
五分钟后,萧云渐渐露出了一个灿若星河的笑容,轻易地让人那颗不安稳的心平复下来。
“怎么样,想到对策没?”蔡克己迫不及待问道。
“想是想到了,但有些冒进,可能会招来一片反对的声音。”萧云微笑道。
“管它是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蔡克己立刻打了一针强心剂。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还是先说说你的方案吧。”萧云仍然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
一片哗然,几个老警察甚至是愤然离场,不想再浪费时间聆听,到前方帮忙组织秩序去了。
蔡克己紧皱着眉头,思忖着该不该继续信任这个局外人下去,这事人命关天,开不得半点玩笑,稍有不慎,他便会受到处分降职,甚至是丢掉饭碗,这还不算什么,更为重要的是,良心必将终生受到谴责,一辈子只能郁郁寡欢,毕竟那是二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啊!
进退维谷。
须臾,他抬起头,恰巧迎上萧云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怔了一下,内心的挣扎遽然消失无影。
实在让人拍案叫绝,这抹微笑似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使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
蔡克己也不例外,和盘托出:“我的计划是这样子,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先答应对方的所有要求,稳住局势,并竭力劝奉对方缴械投降,如果对方负隅顽抗,再采取武力行动。我已经在附近的所有制空点布置了狙击手,并安排了足够的武警在对方出城的线路上设防,以防万一,相应的一些追踪人员以及车辆也安排到位了,我要让那帮匪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萧云凝眉思考良久,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有些不妥。”
蔡克己愣了一下,他自认为这样处理,已经是面面俱到了,没想过会得到这个负面评价。
“这附近的狙击手打算怎么用?”萧云问道,抬起眸子,四处寻觅着那些秒杀精英。
“见机行事,在对方步出门口的时候,抓住机会,直接点杀。”蔡克己轻声道。
“如果对方挟持着人质呢?”萧云又问道。
蔡克己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总会露出破绽的。”
“好,即便如此,但如果是四名匪徒同时挟持四名人质出来,怎么办?能否保证在同一时间击中四名歹徒?如果不能,后果不堪设想。这还不足为道,如果对方使出更狠的阴招,来个偷梁换柱,让人质假扮劫匪,他们假扮人质,又该怎么办?”萧云索性说出了全部的可能性,在他看来,用远程狙击,来对付这伙有组织有预谋的匪徒显然不大合适,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狙击手都像那道人世间的影子那般变态。
蔡克己陷入了沉思。
萧云却不管不顾,继续批判:“这样一来,想要现场狙击对方,就成为一纸空谈,对方肯定会挟持人质逃跑,那么我们就必须作出抉择,要么强攻,要么让步,我想肯定是后者居多,等到对方顺利开车上路后,在沿途设防虽未尝不可,但弊远大于利,对方要求三辆车,目的就是为了浑水摸鱼,他们有可能同坐一辆,又可能分道扬镳,我们要收网,付出的代价太大,这不仅仅是市领导不想看到的,也是全体市民不想目睹的,那么派车追击,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扬汤止沸的办法太鲁莽,容易使事情走向极端,匪徒很可能会狗急跳墙,选择同归于尽,这和现在就猛攻进去所付出的代价没什么区别。如果听之任之,秋后才算账,暂且不说日后的抓捕工作犹如大海捞针,就是眼皮底下向媒体公众交代,也百口莫辩了。”
体无完肤。
几名仍留下来的警察听到这样不留情面的直白剖析,面面相觑,不知道蔡局会怎样大发雷霆。
就连一向自诩脸皮厚得赛张飞的贾伯侯也是闷头抽烟,石沉海更不用说了,紧盯鞋面不抬头。
不过,蔡克己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副局长,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到现在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很多年之前,在他进入警察系统的时候,就有一位老人送给他七个字:宰相肚里能撑船。
铭记在心,于是平步青云。
“你的方案是什么?”蔡克己虚心请教。
“不急,在说之前,我还有个条件。”萧云微笑道。
“原则范围之内,言必行,行必果。”蔡克己给出承诺,一诺千金。
“我要一道封口令,事件落幕后,不得向任何媒体暴露我的身份。”萧云轻声道。
蔡克己怔住,不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夜郎自大,而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低调行事。
“成不?”萧云扬扬如刀双眉,胸中似有雄兵百万。
“一言为定。”蔡克己点点头,然后哭丧着脸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有什么办法救人吧。”
萧云望向建行门口,嘴角翘起一个踌躇满志的弧度,轻轻说出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大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噤若寒蝉。
两名保安的尸体堆放在众人面前,以儆效尤;那几个因四处乱闯而大腿中枪的人被随意扔在一个角落,血漫遍地,虽暂无生命危险,但身体已经相当羸弱,正凄怆低吟;助了歹徒一臂之力的大堂经理自以为可逃过一劫,不料事与愿违,浑身被粗麻绳死死捆住,动不能动,像一只即将要上屠宰场的生猪,成为被“特殊照顾”的第一人。
困局。
纳兰葬花心如死灰,美丽的眸子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毫无生气,全身痉挛般微微颤抖。
这伙匪徒并非乌合之众,也绝不是虚张声势,他们的从容,缜密,机智,团结,无法企及。
人总是这样,到了生死攸关之际,才会扼腕叹息,然后脑子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浮想联翩。
纳兰葬花不禁想起了专横跋扈且一言九鼎的爷爷,想起了不苟言笑却不乏幽默的父亲,想起了抛弃一切来相夫教子的母亲,想起了美若桃花而足智多谋的哥哥,想起了迷倒众生又爱耍小智慧的死党,想起了那间古老质朴却魅力依旧的四合院,想起了院里那口四四方方且深不见底的水井,想起了井旁那棵一到秋天就开始变黄的桑树,想起了那只一剃完毛就不敢见人的西施犬,想起了那条小时候用来跳马兰开花现在用来晾衣服的橡皮绳。
哦,还有,他,一个萍水相逢却又平地消失,令她念念不忘却又害怕相见的年轻人。
第一次见他,是因为一张沾有狗屎的叶子,自己当时正被哥哥的人跟踪,正是依靠他,自己才转危为安,临别前,他记住了我的名字,而我记住了他的笑容,那样的干净,那样的幽远,像庙宇瓦砾,深山翠竹。第二次见他,是因为一场虚幻缥缈的烟雨,自己当时正在凉亭里作画,他进来避雨,落湖挣扎时,又是他奋不顾身救回自己,原以为这是上天的有意撮合,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巴掌,打走了他,也打散了所有缘分。而这一次,自己又遇险了,他,还会出现么?呵呵,纳兰葬花,别自欺欺人了,你的运气从小到大都没好过,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三次呢?
伤感。
柔肠一寸愁千缕。
隔着门口那扇玻璃门,与警方进行谈判的,是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劫匪,能言善辩,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却息息相关的要求就是出自他口,眼神精明,时常透着狡猾奸诈,此刻正躲藏在一名人质后头,任由谈判专家讲得唾沫纷飞,他却熟视无睹,偶尔打断一句,询问那些所需物资准备得如何,便重新守口如瓶,他明白,讲得越多,犯错的机会就会越多。
那头子兴许是累了,让人搬来一张大皮椅,搁在正中央,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
强子尽职尽责,端坐在装满钱的麻袋上,举着那把国产的79微冲,虎视眈眈着所有人质。
另外一个胖子就显得不务正业了,将AK47别在背后,色迷迷地盯着一个比较丰腴的女子。
那个女人恰好趴在他不远处,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平时站着倒不觉得什么,一趴了下来,春光乍泄,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露出领口那一抹让男人目眩的雪白肌肤,以及那足以埋葬男人的深深沟壑,这种风景,牲口们很少错过,所以不单是胖子对她注视有加,就连旁边的几个男士都有种流鼻血的冲动,虽然身处险地,却也是频频侧目。
翘起的臀部,那是一个堪称动人心魄的圆弧,饱满而圆润,这种姿势,多么适合老汉推车啊。
胖子咽了咽口水,极其邪恶地想着,但只停留在幻想的阶段,眼镜在场,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要说老大是头雄壮威武的狮子,那么这个眼镜绝对是条阴森狠毒的眼镜蛇,使他不寒而栗。
“军师,暂停谈判。”那头子转悠着那支沙漠之鹰,向门口的眼镜喊了声,令强子上前接岗。
眼镜收到指示,立即漠视谈判专家的苦苦哀求,一步步向后退回来,等安全了,才松开人质。
如此谨小慎微,只是他的一种常态,或者说,天生野兽般的自我保护。他绝顶聪明,思考问题总是要求天衣无缝,完成目标总是追求尽善尽美,绝不允许自己倒在一个细枝末节上,半点差池都是失败,此次的银行劫案,从头至尾都由他一手策划,匪头子胡须才疏智浅,对他是言听计从。而性格上的猜忌多疑,又使他对寰宇苍生都抱有极大的戒心,只要察觉身边的人苗头不对,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姑息养奸,人世间的一切伦理法则,在他面前,不值一文,为此,自称胆大包天的胖子最惧他,暗地里管他叫疯子,时常敬而远之。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他出生于著名的“状元之乡”山东武城县,曾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家境富裕,父亲经营着一间资产雄厚的私企,名声在外,颇有影响,母亲是当地财政局的一名会计,吃公家粮,无忧无虑,而他从小天资聪颖,既继承了父亲的管理才华,又具备了母亲的数字敏感,在学校里,风光无限,是政治老师眼中的丘吉尔,数学老师眼中的华罗庚。可惜,天妒英才,在他13岁的时候,全家人开车出游,一场不期而至的车祸,瞬间令这个和睦的家庭支离破碎,父亲与母亲双双罹难,他由于坐在后排而幸免于难。祸不单行,在他还未来得及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时,巨额遗产就被自己的亲舅舅与亲姑妈联合鲸吞蚕食,随即被撵出家门,四海为家,到处流浪。
有时候,做人要残忍一点,才能看清楚事实。
孤儿的凄惨,亲情的冷漠,再加上生活困境的强烈反差,令他性格大变,走上了犯罪不归路。
“军师,我坐在这,总感觉心神不宁,这事没问题吧?”那头子小声问道。
“胆怯了?”眼镜笑了笑,冰冷的镜片反着光,让人瞧不清他的眼神,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笑话,我胡须什么时候害怕过?”那头子拍拍胸脯,卷起半边黑头罩,露出满脸浓密胡子。
“淡定吧,这么多人质在手,再加上媒体的大事渲染,条子不敢仓促行事的。”眼镜轻声道。
“有你在,我放心。”胡须大笑几声,粗犷而猖狂,几个胆小如鼠的女人吓得紧闭双目。
眼镜的心头泛起一片温暖,信任,无上的信任,是他肯给胡须卖命的最大因素。
胡须踢了一脚旁边被女人弄得鬼迷心窍的胖子,让他去倒来一杯水,仰头就尽,又要了一杯。
不紧张?这才是笑话。
眼镜当然看穿胡须的心境,微笑道:“大哥,听说玩女人,可以起到舒缓神经的作用。”
短短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可现场实在太过于安静了,掉针可闻,轻易就传遍了整个大厅。
惊悚。
无耻之徒。
所有女人如临大敌,将趴着的头埋得更深,心里头不断祈祷,菩萨保佑,千万别选中自己。
长得丑一些的心态还好,不至于万念俱灰,那些平常以貌美如花自居的美人就叫苦连天了。
纳兰葬花更是刹那六神无主,脑子一片空白,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再次攥紧到苍白。
天,终于要坍塌了。
外头被无数警察重重包围,胡须确实把神经绷得太紧,对于眼镜的这个提议,当然眉开眼笑。
好色如命的胖子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只不过他是表现在心里头,在眼镜面前,还是乖点好。
《老子·五十八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潮水要来,再高再长再宽的堤坝,也是无补于事的。
胡须高视阔步,在人质中间巡视了两遍,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一个清丽纤瘦的背影上。
是她,纳兰葬花。
“站起来。”胡须走到她跟前,命令道,语气霸道而不容抗拒,像达官老爷在使唤丫鬟。
势比人强,反抗?除非活腻了。
纳兰葬花身体一僵,不敢不从,颤颤微微站起来,精致绝美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所占据。
清如莲花,净若溪泉。
这是胡须见到这个戴着大沿帽的女人真面目后,第一个反应,也是唯一一个反应,呆若木鸡。
胖子更是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即便是清淡寡欲的眼镜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宁州藏龙卧虎啊。
胡须心花怒放,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遇上了这么一个国色天香,不由自主地就对她动起手脚来。
啪!
毫无征兆,一直看似柔弱如柳的纳兰葬花突然扇了一个大耳光,打了胡须一个措手不及。
“臭娘们,老子也敢打,够种,待会儿让你尝尝一柱擎天的味道!”胡须摸着有些发疼的脸。
纳兰葬花似是丢了魂魄,眼神茫然,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水,对于他的轻薄再也无动于衷。
只是谁也没发现,她的袖口里藏着一把袖珍版军用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