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听了点点头,让她们各自回去用早饭,到了时辰就留在屋子里别出来。
幼仪跟着姐妹们一齐出来,只看见冬雪一个人在廊下候着,刘嬷嬷不知所踪。
“刚刚刘嬷嬷说肚子疼去茅房,说若是姑娘出来就先回去。”
“嗯。”幼仪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明镜似的。肚子疼去茅房是假,被她的主子唤走是真!
“长姐,什么是‘自宫’,为何太太听了要震怒?”一旁的韵仪拉着玉仪的衣袖轻声问着。
就见玉仪脸色一变,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三妹妹若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我回了太太打你的屁股!太太听了都震怒的混账话,咱们姑娘家躲还来不及,怎么就刨根问底的了?”
崔姨娘跟锦哥儿出来,正听见这话,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伸手就揪住锦哥儿的耳朵,“在易水阁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太太跟前就记不得了?记不得就算了,还非得胡说八道,你真真是我的小祖宗!”
玉仪见状眉头轻蹙,她身旁的抱琴见状上前一步,拦住崔姨娘的手,“姨娘这是干什么?也不瞧瞧这是哪里?六少爷再不对,有太太责罚呢。”
这抱琴是玉仪跟前的大丫头,爹爹是金老爷身边的常随,娘在大厨房管事,府中上上下下谁见了都要给几分好颜色。崔姨娘不敢得罪,更是得罪不起。
她干笑了两声,心虚地瞥了幼仪一眼,灰头土脸的走了。
第十四回 立命安身()
幼仪看见崔姨娘和胞弟的做派,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摇头叹气。即便是她们舌灿莲花,估计也入不了封氏的眼,更何况行事这般无状滑稽。她跟众姐妹告别回自己院子,拐个弯到僻静处,远远便瞧见崔姨娘正用手指点着锦哥儿的额头,柳眉倒竖呵斥着。
她怎么不长长心?即便是回了她的屋子关上门,有些话还是要传到太太耳朵里,何况是在这开阔地方?方才抱琴说得话再明白不过,她是姨娘,却只是半个主子,没有权利教训锦哥儿!她们母子是太太心头的病,没事还要寻些由头来寒碜、苛责她们一番,她倒总是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打个痛快。
再看锦哥儿,唯唯诺诺缩头缩脚的站着,脸上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无邪。锦哥儿今年不过才四岁,却满脸的老气横秋,眉头疙瘩皱得鼓起个包,好似天都快塌下来的样子。
幼仪走过去,掏出手绢蹲在他跟前,笑着说:“我给你变个戏法,你瞧好了。”说完手指灵活飞快的动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平淡无奇的手绢就变成了一个小娃娃的模样,看得锦哥儿眼睛放光。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马上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到脑后,笑着拍手道:“四姐姐真厉害,好玩!”
“你就知道玩!”崔姨娘本就一肚子气,看见儿子这般贪玩更是气得冒烟。
再看那锦文,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那点笑容憋了回去,耷拉着眼角眉梢和嘴巴,又变成了苦瓜脸。
“你看看人家瀚哥儿,你再看看自己!”崔姨娘动不动就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三天两头就磨叽一遍,整个行云阁的人都快背下来了,“瀚哥儿只比你大了一岁,可现在连百家姓都背下来了。那日我去给太太请安,听见他正背三字经呢。你们都是金府的少爷,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脉,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只要一拿起书,你的瞌睡虫就跑出来,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昨个儿教会睡一宿觉睁眼睛就忘。不会念书倒可以慢慢来,可你一到老爷、太太跟前,这嘴巴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前半辈子就这样了,后半辈子就都指望你呢。如今你却……”
崔姨娘絮叨个没完没了,那金锦文像被戴上了紧箍咒,一脸痛苦难耐的模样。
“姨娘,锦哥儿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他哪里明白那么多?”幼仪听得脑袋瓜抠着疼,当事人的感受可想而知。
“瀚哥儿只比他大了一岁,去年这时候,瀚哥儿就会……”这新一轮又开始了,幼仪不由得揉揉太阳穴。
“姨娘!”她不得不再次打断崔姨娘的话,“揠苗助长,急于求成,反而没有进益。”
“我要求不高,只希望他跟瀚哥儿别差太多。瀚哥儿……”
“姨娘,锦哥儿就是锦哥儿!”幼仪心里暗暗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这种教养方法。打小就活在兄长的阴影中,好好的一个孩子弄得半点自信没有,到了人前有的只是自卑和怯懦。念不好书不要紧,长期这样下去,锦哥儿连真正的爷们都做不成!
“其实人和人不一样,开蒙也有早晚。我觉得姨娘不用太过忧心,照比父亲和瀚哥儿来看,锦哥儿不会差到哪里去。”这话说到了崔姨娘心坎上,看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幼仪接着说,“前朝晋恺,五岁才会说话,八岁才开始认字,可不到三年的时间竟然出口成章能七步成诗。十四岁高中状元入了翰林,之后进内阁,成为有史以来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重臣。姨娘若是听我劝,趁早停了这些让人头疼的絮叨,更别再拿锦哥儿跟旁人比较。这极容易让锦哥儿生厌,继而对念书也开始厌烦起来,有百害而无一利!”
锦文听见这些话竟然跟着点头,眉头也舒展开一些。他人小不明白事理,有些感觉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他见幼仪让崔姨娘别逼着自己念书也别再啰嗦,既高兴又感动,一把攥住幼仪的手就不松开了。
崔姨娘不过是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的时候跟着认识几个字罢了,她哪里知道什么前朝后朝的名仕。听了幼仪的话,她只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由自主折服地点点头。
“姑娘喜欢看书,知道的自然比我多。成,这回我便听姑娘的话,再也不啰嗦念叨。以后锦哥儿成了什么恺的人物,我和姑娘就等着享福喽。”
“姨娘这话又说差了。天底下有几个晋恺?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锦哥儿?不是那块材料。”幼仪摇摇头,“姨娘在这深宅大院小半辈子,还看不明白吗?你我和锦哥儿要紧的不是出人头地,而是……”
“而是什么?”崔姨娘忍不住问着。
幼仪伏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她立即愣在原地,连幼仪带走锦哥儿都不知晓。
立命安身!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想当初她刚刚跟着老爷回到金府,时时刻刻用这四个字敲打自己,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曾几何时,那四个字变成了“富贵荣华”。哦,对了,自从她生下锦哥儿开始,她的心思就渐渐大起来。
她是丫头出身,况且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被送到金老爷跟前做姨娘,封氏岂能不加倍提防?初来那些年,她没睡个一个安稳觉,每天都是战战兢兢过日子。虽然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可这里毕竟不是南边老家,她再蠢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四姑娘和锦哥儿不一样,他们是金府正经八百的主子,凭什么要仰人鼻息?崔姨娘不甘心,更不想自己的儿女像自己一样,被封氏压制着讨生活。四姑娘还好,只要能找到好婆家嫁出去就摆脱了封氏。可锦哥儿不一样,他始终是金家的子孙!崔姨娘内心深处,始终是偏向锦哥儿更多一些。
第十五回 奴大欺主()
锦哥儿一路都攥着她的手,不时仰头瞧瞧她,满脸都是崇拜的样子。幼仪把锦哥儿带回自己院子,又让丫头去大厨房把他的早饭领回来。
不一会儿,丫头空着两只手回来,还气得脸通红,“姑娘,厨房那边说她们有固定的人往固定的院子送饭,六少爷的饭菜一做好就会端到易水阁。奴婢说不劳姐姐,今天早上就由奴婢端走。她们却说这是规矩,不能破!倘若今个儿这个来了要饭菜,那个又说没得着,到时候反倒是她们厨房的人的不是。况且,每个人都有份例,多做一份费得功夫和力气倒还将就,就是这银子没处要去!她们都是领月钱的奴婢,一个月就那么几个小钱,可没银子搭主子。”
“这话说得真是没道理,听着像是我们去讹她的饭菜,又是哪位主子用得着厨房的奴婢搭银子了?”冬雪气得直跺脚。
“谁说不是?可我嘴笨说不过她们,只好憋着气回来了。”本来这东苑的丫头就不硬气,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她被厨房的人七嘴八舌挤兑一顿,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这一路越想越生气,见了幼仪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看见幼仪面沉似水,一旁时候的夏荷赶忙说道:“你这丫头好不懂事,肯定是你不会说话把人家惹怒了,这才惹出这么些口舌。况且就算是她们说了些难听话,你也该瞒着些,让姑娘耳朵根子清净会儿。那些粗人笨人蠢人的话,还是不让姑娘知道的好。你去易水阁等着把饭菜拎回来不就完事了,何苦生事?”
小丫头听见这样的话垂下头,双手拽着衣襟子,使劲咬着嘴唇。
“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幼仪站起身,“走,跟我去厨房。哪个奴婢这样牙尖嘴利,我倒要见识见识。”
“姑娘,不然等刘嬷嬷回来再说。”夏荷赶忙拦着,她估摸这次去讨不着便宜。管厨房的六婶可是抱琴的娘,抱琴又是大姑娘跟前第一得意之人,得罪她们母女不是跟大姑娘作对吗?姑娘要是执意要去,就让刘嬷嬷那个老货跟着,自己可要躲得远远的。
幼仪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那你就等刘嬷嬷回来。”
“奴婢知道了!”夏荷答应的痛快,这下妥了,不用费心找由头了。
“锦哥儿,你敢跟四姐姐去吗?”幼仪瞧着锦哥儿的眼睛问着。
就是他犹豫了一阵,最后才点点头。
幼仪朝着他笑了,拉着他的手说道:“好弟弟,不用怕,你是个男人!”
锦哥儿听见这话腰板立即挺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的。往常他总听姨娘说“不要怕”这三个字,原因是自己是金府的小主子。从他懵懵懂懂开始,他就觉得金府的小主子并不吃香,甚至不喜欢这个角色。眼下听见四姐姐说自己是个男人,他突然觉得浑身有了力气。
“嗯!”他又重重的点点头,“栓儿说了,站着撒尿的都是爷们,得有尿性!”
旁边的丫头听见这话想笑又觉得太过粗俗,在幼仪这个小姑娘面前说这样的话,总是不大好。
夏荷一皱眉,“六少爷不能什么都说,仔细让老爷和太太听见了打板子。”
往常崔姨娘也总是用这样的话吓唬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好容易到了四姐姐这里,没想到又被人这样教训,他立即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栓儿是谁?”幼仪并没有气恼,而是好奇地问着。
听出幼仪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他抬起头回着:“栓儿是奶娘的儿子,比我大两岁。他可厉害了,上房爬树,下河摸鱼,还敢一个人去山里逮野鸡。可是,姨娘不准我跟他玩儿。”
“等你长大再跟栓儿一起玩儿。”幼仪听见笑了,看来这个栓儿倒是个淘气孩子。虽然他们这样的人家特别注重对子孙的教养,讲究坐、卧、立、行都要一板一眼,吃、喝、拉、撒全有规矩,但是也要因人而异。锦哥儿的性子太过懦弱,胆子又小,就该多跟着栓儿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好得阳刚些。
幼仪拽着锦哥儿,带着冬雪和小丫头出了东苑。春花虽然嘴笨些,心里却只有幼仪一个主子,生怕她吃亏忙追了出来跟着。一行五人直奔大厨房,还不等到跟前,一个干杂活的小丫头看见她们一扭身进去了。
小丫头跑进屋子,对着正在坐着嗑瓜子的六嫂子喊道:“不好了,四姑娘和六少爷带人来了!”
“嚷嚷什么?来就来呗。”六嫂子瞪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瓜子放回小笸箩里,又起身扑扑身上的瓜子皮。等她迈着方步到了门口,帘子一挑,幼仪走了进来。
她满脸堆笑,微微伏了伏身子,“四姑娘和六少爷怎么有空来了?奴婢这里正忙着给主子们做饭,又是烟又是火又是刀的,千万别碰着姑娘和六少爷。太太那边的饭菜刚刚送走,奴婢刚想要打发人给姑娘和六少爷送早饭。方才姑娘院子里的小丫头来了,话也没说清楚,奴婢这脑子反应也慢,可能闹了误会了。姑娘若是听了什么闲话生气,全是奴婢的不是。姑娘和六少爷快点坐,先吃点瓜子、点心,稍微等等就好了。”说完用眼睛觑着幼仪。
不管怎么说,幼仪和锦哥儿也是主子。她这个奴婢给足了她们姐弟面子,识时务的见好就收,别到时候梯子没了下不来,倒闹个没脸!六嫂子仗着有太太和大姑娘撑腰,自然是不把幼仪姐弟放在眼里。这番话是低姿态,可那语气,那表情,分明带着不屑。她就不信,一个老爷不疼,太太嫌弃的庶出姐弟,能把她这个大厨房的管事怎么着!
锦哥儿虽然只有四岁,可他看惯了旁人的脸色,心智成熟的早。他悄悄拉了一下幼仪的衣袖,那意思很明显,还是别生事免得惹祸上身。
幼仪朝着他笑了一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坐在炕上,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到他手里,“一会儿仔细别伤了自己!”
六嫂子听了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回 撕逼()
幼仪既然去了,自然不会被六嫂子几句话就打发回来。她知道六嫂子背后是太太和嫡长姐,虽说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可若是人家主人明摆着就是要阴你,又何必给一只狗脸面呢!
她简单地安抚好锦哥儿,随后瞧了一眼六嫂子说道:“本来我犯不上跟你对嘴,可六嫂子在太太面前好歹有些脸面,打个招呼还是要的。既然是你跟丫头之间的误会,你们说明白就好。”说完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既然不参与,那么这趟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过来催早饭的?六嫂子疯了才会这样想!
“六嫂子,茶叶放在哪里了?你这厨房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可不敢让她们动手。六少爷吃瓜子难免口渴,姑娘出来也没喝茶。上好的金骏眉就成,姑娘喝不惯毛尖那股子尘土味。”冬雪笑呵呵的说着,“喏,这是茶水和瓜子钱。六嫂子赶紧收着,这厨房里连水都是宫中的,姑娘和六少爷可不敢白白吃。省得到时候听见什么‘主子吃东西需要奴婢搭银子的混账话’,不知道细情的人不说奴才该死,只说主子小气!”
这话说得真是厉害,只调教了这一路就开窍了,是个可造之材,幼仪默默在心里夸赞了一句。
“冬雪吧,一年多不见你嘴巴变得跟刀子一样。”六嫂子被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这样奚落,觉得脸上过不去,眼睛立即立起来,“四姑娘和六少爷一进来,我就笑脸相迎,麻利的让坐又拿瓜子又说倒茶,什么时候提银子了?姑娘最是耳朵根子软,心又善,都是被你们这些小妖精撺掇着。”
“六嫂子当着姑娘的面没说,背着姑娘可是说了!”方才来取饭菜的小丫头站出来嚷嚷着。
反了,一个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也敢要自己的强!以为有主子在跟前就有人撑腰了?也不看看自己的主子是奴几生养的,也敢在自己面前挺腰子!
六嫂子单手掐腰,指着小丫头就骂开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看你那两片小薄嘴片子,一瞧就是爱扯老婆舌的货。你在姑娘跟前侍候,离了姑娘就把自己当成副小姐,到了姑娘跟前就造谣生事。我六嫂子的眼睛可不揉沙子,谁要是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我可不依。今天四姑娘在这里,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