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要取个日本男性名字?”
“我姓宫泽,本名良秀子,将‘子’字改为‘之’字,作为我的笔名,允许吗?”
麦克阿瑟感到这女人的嘴巴很厉害,说话尖酸刻薄。“坐下来说,卡斯特曼先生也坐下。”他面向良秀子,“称你小姐还是称你太太?”
“我才二十二岁,去年大学新闻系毕业,还没有结婚。”良秀子主动与特曼娜握手,然后挨着她坐下来。
“这位是我的日语翻译兼生活秘书特曼娜小姐,你们俩是同年。”麦克阿瑟说,“请问良秀子小姐!你写那篇通讯的出发点是什么?”
“记载日本投降签字这段重要历史。”良秀子早已作好了应付准备,“其次,歌颂最高总司令阁下的崇高威望。”
“你是破坏我的威望!”麦克阿瑟心中没有完全消除的愤感又顽固地冒了出来,“你居心不善,在美国与各同盟国之间挑拨离间!用这种巧妙的,但又是卑劣的手段对美国进行报复!”
“见仁见智。”良秀子显得很冷静,说话细声绵语,一波三折,“阁下有这个自由,也有这个权利这样理解问题。”
“你的通讯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甚至在同盟国之间出现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请说事实。”
麦克阿瑟哑口无言。
良秀子说:“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同盟军最高总司令看问题如此片面,说话如此武断!”
麦克阿瑟面孔板得紧紧的,可以想像,墨镜后面的眼睛是瞪得圆圆的。他想掴她几记耳光,骂她几句愤慨的话,但思维和行动得不到统一。给这样一位天姿国色的女人以打骂,那简直是犯罪!
“我感到很委屈,也很泄气。”良秀子说,“我有个计划,想在阁下离开日本回美国之前访问您,抓住您帮助日本安邦兴国这一主题思想,为您写部传记文学。但是,现在,您却给予我一个十分阴暗而恐怖的心理环境,即使您同意我写,也不可能把我的感情调动起来。没有感情的文学,是苍白无力的文学,是枯燥无味的文学,也就不可能把您的形象生动而真实地树立起来。”她两手一摊,“也许,这就叫好事多磨吧!”
麦克阿瑟在太平洋战争的对日军大反攻中,是举世公认的杰出军事家和英雄,可是,还没有哪位美国作家提出要为他树碑立传。他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特殊眼光,打量着良秀子,感情的波澜如怒涛似的汹涌着,巴不得走过去拥抱她,亲吻她。
“我钦佩你的洞察力,欣赏你的生动文笔,喜欢你的泼辣性格。”麦克阿瑟说,“我正缺位懂英语,懂文学,又懂日本历史的文学秘书。如果良秀子小姐愿意,回报社打了移交,后天就来与我和特曼娜小姐共事。”
“如果阁下认为我能胜任,请向晚报社主编西尾恒兴先生说说,看他是否同意。”
“那没问题。”麦克阿瑟吩咐卡斯特曼通知一楼开始夜总会活动,回头对良秀子说:“请!去一楼夜总会跳跳舞,轻松轻松。”
“以后再跳吧!快十点了,请阁下派车送我回去。”良秀子说,“我家住在涩谷街一二八号,如果是正常情况拜会阁下,我会自己驾驶小轿车来。”
“你家有小轿车?你是名门闺秀?”麦克阿瑟像见到外星人似的打量她。
良秀子说:“在东京的电器行业中,我父亲也算是个富商。”
“今晚不必回家了,特曼娜小姐的住房隔壁有客房。”麦克阿瑟的感情已充分调动起来,“跳一个小时的舞就休息,好吗?请!”
“留下来吧,良秀子小姐!”特曼娜以自己的亲身体会,知道麦克阿瑟的迫不及待。她不但没有女性的嫉妒,反而暗暗对良秀子产生一种感激之情:“你来了,可以为我减轻许多精神负担。”
“恭敬不如从命。”良秀子说,“请稍等一会,我去卫生间一趟。”
良秀子走后,卡斯特曼俏声对麦克阿瑟说:“是不是先了解一下,看她可靠不可靠。比如说,她的亲属中是否有战犯。”
“有战犯也无妨。”麦克阿瑟几乎是不加思索,“即使她是间谍,我也能够把她感化过来。”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普尔卡耶夫和徐永昌等六国代表,分别乘坐麦克阿瑟提供的小轿车回到银座饭店第八楼。
商震的心情很不平静,没有急于回自己的住房,而是与徐永昌一同进了十五号房间。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在皮沙发上坐下来,沉默片刻,商震说:“次辰兄!我很担心。如果即将成立的国际军事法庭掌握在麦克阿瑟手里,很难对日本战犯作出正义的审判。”
“我深有同感,启予兄!”徐永昌比商震大四岁,出于礼节,也以兄相称。
“中国是遭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苦难最深的国家,若对战犯不能坚持正义审判,我们作为中国的军事将领,不管今后蒋先生派你,派我,还是派别人任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都感到对不起国人啊!”商震心情沉重极了。
“是的。”徐永昌说,“我预料,这将是一场严肃而激烈的斗争。能否取胜,从某种意义说,将决定于各国派什么人出任驻日代表团长。中国驻日代表团长的人选,我回国后将向蒋先生推荐启予兄担任。”
“我不行。”商震说,“我向蒋先生推荐次辰兄出任。”
“我不是害怕与麦克阿瑟斗,而是身体不行,力不从心。”徐永昌说,“老兄知道,我身犯多种疾病,曾辞去山西省代主席职务,整整休养一年,困难当头,不得不带病出任你现在担任的职务,即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他语意深长,“为了维护人类和平,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坚持正义,万望启予兄不要推辞。”
一切可能发生的艰难险阻,都在“中华民族”这个自古以来最有魅力的名词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
“好!如果蒋先生接受次辰兄的推荐,我义不容辞。”商震若有所思,“刚才次辰兄说,这场斗争能否取胜,将决定于各同盟国派什么人出任驻日代表团团长,完全正确。如果苏联能派普尔卡耶夫,或迪利比扬格来就好了。可是,普尔卡耶夫说他们不派代表团来日本,也不打算参加国际法庭的审判。希望这是气头上的话。”
徐永昌看看手表,说道:“时间还早,过去与他们聊聊,他们还很好打交道呢!”
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坐在十二号房间的会客室,对麦克阿瑟的言行发泄几句不满的话之后,正在物色派谁来日本参加惩办战犯条例的制订。他们的物色标准是:懂法律,熟悉日本侵略苏联、侵略中国、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全过程,还要敢于坚持真理,也与参加惩办德国战犯条例制订的法官一样,条例制订出来之后,就转为驻国际军事法庭的检察官和法官。
这时,徐永昌、商震和苏文源来了。
“二位从帝国饭店回来,也是心绪不宁吧!”普尔卡耶夫将三瓶从莫斯科带来的饮料,摆在三个中国客人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徐永昌说,“的确是心绪不宁。我和商先生来,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弃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派法官参加国标军事法庭的权利。”
“那是我将麦克阿瑟一军!”普尔卡耶夫说,“对麦克阿瑟来说,他巴不得苏联放弃这两个权利。”
迪利比扬格说:“那样,他更可以在日本为所欲为,独断专行。”
“决不允许麦克阿瑟在日本一意孤行。”商震说,“只有几个大国,特别是中苏两个大国的代表齐心协力与他斗,才能使东京审判成为正义的审判。”
“我们希望徐永昌将军或商震将军率代表团来日本。”迪利比扬格说。
徐永昌马上接腔:“同样,我们也希望二位将军中的一位率代表团来日本与我们合作共事。”
共同的理想与追求,能够使素不相识的人,很快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
“两位中国朋友想过没有?”普尔卡耶夫说,“麦克阿瑟的一言一行,说明了什么?我认为,《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作者所说,不是问题的本质。”
“我看,也不是大国沙文主义作怪。”徐永昌说,“这同样不是问题的本质。”
“我认为,现在回答这个问题为时过早。”商震说,“建议我们双方都认真地研究一下美国的历史和它的现行政策,为寻找正确的答案作准备。”
“真知灼见!”迪利比扬格说。
第二天上午九点,麦克阿瑟由萨塞兰和特曼娜陪同,以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到银座饭店八楼小会议室,与六国代表见面。
麦克阿瑟说:“有争论是正常的,亲兄弟之间也会有不同意见。但老是争论不休,势必发展成争吵而大伤感情,对工作不利。控制和改造日本,使它不再在亚洲称王称霸,是诸同盟国的共同愿望。我们应该在这个总前提下求同存异,团结起来。”
“这是全世界的共同利益所在。”加拿大的戈斯格罗夫说。
麦克阿瑟满意地对戈斯格罗夫点点头,接着说:“我有几点想法,希望能够得到在座的六盟国朋友的理解和支持。第一,即将建立的国际军事法庭的参与国,除美国以外,决定吸收十个国家参加。现在,包括你们已有七个国家,其余四国将由杜鲁门总统决定,第二,这十一个国家,除美国以外,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不是叫国际军事法庭吗?各参与国应有军事代表团作国际法庭的后盾。第三,各国军事代表团的人数,接受英国巴特斯克先生的意见,来一个师。”他望着大家,“这总该可以了吗?朋友们!”
麦克阿瑟说的三点想法,其实都是杜鲁门的意见;他之所以没有说明,是他的性格决定的。
普尔卡耶夫对“其余四国将由杜鲁门总统决定”一句话很反感,他说:“未确定的四个国家,应该听听大家的意见。”
“同意普尔卡耶夫先生的意见。”巴特斯克说,“我提议让印度参加。印度是亚洲的一个大国,对抵抗日军对中国和东南亚诸国的侵略,做出过不可低估的贡献。”
“中国代表表示完全同意。”徐永昌说。
麦克阿瑟沉思一会,表示反对,他说:“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不是独立国家,不能参加,有英国参加就行了。”
“印度是英国殖民地,但并非英国领土,还是个国家,它应该有代表参加。”潘西凡说。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麦克阿瑟说,“朋友们还有什么意见?”
“我提议让新西兰参加。”澳大利亚代表布莱说,“新西兰对太平洋战争的获胜,做出过重大的贡献。这点,麦克阿瑟将军很清楚。”
“我很清楚,同意。”麦克阿瑟说,“那我也提两个国家,一是菲律宾,一是荷兰。”
商震说:“菲律宾在太平洋战争的同盟军大反攻中做出的贡献,尽人皆知,可是,荷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初宣布中立,但不久就被德国侵占,因为国家小,对抵抗德国的入侵无能为力,更谈不上对抵抗日军的侵略有什么贡献。为什么让荷兰参加呢?”
“商震将军的意见,也是苏联代表的意见。”普尔卡耶夫说,“在日本投降书上,竟然有荷兰代表赫尔弗里希将军在受降位置上签字,感到不好理解。”
奥妙在于荷兰每年可以为美国提供大量的煤炭和石油。但是,麦克阿瑟却说:“正因为荷兰持中立态度,看问题不偏不倚,才让它派代表参加日本的投降签字仪式,才吸收它参加国际军事法庭。”他顿了一会,“不过,荷兰参加,可以说是带有观察员性质,不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
大家勉强同意。
过了一会,布莱说:“近三天来,各同盟国代表向最高总司令部提出一批战犯名单,建议早点逮捕他们,免得他们畏罪自杀。”
麦克阿瑟摇摇头说:“不会。日本人善于抱幻想,往往想入非非,性格也很坚强,他们不会自杀的。等惩治战犯条例制定出来了,再依法逮捕他们。”
从九月六日起,各国代表接受麦克阿瑟的建议,由萨塞兰领队,去大阪、名古屋、横滨、长野和仙台等地,进行为时二十天的考察,为稳定日本政局、恢复战后的日本经济,提供必要的依据。
十二日上午十点左右,麦克阿瑟接到国际检察局侦察科长萨盖里特的电话报告:“前日本第一总军总司令杉山元,于两个小时前,在东京牛込区总司令部用手枪子弹击太阳穴自杀,他的妻子启子闻讯后,于一个小时前,在世田谷家里用短刀插入心脏自杀。”
“知道了。”麦克阿瑟说,“杉山元曾任近卫文麿第一届内阁陆军相,日本驻中国华北派遣军总司令,日本大本营参谋总长,他自然明白,如果不自杀,必然会押上历史的审判台。”
他放下话筒,在烟斗里装上烟丝吸了两口,想起自己关于日本战犯不会自杀的判断,脸一阵发烧。他望了望特曼娜、良秀子和军事秘书费拉兹上校,说道:“请良秀子小姐起草第一号逮捕战犯令,请费拉兹先生给最高总司令部国际间谍局局长、兼对敌情报部部长索普打电话,要他立即来我这里接受任务。”
索普年约四十,陆军准将,与麦克阿瑟是同乡。索普来了,向麦克阿瑟举手敬礼,又与他的三个秘书打过招呼,就坐在麦克阿瑟的办公桌对面的皮沙发上等待吩咐。
麦克阿瑟将杉山元自杀的情况告诉索普,然后说:“为了防止有人步杉山元后尘,最高总司令部决定颁发第一号逮捕战犯令。”
第一号令逮捕的对象,有前日本首相东条英机、外务相东乡茂德、海军相崎田繁太郎、大藏相贺屋兴宣、先后两届国务大臣岸信介和铃木贞一、递信相寺岛健、法务相岩村通世、文部相桥田邦彦、农林相井野硕哉、厚生相小泉亲彦、驻菲律宾派遣军第一任总司令本间雅晴和第二任总司令黑田重德、驻菲律宾大使村田省藏、驻菲律宾司令长浜彰、马尼拉屠杀行为的责任者太田清一、驻缅甸派遣军总司令木村兵太郎、缅甸驻日本大使迪蒙、前菲律宾总统苏雷尔、菲律宾驻日本大使巴尔加斯、菲律宾国民议会议长阿基诺、德国驻日本大使史塔玛、德国驻日使馆副武官克莱其玛、泰国驻日本大使威其德等四十人。
索普看了被逮捕的名单,沉思着说:“恕我直言,最高总司令!在太平洋战争中,这四十个人都是阁下的死对头,会不会引起中国和苏联方面的反感?请斟酌。”
“没有什么斟酌的。”麦克阿瑟说,“以后还有第二号、第三号、第四号,乃到十几号逮捕战犯令嘛,有什么反感的!”他沉思片刻,“请索普先生给正在名古屋视察的萨塞兰总参谋长打电话,将杉山元自杀和第一号逮捕战犯令等情况告诉他,井请他转告各同盟国代表。”他回头对良秀子说,“这第一号逮捕令,请派人送一份给日本政府,送一份给《朝日新闻》,明天见报。”
“是。”良秀子柔情地应着起身,将两份第一号令塞进皮料挎包,迈着很有节奏的步子离开麦克阿瑟的办公室。
有种东西在她心胸里翻腾,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十楼乘电梯下到一楼的。她果断地来到司机班,对班长克里兹说:“有紧急要事要办,请派车送我去涩谷街。”
她坐在小轿车里,感到有股强大的力量在驱使着自己,连使她敬畏不已的麦克阿瑟也没放在眼里了。
她回到家里,碰巧父母都不在,只有侍女在打扫卫生。她把侍女使开,然后给中学时代的要好同学、东条英机的女儿英子打电话。英子外出了,接电话的是英子母亲胜子老太太。“噢!是伯母。我是良秀子,我现在是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文学秘书。喂,伯母,向您透露一个消息,在没有见报之前,这是绝密消息;最高总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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