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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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大审判-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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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户并不紧张,显得很沉着,回答说:“现年六十岁。我二十三岁从京都大学政治专业毕业之后,在农林省、通商省任秘书多年。从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开始,任日本内阁成员至今。我说至今,因为没有见到政府免除我内阁成员的文件。”

“请用公元纪年。”

“好,一九三七年任文部相,一九三八年任厚生相,一九三九年任内务大臣,从一九四○年到日本投降任宫内大臣,兼任天皇的枢密顾问。”

“你是天皇的第一号亲信,是吗?”费利神色肃然。

木户的紧张情绪,随着一惊涌向心田:“天皇对历届内阁大臣都信任,不存在有亲信,更不存在有第一号亲信。”

“不对!”费利两眼一瞪,“你是唯一不经过侍从通报,可以随时见到天皇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你是唯一向天皇推荐首相,即东条英机,而获得天皇同意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你又是唯一接到逮捕令之后,受到天皇宴请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

木户诚惶诚恐了,不得不承认:“天皇的确很相信我。是的,东条英机先生是我推荐出任首相的,他一上任就发动太平洋战争,我负有间接的战争责任。”

费利问:“你进巢鸭监狱前夕,天皇为你设告别晚宴,你们交谈了些什么?”

木户暗自一惊,琢磨着如何辩护。

裕仁听说最高总司令部下令逮捕木户,就意识到与追究他的战争责任密切相关,明白麦克阿瑟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为木户设告别宴会的目的,是希望木户为他开脱罪责。

裕仁说:“木户君在朕身边工作这么多年,朕此刻的心境你完全了解,希望你一如既往地继续维护朕。来,将这杯酒干下去!”他把酒杯碰过去。

木户脖子一仰,将一杯酒倒进肚去,然后说:“在日本,自古以来有臣相为君主承担责任的美德,这一美德将会在我身上得到印证,乃至发扬。”

出席作陪的藤田文德插言:“两个小时前,陛下对我说过,美国人认为木户先生有罪,陛下却认为木户先生是有功之臣。”

裕仁说:“其实,木户君更大的功勋是在被捕之后。”

他又感叹一声:“是啊,真金不怕火炼,劲草不怕疾风!”

“我向陛下起誓!”木户的感情被充分调动起来,“为了保卫陛下至高无上的皇位不受到损害,即使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惜!”

然而,当费利追查时,木户却守口如瓶,“天皇宴请我时,心情很沉重,只叮嘱我保重身体,其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心情也很沉重,只祝愿天皇安全无恙,也没有说别的。”

“你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

“誓言?”木户一怔,“我没有什么誓言。”

费利面向希金斯:“请放一段录音给木户先生听。”

原来,最高总司令部国际间谍局在皇宫的天皇生活处所安装了窃听器。木户一听录音,吓得面无人色。

“听清楚了吗?天皇与你碰杯的声音也很清楚。”费利说,“你发誓为天皇承担责任,你承担得起吗?即使你木户先生有十条命,也救不了天皇一条命!今天是第一次审问,只是向你敲敲警钟,不打算追究具体问题,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是顽固不化为天皇送死,还是主动赎罪争取宽大处理,你自己选择。”

希金斯紧接着说:“你回监狱后老老实实反省,在十天之内,把天皇在近十几年来的日本侵略中的种种决策和言论,如实写出来,再接受第二次审问。”

木户神色惶恐:“我一定老老实实反省,彻底揭发天皇的战争罪责!”

下午三点,仍由上午审、木户的三个美国人审问东久迩宫。两名新闻记者仍在场旁听。审问由希金斯主持。

他先让东久迩宫口答自己的身份。

东久说:“我现年五十九岁,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留学法国继续学习军事。我的妻子蓉子,是明治天皇的第九皇女,也就是裕仁天皇的九姑妈,而裕仁天皇的皇后良子,又是我的侄女。我留学回国后,先后出任第二、第四师团长,陆军航空总部部长,第二军司令官,防卫军总司令。日本投降后,即去年八月十六日出任首相。因深感才疏学浅,任期不足两个月,十月九日就辞职了。”

希金斯冷笑一声:“这是东久先生辞职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我是天皇的姑父,却要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感到委屈。”

“你是拒绝执行十月四日命令,不同意释放一切政治犯,不同意废除特高警察,不同意取消对政治、宗教、人民结社自由的限制,而被迫辞职的。”

“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不跟你争辩主要次要原因了。”希金斯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捕吗?”

“大概是我任第二军司令官期间,在中国华北地区打了三年仗,认为我有罪。”

“你难道没有罪?”

“现在还没有认识到。”

“你很快就会认识到的。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是第二个被提审对象?”

“从你们上午提审木户先生推测,大概也把我视为天皇的亲信。不过,我只能算作近臣。”

“你是天皇的姑父,又是良子皇后的叔父,亲上加亲,应该是亲信。”

“亲戚与亲信不能划等号。”

“不辩论这个问题了,亲信也好,近臣也好,反正是那么一回事。你现在交代,在任首相期间,干了哪些庇护天皇的事?”

“我不敢,鸡蛋岂敢碰石头!”

“可是,你偏偏敢于干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希金斯愤然起身,“据十多个被捕战犯揭发,你曾经以日本政府名义秘密下达过命令:一、绝对不能让天皇承担战争责任;二、要为维护日本国的利益进行辩护;三、在前两项范围内极力为个人辩护。”

东久迩宫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往胸前一垂。

希金斯坐下去:“这不是鸡蛋碰石头是什么?你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只是你的眼睛被一种东西遮住,看不见自己的脑袋在流血!”

东久脸色吓得惨白:“我有罪我愿意立功赎罪,请求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和在中国华北的罪行,也如实揭发天皇和其他人的战争罪行!”

希金斯说:“可以给你一个月时间,希望你言行一致。”

费利补充一句:“自己的反省暂时搁一搁,先揭发天皇。”

“好!我一定彻底揭发。”东久显得很诚恳,“关于天皇的战争罪行,多得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一月二十日,日本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位置上,分别以《拉开了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序幕》、《天皇俩亲信正口诛笔伐天皇的罪行》、《天皇罪责难逃》为题,详细报道了审问木户和东久的情况,广播电台也大肆进行宣传。

一时间,石破天惊!日本处于惊讶之中,处于惊喜之中,也处于惊疑之中。

处于第一种精神状态的是日本的皇亲国戚,想到自己的荣华富贵将会随同天皇皇位的受挫而丧失,因而六神不安。处于第二种精神状态的,是日本产业工会、正直的日本知识分子和深受侵略战争之苦的日本劳动人民。他们中的近千人自动组织起来,奔向日本产业工人工会总部,要求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发表支持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广播讲话。菊地欣然答应,于当天上午十点发表题为《日本劳动人民全力支持国际法庭追究天皇的罪行》的广播演说。演说中有这样一段话:“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刚成立,就把工作重点放在追究天皇战争罪行上,是明智之举,是得力之举,抓住了纲,也一定会纲举目张,带动整个日本战犯的正义审判。日本劳动人民为之欢欣鼓舞,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国际法庭的工作。”处于第三种精神状态的是一批老练的政治家,他们还得冷静地认真思考一番,才能得出结论。这些人中的代表人物,是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驻日军事代表的商震、迪利比扬格和阿基诺等人,也持这种态度。

裕仁和良子从《日日新闻》上看到《天皇俩亲信正口诛笔伐天皇罪行》的报道,正是用早膳的时候。侍从官户田康英和供膳女官山田诚子估计裕仁夫妇已用完早膳,来到进膳室收拾碗筷。可是,摆在餐桌上的早膳原封不动。两人莫名其妙,也很着急,忙去裕仁的御书房、裕仁打麻将的御娱室和御花园找了一遍,都不见裕仁夫妇的踪影,最后,他们来到裕仁的寝宫门口,这时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啜位声,才明白了一切,就悄悄返回进膳室恭候裕仁夫妇用早膳。但是,这天的早膳他们免了,午膳和晚膳也都吃得少而无滋味。

现在,良子坐在龙床边沿上哭得很伤心,也哭得很艰难,哽咽一声,就浑身抽搐一下。

裕仁坐在书案旁,两手捧着脸,两肘撑在桌面上,沉浸在无限的悲痛里,过了好一阵,他缓缓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哭了,你快去见九姑妈,要她以探监为由去劝劝九姑父。”

东久迩宫的妻子蓉子也住在皇宫里,良子很快与蓉子见面了。蓉子也在哭泣。因为良子是皇后,蓉子双手捧腹对她深深一鞠躬。因为蓉子是丈夫的九姑妈,又是自己的婶母,良子才以深深的一鞠躬回敬。

蓉子已知道良子的来意,抹着眼泪说:“万万没有想到,我家先生是如此经不起考验的软骨虫!第一次审问他,就表示以揭发天皇陛下的罪行来立功赎罪。最使我伤心难过的,是他胡说什么天皇陛下的罪行,多得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这不是存心要致天皇陛下于死地吗!这是皇亲国戚说的话吗!在皇祖皇宗面前我害羞,羞得无地自容啊!”她又失声痛哭起来。

“九姑妈别哭了,哭也无用,”良子说,“面对九姑父的大逆不道,九姑妈打算怎么办?”

“我与东久解除婚约,脱离夫妻关系。”

“九姑妈,离婚无济于事,也不是我和皇上所希望的。”

“我去监狱劝劝他,行吗?皇后陛下。”

“你应该这样做,九姑妈!”

两个小时后,蓉子来到巢鸭监狱,这个年过半百的高贵女人,眼皮浮肿,脸色苍白而憔悴。阿留斯少校让她在探监室与丈天见面,规定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东久迩宫来了,他显得很轻松,仿佛获得新生似的,一抹喜悦隐隐约约地挂在两腮间。从以日本政府名义下达绝对不能让天皇承担战争责任的密令,到表示要彻底揭发天皇的战争罪行,这是一条多么难以跨越的鸿沟!许多人跨越这种鸿沟,往往需要较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而东久只在一瞬之间做出了抉择,殊属思想飞跃!原因在于他在法国留学期间,受到法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熏陶,早就对封建的日本皇族生活产生了厌恶情绪。

蓉子望着丈夫,怔怔地问:“夫君真的要揭发天皇陛下?”

“这是历史赋予我的使命。”

“夫君是皇族的主要成员,是有影响的皇亲国戚,你这样做,对得起三代天皇给予你的恩泽吗?对得起长眠九泉的父皇和兄皇吗?希望你收回昨天被审问时说过的话。”

“出尔反尔非君子!坦坦白白他说,我对自己成为皇族成员很懊悔。我已考虑成熟了,出狱后就着手写一本《一个皇族成员的战争仟悔》的书。作为夫妻,应该对你说真话,我一出狱就登报宣布脱离皇族,改变自己的皇族身份,做一个新时代的普通日本国民!如果夫人不愿意做普通日本国民的妻子,我们可以解除婚约!”

东久迩宫的话,像铁钉钉在木头上,毫无回旋的余地,蓉子伤心不已,喊声:“我的天啦!”抹着眼泪走了。

邮递员将报纸送到半月楼。各代表团对国际法庭成立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审问木户和东久,感到很突然,也感到大惑不解。商震放下报纸,一阵惊疑过去,冷静地一想,很快就明白了个中奥秘。他先后与迪利比扬格、巴特斯克、阿基诺、布莱等人交换意见,都认为这是一场闹剧。

报纸送到麦克阿瑟手里,却引起他的严重不满,进而焦急不安。

他气急败坏地给基南打电话:

“审问本户和东久的报道,发稿前两个记者送给你审阅过没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送审?我的局长大人!报道写得这样详详尽尽,有些对我们不利的内容也公诸于世,反而使事情成了弄巧成拙,明白吗?舆论这么一鼓噪,势必给我们实现原来的主张带来极大的困难,明白吗?”

麦克阿瑟的确是个明白人。他一想起这些报道将在国际上、在日本国内产生深远影响,就在心里琢磨:还能保住天皇一条命吗?

旋即,他又变得糊涂起来! 6.美国坚持单独审判

  日出日落,转眼到了二月二十日。

这天上午八点,最高总司令部在国际法庭大礼堂召开战犯罪证调查集体汇报会。与会者除了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伯外,还有各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以及各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

汇报会由萨塞兰主持。

萨塞兰说:“正义与和平,是两个神圣的词语。破坏它的人,往往不惜牺牲一切;要维护它,同样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战时的战场拼杀如此,平时的东京审判也如此。”

他富有哲理的话,使人们的精神世界得到升华与扩展,大家聚精会神地谛听着。

萨塞兰接着说:“五百多名法律专家和三百多名工作人员,肩负着维护正义与和平的重任,为了掌握战犯的确凿证据,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承受住多么难以想象的繁重而艰巨的任务,爆发出多么难以想象的精神力量!”

他感情真挚,语调深沉:“近四天内,就有中国的首席审判官向哲浚等二十三位先生,连续一个多月夜以继日地工作,因劳累过度而昏倒在地!”

他说的二十三位昏倒者,除向哲浚以外,还有中国的助理法官王师尧、助理检察官李子贤、助理审判官喻明德和打字员张淑玲,美国的首席检察官根斯、助理法官威尔安兹和日语翻译威迪斯克,苏联的首席审判官托里亚诺夫和助理法官卡尔诺耶夫斯基,新西兰的首席检察官奎西安,菲律宾的首席检察官罗伯茨和助理法官阿里奇,澳大利亚的首席法官阿尼特尼、助理法官乌利雅和日语翻译咸廉斯特,加拿大助理法官卡里尼和诺曼,英国首席法官卡尔和助理审判官里德,荷兰首席检察官穆尔德尔,印度的英语翻译布拉吉,法国的助理审判官阿鲁威斯。

如果查阅一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秘书处编印的《工作简报》,其中的喻明德、卡尔诺耶夫斯基、奎西安和阿里奇已是第二次昏倒,王师尧、诺曼和里德已是第三次昏倒了。

萨塞兰继续说:“这二十三位先生经过东京大医院的治疗,其中有十九位先生已经基本康复。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要他们休息几天,可是,他们怎么也不听劝阻,一离开医院又马上投入紧张的工作,实在令人感动和钦佩!”

他喝了口茶,又说:“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有王师尧、奎西安、罗伯茨和威尔安兹四位先生。昨天晚上,我与商震、艾西特、阿基诺、索普四位将军,以及基南和韦伯先生,第二次去医院看望他们时,也许是奎西安先生已是花甲之年,身体又比较赢弱,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麦克阿瑟插言说:“为了更好地肩负起历史重任,恳望全体法官先生和担负翻译、档案等工作的其他先生,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保证每天有八小时的睡眠时间。诸位先生忘我的工作精神,深深感动了美国的杜鲁门大总统、中国的蒋介石委员长、韩国的李承晚总统,他们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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