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念方动,猛觉胸腹间一阵撕裂般剧痛,再也强持不住,血气翻腾,“哇”地又狂喷一口鲜血,身形往后便倒。
这一倒,无巧不巧地堪堪躲过卫中试探性的一爪,但结果却比没有躲过这一爪更糟。
卫中一招落空,并未沉腕下击.反而倏发得意狞笑,抽身后退。
莫洪睹状更是喜得纵声狂笑,一拉单能,硬生生地双双刹住身形,目光中一片狠毒,戟指地上不住喘息的夏梦卿:“幸亏有卫四弟这冒险一试,要不然老夫真还举棋难定,阎王注定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如今老夫已有了十成把握,夏梦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夏梦卿星目一闭,报之以相应不理。
莫洪看在眼内,得意在心头,嘿嘿一笑,又遭:“夏梦卿,人之将死遗言必多,你难道就没有一句话儿要老夫转告你那心上人薛梅霞与你那亲生骨肉么?”
一言艘中创伤隐痛,夏梦卿禁不住身形一阵颤抖,脑中飞快掠过薛梅霞那柔婉多情的笑靥与轻盈娇弱的情影,心头一惨热泪险些夺眶,可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一身傲骨使他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何况这三个昔日掌下亡魂,目中跳梁小丑。他缓缓睁开眼,淡淡一笑,道:“你如真要我说,我就说几句给你听听,壮士穷途,英雄末路,往日罗刹克星,今日俎上之肉,天数如此,任剥任剁,无尤无怨!”几句话说得既凄惨又沉痛,闻之令人心酸。
无奈这三个魔头,一个个均是心肠毒辣,暴戾凶残,冷酷无情。
莫洪突又仰天狂笑,狰狞毕露:“想不到宇内的第一奇才,竟然沮丧若此,也有今天这等下场,夏梦卿你昔年执箫仗剑,远下南荒的那种威风煞气而今何在?你既已看破一切,无话可说.老夫也就不再耽误了!听着,为报公孙教主与老夫樊三弟、宫五弟惨死之仇,为雪峨嵋夺宝事败之耻,为泄南荒毁教之恨,老夫先让你尝尝五阴截脉手滋味……”
扬手一指,便待截下。
“莫洪,你敢!”夏梦卿双目突射寒芒,桃眉大喝。
功力尽失,余威犹在,莫洪触目心惊不由收手,为掩心怯忙自一笑,笑得很不自然:“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夏梦卿,莫要忘了,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
夏梦卿冷然接道:“不错!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落入你们之手我根本不求侥幸!可是,莫洪,夏梦卿顶天立地,生为人杰,死为英魂,町杀而不可辱,倘若你敢折磨于我……”
“够了!”卫中突然冷冷接口,转注莫洪木然说道:“老大,往日我杀人不眨眼,不知怎地,今宵忽然心肠软如棉,看这酸一副悲惨下场,心中竟然感到不忍,看我面上,给他一个痛快,留他一个全尸算了。”
莫洪呆了一呆,目光斜瞥,仰首哈哈大笑:“奇闻,奇闻,这真是天大奇闻,卫四弟今宵居然也动了慈悲心肠,简直令人有置身梦中之感,看来……”
凶狠目光一注夏梦卿,阴侧侧接道:“夏梦卿,这是你的天大造化……”
命在顷刻.还能如何?夏梦卿自嘲一笑接口道:“我深有同感……卫中,难得的慈悲尤为可贵,夏梦卿向你致谢了。”
卫中面无丝毫表情,死板板地道:“那倒不必,有道是:一念慈悲足添无穷后福。我也是为我异日下场着想。”
夏梦卿突然纵声大笑:“好,好,好,卫中临死赠言,许你勾当世枭雄!二十年后,我当仍然把你列为对手。”望了莫洪一眼,闭上星目,不再言语。
莫洪也未再说话,双目陡现杀机,唇边掠过一丝冷酷笑意,突出一指,闪电点下。
谁知世间事,往往奇突得令人难信。
莫洪这飞快点下的一指,才到半途,突然一顿而止,面亡倏现一片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如遭电殛,身形猛地一抖,骇然失声:“快走!无影之毒。”步履踉跑,如飞遁去。
单能、卫中闻言一震,犹自不信,暗一运气心胆俱裂,不敢再作刹那停留,紧随莫洪身后仓皇逃去。
夏梦卿瞑目待毙,听得莫洪惊呼,虽也深感意外,可是并未为此而感庆幸,因为他心里明白,千毒门与罗刹余孽并无二致,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
缓缓睁开双目,眼前,罗刹三君已踪迹不见,逃得不知去向,原先罗刹三君站立的位置,却换上了一个面覆青纱的颀长身影。
正是自己三纵饶命的那位北邙断魂谷千毒门主雷惊龙,只见他,仍然身穿那袭透着阴森的青袍。
夏梦卿撑手坐直身子,淡淡说道:“阁下一别月余,不想今宵又复相逢,这世界似乎太小了一点。”
雷惊龙冷然答话,不带一丝感情:“你竟不谢我救了你么?”
“我以为那是多此一举!”夏梦卿淡淡一笑道:“甫离狼吻,又落虎口,我想不出有什么两样,说不定结果更惨。”
雷惊龙未置可否,冷冷说道:“听说你这趟去西藏大展神威,出尽了风头?”
夏梦卿道:“何言听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当不起大展神威,也谈不上出尽风头,密宗绝学惊人,你可以看得到,我现在情形如何。”
雷惊龙依然冷意逼人:“你的命很大,身中三掌大罗印居然能保不死。”
“也差不多了,如今与死又有什么两样?”夏梦卿淡淡一笑,又道:“你们也不弱,仅凭布达拉宫小半高手,与你的一些门徒,居然就敢侵犯京师,进袭大内。”
雷惊龙道:“那没有什么,若非你横加阻挠,如今只怕已神州易主,山河换帜。”
“未必!”夏梦卿摇头说道:“纵然我坐视不管,傅小天也是你们的一大阻力,他一身所学,万人难敌。”
雷惊龙冷哼一声,道:”傅小天粗鲁武夫,骄狂自负,拘泥不化,虽然功力惊人,并不足为虑.只要稍使手段,就能使他顷刻归阴。”
“那你何不试试?”
“我不能不为小妹着想。”
“难得!”夏梦辉一笑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认为唯有我足以破坏你们的大事了?”
雷惊龙冷冷回答:“那是自然。”
夏梦卿道:“既然如此,你就趁早下手吧!”
雷惊龙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得是!”夏梦卿失笑说道:“你既然不急,我就藉这难得的机会奉劝你几句,速速打消念头,莫要为人利用,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雷惊龙道;“谢谢你,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同时也知道你今宵出手驰援大内,并不是完全出于‘未来者势将更虐’的顾虑,更不是碍于薛梅霞的儿女之情,傅小天的朋友之义,而是有着某种特殊的目的。最后,我不妨告诉你,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时,所以,目前我与他们究竟是谁利用谁,实在难说。”
夏梦卿听得心头猛震,凝注雷惊龙好半晌,才摇头一叹道:“好志向,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唉,如今一切都不谈了……”
雷惊龙似乎不耐久谈此事,突然接口问道:“小妹好吗?”
夏梦卿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她已回到傅小天身边,自然很好。”
“我看未必!”雷惊龙冷笑说道:“她对你藕断丝连,你对她也旧情难忘……”
“住口!”夏梦卿突然一声轻喝,惨白脸庞上,微现红意,这声轻喝也又复牵动了伤势,双眉深蹙,手捂胸口,不住喘息。
雷惊龙阴鸷日光一闪,道:“事实如此,狡辩显得多余,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却不能欺骗你自己,你敢说对她已毫无情爱可言了么?”
夏梦卿渐渐恢复平静,默然不语,他无法否认,同时在这临死之前,他也不想再强行克制心底一点真情了。
雷惊龙似乎看透了他的肺腑,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这也许就是你的超人之处,我却和你不同,如果我是你,我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因为真正的爱,一生只有一次,珍贵无比,可惜我不是你,小妹对我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句句似利刃,直透心灵深处,夏梦卿难忍一腔激动,满怀痛楚,连忙岔开道:“你今宵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雷惊龙双目寒芒暴射,厉声说道:“还有……多得很……”
伸手扯下面纱,那昔日俊容如今已是黑疤点点丑陋无比,目眦欲裂地咬牙接道:“夺妻之仇,折辱之耻,再加上这毁容之恨,只消一桩你已百死有余,何况你又无端坏我大事……”
夏梦卿入目雷惊龙那癍痕累累的丑脸,心头猛震,禁不住一阵恻然、一阵歉然,雷惊龙容貌虽说是自食恶果,但毕竟是毁于自己手下,再说雷惊龙今日之所以走上极端,完全由于情场失意,受刺激所致,自己也难免要负一部份责任。所以听了雷惊龙的话,他很想说几句,但张了几次口,结果还是忍住了,人已将死,多言何益。
雷惊龙激动神态渐渐趋于平静:“只是,我欠你几次纵命之情,今宵我绝不杀你,错过今宵,再次相逢,我誓必将你毙于掌下。”
夏梦卿一身傲骨,哪肯如此受人施舍?双眉一挑,冷冷说:“不必错过今宵,候诸他日,适才你惊走三君,留我性命片刻,巳足还清旧债,大可即时动手。”
霄惊龙双目寒芒再现:“你是英雄第一.雷惊龙也不愿做英雄第二!雷惊龙岂是乘人危厄之辈?……来日方长,待你伤势痊愈,功力尽复,我再找你做生死一搏,且看英雄翘楚究竟谁属!好,今宵我目的已达,告辞!”
话声未落,腾身而起,向那茫茫夜空疾射而去。
夏梦卿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望着雷惊龙消逝方向,惨白的脸上连连抽搐,似要放声痛哭,却又欲哭无泪……
第十四章 抚慰重臣夜相探
傅小天左手按剑,右手虚拥爱妻纤腰,踏着昏暗月色,缓缓走回神力侯府。
夜色凉如水,秋色更萧瑟,薛梅霞一袭雪白衣裙,显然不胜单薄,轻轻偎在夫婿的臂弯里,娇靥上的憔悴之色,已减退不少,代之洋溢的是无比温馨和无限的安慰,另外,还有些娇慵。
如今,她已如一株久经风暴的柔弱小草,又回到了往日避风的大树之下。
轻柔的夜风,吹拂着她丝丝云鬓,衣袂微扬,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委实是清丽若仙,高雅圣洁,有如画中人。
只可惜,一双远山黛眉依然微锁轻颦,两排长长的睫毛下,清澈深邃的眸子里,仍隐隐笼罩着薄雾般迷惘,檀口紧闭,默默不语。
傅小天环目炯炯,虬髯如猬的黑脸上,神色十分复杂;有喜悦。也有轻愁,而且也紧紧地闭着嘴。
今夜的紫禁城,似是静得出奇,美得可爱。月色下,只有傅小天马靴踏地所发出的“咯咯”之声,和在地面上缓移的一对相偎相拥的俪影。
这般良夜,如此佳景,正是无言胜似有言的温存时刻,如若是俪影成双而满怀愁苦,那岂不是煞足了风景。
而实际上,这—对夫妇的确是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那月下美景,也根本没注意到面前地上那拖得长长的,羡煞天人的相偎影儿。劫后重聚,小别团圆的感受已被一种不安与哀怨混合的心情化为乌有,深深地埋藏在心之深处,毫无疑问,他们夫妇是恋念着带伤驰援大内的夏梦卿。
傅小天往万寿山赴约的时候,是骑着马的,而如今,马被两个护卫带着先走了。
这是薛梅霞的意思,她要陪伴夫婿如此静静地踏着月色走回家去。
其实,这也是他们伉俪的共同心意,只是傅小天怜惜爱妻旅途劳顿,饱经风霜,没有主动开口罢了。
身为朝廷大员,虽然是夫妇,像这般毫无顾忌地相偎相拥着走路,难免会招致言官们的议沦,可是傅小天却不在乎这些,薛梅霞更非世俗儿女,何况此刻又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真正能看到他们这种情形的,只有那碧空一钩冷月及银汉闪烁的群星。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向前走着,从下了万寿山,和德贝勒兄妹道别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万寿山至神力侯府,路途不近,他们都希望能突然发现夏梦卿出现在他们面前,可是,结果他们失望了,神力侯府已然在望,不但夏梦卿未见踪影,就连那后来赶去接应的独孤奇也没有再见露面。
这使他们夫妇更加疑虑丛生,深为担心。
远远望着神力侯府高耸的屋脊,他们伉俪心里都有着同样的感觉,那就是这段路似乎太近了。
侯府门前高高的石阶之上,黑衣护卫之一的任燕飞垂手肃立着等候接驾。
—见威侯偕夫人来到,立即奔下石阶迎了过来。
心情的沉重,使这位一向随和的神力威侯有点失常,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但任燕飞并没有应命回身带路,却又一躬身:“禀侯爷,客人久候多时了。”
“客人?……,”傅小天双眉陡展,急急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
显然,他是以为夏梦卿与独孤奇已顺利地尽退来敌,先到了一步。
薛梅霞更不禁面露喜色,注目等着回答。
任燕飞恭声答道:“禀侯爷,还是上次那位胡……”他至今仍然不知道上次那位青袍人乃是皇上圣驾。
“啊!”傅小天难掩心中震惊,一声轻呼,讶然欲绝地道: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又在这时候,唉!……”摇头一阵苦笑,接道:“这位胆子也真大,也真会给人添麻烦。”
紧紧握在薛梅霞粉臂上的那只大手,笑道:“走,梅霞,跟我去见见他去。”拉着薛梅霞大步向府前走去。
薛梅霞冰雪聪明,察言观色,已然知道来客是谁,止不住心头一阵失望,同时和傅小天一样地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位客人竟会于此风声鹤唳,危机四伏之际,深夜一个人跑出大内,而且更猜不透他的来意为何来至侯府门前,傅小天解下腰间长剑交给任燕飞,拉着薛梅霞就要步上石阶,忽然停步转注薛梅霞微笑说道:“霞,先回后院换件衣服,这样怎好见他。”
薛梅霞亦有所觉,失笑颔首,方待转身。
忽闻笑声震耳,门内已缓步走出了那位访客,他仍然身穿那袭青袍,大笑说道:“没那么多规矩,梅霞,别听他的,咱们多日不见,来,让我看看。”停身阶顶,向薛梅霞微笑招手。
薛梅霞回避不及,只有见礼,却已羞得娇靥酡红,低垂螓首:“您,老爷子,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薛梅霞怎敢……”
“难不成你还要披戴起来再来?”青袍人皱眉带笑接口道:“我说过这儿不是大内,没那么多规矩.小天,快扶梅霞进来说话。”说罢径自转身返回门内,傅小天虽觉惶恐却只有从命,扶起爱妻相偕登阶进入府内。
至此,任燕飞才恍然大悟这位奇怪的客人是谁,回忆两次懵懂接驾,不禁暗捏一把冷汗。
大厅内,青袍人早巳居中高坐,一见傅小天伉俪进来,立即含笑挥手示意两人分两旁坐下。
两人坐定后,傅小天浓眉微皱刚要张口,青袍人已然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要说的我全知道了,等会儿再数说我不迟,须知我是听说梅霞脱险归来,特意来看她的,不是来找气受的。”
这话说得十分诙谐,傅小天暗暗失笑,也只有将一肚子的话暂时忍住。
青袍人收回目光,转注薛梅霞,面带慈祥无限关切地含笑说道:“梅霞,你受惊了,我比不上小天那超人的镇定,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法安心。”
这话要是由别人口中说出,倒还没有什么,如今出于当今皇上之口,其份量就完全不同了。而这位皇上于此帝都阴云密布,危机四伏的当儿,便装简从,冒险轻出,竟只为了来看看一个脱险归来的大臣之妻,这更是绝无仅有的事,由此可见这位皇上对自己这位柱石重臣是如何的宠爱了。
薛梅霞难掩心中的激动,美目满含感激,离座盈盈下拜,脆声说道:“老爷子,您实在不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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