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贝勒再次碰了一鼻子灰,俊面煞白,怔立着作声不得。
美郡主德怡幸灾乐祸掩口窃笑,朝他扮了个鬼脸,扭动腰肢,跟在傅小天身后,袅袅登阶走进府门。
任燕飞不敢惊动,悄悄拍开两个黑衣大汉受制的穴道,也自进入府中。
石阶下,只剩下垂手怔立的德贝勒……
夜色深沉,紫禁城中万籁俱寂。
…钩冷月,静静地悬挂枝头。
神力侯府沐浴在一片略显昏暗的月色里。
今夜的神力侯府中,似乎有异于往日,显得特别静,静得出奇。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息,有的只是树丛中轻柔夜风拂动细枝,所发出的簌簌声响。
整个神力侯府内也看不到一条人影,但如果仔细地看,花树丛中,亭、台、楼、榭的暗影内,却到处都是憧憧人影,潜伏着许多威猛的黑衣大汉。
这些,显示出戒备森严。
后院小楼中,红烛高烧,珠帘低垂,由外内望,无法窥见楼内有何动静。
其实小楼内,神力威侯傅小天凭几端坐,左手捋髯,右手执书,似乎正全神贯注于一部“春秋”中。
神态肃穆中适着悠闲。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该是他劲装未卸,与几头横放一柄斑斓长剑。
夜凉如水,时间在寂静中悄悄地遭过……
蓦地,梆柝声划破夜空,更鼓敲出了二更。
就在这时候,庭院中霍然响起一暴喝:“什么人?胆敢夜闯侯府。”
暴喝过后,随即又复归于寂然。
傅小天像一尊石像,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片刻后,小楼下有人恭谨扬声道:“禀侯爷……”
余话犹未出口,博小天已然放下手中“春秋”,急急道:“请客人上来。”站起身子。
楼下恭应了一声是.随即,橙梯上响起步履之声,紧接着小楼内走进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槛楼、胡须如猬的中年化子,睁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向着傅小天微微躬身为礼。
来的赫然竟是那丐帮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
博小天含笑迎了过去,执起郝元甲双手:“阁下,辛苦你了。”
郝元甲神情恭谨,微挑双眉:“不敢,能蒙侯爷差遣,丐帮深感荣宠。”
“差遣?”傅小天浓眉微皱:“郝狮子,你这岂不是骂我,像这样,以后找还敢劳动大驾么?咱们相交已非一日,对我,你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你是我朋友,朋友用不着来这…套,丐帮眼中不会有神力威侯这四字头衔,我能劳动你,凭的是傅小天这三个字,说得更明白点,是靠着夏梦卿的面子,因此感到荣幸的应该是我。来,放轻松点,咱们坐下谈。”拉着郝元甲向几旁走来。
威侯铁腕,容不得郝元甲推拒,他望着傅小天那豪迈随和的神色,颇为窘迫地赧笑说道:“侯爷,我谢座了,我觉得你有点言之过重,虽然我听侯爷差遣并不是因为当朝的神力威侯。
却的确是敬佩侯爷你英豪盖世,作风超人,可绝非看在你和夏大侠交称莫逆分上,这一点,我不得不说明。”
傅小天浓眉微轩,一笑说道:“好啦,有完没完,郝狮子?不管你冲着谁,总之丐帮对我大义伸手,鼎力相助,这个你总不能否认,是吧?”
郝元甲浓眉一挑,还待再说,傅小天却已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肩头,微笑说道:“阁下,你忙了一天,晚上跑到我这儿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抬杠的吧?”
郝元甲不便再说,只好赧然一笑,道:“侯爷,我这就向你禀报……”
随即皱起双眉:“未出你所料,这次潜来帝都的,虽不能说是已倾布达拉宫所有高手,但为数的确不少……”
傅小天点点头,微笑接口:“除了号称黄衣四尊者的那几个,还有些什么人?”
郝元甲神色越显凝重,道:“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坛各出其半,连同黄衣四尊者一共是三十二名番僧,而黄衣四尊者还只是这三十二名番僧中身分最低者,由此可知,其他各僧的功力一定比他们更高。”
傅小天笑容擞敛,蹙眉点点头道:“以我日间观察所得,似乎还不只此数。”
“侯爷高明!”郝元甲道:“千毒门已现灯使,据此推断,断不会就这两人,另外,布达拉宫二流喇嘛尚未计算在内。”布达拉宫高手已出其半,再加上神秘诡谲、残忍毒辣的千毒门,以及那难以数计的二流喇嘛,布达拉宫何异已倾巢来犯?
问明这种情势,纵然傅小天铁胆傲骨,英豪盖世,身具莫测功力,也不禁心神震动,大为动容。他默然不语,沉吟良久方始恢复他那超人镇定,淡淡一笑,道:“都来了也好,本未出我所料,可笑皇上和那些大员们犹在梦中而不知大祸之将至……这么看来,今夜委实不宜力敌,只有采取我那非不得已,不肯轻易采取以备万一的下策了。”
话锋微顿,扬眉又问道:“看见莫洪他们几个么?”
郝元甲呆了一呆,惑然道;“怎么?侯爷以为……”
“不!”傅小天摇头说道:“罗刹诸君心高气傲,绝不会就此俯首认命供人驱使,也不会受人延揽,我担心他们会趁火打郝元甲道:“听说莫、单、卫三魔早离北京。”
傅小天道:“焉知这不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我宁愿证实他们现在北京,这些人俱都心智深沉,阴狠狡诈得可怕,对付他们三个,只怕要和对付那些布达拉宫的数十密宗高手,付出同样的精力和代价。”
面对高明,郝元甲只有为之心折,深为叹服,肃然点头,道:“侯爷高见,郝元甲现在请令,若是莫洪等三魔届时突现,并果然有所图谋,可否由我负责应付?”
傅小天环目中异采闪动,难掩心中激动,对于诚恳好意,他只有点头:“郝狮子,傅小天生平从不欠人人情债,除了夏梦卿,你是第二个,我不敢言谢,你也不会喜欢听,就这么办。不过,我希望你别和他们正面冲突,只须设法把他们引开去,越远越好,待我料理好这边,再去招呼他们。”
郝元甲自然听得出傅小天是不愿因己累人,使丐帮遭到任何损伤。而事实上,他也清楚,就是烦出丐帮北京分舵全部实力,也未必能与昔日罗刹三君对抗,满含感激地望了傅小天…眼,咧嘴笑道:“侯爷,郝元甲敬遵令谕。”
傅小天扬眉笑道:“别开玩笑了,现在,我想听听对方的布署情形。”
“他们谈不上什么布署,侯爷。”郝元甲道:“他们只准备分出一部份人,赴侯爷今夜三更万寿山巅之约,另一部份,则按兵不动,似有所待。”
傅小天浓眉突皱,沉吟说道:“你可知道赴约的是哪些诚,手抚郝元甲肩头,淡淡一笑道:“老弟,用不着瞒我,傅小天虽属满人,任职当朝,却不是人间贱丈夫,们你我纵是朋友,立场毕竟有点不同。我适才说过,事关满朝,你没有伸手出力的义务,甚至可以站在他们那一方;不过老弟,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事情不如表面的那么单纯,这次兴风作浪的不是发于民间,而是另有异族心怀叵测,诱惑一些野心人物,从中加以利用,意图坐收渔人之利。”
郝元甲心弦震动,血气翻涌,久久未能答话。
傅小天环目轻注,一笑又道:“好啦,老弟,这种讨厌的话儿就此打住,天时已经不早.三更将届,你请回吧!深夜客来.我连茶都没有准备,委实太以怠慢。”收回那只大手,缓缓站起身子。
郝元甲随着起身,神色已趋平静,满布血丝的双目凝注傅小天,惑然问道:“侯爷,你真的就这般地只身前去赴约?”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约由我订,大丈夫岂可失信于人?”
“那么大内……”
傅小天大笑接口道:“老弟不用担心,我早已有布置,九门提督府人手已全部调入大内,加上大内侍卫,谅来可保一时无虞。”
郝元甲还想再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微微躬身。
“那么,我告辞了。”转身走向楼前窗边。
傅小天送至窗边,挥手笑道:“老弟好走,恕我不远送了。,’郝元甲道:“不敢当,侯爷留步。”身形拔起,电射而去。
望着郝元甲背影远去,傅小天脸上强持的镇定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无限凝重:“祸起两端,顾此失彼,我分身乏术,这该怎么办,这……”。
突然.他浓眉挑煞,环目暴射寒芒:“我原想息事宁人,不愿意看到血溅帝都,如今你们既然这样逼迫我……”
刹那问,神色忽又一转肃穆。砰然一声,面西跪下下:“小天身为人臣,情非得已,恩师恕宥。”
一跃而起,回身抄起几上长剑,大步下楼而去,朔风呼号,尘沙蔽天。
这是关外大漠习见的景象。
这天傍晚时分,风沙特别猛烈。
蓦地,如泣的风声中,传来一阵辘辘车声,紧接着,便见如雾黄尘内,由一座土岗转角处,缓缓出现了一辆双马篷车与一人一骑。
那辆马车,厚厚油布制成的车帘低垂,遮掩得密不透风,在高低不平的黄土路上,不住地颠簸晃动,车蓬上满积的黄尘。随风飘逝,但随即又布正了新的一层。
车辕上,赶车的车把式,是个身形略显拘楼的瘦削者者,衣领翻起,一顶风帽拉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孔,只能看到颔下一部银髯.而那本该银白的美髯,也围染满尘沙而变成了黄色。
另外的一人一骑,紧靠马车之旁,是一匹毛色白里带黄的健马,却似因经不起长途跋涉,千里奔驰,显得有点疲惫不堪, 失去了应有的神骏。
马鞍儿的人,是位俊美绝伦的文士,一袭白色儒服不仅好像多日未经换洗,布满尘垢,而且多处残破,血迹斑斑,血迹已早黑紫,显然为时已久。
他入鬓剑眉紧锁,星目黠然无光,俊美的脸庞清瘦憔悴,一片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可怕。
本来读书人体质赢弱,怎经得起长途劳顿,千里风霜?
他和车辕上那驼背老车把式一样,也紧闭着嘴,默默地策马赶路。
也许是风沙太大,一开口便满嘴黄沙。
夜幕,垂得更低,风,终于有点转弱了。
黄尘渐渐静歇,衣袂也不再拂动,可是,这老少两人仍然没有…人开口。
这荒凉、辽阔的原野里,一时显得十分寂静,自然,那车轮声,马蹄之声也就越发清晰,可以传出很远。
但不久之后,蓦地,一个无限甜美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寂静,为这荒凉、辽阔的原野,平添一分生气;这甜美的声音,轻柔地透过厚厚低垂的车帘,传自车内:“夏大哥,风停了么?”
马上白衣文士闻声抬头,随即淡淡答道:“是的,夫人。”他似乎不愿多说。
车内一阵寂然,未几又柔声发问:“到了哪儿啦?天黑了吧?”
白衣文士双目呆呆前视,依然谈淡答道:“天是黑了,夫人,前面就是吕梁山了。”
车中人“啊”地一声轻呼,好象透着惊喜,去又似难掩一点惆怅,低低说道:“好快,这么说我们已脱离险地,再过几天就到了?”
“是的,夫人。”白衣文士微微地皱了皱入鬓剑眉:“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到北京了,只是,在我未把夫人送抵达侯府之前,我不敢轻言已脱离险境,而且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往北京……”
“夏大哥。”车中人又一声轻呼,生音有一点激动:“你能否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妹或梅霞?”
白衣文士神情微震,身形一阵轻颤,而话声更为冷淡:“事过境迁,夫人何必再提往事?如今,夏梦卿所护送的,乃是夏梦卿极为钦佩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车中忽归寂然,过了一会儿,车中人又微带哽咽地说到:“夏大哥,可以掀开车帘让我透透气么?”
白衣文士面有难色似乎有所顾忌,但终于转过头去向那车辕上驼背车把式道“老爹,偏劳一下。”
老车把式没有说话,神色却极为恭谨,伸手掀开车帘。
车帘启处,车中人一身白衣,花容憔悴,乌发蓬松,臻首半探,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噙泪的美目略做环顾,最后停留在白衣文士身上。
正是那傅小天夫人薛梅霞。
那白衣文士,薛梅霞口中的夏大哥,也自然就是宇内第一奇才,玉萧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入目他那一身为她所负的伤势,为她所溅的血迹,清瘦的娇靥上,像不久以前地,涌现一片怜惜、感激、歉疚之色,以及一些复杂难解的束西,颤抖着失色香唇,无限柔婉地轻声说道:“夏大哥,你……可觉得好些了么?”
夏梦卿没有看她:“多谢夫人关注,我现在很好,伤势已无大碍。”
“夏大哥,你何必瞒我?”她听得出他那勉持平淡的声调,也深知夏梦卿伤势不轻,短期内绝对无法痊愈;强忍心中如绞悲痛,却忍不住垂下早已孕满眼眶的泪水:“你该记得,受先父母的熏陶,我也颇懂一点医道,你的外伤也许已无大碍,内伤却断非短期内可以复原,普天之下,谁能使你负伤如此?这是第二次了,又是为了我,上次也许值得,这次你实在不该来的。
夏大哥,你知道我有多……”
“夫人!”夏梦卿突然侧首轻喝,声音有点颤抖:“天时不早请早些安歇,路程尚有数日,再下去,夫人会支持不住。”
“不!”薛梅霞连摇螓首,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肉体上的任何痛苦,我自信能忍受得了,也支持得住,唯…使我受不了的,是你这令人心碎的称呼,我求你改一改,我求求你。”
夏梦卿身形骤起一阵极其轻微的抖颤,对她这几句话恍若未闻,也没有说话。
薛梅霞那失色香唇,一阵剧烈的抽搐。为免徒乱心意,她只有转移话题:“夏大哥,我可以听听你如此急着赶抵北京的理由么?”
夏梦卿早已恢复平静,点头淡笑道:“很简单,这次我们得能脱险,可说十分侥幸,因为布达拉宫大部份的密宗高手均已 外出他往,否则后果实难想相。而那些密宗高手外出他往的目的当是北京,他们的用心很明显,傅小天虽然英豪盖世、神功莫测,但一个人的能力到底有限,我担心他不能兼顾;再说护送夫人,肩负重大,布达拉宫不会就此甘休,沿途难免再有惊险,能早一日把夫人安然送同侯府,我的责任才算完了,不然……”
薛梅霞突然接口,竟然出奇的平静:“夏大哥怎不说想早一点摆脱我,免得‘触人’伤情?”
夏梦卿神情一震,镇定地道:“夫人,你想错了,夏梦卿早已心如止水,再难扬波,我说过,我送的只是傅侯夫人,对朋友之妻,我无须有此顾虑。”
他答得很高明,可是薛梅霞却仍不放松,说得也毫不逊色:“是么?我以为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改变,但我究竟还是薛梅霞,这个应该永远也变不了。”
夏梦卿皱眉强笑:“夫人探具辩才,我自认不如,不过夫人如今是傅侯夫人,当不会有错,这也是永远变不了的……”
话声方落,强持的笑容未歇,突然目射逼人寒芒,眉挑重煞,怒声冷哼:“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不相信杀不尽你们。”
话声微顿,威态一敛,轻喝道:“夫人请坐好,老爹,垂帘。”
夏梦卿人虽受伤,功力犹在,薛梅霞心知他必有所见,立把螓首缩回车内。
车辕上,佝偻的年老车把式从容放下车帘,继续赶着马车驰进,竟然一丝惊慌之色也没有。
转瞬间,远处蹄声急遽尘头大起,暮色中,十余匹高头大马,疾如风驰电掣一般飞卷而来。
马,是清一色的蒙古种罕见神驹,鞍上,则俱是身躯高大、剽悍凶猛的黄衣喇嘛。
容得喇嘛们迫近十丈,夏梦卿突然桃眉扬声:“老爹,护住马车,我没有工夫和他们多说废话。”
话落,人起,身形倒射,有如银虹划空,直扑逼进车后的十余来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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