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大红盖头,一下子看清楚了自己身前的“新郎”——一只毛色发亮锦羽斑斓鸡冠高耸的大公鸡!
可笑的是,公鸡的身上还绑着大红礼带。
满堂宾客一时无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自己把盖头摘下的王妃。流芳回头看着上座一脸尴尬的老韩王,再看看这公鸡,旁边的喜娘焦急的说:
“王妃,按规矩,是不能自己掀下盖头的……”
“和公鸡拜堂也是规矩?我自己不掀盖头难道等这公鸡给我掀?”流芳咬牙切齿道。
“孙媳妇别生气。”老韩王走到她面前,“煜儿遇刺受伤,大夫说了,没有半月不能下床,以公鸡代替,实属无奈。这里,当爷爷的给你赔罪了。”
流芳气极而笑,是冷笑,“敢情,韩王就这么心急要娶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呢!既然已经拜了堂,我断断是没有理由否认的,蝶飞!”
“小姐。”蝶飞为着主子受到这样的对待双眼早已发红,走上前去候着她的吩咐。
“抱着这公鸡!”流芳的目光扫过众人,“既然今日与我顾六拜堂的是这公鸡,那么它便是顾六的夫君,俗话说,嫁鸡随鸡,真要洞房的话,也只能够跟这公鸡夫君洞房。蝶飞,好生抱着,万一它摔死了,你小姐我便成了寡妇了!”
众人的下巴都惊诧得掉了下去,听说这顾六从来就言论出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流芳笑眯眯地望着喜娘,喜娘忽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果然,她说:
“还不带路?不是说要洞房吗?这公鸡不知道等不等的急了!”
当了几十年的喜娘,也不是头一遭由公鸡替人拜堂,可是她还是头一趟被这样五雷轰顶,她颤巍巍地说:
“好,王妃跟小的来,新房就在流云居……”
流芳对蝶飞笑道:“流云居?明日,我就让人把它给改了!”
“改作什么?!”蝶飞不解地问。
流芳声音不大,人已经快要离开大厅时,却还字字清晰地说道:
“你不觉得,叫鸡窝比较合适?!”
第六十三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1
韩王府的静柳轩中,傅青山正细细地嘱咐身边的童子如何煎药,一边给榻上之人的伤口缠上纱布,绑好最后一个结。也许是手重了一点,榻上的人轻微的哼了一声,傅青山冷冷地说:
“就该你痛!受了伤竟然还敢四处乱跑,色字头上一把刀,认识你许久,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语气中尽是责备,仿佛眼前的人是自己不听话的家人,而非陵州之王。
榻上之人幽黑的桃花眼望着傅青山,笑道:
“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呆会儿多喝两杯,解解气。”
傅青山瞪他一眼,不满地说:“顾家的那女子这么厉害,让你一包扎好伤口就迫不及待地去跑过去?你不想要命,我傅青山还想要我的名声,你敢给我出什么事,我饶不了那个顾六!”
远远传来一阵热闹至极的敲锣打鼓声,没过多久,容青急匆匆的走进来,神色古怪,似在憋笑,又似在不安,对容遇行了个礼,说:
“公子,前面拜堂后,出了点小插曲。现在老王爷生气得很,说场面他没法收拾,也搁不下这张老脸,让人收拾了点行李,说要到南山寺住上几天。”
容遇蹙眉,她生气,他早知道会如此;可是老头子生气,他却大感意外。
容青把刚才发生的事一句句原封不动地禀告时,容遇那张脸逐渐黑得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而一旁的傅青山却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原来,那顾六是这么有趣的人,阿煜,你说你是不是自讨苦吃来着?”
“公子,昨夜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明,江南和莫非如夜探王府,江南的来意应该不是行刺,只是想带走六小姐。”
容遇抬眼淡淡地看着容青,“江南见到了我。”
“暗卫在陵江码头伏击二人,江南已被擒住关到了陵州大狱;而莫非如,容青无能,被他逃脱。”
容遇扭头看向傅青山,“青山觉得,我是否应该狠追穷寇?”
傅青山摇摇头,“如果这个秘密能将顾怀琛引来,这个代价还是值得付出的。繁都那边风声鹤唳,据宫中传来的消息和对彰元帝病情的描述,不出三月,定必起事。届时,即使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也无暇顾及你了。”
“这个秘密对于顾怀琛来说,并不是他冒险来此的理由。”容遇沉吟半晌,对容青说:
“把婚柬送到繁都顾府,同时将顾府的丫鬟和喜娘送回去,半个月内,要让今日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说,顾府六小姐言行出格不受王爷待见……”
容青点点头,便下去办事了。
傅青山轻叹一声,“阿煜,你待那顾六,可是真心?你在春雨楼让秦总兵助你演一幕戏,让人家乖乖地到了韩王府;明明受了伤,宁愿用公鸡拜堂也不愿推迟婚期,至于你是谁,怕是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你就不怕,她知道后与你割席断义形如陌路?”
容遇闭上眼睛,脸上有丝苦笑,却又想起了什么,莞尔道:
“青山,她和一般的女子,不同。”
傅青山让童子拎起药箱,起身道:“七日内要卧床,伤口没结痂不得妄动,更不要冲动,要知道那个不一般的女子现在只承认那公鸡是她的相公!”
容遇脸上微有怒色,“傅青山,你再这么啰嗦小心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傅青山大笑,对身旁的药僮说:“岸书,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那好玩的王妃。”
话说流芳一到了流云居,方才松了一口气。实际上,她冷静下来时很是庆幸跟她拜堂的是一只鸡,如果换成是那吸血鬼,自己现在可能已经惨被蹂躏。何嬷嬷正帮流芳把那重死人的凤冠卸下来,蝶飞抱着那只鸡不知如何是好,流芳让她把一个衣箱清理出来直接把鸡丢进去就好。
流芳把要走进来“撒帐”的喜娘和一干丫头全都赶走了,关上房门,一室清净,偶尔鸡鸣一两声,也不算聒耳。蝶飞道:
“小姐,这下可好了,明日早早这公鸡便会叫我们起床。”
何嬷嬷白了蝶飞一眼,满脸的愤懑和伤心,“拜堂时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传出去有多难听?我们顾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呀……老身回繁都后不知道该如何向夫人老爷交待。我们人在屋檐下,这又是皇上的赐婚,用公鸡拜堂是过分了些,但是……”
流芳正不顾仪态地在大快朵颐,饿了一天,她都几乎受不了了,她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对何嬷嬷说:
“嬷嬷你不饿?蝶飞,坐下来,吃鸡,这鸡好肥,和我相公有得一比。”
蝶飞闻言,笑嘻嘻地推辞两句,最终是敌不过饥肠辘辘,于是也坐下来大嚼一番。何嬷嬷气得老脸发白,狠狠地瞪了蝶飞一眼,便再不言语,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之内。
这一夜,平安度过。
第二日,这流云居便发生了七级地震。整个韩王府的人大清早的便无端的眉头忽跳,总管林敞一听到下人来报告,马上就走到流云居,远远的就看见王妃顾六站在一心居的门口指点着这样那样,而仆人在流云居内把桌椅摆设搬来搬去,不亦乐乎。
“王妃,您这是……”林敞走到流芳面前,恭敬地行礼,然后不解地问道。
流芳笑笑,“林总管,这流云居可是本王妃说了算?”
林敞点头,流芳又说:“那些家具摆设的方位布局我不是很喜欢,比如窗帘色调太沉,五斗柜的颜色太深,那张紫檀木床太大,我都要通通换过,可有问题?”
“这个……只要是王妃的意思,问题都不大。”林敞汗颜,今早王爷才交待过,不管王妃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流云居内种的都是桃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现在还没开花,林敞看见流芳的目光扫过这些桃花,心里忽然打了个寒颤,听得她问:
“这些是什么树?”
“回王妃,这是桃树。”这可是王爷从幽浮山带回来种了多年的桃树,平日要是谁动一下都是要责罚的,该不会这女人动了不改动的念头吧?!
流芳想了想,“会结桃子的树?那留下吧。”回头对蝶飞说:“蝶飞,过年了可以去卖桃花,结了桃子还可以拿去卖呢!”
林敞满头黑线,又听得那蝶飞笑嘻嘻地回应道:
“小姐好聪明,结了满树桃子边摘边吃一定很好玩!”
林敞更汗,怎么这丫鬟更是脱线?
流芳的视线忽然停在林敞的身后,林敞一回头,便看见灵姬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而来。
灵姬是府中的三位姬妾之一,也是相貌最出众的。发如团云,眉如柳叶,凤眼含情,丹唇常笑,柔若无骨的身子更添了几分风情和柔媚。香风掠过,她就那么含嗔带怨地看人一眼,wrshǚ。сōm不由让人骨头都有些酥软,朱唇微启,如吐珠玑,说:
“灵姬拜见王妃姐姐,王妃姐姐千岁。”身子微躬,行的只是简单的礼节。
流芳浅笑着,却没有回话,只是问林敞道:“王爷还有几个小老婆?”
隆冬时节,林敞只觉得今年寒意特深,回道:“王妃,王爷并没有立侧妃,府中只有三位侍妾,分别是灵姬、梅姬和泉姬。”
流芳点点头,望着灵姬说:“我知道了,灵姬是吧?姐姐二字倒不敢当,日后还是称我一声王妃便可。每日请安问候这种事就免了,毕竟,我也不是很有空。”
灵姬愣了愣,烟雨般迷蒙的眸子忽然流露着一点伤心,“王妃,灵姬此来一是拜见王妃,二是关心王爷伤势,希望能跟王妃前去拜谒王爷。灵姬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王妃如此的生厌……”她楚楚可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王爷的几位姬妾都是这般……委婉可人?”流芳深感头痛,她最对付不了的便是这种娇滴滴的女子,林敞答道:
“是的,王妃。”
“蝶飞,把王爷抱来。”流芳似笑非笑地对灵姬说:“灵姬,你昨天莫非昏睡了一天不知外间大事?现在陵州人谁不知道我顾六嫁的是——”蝶飞把公鸡捧到灵姬面前,流芳继续说:
“这只公鸡,便是顾六的良人!你今日前来问讯,莫不是想再看一次我的笑话?”
灵姬连忙下跪,颤着声音说:“灵姬不敢,王妃,灵姬绝无此意。”
灵姬走后,林敞沉声对流芳说:
“王妃,请恕林敞多言,王爷绝非轻视戏弄王妃才以公鸡代替他来拜堂。王爷的伤口颇深,实在是行动不便,还请王妃多多体谅。”
“林总管,我说我不生气你信不信?”流芳看着他,“只是你们王府也小气了些,流云居中除了那紫檀木大床比较贵重之外,其它的物什都是普通人家的东西,就算拿去卖也不值几个钱。难道现在流行节俭?还是你们王爷对我本来就不屑一顾置若罔闻?”
林敞面有难色,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王妃,本来流云居中的物品都是珍品,可是王爷特意交代除了那大床外全都换成最普通的。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
“算了,”流芳说,“我也不在乎。林总管,我在这院子门口挂个牌子可以吗?”
于是,第二日,流云居的门口便挂着一块木牌,写着:谢绝探访。
是夜,灵姬派人送了一个锦盒到流云居,流芳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茶叶,只用淡黄的草砂纸包着,一打开,便有淡淡的茶香。
流芳的心无端一动,是碧螺春。
她不会忘记,只是,不知道这茶,泡好后的味道是不是还是一样。
“灵姬还有什么话说?”她问送茶来的丫鬟。
“小姐说,王妃应该去看望一下韩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茶泡好了,茶香缭绕,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可是,也许是什么不一样了,流芳的口中多了些苦涩的滋味。
她想了好久,终于想到,原来,是泡这茶的水不一样了。
第六十四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2
接下来的几天,流芳闭门不出,只是让蝶飞去了生查子一趟。蝶飞回来时告诉她,她要找的那个李白,据贺十三娘说,并没有再去过生查子了。
在她颓然沉默的时候,蝶飞又把从生查子听来的事情絮絮叨叨地对她说起。
“小姐,陵州人都说我们韩王爷是为政清明造福一方的好王爷呢,自从他回到陵州来行加冠礼继承了爵位之后,不但减免了赋税,还大力发展了农商渔。陵州府衙历年来堆积悬案冤案,他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便清理一空,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呢……”
流芳奇怪道:“没有惹过半桩风流账?为政有成效也是辖下的人得力吧?”
蝶飞摇摇头,“小姐,我也这般说,可是马上就有人告诉我,他的兄弟是衙差,亲眼看到王爷为一个哑巴平反了。那哑巴签了认罪书,原来是被陷害的,那认罪书后半部分被折起,而且用朱砂笔写成,原来那哑巴是看不到红色的,就傻傻的签了。”
流芳甚感意外,想起灵姬转告的话,不由得问:“陵州的百姓可都见过王爷的样貌了?”
“这个倒不是,听说王爷是隔着帘子来审问的;也听说有人见过王爷,说他相貌俊美不凡,也有人说他面相严肃有如钟馗无私,说书先生不是说钟馗丑的吓人以至连考官都不予录取么?众说纷纭,小姐,连蝶飞也很好奇,我们王爷长什么样呢!”
小丫头一脸的期盼,流芳对她笑笑说:“好奇什么?你去打听一下,王爷住在哪里,偷偷去瞧一眼不就成了?”
她起身,走出厢房,穿过桃林刚刚走出流云居时,忽然听到有丫鬟的尖叫声,一个大约三四岁大的小孩手执荆条正一脸怒气地追打着绿裳丫头,绿裳丫头一见有人来了,连忙躲到流芳身后,那小孩一挥荆条就要打中流芳。
蝶飞一手抓住荆条,皱眉骂道:“你是哪家的小孩,这般放肆?!”
小孩肆无忌惮地瞪了流芳一眼,转身便走。身后的丫鬟这才发现原来是躲在王妃身后,连忙脸色苍白地下跪,颤着声音说:
“王妃息怒,绿裳无意冒犯王妃和小公子,绿裳再也不敢了!”
小公子?流芳诧异,莫非这百里煜连孩子都有了?!
“小公子是王爷的孩子?”她问。那丫头点点头,流芳不禁苦笑,原来自己当了大老婆还有一个孩子的后妈。
“听说这小公子三岁多了,可是还不会说话。听说他的娘生他时难产死了,他本来就先天不足,性子暴躁,动辄就打府中丫头,但是王爷事忙,无暇顾及,老王爷也说过他,可是他依然如此。”绿裳走后,蝶飞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流芳了。
还没有到静柳轩,来到一座假山前,流芳和蝶飞便遇袭了。一团团湿漉漉的泥浆打到身上,流芳狼狈地朝泥浆飞来的方向看去,露出半张清秀的小脸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恶作而得意地望着她和蝶飞。
流芳哪里忍得住这样的气,在蝶飞去喊人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爬上假山,把躲起来的小孩一把拉下来,任凭他又打又踢,就是捉住他的双手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让他趴在自己腿上,二话不说落下裤子露出屁股,扬起手狠狠地打下去,一边骂道:
“谁让你这么顽皮的?!你这叫蓄意伤害他人知不知道?”
小孩扯开嗓子哭喊,流芳的手却没有停下来,小孩的哭声由大到小逐渐变成低泣,她才停了手,一把抱起已经忘记了反抗的孩子,朝流云居走去。
“让王府的大夫过来看看。”流芳说,小孩的屁股红肿得最起码有两天下不了床。
那孩子趴在床上,怨恨地看了一眼流芳,咬着唇。流芳吩咐了蝶飞两句,不一会儿,蝶飞就把一样东西交到流芳手里,原来是一个小糖人。
“蝶飞,新安街的许老汉做的糖人真漂亮,听说很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说,看到小孩不自然的把脸别开,她把糖人递到他面前,说:
“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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