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留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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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留相思-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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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义庄了。”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声回答。

“我也去……”我刚动便被青拽住,诧异地看向他。

“不能去。”青摇了摇头。我恍然警醒,是啊,不能去,义庄是不祥之地,小孩和孕妇都要避之。

“可是,我要做什么啊……”真恨自己是如此幼小,面对家中如此巨大的变故,我一点都帮不上忙。

“等。”青只说了一个字,我也只能做到这一个字。

正文第十三章生当同寝死同穴

正堂被重新布置,叔叔的灵柩被送回来,放置在正堂后面,堂前妥当收拾出来,因为还在年中,婶娘又坚持不要拖到年后,只能办得仓促些,简陋些。我和婶娘都着了不缝边的粗麻丧服跪在堂前,原本婶娘是不肯让我着重孝的,可是我坚持叔叔没有子嗣,我这个侄女充一下孝女也是应当的,婶娘哀戚地凝视我半响,才点头答应。

叔叔的灵柩要在正堂里小殓满日,村里很少有人来致奠,一是我家本在这村里便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三叔公一家,此时都为叔叔的丧事忙活着,二是正值年中,谁愿意触这种霉头。

虽然门庭稀落,可是我们本也不是为了热闹,只静静地在堂中跪奠。连着几日的忙碌加上心力的憔悴,婶娘的面色已经愈加难看起来,她还是坚持为叔叔哭奠,哭奠结束,便默然无声地跪在堂前。古有旧制,斩衰三日不食,我虽然还小,可是三日不食也算可以坚持,可是婶娘还在病重,这三日她连一口汤药都不肯入口,任谁劝说都不听,我看着她如此坚决的作为,心中总为蔓延起不祥的感觉,却只能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明日就是要大殓的日子,出殡的日期就定在第二天,刚好是正月十四,婶娘的气色越来越差,眉宇间竟然多了一丝青灰之色,孙大夫看过只是拧眉、叹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怜惜之色。我心中的不安大盛,恳求青炖了锅鸡汤,跪在婶娘面前哀求她喝下,婶娘看着我淌了半响的眼泪,和着泪水把鸡汤喝了下去,总算多了几分精神。

晚上,我求着叔婆把婶娘劝回去,我一个人守灵就成,婶娘依旧是不肯,冲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嘴角一抹温柔的笑容。我只得把软垫铺好,在拿来一床小被,把婶娘安置好,才能安心。

“相思啊,别忙了,这几日你又没吃东西,又没喝水的,身子骨能受得了吗!”叔婆疼惜地抚着我的头发,递给我几块松糕,“礼数虽然要尽到,可是身体也要顾,照看好你婶娘,有事叫叔婆啊!”这几日为了丧事,叔婆都是在家里留宿的,平时有叔叔不觉得什么,此时家里只有我和婶娘,外加两个非亲非故的男人,也着实不方便,叔婆便听了叔公的意思,留在这里帮忙照看着。可是连日的辛苦,她也有些受不住,再加上明日大殓,后日出殡,还有好多事情要忙,自然就不能陪着守灵。

“我省得,叔婆,您去休息吧。”我点了点头,看着叔婆进了后院,才转身回到堂前。

“婶娘,吃点东西吧!”我把手上的松糕递给婶娘,又去寻了半壶热水,却见婶娘拿着松糕,面色怔怔的,似喜似悲,又非喜非悲。

“婶娘……”我轻声唤她,可是鼻子一酸,又滚出泪来。

“乖孩子,别哭。”婶娘将我拉到身边坐下,细细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神色里是一如往昔的疼爱,“相思,别哭,别哭啊!”她越是这么说着,我的泪水越是止不住,索性窝在婶娘的怀里,结结实实地哭了个痛快,婶娘只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一句话也没说。

“婶娘,我没事了,你还不舒服吗?”我哭够了,擦干了眼泪,呐呐地看着婶娘。

“相思,婶娘曾经跟你说过,若有一日,你便离开这里,我想着,这日子就要到了。”婶娘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慈爱地注视着我。

“婶娘,你怎么这么说?”我心中不安,紧紧地盯着婶娘的眼睛,不肯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相思啊,婶娘没读过书,可是以前听你娘念叨过两句诗,我觉得很好,”婶娘不肯正眼看我,只将目光落在面前的松糕上,幽幽地说道,“那两句是,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我与你叔叔活着便是夫妻,死了,又怎么能分开呢……”这八个字,一字一字地落在我的心上,堆砌出更加浓重的不安,我紧紧地抓住婶娘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婶娘,不要……”我摇着头,眼睛却干涩干涩的,心头一阵阵的钝痛。

“傻孩子,我可怜的相思,婶娘,对不住你……”婶娘只用着无比悲凉的眼神看着我,喃喃地说着。而我感到,正月里的夜晚,寒冷是透骨的冷,直直地钻进我的身体里,我的心里。我只能紧紧攥着婶娘的手,想要汲取一些温暖,却发现她的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等我惊慌地抬头看她时,却只见满眼的红色,而我,终于受不住,昏了过去。

浑噩中,我发现自己深陷在一片无边的泥沼里,每向前走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突然一阵洪水,将泥沼冲散,将我又冲入无边的洪水中,载浮载沉,沉不下去,却又无力挣扎,突然身边出现了一截浮木,我拼命地想爬上去,挣扎着抓到了浮木的一边,眼看就可以将整块浮木抓到的时候,身子下面忽起一阵漩涡,我无力挣脱漩涡,只能眼见着浮木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而我的眼前终于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细细呜呜地哭泣、说话,悉悉索索地,搅乱了我的心防,我真想大声喊一句:别再说了!却丝毫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可怜哦,叔叔刚过世,婶子又跟着去了,一个小孩子,可怎么是好?”

“原来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慧娘生的,还是捡的,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吧……”

“这下,可剩她一个了。”

“五六岁的小娃娃可怎么生活啊……”

别吵了!不要再吵了!我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又是在说谁,只是觉得他们的话如尖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可是我拼尽了全力,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再挣扎一分,反而再次昏了过去。

又不知道昏了多久,我渐渐醒转过来,可是脑子依旧沉沉的,眼睛也似是铅做的,睁也睁不开。眼睛闭着,其他的感觉自然就灵敏些,我发现自己应是躺在床上,轻轻摸索身上,似乎只留了里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只是隐约听到屋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影影绰绰的,能听到只言片语。

我既睁不开眼,也坐不起身,索性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说些什么,只听了几个字,我便听出屋外说话的,是青和孙大夫,而对话的内容,竟说的是叔叔遇害的事情。这两日我一直忙着陪在婶娘身边,没有时间去向孙大夫问个清楚,此时听他二人说去,我恨不得一个字都不漏。

“大人可看清是什么人了吗?”青的声音。

“不曾,只是……”孙大夫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徐徐说道,“那些人,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路,且连累了卢兄弟。”

“大人来此,难道还走漏了消息?”青的声音愈发低沉。

“看来是如此,不过说来奇怪,殿下着我出京时,并未说明详情,此番劫难,难道说,已经有贵人知晓?”孙大夫的口气里也是满腹疑窦。

“殿下本未曾想让大人出马的。”青的口气里竟然多了些许的谴责,虽然前面他一直言语恭敬。

“是我鲁莽了,本是为了脱离一阵子,却没想到……”只听孙大夫长叹一声,语气里尽是遗憾。

“想不到卢大嫂如此贞烈,只留下姑娘一人,殿下可有消息出来?”青也难得叹了一声,才说道。

“年里宫中甚严,要到十五过后才能得信儿,不过估量着殿下是要把姑娘接回宫里,再给个身份。”孙大夫似是想了想,才说道。

此句话过后,再没了声响,过了一小会儿,脚步声渐离,想必孙大夫是走开了,而青,肯定还在屋外守着。

我已经可以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帐上的青帷,心再一次地抽痛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啊……原来这位为婶娘医病的孙大夫,这位自在谈笑的儒雅男子,本来就是是太子身边的近臣,可能因为擅长岐黄之术,又想暂避宫闱,才巴巴地捡了帮婶娘治病的差事,却未曾想,竟把祸患也引了过来,并且,害死了叔叔。

听到了这样的一番对话,我该如何做呢?连番的打击,我似乎已经不知道何为悲恸,渐渐地身上有了力气,我坐了起来,把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好,又套上丧服,摸了摸头发,头上的发髻,还是婶娘给挽的呢,只是此时,挽发的人,已经随着叔叔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睡了几日?”我一推开门,便直接问道,因为我知道,青一定就在左右。

“昨日已出殡。”青果然出声回答。

“婶娘呢?”我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

“卢大嫂去时,紧抓着卢兄的尸身,拆扯不开,便同葬了。”青的语气低沉。

“我要去看他们。”我整了整身上的粗麻丧服,语气平淡。

正文第十四章十五月圆人不圆

叔叔和婶娘的合葬之地就在娘亲坟茔的不远处,遥遥相对,倒也不寂寞。叔叔和婶娘的墓碑并排而立,我伫立片刻,才轻轻放下手臂上持着的竹篮,轻步上前,双手轻轻摩挲着青石的墓碑。听说这墓碑原是三叔公和三叔婆给自个留着的,却没想到用在了叔叔和婶娘的身上。墓碑制得急,碑上的青灰还没有清理干净,我仔细擦拭着,用手指描画着刻字的痕迹,企图从冰冷的石碑上,寻找些什么,却发现心里有些地方越来越空落,越来越冷清。

前世是个热闹的大家族,叔伯兄弟姐妹一大帮,可是人人都是表面光鲜,内里龌龊,为了那一点家业,什么样的招数都能往自己家人的身上用,我争过、抢过,最后真的把金钱、权势攥到手里,反而觉得那什么都不是。等到自己醒悟过来,却被一场意外带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今世的家虽然人丁凋落,但是叔叔和婶娘都真心疼爱,三叔公一家虽然明里排斥,可是经过了此番的波折,我自然也能看出,他们只是为人刻板了些,守旧了些,实际上,真正把我们当子侄后辈关心,就连这丧事,也办得妥妥当当,体体面面的。只是,自此以后,我就是伶仃的一个人了……

一个人,呵,一个人,我低低地笑,前世那么多的亲人,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今生总算有了真心疼惜我的家人,却被……想到这里,我猛地直起身子,死死地盯着叔叔和婶娘的墓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害死叔叔的人,我要他付出轻贱人命的代价!

如果想要实现这个目的,似乎就要和那个皇宫打交道了吧……我缓缓地舒了口气,目光也慢慢地从墓碑上收回来,苦涩地抿起一抹弧度。原本想着这一生都要离那个权势纠结的地方远远的,就算,我有一个太子的爹爹,也不能让我对这个皇宫有丝毫的期盼。而如今,我却要想法子进宫去,只有进入那个权利最为集中庞大的所在,我才有机会查明想要知道的一切。

终究还要去走我并不想走的那条路,纵然还不知道前面会见到怎样的人,发生怎样的事,可是我很清楚,多少朝代更替,京城深宫里的那座最大的宅院,里面住的人,想的绝不会是人伦亲情。真是可笑,前世的一生都用来追逐名利权势,最后也不过剩下了权势名利,那么今生呢,我能抓到的,能抓住的,又是什么呢……

我走到竹篮旁,从篮子里拿出两碗已经凉透的豆粥,轻轻搁在坟前,然后跪坐在地上,自嘲似的地低语着:“以前过正月十五的时候,我还问过婶娘,为什么不吃汤圆,婶娘还以为我得了魔怔,后来我才知道,正月十五,是要吃豆粥的。至于汤圆,谁还记得是哪朝哪代开始的习俗,只是如今,豆粥已经凉了,你们也都不在了。”我轻轻地笑了一声,却不小心笑出泪来,“是我太贪心吗?见惯了生离死别、爱恨纠缠,可是年岁变小了,心,也变得软弱了吧。”竹篮里还有两碗豆粥,一碗是留给娘亲的,一碗是自己的。我端起自己那碗已经冰凉的豆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是叔婆做好送来的,很好吃,可是总觉得没有婶娘做得好吃。

吃下了小半碗,胃有些凉得隐隐作痛,我只好放下不再吃了。

“叔叔,婶娘,相思要离开了,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会做什么,只是从此时起,相思就不再是相思了,相思就不再是相思了……”我怅然低语着,又愣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冷得像冰,才无奈起身,收好了竹篮,又冲叔叔和婶娘的坟茔拜了三拜,才往娘亲的坟茔走去。

日头已经偏西,橙红色的日光斜斜地照下来,林道上尽是些斑驳的被拉得长长的光影,树木枯败,更添了冬日的萧瑟。冷风凄凄,我不由得打了两个寒战,将竹篮里的豆粥放置在娘亲的坟冢前,我轻声地哼唱了娘亲经常哼着的一首江南小调:

一朵茉莉花啊,两三滴小嘛雨,四下看,草地青又青,五样锦,绣出双字囍,六七日心乱乱哟,八月初八喜鹊叫门庭,郎啊郎,长长久久结同心,结同心,便使奴家心圆满……

“娘,这是不是您最喜欢的小调?可我猜,您一定没给他唱过,一定没唱过……”我断断续续地唱着,又低低切切地说着,到最后,便化作了一片安静祥和,我的眼前恍惚看见娘亲温柔若水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暖洋洋的?我回过神来,才发现青依旧站在我的身旁,而我的身上,披着他的外衫,衫上还有他的体温,妥帖又温暖。

“谢谢!”我仰头看他,微笑着说道,“青,你看,天上的月亮,是不是很圆?”

“嗯。”过了一会儿,青才低低地哼了一声。

“十五月儿圆,人却不团圆,不好,不好!”我指着天际初升的圆月,笑眯眯地说道。

“别哭。”青又停了片刻,才蹦出这两个字。

“哭?”我愣住了,笑容也僵在了唇边,半响,才垂下眼帘,“我好想哭呢,可惜,我不想再哭了。”

青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而我似乎觉得,这冬夜的风,也不再冷得刺骨了。

“天色晚了,回吧。”青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可是我依然能听出他的关心,只是天色渐深,我已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我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脚有些僵硬,估计是跪坐得久了,气血不畅。

“回吧。”青发现了我的不适,弯下身把我抱了起来,我惊讶地挣扎了两下,但是发现这个怀抱很舒服,迷迷糊糊地就被抱着回去了。

青的怀里有淡淡的药香,有些像婶娘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却很好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倦意如丝般缠绕上来,眼睛慢慢地睁不开了,听着青沉稳的砰砰心跳,我仿佛累极了似的,沉沉睡去。

虽然睡得很沉,可是当他一将我安置在床上,我便醒了,睁开眼睛,刚好看见青的脸近在咫尺,突然发现青真的是一个俊秀的青年,只是平日里表情太少了,酷得让人退避三舍,可是离近着端详的话,他的面色略显白皙,黑曜石般的双眸中透着拒人千里的寒冷,只是那纤长浓密的睫毛暴露了它的美丽。

没想到我会醒过来,青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帮我盖好棉被,才直起身。

“谢谢你,青。”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青的耳廓边淡淡的红晕,真是无语,难道说我这个小孩子的注视竟让他不好意思了吗?

“休息吧。”青只轻扫了我一眼,眼神掠过整间屋子,才转身往门口走去。

“青,”我唤住他,语气里带着调皮,“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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