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虽然扶他上位,却并没有给他权利;而孝静帝适时起事,终于从高家的手中,抢回了半壁江山。
东魏,乱了。
“思儿姐,我在你的眼中,只是高家嫡子的身份吗?”那个面容憨憨的男孩,用着明亮澄澈的眼眸注视着我,眉宇间流露出一缕失望的哀伤。
我手中的毛笔一抖,在宣纸上留下了一滴大大的墨迹,不由得怔怔出神,对于高洋,我的心中到底有多少愧疚呢?也许在我的心中,一直把高洋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吧……而自从进了高府,进了疏影居,我似乎便已经将他抛去脑后了。
门口的轻响,让我恍然回神,抬眼看过去,是明镜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我直起身,放好毛笔,“进来吧。”
明镜抬步走进来,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姑娘在想心事?”
我回避了他的问题,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东西上,“又送什么来?”
明镜伸出手,递过来一块锦帛,上面似乎写了字。我接过来,边展开,边问道,“谁送来地?”
“宫里。”
我猛地抬头,看着面容平静的明镜,才重新低下头。看着铺展在桌面的锦帛,仔细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平静地看完,我随手把锦帛卷到一边,又重新拿起了毛笔。在宣纸上写字,“若水是什么时候晋妃位的?”
“去年三月。”
我写下两个字:三月,才又开口。“她的那个儿子,今年,有两岁了吧……”
明镜半天没有回应,我诧异地抬头。只见他微微拧着眉,嘴唇微抿。“怎么了,明镜,你在想什么?”
“没有。”明镜慢慢舒展了眉头,摇了摇头,我却看得出,他只是不肯说。
我复又低头,继续写字,再写下两个字:两年,“明镜。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明镜还是没有开口。我却大概了解他地想法,他和我不同。他们镜花水月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是十几年的情谊,纵然明镜心中了解若水就是背叛我们的那个人,纵然他会将这笔帐讨回来,可是他地心情,绝对不可能是好的。
“其实这一路走来,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眼看着命运决定着谁生谁死,可是,有一点我总还是知道的,也同样是坚持地,就是做错事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明镜依旧沉默,而我在宣纸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字:代价。然后,顺利收笔。
很不满意地瞧着宣纸上的这几个字,我的字退步得真不是一星半点,而且上面地杀伐气太重,根本不是我的性格。好吧,我承认,对若水,我也下不了什么狠手,虽然古月被救出来地时候,身上的伤口遍布,面容憔悴萎靡,可是,回来了三日,我只是接收着消息,却一道命令都没有下过。
“寒大要走了。”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明镜才突然开
“什么?”我回过神,不觉微微皱起眉,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嗯,他能够在这里待上三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毕竟,他的主子,可不是我。”
明镜点了点头,“他说,既然一切都交给姑娘了,那他就可以去找……”
去找晏九朝啊……我又想起那日在凉亭边的对话,晏九朝略显疲惫的面容,以及清淡如水的话语。
我垂眸,盯着宣纸上的那一点墨迹,觉得这一点似乎越来越大,快要撑满我的视线,才闭了闭眼睛,“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找到可以救醒安琪地名医,其实,南梁也有很多名医,他却……”
“姑娘,为何你至今都没有问过,那一日,为何我和石之寒会在那里,又为何没有救你。”
我抬头,微笑,“你若想说时,自然会说。就像此刻,你不是自动说出来了吗?”说完,我冲他眨了眨眼睛,惹得他微微一愣,然后抿唇而笑。
我和他相视一笑,他也不再说那日地怎样,而我,也不会问关于那一日的缘由。那日地疑问,随着那日消失了,如今,我得到的,拥有的,远远比我付出的要多得多,人要知足,我要知足。
第二日,寒大独骑离开,毫不犹豫,也没有多言,他要去找寻正在遍寻名医的主子,而我,则要为他的主子,做一件事。
如意服侍我换上了一套极尽奢华的胡服,如今我的身份,不是什么安乐公主,也不是思儿姑娘,而是东魏而来的商人,这次来到建康城,明面上,是为了当今的皇上送贺礼;而暗地里,则是为晏九朝办一件事,一件说来简单,其实很难的事情。
如意是晏九朝的这座小院子留守的何伯的女儿,留在我的身边,帮我打点一下琐事,她比我还小一岁,不过做事很麻利,只是话不多,微黑的面颊上总是透出淡淡的红晕。
“如意,别忙了,”我拽了拽衣襟,回头看到如意在翻捡着首饰盒里的首饰,手上已经攥着几样,看来是要把我的脑袋当成圣诞树来布置了,“除了那对珍珠耳坠,和那块白玉佩,其他的,都放回去。”
如意无辜地看着我,又瞧了瞧手上的那几样首饰,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地把东西放回去,然后上前把耳坠递给我,弯下身子帮我系好玉佩,“姑娘,您怎么就带这么几样,是不是太寒酸了,今儿您不是要进宫吗?”这个丫头还是没有忍住,有点疑惑地问道。
我勾起嘴唇,自顾把耳坠带上,“就是因为要进宫,我才要寒酸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当今皇上和先皇一样,都崇尚节约简朴。”
“哦……”如意赧然地点点头,系好玉佩后,又帮我拽了拽裙摆,“姑娘,您是现在就出门吗?”
抚了抚头发,我侧头看向她,挑眉问道,“有事?”
如意的脸上还留着一抹红晕,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灶上还热着东西,您要不要填填肚子?”
我的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要,当然要。”
新的一卷开始了,阿笙实在是不会起章节名了,偷个懒,亲们别见怪啊
正文第百十二章
吃得小肚子微微凸起来,我满意地坐在车厢里,马车一摇一晃的,让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明镜坐在车厢的另一边翻看着一叠资料,所谓资料,其实就是一叠白色的绢帛,因为每一块都是软软趴趴的,拿在手里很是不方便。
我捂着嘴唇打了个哈欠,却不能就这么睡过去,索性找点话题。我坐直了身子,让自己清醒一点,才懒懒地问道,“明镜,今天咱们是要进宫的,你怎么偏要跟着我呢?”
明镜把视线从资料上挪开,冲我微微一笑,“这叠资料,姑娘可看熟了?”
我一讪,“不就是贡品的名称吗?我差不多看过了,再说了,都写好奉贴了。”
明镜的笑容很有意味,他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贡品里都有什么东西,每一样东西的特征,功用,价值,都是要知道的。”
我无语,然后很无赖地一摊手,笑眯眯地说道,“好吧,我了解,明镜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明镜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到手上的资料上。我看他如此专注,也不便再打扰他,索性收敛心神,考虑一下其它的事情。
可是马车的辘辘声,外面此起彼伏的喧哗声,让我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便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看外面的风景。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我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熟悉而陌生的街道,熟悉而陌生的人群,都曾经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郡主,再往前就是秦淮河了,然后就是朱雀门,其实朱雀门不是一座门。而是……”我的耳边有回荡起那个轻快地声音,叽叽喳喳地讲述着,仿佛,那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不要哭。”
“啊?”我回过神,听到明镜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让我愣住了,“什么?”
明镜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哭,眼睛会红,影响仪容。”
我听明白了,不由得轻嗤一声,不过心头的那股难过就这么被打岔过去,消失掉了。
“好了,”明镜揉了揉眉心。把那叠锦帛都放到了一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然后才看向我。“姑娘要是无聊,就聊天吧!”
一听他说要聊天,我反而打了个哈欠,看他挑眉,我赶紧点头。“那就聊天吧!”
聊什么呢?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那就说一说。当年你是怎么离开楚州,又是怎么去邺城的吧……”
一提到当年,明镜的神色微微一动,他平静地垂眸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可是表情中的平静,让我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开口。描述着四年前经历的事情。而他地平静表情,和经历中的波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安静地听着,听他如何逃脱了几次追杀,听他面对同伴的一个又一个折损,心中无法言语的痛,然后,听到他说,他是怎样伤到了腿,再也无法站起来。
虽然四年很长,经历的事情也是太多太多,可是明镜用很短的一段话,便将它全部都讲述完毕,而我听着,想着,久久无法言语。
半响,我才开口,“这一切,都是高澄做地吗?”
“不,”明镜摇头,“晏九朝也做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刚想问清楚他所要说的是什么,可是马车一顿,车夫的声音传过来,“姑娘,先生,到了。”
明镜看我一眼,率先出了车厢,而我也只好跟上去,暂且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去。下了马车,就远远看到另一辆马车,可能就是东魏派来地使臣吧……
说起来,还真是有趣,这次为南梁送礼物,使臣是高家那帮势力的人,而我呢,目前就算是东魏皇帝的人了。估计那位大人对我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所以不去上前,谁让咱是小心眼的小女子呢!
换上皇宫里的马车,一路无话,明镜继续看着手上地东西,而我,失神地盯着真正熟悉的,留下多年记忆的,南梁皇宫。
这里,就是命运的第一个齿轮,从踏入这座皇宫开始,我仿佛就没有了选择地权利,一步一步的,走上自己根本并不喜欢的路。
本来是想要查到娘亲的死因,可是到如今还是没有结果,其实我自己也很明白,有些阴暗的事情,根本就找不到凶手,就像当初的宜春,和无声掩埋在这皇宫的很多人,找不到哪个是害她的人。
从第一次进宫,到如今已经是十年的光阴,我已经从双髻小童,成为了窈窕少女,而连番变换地,我不得不接受地身份,也一次又一次地改变着我的命运。
用来接待各国使臣地宫殿,名叫“来朝殿”,下了马车,跟在领路常侍的后面,我、明镜、还有那位始终沉着脸的使臣大人,加上后面跟着两个捧礼物的侍从。
一路安静,我恍惚地边跟着往前走,边打量着,不,应该是追忆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这座皇宫里,有着很多很多的人,这些人中,有些希望我死,有些希望我生,有些根本不认得我,有些有着刻骨铭心的痛。
正当我恍惚、无所适从的时候,明镜默默伸出手,拽了一下我的衣袖,让我回过神来。我连忙定了定心神,一会儿要见到的,是真正和我熟悉的那些人,而我暂时,还不想让他们认出我来,至少,表面上不要认出我。
那么,我就应该保持良好的状态,去面对,一会儿的皇家会见。
就在小常侍进殿里禀告的功夫,那位使臣大人,咳,我还真没记住这位大人姓甚名谁,只见他轻声咳了两下,然后往我和明镜这边移动了两步,语气很郑重地说道,“两位,此次面见昭明帝,是顶顶重要的大事,二位还是不要说出什么错话来,要是怪罪下来,老夫可是没有办法的。”
听到这么一段话,我和明镜相视一眼,我装作没有听见,把头一侧,而明镜则稳稳地回了一句,“大人放心,若是大人出了错,我二人也是没办法的。”
碰了一个大钉子,这位大人一甩袖,气呼呼地走到一边去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直到小常侍回来,都没有止住。
正文第百十三章
笑一笑的结果就是,我的心中那些原本的惆怅,被这一笑都冲淡了。面对小常侍诧异地眼神,我笑眯眯地递给他一粒米粒大小的金豆子,看这小常侍乐得见牙不见眼,再听着那位大人嘀咕的一句“败家”,我的心情,愈加地好了起来。
这些财产都是晏九朝留给我的,这几日,我好好地算了算,大概这辈子也是花不完的,偶尔买个乐子,自然也不去理会那些嫌葡萄酸的人。
跟在小常侍的身后,我们几个步上青石台阶,肃穆敛眉,走进了来朝殿。
“平身吧!”高位而坐的男人沉声说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只不过四年未见,声音脱去了曾经的清朗,而愈加威严庄重。我压下心中的一缕激动,微微颔首,力持平静。
我们皆束手而立,而那位大人则是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开始表露此行的目的,而我不动声色地微偏头,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明镜,唇角微微勾起,这个人,实在是笨得可以。
果然,昭明帝只是温声虚应了几句,然后便将视线掉转到我的身上,“这位是……”
虽然明知皇帝是明知故问,不过我还是恭敬地回应,“小女一介商贾,仅是送来几样珍奇玩意儿,以娱圣上。”
却没想到还没等昭明帝开口,冷不丁有人冷哼一声。“你当父皇是昏君吗?还来以娱圣上,怕是作乱圣上吧?”
我一听这话。忍不住抬头看向发声地方向,竟然也是个熟人,不觉愣了一愣,而那人见我发愣,面色愈加阴沉,“大胆,竟然敢抬头。惊到圣驾,也是你一个小小商子能够担待的?”
这一串怪罪,让我在没有想到之余,更有莫名其妙之感,因为开口说出如此尖酸语言地,就是那个给予我温暖关心的三哥萧。
经过了四年的岁月,他已经从俊雅毓秀的少年郎而变成了今日站在那里就神采奕奕的优质男人。只不过。为何他对我的态度如此之差呢?怀着疑问,我又低下头,暂且不去多言,任他说话,也不能乃我何。
然后就是昭明帝开口了,不过他的话,似乎也是怪怪地。“好了,霖文,作为皇子。怎可失言至此,皇后,这就是你的责任了。”
皇后柔柔地搭腔,“是,臣妾教导无方。”
听着这种同样莫名其妙的对话,我也只能暗自挑挑眉头,当做没有听到。
“晏姑娘,那就让朕瞧一瞧,你的珍奇玩意儿是什么吧!”
既然皇帝发话了。我回头示意明镜。他先躬身一礼,然后单手虚抬。捧着礼物的两个人赶忙上前两步,“陛下,娘娘,还有几位殿下,这……”他正要一一介绍,却又是被萧打断。
这一次,他的话语更加直接,“慢着,你是南梁人吧,怎么跑到东魏去做奴才了?”语气里满满的嘲讽之意。
明镜地回答很是坦然,“既然都是做奴才,自然一切都是为了主子,奴才不敢也无法选择。”字字铿锵,虽然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可是听起来,却又是那么硬气。我忍不住侧过头,看到他面容沉静,眼眸湛然,很是云淡风清。
萧却不肯放过,连连冷笑两声,又是开口,“好一个一切都是为了主子,却不知你上任主子,上上任主子,地下是否有知呢?”哟呵,他的话越来越尖利了,而显然是得到过某人的允许,要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地口出恶言。
不过,这一番姿态,究竟是个什么缘由?
终于,太子发话了,“三弟,怎么能说出如此恶言,毕竟都是东魏来使,你也不要太过……”
“太子哥哥!”萧却不等他说完,明晃晃地抢过了话头,“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来使不来使,只不过有些话,我不吐不快!”
皇后又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