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都要置办什么呢?”孙大夫虽然是个有品大夫,也许是因为年岁不大,加上眉目清秀、温文尔雅,反而更像是一介书生,他似乎出身不凡,却不曾对我们一家有任何鄙弃神色,反而尽心尽力地诊治婶娘,而且一闲下来便在村子里走动,从来不吝于自己的医术,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和尊重。
“我也不清楚,往年都是婶娘准备的。”我苦恼地挠挠头,出门得急,也没问婶娘要置备些什么,加上集市上商品繁多,更加让我眼花缭乱,没了主意。
“那也没甚大碍,走走看看自然就明白了。”孙大夫温和一笑,牵住我的手,慢悠悠地顺着人流往前走。我点了点头,也紧随着他的脚步,心中琢磨着需要买什么东西。
这个时代的货币制度还不完善,加上这是五胡乱华的南北朝,所以集市上的买与卖大多是用布帛交易,甚至是以物易物。不过镇子里也收铜铢钱,这次我就是揣着婶娘给的铜铢钱,整整有三铢。我新奇地把玩了半天,不过听婶娘说,这三铢钱可以让普通农家生活三、四个月了,我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想一想,在前世的农村里,普通农家一个月也就是一二百元钱便足够生活了。而一二百元对于城镇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大哥哥,我要这个,多少钱?”我尽量用最甜美的声音问道,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小姑娘,你爹娘在哪里啊?如果你喜欢,让他们给你买。”小贩也露出自以为最亲切的表情看着我,好声好气地说道。
“我……”我再次被打败了,难道小孩子就不能自己买东西吗?不过话说回来,我又不能把三铢钱掏出来吓唬他。我气馁地垮下肩膀,无奈地回头看向孙大夫,却见他一脸的促狭和有趣。
“孙大人,孙大叔,您不会是在看笑话吧?”我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低声地嘟囔着。
“你要信我,就把怀里的铜铢交给我吧!”孙大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才笑眯眯地说道。
“本来想自己买东西的,为什么不让小孩子买东西呢?好吧,拜托孙大人了。”我叹了口气,把怀里已经捂得热乎乎的铜铢钱递给孙大夫。心里却在腹诽:难道说,小孩子只能买糖葫芦吗?
“定不负重托。”孙大夫被我郑重其事的模样给逗乐了,也正了正表情,逗趣儿似的说道。
“多谢,多谢!”我也被他的作态给逗笑了,扬了扬下巴,“喏,我要那支簪子。”
“这位小哥,这支簪子多少钱?”孙大夫勾起嘴角,上前问起价来。
“这位官人,这支簪子要50钱。”小贩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回答道。
“太贵了,”一见这小贩的做派,我一下子爆发了前世的砍价动力,急火火地冲上前来,“你这簪子不过是支木簪,雕工也不怎么样,怎么要50钱!”
“小姑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这簪子雕工怎么不好,看这纹路,看这雕花……”小贩先是一愣,赶紧反驳起来。
“总归一句话,20钱。”我也不等他啰嗦完,直截了当地要价。
“那哪儿成啊!怎么着也得40钱。”小贩连连摇头。
“最多20钱,没商量。”我又拿起簪子,然后斩钉截铁地说着。
“不行。”小贩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算了。”我也不含糊,放下簪子就拽着孙大夫要走。
“嗳,嗳,得,就这么着,20钱就20钱吧!”小贩一见我要走,立时急了,赶紧松了口风。
“那多谢啦!”我喜滋滋地让孙大夫把钱付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收起来。
“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小丫头!”小贩一边收钱,一边摇头喃喃着。
我抿嘴一笑,回头一看,见孙大夫也满脸的笑意,抱胸而立,颇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倒把我看不好意思了。
“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孙大夫眨眨眼睛,顺势牵住我的手,继续逛集市。
“哪有……”我撇了撇嘴,脸愈发热了起来,只不过是前世的砍价习惯让我不自觉的行为,此时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说起来,一直见你这小丫头忙里往外,倒比同年岁的孩子还要懂事辛劳,不过今日见你买件东西,竟然透着,嗯,一股泼辣劲……”孙大夫呵呵地笑着,似是闲庭踱步,又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孙大人,还要再买些红烛、红纸,去那边看看!”我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拉着他的手便往一边走去。
“好,好,好!”孙大夫笑呵呵地任凭被我拽来拉去。
孙大夫是个很好的长辈、陪客,他风趣幽默,又懂得很多,虽然似乎关于民间的好多习俗风俗都不甚了解,不过他倒是很有学问,也让我长了不少知识。这一趟集市下来,不仅年货买得七七八八,差不多置备齐了,心情也舒畅得紧,回村的路上,虽然脚酸疼得不行,可是脚步依旧很轻快。
“孙大人,你累吗?今日可多谢你了!”我仰头给孙大夫一个灿烂的笑容,后头瞧了瞧帮忙推年货的脚力。
“不累,今年我有幸在顾山过年,看样子,倒是可以过上一个丰盛的年了。”孙大夫依旧走得云淡风轻,也回头扫了一眼推车的脚力,弯起嘴角,笑着说道。
“嗯,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好,加上太子……”我突觉不妥,掐住了半句话,歇了歇,才继续笑着说道,“殿下的恩典,婶娘的身子也在您的诊治下日渐好了,自然要热热闹闹地过个好年。说起来,最该感谢的,就是您了。”
“我可不敢邀功,这本是分内之事,卢大嫂的病也是托了殿下的洪福。”孙大夫莞尔一笑,侧头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说起来,殿下似乎对你青眼有加呢!难道说你还与太子有什么渊源?”
“渊源?什么是渊源?”我的心头一动,状似不懂地抬头看着孙大夫,疑惑地眨眨眼睛,“殿下他仁心仁德,只是当年有路过我家的茶摊,才有了恩赐,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
“路过茶摊?你也知道?”孙大夫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哪儿知道,”我诚实地摇了摇头,佯装用心地思索着说道,“是婶娘跟我说的,说当年家里有开一个小小的茶摊,太子那时还在编文选,路过茶摊,还喝了茶,听说,还赞了我家的水甜呢!”我尽力把自己维持在有点幼稚和有点成熟的边缘,才能让他相信我所说的话,果然,我的话说完,他虽然面色仍有些疑惑,可是眼中渐渐明澈,自是有了想法。
“现在怎么不开了?”孙大夫也许已经觉得探听到足够的信息,顺势转过了话题。
“家里有田,农家人当然要以田为重,这是叔叔说的。”我很认真地边点头边说道。
“相思,你总是叫叔叔、婶婶,你的爹娘呢?”绕来绕去,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人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意图。
“我爹娘,”我先是给了他一个很茫然的表情,然后低下头,半响,才闷闷地说道,“我没有爹娘,没有人要我……”如此说着,我不经意想起临死前的娘亲,和在娘亲坟前失去理智的太子,心中一酸,泪珠儿一双一对地掉了下来。
“相思,别难过了,是我不好,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好了,咱们带着年货回家,高兴些!”孙大夫似乎觉得我这样情绪低落有些不妥,忙拍拍我的肩膀,温声安慰着,我顺势抽搭了几声,也停了下来。
一路无话,而我,突然觉得南方的冬天,也是一样的寒冷,冷到了骨子里。
正文第八章欢喜忙来欢喜年(小修)
一晃眼又过了十几天,今日已经是腊月三十了,婶娘的病一日比一日好,这几天甚至可以到屋外面走动一阵子,也丝毫不会难过。
那日赶集回来,我便找机会把和孙大夫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婶娘听,婶娘听完,沉吟了好久,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道:“相思,不会有什么事吧?”
“婶娘,你不是跟我说过,为了咱们卢家的脸面,当初娘亲回来的时候,只说我是路边捡到的孤儿吗?反正娘亲已经……而且叔叔又不爱说话,他一向疼我,我的身份,不会被别人知道的。”我宽慰地说着,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有些人的力量不是我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小百姓可以抗拒的,只求不要牵连到叔叔和婶娘,他们本就是无辜的,至于我,怎样都无所谓。
婶娘听了我这么说,虽然也觉得没错,可是心中还有些不踏实,她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和你叔也说说这事,别害了你。”
“不要,”我连忙阻止她,“叔是个实在人,嘴虽然牢固,可是心眼太实在,跟他说了之后,只怕他对孙大夫会横眉冷对的,这样可不行。”
“嗯,那也只能小心些了。”婶娘点了点头,思忖了半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好端端地干嘛让你去找太子殿下,本来是想让你跟殿下走,你又不肯,如今……”这么说着,她又开始细细地咳嗽,显然是咳嗽得急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倒把我吓慌了,忙着起身去找孙大夫,却被婶娘牢牢地抓住。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婶娘嘴上捂着方帕又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她若无其事地收起方帕,冲我微微一笑,我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既然已经这样,你是我卢家的相思,别人打听什么都没有用。”婶娘似乎是坚定了信念,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片刻后才恢复往日的柔软。
虽然说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一看见孙大夫,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也许前世能留给我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吧,连曾经的冷静、理智、善于伪装、精于算计,这些种种,都被我一股脑地丢回前世,今生的我,只要活得干净。可是此时,我又不得不去虚以委蛇,作态应付。
幸好这阵子婶娘的身子大好,所以孙大夫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村里的其他人家里帮忙诊治,我又忙前忙后地乱跑,能碰上孙大夫的几率还是很小的,就算是有什么必须要找他的事情,我也都央求青帮我去带话,青虽然冷冷地盯我几眼,可是事情还会帮我办上。
这么忙碌着,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我笨手笨脚,又短手短腿,好不容易把画好了‘重明’的红纸贴到门上。所谓‘重明’就是一种鸟,形状似鸡,鸣叫如凤,它能驱逐虎狼猛兽,使妖灾不能在人间为害。新年里门上挂上或贴上有这种鸟的木雕或图画,可以驱邪避凶。其实想要讨个好喜庆,也可以杀一只鸡挂在门口,不过这东西太血腥,而且当今的圣上禁断杀生,所以百姓们都不再挂鸡。
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兴冲冲地跑到厨房,见青正闷头忙活着晚上的送岁饭,忙上前想要帮忙。
“不必。”青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就把我撵出了厨房。我在门口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气呼呼地跑到婶娘的屋子里。
“婶娘,青他……”我撅着嘴甩着门帘进去,见婶娘正在床头缝补着什么,忙放下自己的话茬,跑过去看个究竟。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件崭新的短襦,藕荷色的面,奶白色的底,针线密实,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赶出来的东西。
“婶娘,这是什么时候做的啊?”我摩挲着细滑的面料,这件短襦从面料到做工都下了功夫,若是婶娘做的,她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呢?
“这件短襦,我入秋的时候便做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身子骨不争气,拖到现在才封针,不过还好,不会耽误你明日换。”婶娘将短襦抖开,仔细地端详着,看看确实没什么问题,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还招呼着我。
“来,快试试,按你以前的衣裳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婶娘直接把短襦往我身上套,嘴角挂着笑容,“我的绣工不好,比不上你娘,只简单地绣些云纹在上面,好在大小合适。”见我穿得合身,她满意地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再看我的脸时,眼神里多了一抹追思。
“婶娘,你在想什么?”我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短襦,想了想,又把新衣脱了下来,抬眼看见婶娘有些恍惚。
“我在想啊……”婶娘回过神来,淡淡地笑着,“要说这眉,这眼,还是很像慧娘的,可是你和慧娘却怎么看都大不一样。”
“不一样吗……”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娘亲重病虚弱的模样,那时的她已经因病而脱了形,大概和真实的模样已经相差甚远了吧……
“不说这个,刚刚你气呼呼地跑进来,怎么了?”婶娘的眼神一黯,强笑着略过话茬。
“哼,还不是那个闷葫芦,我好心去厨房帮他,他反而把我给撵出来,可恶!”我也不想在伤感的事情上多加纠缠,顺势拐到别的事情上。
“呵呵……你呀!”婶娘一听,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子,才正色对我说道,“青大人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在咱家的这些日子里,他做的事情,是一个谢字都说不完的,你怎么还能生他的气?再说了,过了年,你也不过是六岁,六岁的小娃娃,还想上灶台?”说完,婶娘玩笑似的刮了我的鼻子一下。
“婶娘……”我不依地在婶娘的身上扭皮糖似的耍赖,严重抗议这种藐视我的态度。
“好了,好了,去瞧瞧你叔回来了没。”婶娘也跟着闹了一小会儿,脸色又有些发白。
“嗯。”我乖乖地点头,不敢再闹腾她,蹬蹬蹬地跑出屋去,刚巧看见叔叔从院外进来,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意。
“相思,你婶娘怎样了?”叔叔见我是从婶娘的房间里出来,放下手上的杂物便大步走了过来,朗声问道。
“叔要是关心,自己去看就好了!”我收回想要说出的话,狡黠地一笑后,调侃似的说道。
“你这丫头!”叔叔一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白了我一眼,自己进屋看去了。
我捂着嘴嘿嘿地一笑,瞧了一眼被掀起又落下的门帘,轻快地往偏屋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有些恍惚地环视着这件曾经是我和娘亲一起的小小房间,床依旧,桌依旧,椅子依旧,墙上斑驳的印记依旧,只是此时,独剩我一人。隐约听到那厢叔叔欢喜的笑声,我的心中除了释然,还多了些惆怅。
这几年来,我自是不比普通不懂事的懵懂农家女,前世的经历让我无论对人、对事都有着独到的想法和手段,只是这些手段是我不愿回想、也不愿再用的。这些日子,我每过一日,就让自己多忘记前世一分,多对这一世的亲人用心一分,即使付出再多,我甘之如饴。
只是……我无意识地抚摸着简陋的木床,顺势坐在一旁搁置的小板凳上,手臂支在床上,双手托住下巴,思绪飘得更远;婶娘那日说过的话,还牢牢地印在我的脑子里,难道说真如婶娘所言,我终有一日会离开这个平静的小镇吗……
摒弃了现代人的思想和记忆,只保留应有的理智与思考,我慢慢地感觉到,此生想要平静度日可能真的只是个梦想,暂不谈自己的隐晦身份,在这个五胡乱华的混乱时代,和即将要发生的风起云涌,我这样一个弱小女子,是不是真的可以在这样的乱世里独善其身,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我不应该欺骗自己,可以活得很平静、很自在,尤其在我利用了自己的身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后,我深深了解,那个我不想踏足的世界,已经渐渐将我笼罩,只等到某个时机,彻底将我吞没。
注:已经咨询过我妈妈,过了年,虚岁要加一岁,实际上周岁没加,所以此时的女主虚岁六岁,周岁还是四岁。
正文第九章只愿亲人无烦忧(今日加更一章)
日头偏西,村中各家各户都已经结束了农活,回到自己家中,小孩子也都被叫回去,放平了桌子,摆好了碗筷,准备享用一年一度的送岁饭。
孙大夫还没有赶回来,叔叔忙着把屋子烧得更暖和,婶娘和我都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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