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瞄了一眼车外,又瞥了一眼坐在车厢另一侧的若水,又觉得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车厢边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道那场火有没有扑灭,也不知道太子看到佛堂里的女尸有什么想法,他会相信那就是我吗?如果相信,他会不会很伤心,会吗?
就像我从没想过清影是太子留在我身边的眼线一样,我想,太子也不会想到,我已经身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了吧……若说六年前,我对太子的亲情还很渴望的话,六年后的今天,我已经看清那个依旧很难懂的皇宫了,那里没有纯粹的亲情,就像太子不相信毫无根基的我一样。他也许是怕我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吧……可是他不了解,他是我唯一至亲的人啊,我怎么可能对不起他,怎么可能想去伤害他,而且,我又有什么能力去伤他呢?
我不懂,始终不懂,不懂太子的提防,也不懂萧欢的毒手,更不懂萧察的用心,不懂,都不懂……
就这么想着,心又开始酸楚起来,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想把心中的不舒服摇掉。
若水轻声地问道。“姑娘不舒服?”
我睁开眼睛,讪讪地冲若水笑笑,低低地回答。“没,我没什么事。”
若水似乎仔细地看看我的表情,“姑娘是想家了?”
“家?”我愣了一下,舌头有点苦,低声呢喃着,“我有家吗?”
若水似乎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家……我本来是有家的啊,有叔叔,有婶娘,日子虽然穷了些,可是平静安然。叔叔和婶娘不在了,我进宫了,我的父亲是太子,而我,是尊贵的涪陵湘郡主,这又如何呢?
我还是没有家,住在偌大的皇宫中,我还是没有家,又怎会有想家一说呢?
马车极有频率地颠簸着,看来是行进在平坦宽旷的官道上,从出发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想必也走了有七八里了吧?
难道说,马贼休假了?
我知道这么想不太好,平平安安地到达下一处才是正理,可是,不知是出于对明镜他们的强烈信心还是对平静日子的厌烦了,我的心中很希望,能有点波澜,一点点就好。
正当我想得正矛盾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杂乱的马踏声,我的心一动。忍不住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面看去,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好多,马贼……
正文第五十二章执手且来破棋局
被一大队马贼簇拥到他们的老巢,再看着马贼的首领与明镜先是抓拳拥抱,然后极其亲近地说上话,我看着心中满是疑惑,难道说,明镜和这马贼的头领是认识的吗?
我忙看向若水,想让她解惑一二,可是若水没有说话,只冲我眨了眨眼,对于若水偶尔的此类举动,我很无语,只好牵住若水的手,跟在后面向里面走着。
马贼的老巢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虽然不太了解马贼生活是怎样的,不过,一进入这小小的村落,我的心中就浮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村子里,怎么都是些青壮,见不到一个老弱病残?再细瞧这些马贼的模样,个个都是整装严肃,极有纪律的姿态,更让我心中的疑窦增了几分。
“属下石之寒见过姑娘。”
就在我怔怔发愣的时候,那马贼头子大踏步上前,单跪在我的面前,沉声说道。这位马贼头子长得也并非是凶神恶煞之徒,黝黑的面容长得很方正,浓眉大眼,猿臂熊腰,丝毫没有南国男子的清秀,反而很似北国汉子的刚猛。
“这……”我吓了一跳,心思转了几个圈,隐隐猜到了这群马贼的来历,可是还有些不解之处。“你请起来,不必多礼。”说完,我看向一旁面色沉着的明镜,和带着一丝笑容的若水。
“谢姑娘。”那马贼头子也不客气,利落地站起身来,向前一伸臂,“请姑娘前行。”
我被这阵仗又弄得一愣,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明镜和若水,他们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全没有前几日对我的周全关照、丝丝不漏,心绪瞬间转了几圈,我勾起一抹笑容,冲马贼头子微一点头,脆声说道:“石头领客气了,我可不认得路,还请石头领与我同行。”
“姑娘请。”石头领也不客气,手臂微抬,领前半步,往村落中最大一间的茅屋走去,我跟随在侧,一同并肩而行。
走进堂屋,屋中陈设简单,仅仅摆放了几张椅子,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宽背大椅。石头领一进堂屋,便示意我坐上主位的宽背大椅,我也没有客气,微微一笑,便抬步走到大椅旁,施施然坐下。石头领坐到了左边的首位,而明镜、若水则是依次坐到右边的椅子上。
石头领朗声问道,“姑娘一路可还好?”
石头领虽然长得憨厚,可是听他的语气和眉眼间的神色,我感觉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还好。”我微微一笑,“石头领,初次见你,先要谢过你了。”
“姑娘何出此言?”石头领浓眉一挑,面色倒是没有改变。
我轻巧地瞥了一下右边的两位,然后冲石头领粲然一笑,语气恳切。“让头领到这乡野之地做个马贼,岂不是要先谢谢石头领的心意?”
“哦?呵,呵,姑娘言重了,”石头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言,他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他腾地站起身来,拱手冲东方深深一躬,然后才正色对我说道,“属下得沐主子的恩德,绝不敢忘,别说只是做个小小的马贼,纵然是闯进那皇宫里去,属下也绝不犹豫,如今,姑娘带着主子的遗命而来,属下,也必然会尊姑娘为主,绝无贰心。”
我被石头领这番慷慨之词给惊得不知如何接下去,平静了一下,我也站起身来,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道:“石头领的话,我都听懂了,先受我一拜,”我冲着石头领,先深施了一礼,才继续说着,“我明白,我一个弱小女子,得到的,不仅仅是你们的忠心,还有很多、很重的担子,有你们的助力,定能早日完成她的遗命。相思在此,拜谢了。”说完,我冲他们再次深躬一礼。
“定不辱命。”石之寒眼神一震,冲我一抱拳,明镜和若水也站起身来,齐齐应道。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面色依旧不变,看着眼前这些人,我的心里突然涌起无限的激动和彷徨,心跳也加速起来。
他们,都是太婆婆留给我的,他们也都是她的棋子吗?不过,她究竟要下怎样的一步棋,为何我还是看不出丝毫的眉目呢?这几日,我知道明镜是带着我们向西行进,可是终点是哪里…是这个马贼窝吗?想到这里,我微微地皱起眉头,虽然此为乱世,可是并不代表马贼有生存之路,而且,这里离京城也不过数日路程,也太过显眼了些,日子久了,引起更大的民怨,必然也会引来官府的围剿。
“姑娘一路辛苦,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石之寒见我皱眉,可能是以为我是旅途劳顿,才有有此神色,故开口说道。
我淡淡一笑,没有拒绝石之寒的好意。“我虽不累,却不想影响你们叙旧,只不过,我心中有些疑问,明镜你若和石头领聊过了,不妨来找我一下。”
不过,我却不想一直糊涂着,既然到了这一步,我总要了解清楚,便看着明镜,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明镜听完我的话,冲我点了点头,得了他的答复,我也微微点了点头,跟着石之寒安排的人走出了堂屋。
来到石之寒事先为我准备的干净房间,我坐在床边,环顾着这间小小的茅屋。若水这次没有跟着我,而是留在了堂屋,看来他们是有话要说的。
我并不好奇他们会说些什么,因为如今的我,很有自知之明,在宫中,我被宫中的人摆布,因为我没有势力;离开了皇宫,我便被明镜他们摆布,因为我没有实力。摆布便摆布,我不在乎,虽然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很难过、很不舒服,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是个孤女啊,我是个才十二岁的孤女啊,纵然阮修容将她能给我的东西都给了我,可是,她忘记了,这些东西,不是我想要就能要到的,不是递到我的手里,我便能拿得住的,因为此刻,我已经感觉到烫手了。
这几日,我在费心想着如何让明镜他们真心地奉我为主,便已经头痛得不行了,如今,又多了这一大队的马贼,更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风浪中摇摆的小小浮萍,随时可能被淹没吞噬。未知的未来,是让我最惶恐的,不行,今日,我一定要从明镜那里问出,究竟太婆婆的棋局是怎样的,下一步,下下一步,我都要问清楚!
一阵敲门声将我惊醒,门外是明镜的声音。我定了定心神,站起身去为他开了门,门外只有他一人,不见若水的身影。
“姑娘,明镜来为姑娘解惑。”明镜如是说着,“若水去为姑娘准备热水和晚饭了。”
我将他让了进来,顺手将房门关上。
“姑娘,这是娘娘留下的锦囊,她留话说,若你能看懂这锦囊的含义,便依自己的意思去做,若是看不懂,便要安心听属下的安排。”明镜极坦然地递上一只黑色绣金线的锦囊,目光也很平静。
我接过锦囊,解开囊口的丝带,拿出了里面的一张叠成方块的纸片,我瞥了一眼明镜,才将纸片展开。
只见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字:楚州陈庆之侯景
咀嚼着这几个字,我细细地琢磨着阮修容的用意。很显然,楚州是一个地名,而陈庆之是南梁的永兴侯,而这侯景……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梁武帝的死,就是因为侯景之乱。只不过,侯景之乱并不是在今年啊……
那么说,在楚州这个地方,会发生大事,主角就是陈庆之和侯景。但是,这与阮修容的棋局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说,她想让我参与到这件大事中,最好能搅乱历史的正常规律?我的眼前一亮,不由得向明镜看去,他正默默地注视着我,见我看他,便问道:“姑娘可有定计?”
我没有回答他,先反问道。“她有几只同样的锦囊?”
明镜微愣,然后回答我。“九只。”
“都给我吧。”我展开一抹笑容,伸出手去,明镜这次真是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我又说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似乎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光芒,从怀中取出其他八只锦囊,递到我的手里。
我逐一打开,将每只锦囊里的留言都仔细看过后,抬头看着明镜说道:“明镜,娘娘跟你说过什么吗?”
明镜挑了挑眉,唇角微微地勾起。“姑娘怎么会有如此疑问?”
”见他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在意,便问下一个。“这九只锦囊都是给我留的吗?
“若姑娘能看懂第一个,其他八个也会给姑娘,若是看不懂……”明镜没有把话说完,我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也同样看懂阮修容留下的这九个所谓的锦囊是什么东西。
其实,这所谓的锦囊,想必是阮修容印象中,天书的内容,也就是我前世中读过的南北朝的历史。她的棋局就在于破坏,因为破坏远比建立要容易得多,不是吗?
不过,我若是不懂这锦囊,便没有办法破坏,那就只好让明镜带着大家一起去建立另一个历史,以此来破坏原来的历史,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更危险,更困难。
我却不明白,阮修容怎么会确信我能看懂锦囊的内容呢?如是想着,我便不自觉地把这个疑问宣出于口。
明镜却在这时开口为我解惑。“娘娘曾对属下说过,姑娘与他很相像。”
只不过,这个他,是……
正文第五十三章算天算地算人心
第二日再次启程的时候,目的地已经确定,就是楚州。坐在马车里,旁边依旧是若水,不过这次,她不再是闲闲散散地靠在车厢边,而是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似乎是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我实在是没办法忍受这种直勾勾的视线,很无奈地看着若水。“若水,你想问什么吗?”
“没有。”若水的眼睛亮亮的,很无辜地摇了摇头,可是目光还是没有调转。
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很严肃地看着若水。“那么,我有问题。”她一见我的表情,也收起了嬉笑的态度,端正地做好,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明镜已经跟我说了一些东魏的那位丞相幕僚的事情,我是想从你那里,再确认一些细节。”我定了定神,斟酌着把问题问出来,“这位幕僚就是娘娘所确定的,敌人,是吗?”见若水点了点头,我也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说道,“那么,这位幕僚,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呢?也就是说,为什么,从我出宫到现在,没有遭到任何的攻击呢?这个问题,我问过明镜,他却说你更适合回答。”
“姑娘,您果然是娘娘看重的人,这么快就看到了关键,”若水的目光微闪,她沉吟了片刻,才慎重地继续说道,“明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曾经是晏大人,也就是晏九朝的侍女。我曾经照顾晏九朝的起居达五年之久,那是我才十几岁而已。晏九朝看我还是个懵懂孩童,所以有些情形并没有避讳我,而这五年的相处,也让我成为最了解晏九朝的人。”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若水微皱着眉头,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的情状,神色有些恍惚。“晏九朝是一个心思很缜密的人,他善布局、精算计,同时也是个很自负、又多疑的人,当年会被娘娘使计赶出南梁,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娘娘会把他的宝贝当成他的罪名。”
我转念一想,不禁问道。“如果你是晏九朝的侍女,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去东魏呢?我想,娘娘也是希望你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以图后计吧?”
“娘娘确实有此想法,可是,”若水点了点头,不过话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动手解开上身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膀,可是上面赫然有一个圆形的伤口,似乎是利剑刺入的结果,“这个伤口,就是晏九朝留给我的。南梁晏府中,他确实带走了几个人,可是同样,他也下手杀了几个人,只不过,我是其中幸运的那个,没有死成。”
我看了一下这伤口的位置,小心地问道。“伤在这里,是有人故意留手吧?”
若水凄然一笑,点了点头。“对,下手的那个人,我曾对他有恩,所以,他没有杀死我。”
我帮她把衣襟重新拽好,才又问道。“晏九朝要杀的那几个人里,每一个都是娘娘的人吗?”
“没错,他杀的,都是娘娘的人,其他人派来的探子,他都没有动。”若水再次点头,语气里隐隐藏着恨意。
“原来……”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对这位晏九朝终于有了初步的印象。从明镜那里得知的,不过是些极皮毛的资料,真正能了解一个人,还要从他身边的人入手,而若水,这个曾做过他侍女的人,才能给我一些真正的答案。
晏九朝,所谓的天算者,手中有着一本记录历史的资料,被称为天书。他性格冷酷,对曾经的恋人能下毒手,更不提身边的小小侍女;他很自负,虽然明知若水是探子,还没有处处避讳,看来是对自己的布局很有信心;他亦是很记仇,娘娘陷害他一次,他便用若水等几人的性命来报复,;最后,他这样一个心思如此缜密恶毒的人,怎么会让若水逃过了那次的清洗呢?
看来,这也不是件很单纯的报恩,也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话又绕回来了,那么,为什么晏九朝没有派人来杀我呢?又或者说,阻止我呢?”思绪转了一个圈,我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上。
“姑娘,您不过才十二岁,这六年来,您一直在畅雪轩里,被娘娘严密地保护着,同样,也没有人了解姑娘是怎样的性格。连属下几个也没有想到,姑娘虽然年幼,可是处事待人都极有分寸,别人更是无从得知了。晏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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