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想太过玄妙。他有洁癖,不可能对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就这般产生了感情,所以,他又放弃了这样的解释。
他用抱好戏的心情开始,最后却成了这场好戏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无声无息的上场,丢兵弃甲的惨败,还要自认潇洒的故作保存了尊严。
什么时候喜欢上蔡苞的?真正确认的时候,恐怕是那一次他们一起饮酒,当他正为他爹给他安排的前程而迷惘的时候,她出现在那个小酒馆,坐下来,哪怕有些怕他,有些畏惧,可是却顶着他给的挑衅,喝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口酒。
他不知当时是怎样的心态,或许是害怕了,希望让她知难而退。
可她没有,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纠缠。那个时候,他更深地感觉到了她的善良和坚强,还有——可爱。她怎么会有那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会在苟思辰的煽动下,为他构思了这样一个情感故事。
他忍不住的笑了,为了她喝彩,之后却想着,他有多久没有笑的那么开怀了。
当他没有顾忌的抱她回家,当他面对她流口水的举动,仍然没有将她扔到地上,看着她的睡颜,竟然唇角不住上扬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败了。情感来的太突然,那一晚上,他回去,回顾了跟她的所有细节,她那钳在脏乎乎的小脸上清亮逼人的眼睛,那般清澈,她的所有心思,都在这双眼中,无论巨细的展现出来。他忘不掉她喜欢鼓着脸与别人争执,委屈时满脸的失望与可怜,温暖到能将你整个心捂热的笑意,被气的颤抖时仍然屏住呼吸控住泪意,决不允许自己掉泪时的挣扎。她勇敢而善良,有时却羞涩的可爱。他记得那天和萧玉菲一起吃饭时,蔡苞被苟思辰欺负的可怜兮兮,却要不时瞟向自己而不敢发飙,最后,在苟思辰使计之下,她第一次以干净的脸见人,皮肤细腻,精细的五官,染着点稚气的清秀,却不自信的低下了头。
当时脑中闪过一句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有时如芙蓉般独立,但有时却如雏菊般坚强快活,即使是无人注意,仍然独自绽放着。
他想将瘦小的她揽入怀中,帮她卸掉身上担负的重量,守着她笑,不会让她哭,尽自己所有给她幸福。
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如此强烈的时候,她却已在别人的怀中。
他恨他自己,为什么就在她那次碰到他手时,这样剧烈的闪开了。那是他第二次让她脸上出现了受伤的表情,隐藏极深,藏在那笑意后面,却满是失望和自我怀疑。
是不是没有那一次,她不会那么快的走向苟思辰?
可是,如果不是那一次,如果不是看到她受伤表情心里涌起的难受,他或许也没有意识到感情强到了怎样的地步。
所以,其实,不是造化弄人,而是造化无论怎样,她也不可能站在他身边。
他现在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过得好,希望苟思辰,会懂得珍惜她的一切。
他不知道她成亲时是怎样的娇艳与娇羞,他不忍心去看那已属于别人的美,也不想去看得到她的人怎样的春风得意。其实说不准只是怕三个人见了尴尬,他们都顾及着他,这样想来,他也算是幸福,至少爱过了这一次,无悔的和好友争过以后,好友还是好友。
他想起和她酒后的那次失态之举,她柔软的身子,热情的拥吻,却是因为把他当作了另外一人,那一次,他才真正确认了他的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他想起了她笑着对他说:“我很喜欢苟思辰,喜欢到无论怎样都会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怎样的容貌,怎样的身份。”虽然残忍,可先哭的却是她,他知道她为什么哭,因为她知道自己残忍,却不得不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拒绝他。
他想起了他离开那天,她轻轻的拥抱他,告诉他,如果她对他来说很重要,就不要再让她难过,因此,他没有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哪怕知道她成亲生子,日子过的悠闲滋润。猜想她定是没用他送给她的那方澄泥砚。她其实也做不到坦然,因为善良,她无法忽略曾经拒绝过他的事实。
窗外的雪,继续无休止的飘着,让她本就模糊的笑意再次远去,门外忽地嘎吱一响,却不是因为风。
“师父……”门外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一个裹着红色披风的女孩钻进门来,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一笑,“对不起,风雪太大,出不了门,我就迟到了……”
见他没有说话,她就走进他,瑟瑟拉了拉他的袖子:“师父,不要生气嘛……饭饭去抄口诀。”
“没事,师父没有生气……”孟越之眼睛落在她牵着他衣袖的手上,肉肉软软的小手,传递着她对他的依恋。
和她的相遇,竟是和与包子的相遇那般的相似,在羽城的巷口,还是小乞丐的她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他本能想躲,却没有躲开,她从他怀里抬起眼时,满目赞赏毫不掩饰。脏脏的小脸,晶亮的眼睛,与记忆中的蔡苞竟是慢慢重叠。
而后来,他才知道,他们的缘分远不止这样,小女孩叫范饭,是继蔡苞之后唯一一个肯留在丐帮乞讨的女孩子。当她用很夸张的表情,将她爹娘告诉她的那些有关蔡苞英勇事迹讲出来时,他竟是不由的想笑,却不知是为了当年蔡苞的勇猛还是眼前这小姑娘活灵活现的表演。
而且,她的名字?确定不是蔡苞取的?
后来,他竟然同意了收十二岁的范饭为徒。传她武功,带着她游历江湖。
最初,收下范饭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还会不会成亲,他想收个徒弟,或许,能将这一身的本事传下去,也或许,作为武林盟主的他,能帮武林培养出下一个适合的人。
可时间久了,他却看到了长大成人的范饭眼中不一样的依赖,于是想躲避,想逃开,故意对她冷漠,故意凶她,板着脸,一整日失踪,或者是一个月不跟她多说一句话,可是她还是固执地等着守着。
有一次,他在天快亮的时候回来,却见她裹着单薄的衣服,秋露寒重,她冷得直哆嗦,却抿紧了唇,左右盼着,当看到他回来的时候,飞扑到他怀里,眼泪鼻涕擦了他满身都是,最后却扬起笑脸说:“师父,你回来了,我就可以安心去睡觉了。”可倒在床上,睡到黄昏的时候都没有起来,他忍不住进房去看她,一摸额头,滚烫。
他吓坏了,忙着去抓药煎药,与她相处的那些细节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曾经抓着她手教她写字,第一年过冬的时候,有一天下雪,刚好是习字的日子,她和他的手俱是冰凉,她冷的直哆嗦,却咬紧牙,认真练习。第二次,他带着她写字的时候,却发现她手极是暖和,见他疑惑,她便甜甜笑着说:“免得把师父你冻坏了,不教我了。”可是很快的,她的手还是随着自己的冷却了下去,她不好意思地咬了咬笔杆子:“师父,对不起啊,我的手也是天生凉,本来在习字前,我烤了很久,却那么快凉了。”
炎热的夏季,她曾经在扎马步的时候中暑昏倒,可稍微休息了一下,又去蹲着,后来肠胃不住犯恶心,两日没有进食。他也曾问她为什么那么坚持,又是那甜甜的笑:“因为我想跟师父一样厉害啊!”
她偶尔也会不服气,咬紧牙犟着脸一声不吭,偶尔也会想念她娘,却从不在他面前哭,有一次他经过她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的隐忍的抽泣,才知道小丫头忍受了怎样的苦,却同样忍着不抱怨。
还有渴望他奖励时的殷殷期盼,得到他赞扬时的神采飞扬,什么时候,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记得如此清楚?
他告诉自己,他比她大太多,做她父亲尚且绰绰有余,况且授徒成私,万万不可,可有些事情,不受控制。
那次范饭病好了后,起来抱着他,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最后才道:“师父,如果你一点都不喜欢饭饭,只想做饭饭的师父的话,饭饭可不可以离开?”
他大惊,恐慌之下,口不择言的问道:“你本事还没学齐就想着离开师门了么?”
眼泪滑下,她抿着唇说道:“因为饭饭没有再把师父当师父了,师父曾经牵着饭饭四处游历,手把手教饭饭习字,因为是师徒,我们可以找个理由不顾及这些,可以后呢?师父不这样饭饭会伤心,师父这样做,饭饭更是难受,不如就当饭饭不孝,自行叛离师门好了……”
他找不到理由,只是坚决不同意,范饭苦笑一下,第二个月便留书出走。
那年,她十六岁,而比她大十二岁的他,又一次面临失去。
他没有刻意去找她,只是在行走江湖时,装作不经意的打听起她,却半点消息也无。就在他又要接受的时候,一年后某个天降大雪的日子,她却主动回来了。
她浅笑盈盈走向他:“师父,你真是还一点都没变,还是因为怕冷所以冬天都不出门的。”望望他身后,又笑道,“还没娶师娘啊……那你还要饭饭么?”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她带回了她房间,那里一直保持着她走的样子,打扫的一尘不染。甚至连她留下的信都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暗示着,只要她回来,那些争吵变故,都没有发生。
“师父,你真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她扑到他怀里,惊喜万分,又瘪瘪嘴:“算了,师父就师父吧,我这次离开才知道还有多少人崇拜你,一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你,就硬是要摧毁你的形象吧。不过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你要准备好,一辈子受我折磨……”
他稍稍笑了笑,只是任她拥着,什么都没解释。他在整理心情,如果不能给饭饭最好的交待,他不会轻举妄动。
现在,孟越之盯着拽着他衣袖的手失神,他并不知道最后和饭饭会是怎样的结果,只知道,当那个人的笑渐渐模糊的时候,是她逐渐清晰深刻的笑容,将他从整日的低沉颓丧中拯救出来。
或许,留给蔡苞的地方从未变过,心里另外一个地方,却在渐渐融化。
番外二
如果想问我,当我终于坐上龙椅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时,我的回答,或许会令大多数人惊讶,因为我想的不是终于扬眉吐气,终于报仇雪恨,终于可以俯瞰苍生。我当时想的是,在风城的那一家人,会在什么时候得知我逼宫成功。
而表情呢?我想苟思辰或许如以前一样,笑的一脸无所谓,而蔡苞肯定不屑的轻嗤一声,原因或许是说,终于成功了,动作真是慢,或者是,想冷眼旁观,看我能否当好这个皇帝。可是我想,以蔡苞的性格,前者定是居多的。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和苟思辰是很好的兄弟,或者说,表面上看来是很好的兄弟,虽说小时候,却仍然免不了出现从长辈那里争宠的状况,但至少也一直和乐相处,平安无事。可自从我爹因为他爹的失误而战死沙场,我娘伤心过度而死时,天一下子就变了。
我还记得众人来安慰我的表情,中间很多,都藏着冷漠的讥诮。他们一家人的确是深表歉意的,可我却知道了定王爷当时失神的隐情,爹和定王爷是很好的兄弟,因此知道很多定王爷的事情。有次他在跟娘讲起定王爷和丹妃的私情时,恰好被我听到。而定王爷在战场上判断失误的那天,正好是丹妃有孕的消息传到战地的日子。
很好的故事,我爹当他爹是好兄弟,却因为这个好兄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可先皇却仍然只重视定王爷,没有给予苟思辰他爹任何处罚。
我故意在他们来看我的时候,冲着刻意来安慰我的苟思辰喊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将来也会如你爹一般背叛兄弟!”
随后我就跑到先皇面前,将事情事无巨细的讲了清楚,先皇大惊,终是将丹妃贬出宫中,将定王爷遣去风城。
那时的我,承了爹的爵位,被接到宫中由皇后亲自照看,看上去是享不尽的福。心里却只是苦涩莫名……苟思辰知道了内情,对我也是恨之入骨,我们两个,终是彼此敌对,水火再难相容。
可能是觉得自己一时间做了错事吧,所以才觉得面对苟思辰时有了愧疚。可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却也回不了头了,只有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下去。
后来,先皇驾崩,苟廷运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可一切都没有变。
太后的立场,和苟思辰是迥然相对的的,我入宫不久后便已经看的十分真切。苟思辰常年跟在皇上身边,颇得太妃的宠,自然算是皇上那一派的。太后只是皇上的养母,而且绝对算是个比较失败的养母,不仅没有收服皇上的心,还坚定了他与之对立的局面。
一切只因为太后为皇后时,心狠手辣,对后妃们都是苛刻不已,苟廷运能来到这个世上,其实多半要感谢丹妃娘娘对皇后的劝说。可丹妃自己的孩子呢?
我每次想到这些,都忍不住想冷笑,这便是皇宫啊。
而自己跟随的太后,就是这般残忍。我却没有选择。
由这些,我更加恨苟思辰,如果不是他们家毁了我的生活,我为什么要被逼着选择现在的生活,被逼着跟他们处处作对,孤僻一人,形单影只。
我成了皇宫中的怪人,太后对我时热时冷,时而想着觉得我是她的希望,时而却对着我发脾气,毕竟我不是她亲生的,有时候血缘很奇妙,差了一分,心就隔了好远。
就这样,我位于阴暗的一方,时时学习权谋只术,学习在大臣中一面用银钱讨好他们,一面记录下他们的罪证,抓住他们的把柄,太后说,这才是驭人之术。
她却不知道,自己对她,也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虽然我不感兴趣,可是我也想将妄自尊大的苟廷运踩在脚下,让苟思辰不得不对我低头道歉。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太过孤独,我宁愿打一场仗,将他们变成敌人,也不会那么寂寞。
苟思辰对所有人做出了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样子,看上去仿佛只沉醉于江湖,爱好那些快意人生,可是我却知道,一切都不是真的。从小的了解,让他知道,苟思辰真心喜欢的,是安定的生活。
所以,他做的一切,定也只是向苟廷运有所求罢了。
这时的我和他,明着又成了极好的兄弟,因此我送他上好的牡丹,让他以为我在假意试探,而加紧了在江湖上动作和步伐。我不想再拖下去,对我们大家来说,都需要一个能快速解决恩怨的办法。
或许就是决一死战。可我想到那,竟是觉得无比的兴奋。
因此,我提了一个叫蓼的女人为我的贴身助手,因为这个蓼,我从她极是熟悉的眉眼上,判断出,她极有可能是苟思辰的人。
后来,经我证实,她果然是丝蓝的姐姐。
丝蓝是我在宫中时服侍我的丫鬟,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怀上了孩子,宫女私自没了贞洁便已经是死罪,何况是怀孕?
我问了她,她不说,而太后定是也不会许我收一个宫女,哪怕是做妾。我无法用其他方法帮她隐藏,只能在她被发现并被赐白绫要求自尽的时候,买通了行刑的小太监,偷偷将她送回了我的安王府。
可这一切都瞒着外面,蓼知道的,多半是苟思辰告诉她的,我太过残暴,占有了丝蓝,却不保她之类的。
后来想想,觉得无聊,苟思辰也不会是喜欢说这样话的人。
可是怀疑到这里,我居然没有深想下去,忘了既然苟思辰不可能是说这样话的人,那说的还能有谁呢?
就是这一个判断失误,让我差点丧命。
当然,想到这里,便要感谢蔡苞。
故意的接近,最开始是因为她是丐帮帮主,后来是因为她是丹妃的女儿,可能就是苟思辰的妹妹,最后却是想利用她进行一场阴谋。
而情不自禁的逗她呢?又是因为什么?
我想的是因为她是苟思辰喜欢的人,或许,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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