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蒙点了点头,将糖渍柚子皮送入口中,细细品嚼着,那贺尔俊只要不是娶叶如思,娶谁都不关她的事。只是……若这贺尔俊成亲了,只怕离那贺知君也不远了吧?若她没记错,这兄弟二人今年都有十八岁了。
叶如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听说,你大哥和二哥是同一天出生的?”
“是啊,”贺明玉连连点头,“我听我奶娘说,我母亲生我大哥那日,谢姨娘被猫惊了,也跟着早产了,我二哥当时就比我大哥晚了半日出生。”
叶如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忽然笑问道:“你大哥既然在议亲了,想必你二哥也快了,不知道什么轮到你?”
叶如蒙这话问得有些技巧,将贺明玉二哥的亲事一笔带过,主要重点是落在贺明玉的亲事上,姑娘间私下调笑下这事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然,贺明玉哪里会好意思提自己的亲事,立马就将重点划到了她二哥身上,“我还早着呢,不过,我二哥也不会那么快成亲的。”
贺明玉这么说正好合了叶如蒙的心意,她像是不经意地问了起来,“哦?此话怎讲?”
贺明玉也没多想,压低了声音答道:“我二哥说要考取到功名,才会考虑儿女私情。”许是室内只有她们几个,再加上窗外还有聒噪的蝉声,她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不过谢姨娘可着急了,一直往我二哥房里塞丫环。”有一次谢姨娘还将一个没穿衣服的丫环送到了她二哥床上呢,吓得她二哥往外跑的时候还崴了一下脚。但这种事儿,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她总觉得,谢姨娘对二哥有点凶呢,不像她姨娘,对她可温柔了,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叶如思听了她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不知为何,她初时听到三姐姐说这贺知君也快成亲了的时候,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如今听了明玉这解释,像是松了口气,但又像是心里提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的。
叶如蒙听了,却是有些不欢喜,这谢姨娘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是着急着抱孙子,想生个庶长孙出来。她忍不住往深处想了想,保不准这谢姨娘当年还想着生个庶长子出来呢。
一时间,三人都默了默,刚刚的话是不能再继续往说了,叶如蒙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若我没记错,前面还有个文昌殿,再有十来日便是秋闱了,你大哥二哥今年不是要应试么,不如我们去拜一下。”
文昌殿供奉的是道教的文曲星君。大元朝京城有着独到的宗教文化,佛教跟道教不会泾渭分明,尤其是京城推崇儒家文化,便在这临渊寺里设了一座文昌殿,供学子们供奉。贺明玉自是乐意,欣然颔首,与姐妹二人前往。
第41章 才高八斗()
叶如蒙一行人来到文昌殿前,见高大威猛的魁星铜像立在殿前,大腹便便,满腹经纶,左手拿斗,右手拿笔。据说,他先用笔在盛着墨汁的斗里“点”一下,然后“点”到考试题上,要是“点”中了谁的,谁就会金榜题名。最先点中的为夺魁者,便是头名状元,此谓“魁星点斗”。
明年的状元郎,叶如蒙是知道的,年仅十八岁便连中三元,震惊了京城。
他的老师孔儒,是大元朝最有名的学者,她的父亲叶长风年轻时也曾拜在他门下,对他很是敬仰,就是这样一位儒师,却对这年轻的状元郎宋怀远如此评之:天下有才一石,怀远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其余天下人共分一斗。不仅如此,便连圣上也曾称这宋怀远为千古第一才人。
可惜这位千古第一才人,却在数年后的某一日看破红尘,遁入了空门。此事在京城中惊起了千层浪,众人皆扼腕叹息,感慨他儒衣换僧袍,只有他的老师孔儒听闻后,淡淡说了六个字:不可惜,可庆也。
这宋怀远一家人,其实都是很有才气的,他的父亲宋江才,也是二十年前的状元。他还有个弟弟叫宋怀玉,听闻二人模样生得很是相似,这宋怀玉最后也中了个二甲进士。值得一提的是,这宋怀玉正是前世叶如蓉的夫君。不过,前世叶如蓉出嫁得很晚,叶如蒙也未曾未见这个堂妹夫。
这宋怀玉身份地位不算低,与叶如蓉结亲也算是高嫁低娶了,而且宋家来求亲之时还下了许多聘礼,叶如蓉可谓是嫁得相当风光,让人好生羡慕。只是,是这宋怀玉真心追求叶如蓉呢,还是叶如蓉暗中使了什么猫腻,叶如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当一个二甲进士的嫡妻,总好过当丞相府嫡子的小妾。
寻思间,叶如蒙一行人已经入了文昌殿,殿中心供奉着正襟危坐的文曲星君,星君身后跟着天聋地哑二童,传说选此二童做陪侍,是为了避免泄露考举题目和录取情况。
贺明玉亲自从香笼中取了三柱香,在烛火上点燃,丫环为她摆正了蒲团,她拂了拂裙摆,跪在蒲团之上,诚心叩拜,闭目许愿,“愿星君保佑大哥二哥三元及第,金榜题名。”
叶如思也在一旁跪下叩了三拜,她无论遇见哪座神佛,都会去保佑她姨娘平平安安,早日康复。
贺明玉去添香火钱的时候,叶如蒙姐妹二人便在殿内四处走走,欣赏着殿内的壁画典故。拐过转角来到一僻静处时,忽见红柱后有一紫衣男子,正与一个背对着她们、梳着双丫髻的蓝衣少女说着话。
这紫衣男子看着有些眼熟,叶如蒙一时间想不起来,叶如思却是认识的,止步后低声道:“姐姐,宋公子在前面呢,我们还是回去吧。”经她这么一说,叶如蒙忽然想了起来,这紫衣男子不正是那日她们在瓜田旁遇到的,和贺尔俊走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吗?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如蒙对那贺尔俊并无好感,便连同着对这宋公子的印象也差了几分。
二人正欲转身,忽听那少女低泣了一声,叶如蒙一见,那少女低垂着头,抬起手来似在擦拭着眼泪,对着那宋公子连连摇头。就在这时,那宋公子忽然抓起了少女的手,欲将她从侧门拉出去,少女不肯,二人拉扯了起来。
“姐姐,这是……”叶如思一见,心觉不妥,却不敢上前去。
叶如蒙见了,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怒火,这个宋公子,亏他生得一张好脸面,却不曾想竟是个登徒子,竟敢在这文昌殿这般欺辱良家少女!
叶如蒙拉着叶如思朝前走了几步,高声笑道:“我说妹妹,你看这文曲星君双目炯炯有神……”她忽地顿住了音声,像是才看到这拉扯的二人似的,“咦?这不是宋公子吗?”
这宋公子一听到声音便松开了小姑娘的手,当下见了叶如蒙姐妹后又连忙与小姑娘拉开了些许距离。
“叶六姑娘?”他略有惊讶地唤了一声,也认出了叶如蒙,“叶四姑娘。”
“宋公子有礼。”叶如蒙浅浅笑道,目光落在低垂不语的小姑娘身上。这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肤白如雪,生得玲珑剔透,真真是个玉人儿,只是当下哭得梨花带雨,模样甚是惹人怜。这个宋公子,居然对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起了淫心!
叶如蒙顿时心中来气,冷脸斥道:“我看宋公子也是个读书人,在文昌殿中如此拉扯,恐于礼不合吧?”叶如蒙说着,掏出了怀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小姑娘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不知这位妹妹是哪一家的?”
宋公子闻言,知叶如蒙是将他当成登徒子了,不由得瞪了叶如蒙一眼,将小姑娘往自己怀中一带,“我家的!不用你管!小妹我们走,二哥带你去教训他!”
叶如蒙一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一下子羞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那小姑娘也是难为情得很,低垂下了头,仰起头后唇张了张,却又不开口说话,只对着她一脸歉意。
“小妹,快走!”这宋公子拉起自家小妹就往外跑,小姑娘踉跄着跟了上去,突然从腰间掉下一个浅粉色的香包,叶如蒙忙俯身捡了起来,“姑娘你……”
一抬眼,那小姑娘已经被宋公子拖出了侧门,叶如蒙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可才刚抬脚跨出门槛,便狠狠地撞上了一个胸膛,叶如蒙一下子被撞得直往后跌,亏得紫衣反应快,从她身后接住了她。
来人被她撞得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定了定神。
叶如蒙抬头一看,她撞到的是一位年轻公子,身着湛蓝色儒服,生得雍容雅致,慧颜丰姿。这公子不慎与她对视了一瞬,二人都有些呆滞,他慌忙低下了头,歉意地朝她作了一揖,“冒犯姑娘了。”
叶如蒙闻言,连忙施了一礼,“公子客气了,是小女子失礼在前。”明明是她走得急,撞到了人家,他反而先致歉了。
“非也,适才是在下未曾缓步而行,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儒衣公子眉眼柔和,清润的嗓音温文有礼。
叶如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有些面善,可是又觉得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也是,这么一个温善有礼的公子,气质又是这般俊雅出尘,倘若她真的见过,只怕很难忘怀。
忽而,这公子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的香包上,面色一变,“姑娘,不知这香包……你是从何得来?”
“哦,”叶如蒙连忙道,“这是刚刚一位姑娘掉的,我正想还给她,可是她已经走远了。”
“姑娘说的可是一位身着蓝衣的小姑娘?”他关切问道。
“正是。”叶如蒙抬眸看了他一眼,忽地对上了他一双慧目。他的眼睛眼尾优雅地微微上扬,眸中有光流而不动,柔情而温和,叶如蒙越发觉得这个公子面善得紧,像是前不久才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被叶如蒙看得微微红了脸,垂眸回避道:“姑娘,那正是舍妹,请问姑娘,她刚刚往哪边去了?可是一个人?”
经他这么一说,叶如蒙这才想了起来,她觉得这公子眼熟,其实是因为这位公子长得像刚刚的宋公子啊!可是这二人,面容上明明有七分相似,但神…韵却全然不同,犹如云泥之别,叶如蒙一时间心中唏嘘,所幸还记得回答他,“刚刚有位宋公子,自称是她……二哥?他们往前面跑去了。”叶如蒙执着香包的手指了指前方。
“多谢姑娘。”这位儒衣公子正欲追上,忽而又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香包上,略有歉意道,“姑娘,这个香包,是舍妹心爱之物……”
“哦哦。”叶如蒙连忙递给他。
“谢姑娘。”他后退一步对她作了一揖,而后礼貌地伸出了手向她讨要。他伸出来的右手手指修长笔直,关节处也是恰到好处,手心丰厚盈润,掌心处正好有一颗显眼的朱砂痣。
叶如蒙忽地一怔,拿着香包的手停在了空中,她觉得像是脑海中某个尘封着记忆的盒子忽然被打了开来,她记得,在很多年前,也有人向她伸出过这么一只掌心有着一颗朱砂痣的手。但那时,这只手还有些幼小,白净白净的。
“姑娘?”见她失神,儒衣公子又轻声柔唤了一声,如清月浅鸣。
叶如蒙回过神来,连忙将香包轻轻置于他手心,“对不起,小女子失礼了。”
香包落下,掩住了那颗明媚的朱砂痣,记忆的盒子重新被盖上,叶如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同那只年幼的手,也都像是合上了掌心,远离开了她的视线,容不得她多想了。
“多谢姑娘。”他从容施了一礼,“在下告辞了。”很快,他便转身快步追了上去,虽然步履匆忙,却也未曾失了风度。
叶如蒙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觉得……她像是认识这个人,好像就在很多年前,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嘴角忽然生起了笑意,菱角嘴微微上扬了几分。唔,这位公子这份儒雅从容的模样,倒有她爹爹的几分风范呢。
“怎么啦?”贺明玉从身后跟了上来,她来得晚,可刚刚的情景多少看见了一点,不由得好奇问道,“蒙蒙,你怎么会认识宋大公子?”
“宋大公子?”叶如蒙不明所以。
“对啊,刚刚那位是宋大公子宋怀远。”贺明玉压低声音,“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呢,每年诗会上都拿第一名,你不知道吗?”民间都有流传,宋状元家有一对公子,姿容貌美,仿若双生子,其中大公子博涉文史,以儒雅标名。
第42章 凤求凰()
叶如蒙闻言一惊,原来刚刚那位公子,便是明年的状元郎宋怀远。那刚刚那位紫衣公子便是宋怀玉了,也就是叶如蓉将来的夫婿。可是前世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这二人还有个妹妹呀。
见叶如蒙摇了摇头,叶如思轻声开口道:“我倒有听七妹妹说过这四大才子,不过也不知是谁。”
“那他们家还有个妹妹?”叶如蒙不由得好奇问道,当年她们国公府和他们状元府结亲了,她都没听说过宋怀玉底下还有妹妹呢,想来是养在深闺中,低调得很。
贺明玉微微垂了首,低声道:“是有个妹妹的。”
“是嫡出的吗?”叶如蒙随口问道。
贺明玉犹豫了片刻,“是,她人我也认识的,人很好的,不过……她很少出门。”
“哦。”叶如蒙点了点头,她觉得贺明玉提起这宋家姑娘时,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了。
贺明玉莞尔一笑,“宋伯父没有纳妾,他们家就这三兄妹了。外面的人都传言说宋伯父惧内,但是我见过宋伯母,知性温婉,比我娘还温柔呢。”
叶如蒙听了笑道:“外面的传言多是不可信的,还是得眼见为实。不过,这宋大公子和宋二公子模样倒是生得相似。”
“不过是模样相似罢了,神…韵是全然不同的,我一眼便能辩出来。”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公子丰姿卓越,秀逸非凡,二公子虽然也貌美,却是阴柔有余,阳刚不足。
叶如蒙赞同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客气话,“你倒是好眼力。”
贺明玉笑道:“其实我幼时便见过他们多次的,宋家两位公子与我家两位哥哥交好,常有往来。不过,宋大公子与我二哥交好,宋二公子却是与我大哥交好的。”
听了贺明玉这话,叶如蒙倒对那贺知君有些放心起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宋怀远看着便一身正气,这贺知君既然作为他的好友,想来也差不到哪去,只是口上愚钝些,没有贺尔俊那般油嘴滑舌般罢了。
“这宋家两位公子都是好才气的,在学院中很得夫子喜爱,我母亲也让我大哥经常和他们二人往来,不要老是同那班‘狐朋狗友’出去‘花天酒地’呢。”贺明玉生怕叶如蒙问起她宋家小妹的事,一下子话便多了起来。
叶如蒙并无多想,“也是,我爹爹常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若你交的是益友,当多多往来;若是损友,还不若无友。”
“你爹爹也是学识广博的,他还会教导你这些。像我爹爹从来不与我说这些话,我姨娘也只会教导我三从四德。不过,我昨日看了个话本儿,出了新的‘三从四德’,你们可知?”贺明玉笑着转移开了话题。
叶如蒙一听,摇了摇头。叶如思更是不解了,“怎么会呢?我一点都没听说呢。”
贺明玉笑道:“三从呢,是指从不温柔,从不体贴,从不讲理;四得呢,是惹不得,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
她此言一出,叶如蒙姐妹俩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叶如蒙笑得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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