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房间,却留了个心眼,没把房门关严,留了一条缝儿,然后我就坐在门后面的地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在说些什么。
妈妈没有这样的朋友,我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不由好奇的想多知道一些。
“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个女人低声说。
“嗯,是的。”妈妈也压低了声音,“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离开他吗?”
“是的,我想让你带着孩子离开,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那个女人说。
忽然间,我就明白了那个女人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应该是那个男人的正牌妻子,而不是情妇。小区里的正牌老婆都会这样说话,我听得多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些我没生气,反而有点想给她做儿子。如果出生之前,我能选择妈妈该多好。
“我不会走的,除非他让我走。”妈妈说。
“你这样有意思吗?你根本得不到他,我给你钱,你离开这里,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不管你是再找一个男人结婚也好,还是自己一辈子也好,总比这样半死不活的强。我知道他和你只是意外,根本没有几次对不对?”那个女人说,“其实这些我早有预感,只是不敢相信。最近,要不是你和他联系得过于频繁,我也不可能真的来查明真相。”
“那为什么离开的不是你?”妈妈问。
那个女人笑了,很轻视的那种笑:“你可以让他选,他离不开我。”
她话里的自信是妈妈没有,也是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可是,我也能听得出来她在语气里对妈妈的瞧不起,在这一瞬间,我的眼睛红了,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我一向很少哭,这一次的哭是因为我也觉得她说得对,做得对。妈妈和她相比,真的差得太远了。
可是,下意识我还是站在妈妈这一边,因为是她一直陪着我。
“你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而已,你不过是仗着娘家有势力而已。”妈妈有点歇斯底里了。
“对,我所仰仗的就是这些,你能怎么样?让我放弃一切外在条件和你谈判?我在你眼里,真的有那么笨?”那个女人笑着说,“告诉你,我也有一个儿子,比你这个大一两岁的样子。他爸爸天天抱着不舍得放手,每天亲自给他儿子下厨做饭,甚至会带去公司放在办公室里。上下幼儿园都是他爸爸亲自接送,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还有,我能帮他做生意,打理公司,谈业务审计财务报表。你呢?你会什么?或者说你认为你这个儿子他有多宝贝?”
她说的这一切,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她说的那种生活,真的存在吗?
天下会有这么好的爸爸吗?
我羡慕着这样的生活,又讨厌着自己的处境。如果我是那个女人生的,是不是现在也能享受一切?
“你所得到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有后台,如果我们换个位置,或许你还不如我。”妈妈低声说着,声音里的怒气很盛。
“即使我和你换位,他最终选择的也是我。除了上床,你还能做什么?”女人轻蔑地说,“婚姻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想一下你接近他的最初原因是什么,无非是为了钱。还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你吗?现在漂亮的年轻的女孩子那么多,他为什么会选择了你做情妇?”那个女人问。
“因为他爱我。”妈妈的话明显底气不足。
“呵呵。”那女人轻笑了,“我告诉你,他选择你只不过是找了一个替身,找了一下让他弥补一下年轻时遗憾的替身。他的第一个女友,长得和你很像,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那个女的离开了他。这是他一生永远的遗憾,所以找到了长相很相似的你,你只不过替身,他发泄内心怒气和不甘心的替身。”
“我不会走的,有本事你让他亲口和我说,赶我们母子两个离开。”妈妈最后站了起来。
那个女人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说:“我今天是来找你谈的,不是闹事的,既然谈不拢,就想别的办法。我没在小区里闹,也没在你家里闹,其实也是看着孩子的面子。我不想你在孩子面前没脸儿,或者说让孩子因此瞧不起你。你再想想吧,到底是这样一辈子不见阳光的活着好,还是拿着一笔钱换一个城市好。”
那个女人说完,拉开门就走了。
我听到了大门被关上以后,妈妈失声痛哭起来。
然后我又听到了脚步声,还来不及躲闪,我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妈妈看到我坐在地上,马上也坐了下来,身子软软地靠着墙,把我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035 何萧之亲历的残忍()
我不喜欢这样的妈妈,天天除了抽烟打牌和别人聊天就只会哭,还有伸手卑微地向男人要钱。
可,不管怎么样她是我妈妈,真正关心我的只有她了。
那个所谓的爸爸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厌烦,每次来去都匆匆的。妈妈求了他很多次,却始终没在这里过过夜。
妈妈哭了很长时间,把我的上衣都哭湿了才算做罢。
其实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止住哭的,因为我先她一步睡着了。等我睡醒以后,听到客厅里又传来了麻将声。
我的房间里有着不少书,地上也被保洁阿姨收拾得很干净,在靠窗的地方有一块小的羊毛地毯,上面铺着坐垫,一张小木头桌子。我抱着自己喜欢看的图画故事书,在这个窗台上坐了两年。
没有人给我讲过故事,每天晚上我都是自己看着图片连蒙带猜的看故事书。而身后的客厅,麻将声和聊天声不断。
女人的寂寞是一种毒药,能让一个人越来越沉沦的毒药。
又过了几天,妈妈破天荒地第一次到幼儿园门口接我,等我被老师牵着走出来时,看到了她差点不敢相信,然后挣开了老师的手飞快地跑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等待着我的拥抱。
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我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这样的妈妈我喜欢,她笑起来原来也有阳光的味道。
“今天晚上妈妈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妈妈笑得眼睛弯弯的对我说。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说:“好。”
然后妈妈站了起来,牵着我的手去街边拦出租车。
在车子里,我坐在妈妈身边鼓足了勇气说:“妈妈,要是你以后都这样就好了。”
然后我看到她的眼睛一动,水光一闪,而后她把我搂在怀里,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在我耳边说:“豆豆,妈妈把你生下来,却不能给你一个爸爸,你恨妈妈吗?”
“不恨,我爱妈妈。”我贴着她的脖子小声说。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豆豆,妈妈不想让你这辈子和我一样见不得阳光,所以准备把你送回何家。在他们家,你能得到最好的教育,然后将来会有一个好的前程,比跟着妈妈有出息。好不好?”
我不理解这话的意思,想了半天才说:“我还是想和妈妈在一起。”
“嗯,妈妈知道。但是,妈妈现在没能力把你带好。不管怎么样说,那个女人的为人不错,她应该不会对你特别差,该给你的继承权和抚养权应该会给你。一定会比跟着妈妈好。”妈妈的话说得有点快,而且在我听来有点颠倒,我真的听不懂。
那天晚上,妈妈带我吃了好吃的,就连平常不轻易让我吃的冰淇淋也吃了一大盒,还有肯德基的汉保薯条,还有加了冰块的可乐。
我开心的吃着,妈妈一定开心地看着我,眉眼间都是浅笑。
这么温柔的妈妈,我是头一回看到,高兴得心都要飞了。
第二天,妈妈打电话和幼儿园的老师请了假,说我以后都不会去了。我当时没理解,后来理解的时候已经晚了。
请好假以后,妈妈带着我去了公园。
那是我们这个市最大的公园,一条天然的河流经公园中央,河岸两边种着高大的水杉树,叶子绿得跟碧玉一样。
在河边的长椅上,妈妈牵跑了大半天的我坐下来,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抱起我用力的亲了亲,低声说:“豆豆,妈妈有几句话和你说,不管你懂不懂,都要用力记住。”
妈妈少有的严肃让我觉得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于是坐得板板正正,认真地看着妈妈。
她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说:“不管以后你在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记着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比你更优秀;在何家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坚持下去,你是何则林的儿子,将来一定要拿到你应得的那一部分,包括妈妈应得的那一部分;将来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结婚生子替妈妈过好这一辈子。你是个男人,要堂堂正正的在阳光下活一辈子。”
我用力的记着妈妈的话,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紧紧地抱着我,像是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我们在长椅上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那天去家里和妈妈谈话的女人出现了。她穿着鹅黄色的真丝上衣,一件直筒的白色牛仔裤,头发垂了下来,戴了一副浅金色的太阳镜。
来到我们面前,她摘下镜子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着看了我一眼,而后看向了妈妈:“你考虑清楚了就好,这张卡里是给你的钱,足够你换一个城市生活一辈子的。”
她说着把卡递了过来,同时又说:“你可以给孩子改个名字,随你的姓最好。”
我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妈妈接过那张卡看了看,然后问:“有密码吗?”
“密是六个零。”那个女人说。
妈妈哦了一声,把卡递给我说:“豆豆,收下吧,这是妈妈给你的最后一笔零花钱。”说完以后,她微笑着看向那个女人,“我知道,我的存在让您很尴尬,今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只是孩子是何则林的种儿,我不带走,也没权力带走。如果你看在我们都是女人的份儿上对孩子好一些,我会感激您一辈子。”
妈妈说完,笑着站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再弯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轻声说:“豆豆,妈妈和你说的话,可都要记得。”
我用力的点头。
然后我就看到妈妈转身就走向了身后的大河,在我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就翻过了那一道只和我一样高的栏杆,身体像鸟一样飞了出去。
比我早一步发出惊呼声的是那个女人,她跑到了栏杆儿边上,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也翻身跳了下去。
我怔在当地,不知道眼前发生的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有游人高声喊:“有人跳河寻短见了!”
我心里一急,跑到了栏杆儿处,扒着栏杆儿往下看。在水里,我找不到妈妈的影子,那个女人却出来透了一口气,然后又钻进水里去。
我突然哭了起来,一种莫名的危险让我害怕。
旁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抱住了我对我说:“别怕,妈妈一会儿就上来了。”然后把我抱到了一边,任凭我怎么叫喊也没用。
过了半个小时以后,那个女人上岸了,却没有救上来我的妈妈。她显得筋疲力尽,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半仰着头对我说:“对不起,我没找到你的妈妈,河水太混浊了,到了下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的眼睛红红的。
可是,我一看到她在我面前,就想到妈妈可能上不来了,一脚就踢到了她的肩膀上哭喊着说:“你这个坏女人,你把妈妈拖下去的。”
警察很快来了,问清楚了情况和围观者的口供,两个小时以后妈妈被打捞了上来,却再也没了呼吸。
那个女人身子冰凉地抱着我。
我挣开她扑到妈妈的尸体上哭了起来。
她才给我做了一天的温暖妈妈,就这样死了。
我抬头看着那个女人,冲她大喊郑睿:“都是你这个坏女人,害死了妈妈。”
警察已经录过口供了,对她的态度竟然很好,我在这一刻觉得世界太不公平了,自今天以后,我连一个爱哭爱闹爱发脾气的妈妈也没有了。
哭得久了,就睡着了。
我醒来以后,看到那个时常来给妈妈钱的男人也在场,我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坐在一旁,而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就是那个女人。
他看到我醒过来,问了一句:“醒了?”
我虽然搞不清楚具体情况是什么,也能猜出来妈妈的死和他们有关系,赌气的把头扭到一边不肯理他。
他没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隔壁床上的那个女人也醒了。他马上站了起来,走过去声音放柔了不少问:“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
我偷眼望过去,那个女人虚弱地摇了摇头,然后把头偏向一边,也不理他。
他脸上的表情很焦急,回头看了我一眼才低声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说清楚,但是每次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女人平躺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这个我应该喊爸爸的男人,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耐心而又温和,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处处陪着小心。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
我妈妈估计永远也想不到,她喜欢的男人在别的女人面前是这个样子,与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
有一件事我明确认识到了,妈妈去世了。
她用自己的死来把我成功的塞回了亲生爸爸的家里。我不知道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难道她真的觉得钱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当时不选择拿一笔钱离开是非,成全自己和我的正常生活呢?
036 何萧之区别对待()
人长大了以后,心就变得复杂多了。想的报复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用直接的,硬碰硬的方式。想到小时候,我为了报复何连成弄坏他所有的玩具,现在只觉得可笑。
翰华不只是何则林的投资,大部分是我自己的钱,只不过挂在他们集团名下。我的启动资金来源于妈妈跳河之前给我的那张卡,那里面有八十万的现金,这些年我一直在用这笔钱做资本来积攒自己的第一桶金。
如今,我也勉强算学成回家,把公司挂在何氏旗下多少能省不少事。国内的市场与国家政策紧密相关,如果没一个大的集团遮风避雨,显然经营起来要困难很多。
何则林对我的各项表现都很满意,我不贪不要,只求一点小小的帮助,他爽快地应了下来。
何连成显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了,对我的态度有点冷嘲热讽。
这些,现在的我看来都是小儿科。
在这个完全靠经济说话的社会当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句真理,将来谁的能力强,谁手里的资本多,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他的小脾气我没看在眼里,他在观察了两三个月以后,也发现我对他并不能造成任何威胁,放松了警惕,然后又回归了该吃吃该玩玩的状态。
我开始了我的事业,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当年的话。
努力总有回报,当我在帝都小露头角时,何连成的名声也如日中天。不过,我们两个一个是人人羡慕的正面教材,另一个则人提及不是微笑就是摇头的不言而喻。
在外人面前,我成功的刷到了好感。
甚至我也能感觉到,每次何则林来公司的时候,对我的态度也有很大的改变,有些话里的欣慰和满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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