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远处拐角的一块岩石后面,亮起了一点火光,那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为了这笔买卖,岗哨设了有两公里远,每两百米就是一个哨兵。
看到火光,那些埋伏的人用不着吩咐,全都把弩箭举了起来,将箭矢安放进发射槽里面。
这边刚刚做好准备,那边已经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两点微亮的灯光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那是挂在马脖子上的两盏马灯,走夜路,让马跑得那么快,绝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就算没有埋伏也很容易出事,不过这也证明了,赶马车的人有多么焦急。
“正点子到了。”夜色中一个极力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即草丛之中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横在路上的那几根绳索,一下子全都绷紧了。
两边的速度都非常快,转眼间那匹狂奔的马就已经到了眼前。
夜色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马的嘶鸣,那匹马绊到了绳索摔了下来,嘶鸣声在如此宁静的夜色之中显得异常凄惨、痛苦和恐惧。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那匹马重重的砸在地上,沉闷的撞击声中还隐约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一跤摔倒,那匹马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除了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那匹马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乎在那匹马摔倒的同时,两个稍微小一些的黑影飞了起来。那是一个人和一辆马车,又是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人同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马车紧随其后掉落下来,在一阵稀里哗啦的刺耳声响之中,散成了一堆碎片。
“绷绷绷!”两旁的草丛中弓弦声此起彼伏,随之而起的是一阵雨点击打地面一般的“啪啪”声。
一轮弩箭发射之后,又是一轮弩箭,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人,一定要将驾驭马车的人置于死地不可。
连续几轮弩箭射过之后,才有人喊了一声:“够了,别再射了,点一根火把,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杀的那个人。”
话音落下之后一会儿,黑漆漆的夜色之中点亮了一支火把,将周围一圈照亮了起来。
凑着那摇晃不定的火光,可以看到大道正中躺着一匹马和一个人的尸体,两具尸体的身上像是刺猬似的,插满了箭矢,再加上摔在一片铁蒺藜中,身上钉满了这种有着四个锐利尖刺的凶器。
“挠钩,挠钩在谁的手里?快用挠钩把这个人翻过来。”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再一次喊道。
正在喊话的时候,这边已经有两根挠钩伸了出去。
挠钩刚刚搭到那具尸体的身上,地上的那具尸体突然间放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那道白光绝对比太阳还亮一百倍。
大道两边的人顿时发出声声惨叫,再强的人,一双眼睛总是脆弱的,漆黑的夜晚骤间看到这样强的亮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强光刺瞎了眼睛。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蠢的人,也已经明白,他们上当了。
远处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这一次不止是一匹马,马蹄声中还夹杂着狗的狂吠。当土匪的,绝对不会对这种声音感到陌生,骑兵队加上猎犬,这是效率最高的搜捕组合。
如果是在平时,这些土匪还可以钻入密林,依靠对地形的熟悉来摆脱追兵,但是现在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又是在晚上,逃跑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们倒也不笨,知道逃不掉,把弩弓往地上一扔,高高举起了双手。
那队及时到来的骑兵,当然是莫姆和他的手下,整个要塞只有二十个骑兵,平时负责沿着岸边巡逻,缉捕土匪并不是他们的工作。
卜哥跟着那队骑兵的后面,临出门时巴米尔的那句话,让他不得不有所准备,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那匹倒霉的马是向旅店老板安德鲁借的,那是一匹老马,走这条路已经十几年了,就算没有人驾驭并且在夜间狂奔,那匹马也不会出意外,驾驭马车的人,则是巴米尔制作的一具傀儡。
刺眼的闪光则是卜哥唯一的绝招,自从练成之后,他和好几个人试过,不知道底细的人,全都中过招,就连密侦处训练室的那个农夫,也在那道刺眼的闪光面前吃过苦头,不过卜哥最后还是输了,就算双目失明,那个农夫仍旧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一下子就把卜哥打倒在地。
投降的土匪总共有十七个,还有十个放哨的居然逃脱了,莫姆已经让手下的士兵放狗去追赶。
卜哥拨弄着地上的那些铁蒺藜,这实在太狠了,只要想象一下摔在这堆东西上面的惨状,他就感到毛骨悚然。
“学过怎么审讯犯人吗?”卜哥问了莫姆一句。
“学过,不过肯定没您熟悉。”莫姆随口回答道,话刚出口他的脸就僵住了,一个不小心居然说漏嘴了,卜哥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密侦处的身分。
莫姆在那里满头大汗,心中扑通扑通直跳,而卜哥本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他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话中的破绽一般。
“什么事都有必要尝试一下,反正有十几个试验品,你可以一个一个试过来,死掉十个八个的也没有关系。”卜哥的话让那些土匪个个瑟瑟发抖。
“遵命。”莫姆连忙说道。
“给我五个人,我先去请牧师。”卜哥说道:“你可以在这里慢慢玩。”莫姆当然不会拒绝,他拍卜哥的马屁都来不及,要不是作为队长的他不可能离开,他甚至打算亲自担当保镖。
第三章 为了报仇
没有唱诗班在一旁咏颂安灵的祷文,没有神父主持仪式,只有一群人围拢在墓碑旁边默默祈祷着。
棺材的盖板上写着“伊莎贝拉·安格路西恩·莎尔玛·格里斯多夫”。这是瑞丽伪造的身分所拥有的名字。墓碑上不能够留下自己的真名,这不能不说是卜哥这帮人的悲哀。
葬礼是秘密进行的,为的就是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不然还有一大堆的麻烦,单单身分查实和血缘谱系的记录,就会暴露很多事情。毕竟瑞丽不像卜哥那样,拥有完美无缺的伪造身分,只是密侦处制造出来的假贵族。
只有剧团的人,才会参加这个秘密葬礼。随着一蓬蓬的泥土将棺材填没,瑞丽这个名字将永远地只存在于一些人的记忆之中。
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三个人没有离开。
托尔木然地半跪在地上,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忧伤,自从瑞丽死了之后,他就像是一具失去了操纵者的木偶,经常一整天都一动不动。
留下的另外两个人里,无论是卜哥还是坎妮小姐,看上去也不像其它人那样悲伤,特别是后者,脸上充满了一种茫然。
“以前的生活虽然辛苦,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坎妮喃喃自语着。
卜哥沉默着没有什么话可说,确实是他将其它人从过去的生活中拉了出来,当时的他隐约有一种拯救众人脱离苦难的感觉,但是此刻对着已经埋在土里的瑞丽,剩下的只有一丝苦涩。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或许对其他人,他可以说自己是正确的,但唯独对瑞丽,他没有那么大的把握,瑞丽将一切都看得很淡,奢华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她的追求,她需要的似乎只有和谐、安宁和一点点爱情的滋润。
瑞丽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的重要性,现在她死了,卜哥突然间感觉到,缺少了她绝对不行,如果说剧团就像是一顶帐篷,坎妮小姐是正中央的那根支柱,那么瑞丽毫无疑问就是让整个帐篷支撑起来的那些绳索。
现在绳索断了,整个帐篷肯定会坍塌。
轻轻长叹了一声,卜哥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现在能够做的,恐怕就只有将托尔从这种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之中拉出来了。
走到托尔的身后,卜哥将右手轻轻搭在托尔的肩上:“你认为像现在这样,瑞丽就会感到高兴了吗?与其让哀伤毁掉你自己,还不如振作起来,替瑞丽报仇。”
这番话无疑是一剂猛药,托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说完这些话,卜哥转身离开,现在只有让托尔安静一下,他已经替托尔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目标,接下去就要看托尔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想通了。
看到卜哥走远,坎妮小姐走到托尔的身边:“瑞丽一直想让你帮她一个忙,但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做,而是等你拥有了一定地位之后再帮她实现。”
“是什么事?”连着几天不吃不睡,托尔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一般。
“瑞丽并不是她的真名。”坎妮小姐轻轻叹息了一声,剧团里面的人大多用的不是真名,瑞丽不是,密特、都克和蕾盈也不是,就连她自己真名也不叫坎妮。
“瑞丽的家境其实不错,她家原本经营着一个小农庄,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生活原本过得很平静,可惜后来出了一些事情,具体的情况瑞丽没有对我说,似乎是她的哥哥一时冲动得罪了什么人,灾祸转眼间落在了她们一家的头上。”
“我一定会替她报仇。”托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阴狠。
坎妮小姐看着托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这并不是瑞丽的本意,她原本希望你能够帮她寻找失散的弟弟,她的父母让她带着弟弟逃跑,可惜那个时候弟弟才只有两岁,她自己也才十一、二岁,所以她将弟弟留在了一家专门收养幼儿的修道院门口。
“一直以来,这件事都是瑞丽心中最大的痛。这一年来,她给那家修道院写了好几封信,想要找回自己的弟弟,可惜修道院一直没有回复。”
托尔立刻就明白了。卜哥曾提过一些儿时的旧事,其中就有教会对那些孤儿的态度,教会将这些孤儿看作是自己的财富,绝对不允许那些孤儿寻找亲生父母,同样有人找上门来想要领回孩子,也几乎不可能。
当然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如果想要找回孩子的人有相当高的地位,让教会不得不考虑是否有必要翻脸的话,教会还是会退让的。
给托尔同样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坎妮小姐也转身离开了。
在百米之外的地方,卜哥静静地站着。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虽然他的耳朵还做不到像光头巨汉扎克那样灵敏,却也练过一段时间,驼子教的那些东西里,就有专门提高感知能力的方法。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瑞丽用的不是真名,不由得发出了一丝苦笑,他自己的名字又何尝是真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卜哥”是英勃瑞修女嬷嬷替他取的。或许,让他降生到这个世界来的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过替他取什么名字。
看到坎妮走过来,卜哥靠了过去:“依你看,托尔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出乎卜哥预料之外的是,坎妮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自从拥有了新的身分以来,这位小姐还是第一次这样粗鲁地对待他。
“同样是为了让托尔振作,为什么你要用复仇来刺激他?”坎妮显得异常激动,她那漂亮的脸,因为激动而完全变形了:“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会导致他死亡吗?”
如果是在以往,卜哥可能会毫不在意地承受,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同样也燃烧着熊熊怒火,提议复仇的他,脑子里面装的也只有“复仇”这两个字。
猛地挣开坎妮小姐的双手,卜哥往后退开了几步:“我曾经犯过一个错误,那就是替别人安排人生。
“对剧团的很多人,我都有些惭愧,但是对托尔,我没有任何可以惭愧的地方,他自己选择的就是一条充满了危险的路,他想加入军队,他想靠军功拥有更美好的生活,他更想成为骑士,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族和封号。”
“但是,那会死很多人!”坎妮大声地叫喊起来:“你们全都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没有经历过躺在床上不敢睡着,害怕什么时候刺客出现在眼前的那种生活。没有经历过那种一场葬礼接着一场葬礼的日子!”
发泄了一通之后,坎妮似乎也发现自己泄露了很多不打算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她轻轻地捂住嘴巴,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处走去。
卜哥仍旧站立在原地,回味着坎妮刚才的那些话。
一直以来他就有一种感觉,坎妮的身分绝对不简单,她时而表现出来的强势和高高在上的感觉,并不完全是因为剧团团长的身分才会拥有,更像是一种本能或者天性。
现在看来,事实真的是那样。
在首都鲁普奈尔,很少有两个家族杀来杀去的事情发生,原因是十几年前国王颁布过法令,禁止一切买凶暗杀的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受重罚,因为触犯这条法令而遭到毁灭的名门望族就有好几个。
但是在外地,这类仇杀时有耳闻,毕竟其它地方的执法,没有首都鲁普奈尔那么严密,更没有那么错综复杂的势力交织在一起,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势力平衡,往往某一个地方就只有几个家族说了算,这些家族为了掌权,本身就经常使用暗杀的手段。
毫无疑问,坎妮出身豪门,哪怕不是大贵族,也至少是某个地方的名门望族,另一个非常有可能的推测是,坎妮是拥有继承权的直系后裔,要不然再怎么暗杀,也暗杀不到她的头上,只有当事人会对这种暗杀感到恐怖;旁观者最多只会感到血腥和残酷。
首都鲁普奈尔郊外的那座监狱,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所在,此刻正回荡着阵阵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更可怕的是,时而会有一声特别凄惨的嚎叫声响起,然后再也听不到那种声音。每当这个时候,关在牢房之中的那些犯人,就会忍不住缩紧了脖子,有的人甚至会瑟瑟发抖。
这些惨叫声是从监狱的最底层传来,这里是真正的地狱,那么大的一片空间,居然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这些刑具样子看上去就异常狰狞,上面还全都沾满了血迹,空气中更是散发着阵阵臭气。
在刑讯室的角落,一个看上去颇为斯文,戴着单边眼镜、穿着黑底白边公务员制服的中年人,正和典狱长聊着天。
那个公务员打扮的中年人,是第二法庭的公证员,第二法庭是专门处理贵族事务的法庭,隶属于长老院管辖。
纳加小镇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投毒和劫杀贵族事件,而且是发生在狂欢节过去之后不久,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去年狂欢节发生的那件事。不管是治安署还是密侦处,对此都必须有一个交代。
投毒的凶手虽然还没有调查出来,好在抓了一帮埋伏劫杀的土匪,撬开这些土匪的嘴巴,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些土匪里倒是没有什么硬骨头,将近二十个人,一看到那些刑具,大多都已经软了,可惜他们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
投毒的并不是他们,他们甚至连要对付的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一个人会在那天晚上匆匆忙忙赶着马车前往首都鲁普奈尔,至于是谁让他们这么做,被抓住的这些人根本说不出来。
鲁普奈尔附近的土匪,全都有幕后代理人,这些代理人替他们收集情报,有的时候也给他们找活干,就像这一次,就是他们身后的那个代理人帮他们找来的买卖,他们刚刚出事,代理人那边就得到了消息,那个最为关键的代理人当天晚上就跑了。
审讯到了这里,无疑碰上了一个死结。
监狱的典狱长是个胖子,脑满肠肥以至于身上的制服扣子一个个紧绷着,彷佛只要一动,这些扣子就会全部弹出来似的。
只要看他那一身肥肉,就可以知道,这个家伙占据典狱长的职务,捞到了多少油水。
胖子典狱长聊着聊着,有意无意地用手里拿着的活页夹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刑讯室里其它人看不到的那一侧,紧紧的贴着一张地契。
法庭公证员心领神会地将活页夹连同地契,一起接了过去,他知道今天肯定会有所收获,要不然他也不会来这种臭气熏天而且阴森逼人的鬼地方。
做这一行那么久,什么样的案子会有好处,已经了如指掌,这种案子,上面的人肯定希望早一些完结,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群替死鬼。
找替死鬼这件事里面,就有名堂了,很多人都希望能够藉此机会除掉仇敌,不过栽赃陷害也是有等级的,这个等级的案子能够用来对付的目标绝对不小,所以相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