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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没有感染痘疹的孩子今天都被容珏带着去了凌家种痘,本来温氏也是要去的,可一想到今天是在侯府大门外种痘,她一个女人去了多有不便,这才留在了家里,顺便等着宫里的太医来给容瑾诊视。
这可是昨儿求了太后的恩典才答应的。
温氏正左顾右盼时,容实领着两个太医进来了。
“是皇上派你们来的吗?”容瑾看到是穿着官服的太医,脸上倒是有了一丝神采。
两个太医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这是回光返照。
“皇上好吗?”
“皇上很好。”
一个太医说着,上前替容瑾诊了下脉,约摸有一刻钟,换了另一个太医。
两个太医轮流诊完脉,出来到了厅堂。
“国公爷,容姑娘的脉象不太好。”
容实一听这话,半响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问:“真的不行了吗?”
“小的能力有限,不知凌家的五小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罢了。”容实听了挥挥手。
找凌萱,凌萱这会能来吗?
连太后都请不动,才亲自把大公主送到凌家的,他凭什么请动人家?
她现在手里的那些病患,哪个不比容瑾尊贵?当然了,容瑾要是跟李锦成亲了,成了真正的皇后又另当别论,可现在,两人只是订亲,皇上对这门亲事一点都不热衷,这事就算求到皇上头上,只怕也是没用。
“老爷,太医究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那孩子,也是一个福薄的。”
“这话可是打哪说起,好好的一个皇后命格,怎么就没福气呢?”
“这事,先别跟娘说了,缓缓吧。”
温氏点点头。
“老爷,太太,小姐,她,她,不行了,她说要见太太。”门口传话的婆子又过来喊道。
“啊,这,这,郎中呢,打发人去请一个郎中来。”温氏哪里敢去见?
“她有什么话要说?”容实问道。
“她,她说,说想见凌姑娘。”
“见她做什么?你们谁在她跟前嚼舌根子了?”温氏两眼一寒。
“不是,不是我,太太饶命,太太饶命,老奴只是一个在门口传话的呀。”婆子跪了下去。
“去,跟她说,凌姑娘在路上呢。”容实想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儿。
“太太,太太,小姐不好了。”又一个婆子出来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凌家,亲自去请请凌姑娘。”温氏突然说道。
“太太,来不及了,小姐,她,她殁了。”婆子哭道。
“啊?这么快?”温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容实问道。
“说,说要老爷阻止凌姑娘做皇后。”
“什么?这也是我能做到的?”容实两眼一瞪。
“老爷,这是瑾娘的遗愿,老爷,你可要替她完成,瑾娘虽然没进皇家的门,可那也是换过庚帖的,这丧事,是不是还得通知皇上一声?”温氏抽抽噎噎地说道。
“这是自然。”容实说完,打发人去四处报丧,而他自己,则缓缓走进了老太太的上房。
这一个月来,家家都有死人的,家家接报丧的消息都接麻木了,故而,容瑾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唏嘘,就连温氏和容实都是如此,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只不过容瑾的身份特殊些,好歹也是顶着一个未来皇后的身份,多少会更令人惋惜些。
李锦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打发人到容府送了一份奠礼,至黄昏时分,又亲自换了一身孝服上门到容家吊唁,也算是给足了容家面子。
只是萱娘听到这个消息,不甚唏嘘,这一场痘疹的爆发似乎只是成全了她和李锦两人,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她身上的罪孽是不是又加重了许多?
要知道,这可是数以万计的生命,就这样顷刻间消失了,其中大部分还是天真可爱的孩童,如果当年她不走,如果她早些回来,这一切,肯定是会不一样的。
可是,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第五章、古怪
容瑾的死在萱娘心里投下了一块石子,泛起了一阵涟漪,转眼,便又了无波痕。
因为萱娘实在是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去哀悼,那些妙龄女子、深闺小姐、世家夫人的胳膊是不能给外男看的,夏国没有女郎中,故而这些人每天都到侯府后花园来排队等着萱娘种痘,萱娘每天能睡上的时间都不到两个时辰。
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
她的新酒疗法居然真的见效了。
三天后,这些病患身上的疱疹都变成了脓疱,开始溃疡发烂,流出脓浆,整个跨院里散发着一股恶臭,持续了七八天才开始见好,脓疱开始结痂。
凌嘉明是第一个走出跨院的人。
凌家的一干人都在外面迎着他,人人脸上是喜悦的泪水。
“大哥,想什么呢?”萱娘见他抬头眯着眼睛看头顶的太阳,笑着问了一句。
“恍如隔世,恍如隔世。”
“这孩子,还不好好谢谢你五妹,可惜,你那媳妇要是能再多等几天,也不至于就走了。”石氏擦了擦眼泪。
萱娘也才知道,凌嘉明的媳妇和孩子都没了。
“可不,还有我可怜的荣娘。”柳氏也擦了擦眼泪。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就不说了,萱娘啊,你爹咋样呢?”李氏头一次这么亲切地看待萱娘。
“我爹还有几天才能出来,不过七弟倒是快了。”萱娘说完,又进去忙了。
外面的李氏和朱氏听了倒是都念了一声佛。
由于凌萱把自己的治疗法子推广出去,加上这些日子和那些太医郎中们没日没夜地给那些未感染的人群种痘,这场百年不遇的天花才渐渐消弭下去,大街上的人口才又多了起来。人们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
一个月后,京城的人家几乎没有天花患者了,那些郎中和太医们便赶赴了附近的村镇推广牛痘种植法。
萱娘自然没有跟去。她在苏苑整整补了三天三夜的觉,这才有精神起来见客。
萱娘见的第一批客人。自然是山花几个。
他们几家一直在酒庄里住着,这次痘疹,孩子们没有熬过来,大人倒是都挺了过来,萱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酒有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因素。
“小姐,你也算熬出来了,多亏你当年逃了出去。”春杏性子直,自是说的实话。
“可是。这代价也太惨了些。”萱娘叹了口气。
“小姐,你可别这么想,你想啊,要不是你赶来,这京城,还得死多少人?”山花道。
“可是,你们的孩子,我都没有见过什么样子呢。”萱娘颇为遗憾。
“是他们没福气。”荷花眼圈红了。
“咱们说点别的吧,小姐,你知道吗?这几年你的庄子又扩大了不少。开出了好些荒地沙地种棉花种西瓜,原来的好地,听康王的。不,听皇上的依旧留着种麦子,今年年景不好,收成不高,田租只有两万来贯。”山花换了一个轻松些的话题。
“两万来贯还少?”萱娘记得自己走之前两季租子也就两万来贯。
“前两年还真是不错,加上西瓜和棉花,一年都有五万贯,还有,华锦轩这三年的生意起来了。是京城第一大绸子铺,我们已经在京城开了两家了。那个什么宋锦坊已经不行了,南边来的宋锦、杭锦和蜀地的蜀锦。所有的进货都在咱们的手里,宋锦坊拿不到好货,只好改卖别的了。”
“你们有这么大的本事?”萱娘表示怀疑。
“我们当然没有,我们有皇上啊。”荷花抿嘴一笑。
萱娘走后,李锦接过萱娘留下的产业,正好那段时间李異为了锻炼李锦的能力,打发他稽查江南的织造贡品,李锦顺便把江南的几大丝绸商的发往京城的货全定了下来,反正萱娘留了好几十万贯的银钱给他,于是,他垄断了京城的宋锦、蜀锦、杭锦高端市场。
“棉花的推广如何?”
“好,舅老爷在南边推广开来了,南边种一季棉花倒是不耽误冬天的麦子,还成,咱们这不敢大量种,怕耽误了种粮食,不过那棉花和棉布目前只有我们一家有卖的,姑苏也是舅老爷一家在卖,舅老爷如今可成了姑苏的大户。”山花笑道。
殷之毓花了三年的时间便起来了,殷家本就是有底蕴的人家,有能力有技术有资金,又有侯爷和亲王的扶持,想翻身还不容易?
“她呢?小美过得好不好?”萱娘还是问了出来。
“好着呢,刚生了一个儿子,因为坐月子没有出门,这次天花倒让她躲了过去,小麦姐的孩子也没有了,我们几个的孩子也都没了,她倒落下了大白胖儿子。”春杏说起来还有些不忿。
“你这是什么道理?”萱娘瞋了她一眼。
“对了,小姐,你不知道吧,大牛哥进了御林军,听说这次还跟着皇上去送葬了。”
皇室的陵寝在普济寺附近的一片依山傍水的地方,萱娘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去过。
这次大行皇帝的送葬,因为天花的缘故,推迟了些日子,在宫里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前几天刚送往地宫,李锦亲率皇室宗室文武百官等人去送葬。
凌远霄因为身子刚恢复,便被李锦留下来坐镇京城。
“哟,你这好热闹呀。”朱氏扶着李氏进来了。
李氏是第一次进苏苑,见到院子里还种着些菜,撇了撇嘴,倒是没有说什么。
“老太太,太太,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哪能劳烦你们来这?”萱娘见到这两人,本能地防备起来。
“萱娘呀,以前是祖母不好,屈待了你,你是一个好孩子,是我们凌家的好孙女,祖母知道你这些日子累坏了,故而特地来看看你,想吃什么就打发人去说一声,你刚回来,家里短什么就跟你母亲说。”李氏道。
“不敢,缺什么我自己有银钱,我自己会买去,就不劳烦你们了。”
“萱娘啊,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对你关心照顾不够,这次你爹和七郎的事情,多亏了你,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七郎一个,你放心,我会多花些心思来照顾你,弥补你这些年没有母亲的疼爱。”朱氏说道。
“萱娘不敢当,太太若真有这心思,先把我亲娘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以前的那些帐,再慢慢说。”
朱氏一听这话,忙道:“你放心,那些东西我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本打算你成亲时给你做嫁妆用的,既然你开口了,回头我就打发朱妈妈给你送来。”
萱娘一听这话觉得大有古怪,这朱氏又打着什么算盘?
“这倒不急,改天我拿了我娘的嫁妆单子来,太太对照着一并清还给我,也省得我再麻烦太太一趟。”
“嫁妆单子?”朱氏听了脸色变了变。
其实这嫁妆单子萱娘一时还真拿不出来,殷老爷子这会只怕回了姑苏,要找人去姑苏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萱娘,这就是你不对了,一家人也用不着这么丁是丁卯是卯的,你父亲不是给了你一万亩私田做补偿吗?你自己又有本事,也不差那一点,回头,就让你母亲把那你生母那几个铺子还你也就罢了,别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时哪里找的齐?”
李氏是深知朱氏肯定把那些值钱的古董首饰等都做了陪嫁送给了三个女儿,这会让朱氏拿,她哪里能拿出来?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父亲给的是父亲的心意,我娘留的东西是我娘的心意,就像凌家,对我没有心意,我也就没有主动要过凌家的任何东西。当然,这个院子是例外,这是父亲的心意。”萱娘淡淡一笑。
“你父亲不就是代表凌家?”朱氏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
“是吗?这个我倒是不知,我只知父亲接受了我是凌家的女儿,但是凌家却没有接受我,我仍是一个编外的。”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也真够倔的,都说了先前的事情大家都别计较了,以后,我们会好好疼你的。”李氏也强忍住不快,这个孙女,实在没法喜欢起来。
“别,萱娘不敢受用,萱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
“今儿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事的,你今年也十五了,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记在你母亲的名下,这样的话,你就算是凌家嫡出的女儿了,在亲事上能挑选的余地就大多了,也能体面地嫁一户好人家。”李氏总算是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老太太你说笑吧?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我是庶出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欺欺人?”
萱娘拒绝了,如果李锦嫌弃她是庶出的,她转身就走。
“你这孩子可真些不识好歹,算了,估计你也不懂这些,这事你问问沈尚仪就明白了,萱娘啊,今天我来是你大姐的意思,你大姐夫这几天跟着去了送葬,你大姐估计就这一两天就该发动了,所以想让你过去陪陪她,这不,你都给皇后,不对,该说是太后了,你都给太后娘娘接生了,万一你大姐有什么不对,你也能在一旁照应一二。”朱氏陪笑道。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第六章、救我
萱娘听了并没有立刻回答朱氏,而是寻思了一下,她总觉得今天的朱氏有些古怪,主动归还铺子,主动要把自己认她名下,然后这会又说让萱娘去陪凌萝住着,理由是李钦不在家。
等等,李钦不在家,李钦去送葬了,李锦也去了送葬,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想到李锦有可能出事,萱娘忽然慌了起来,也无心跟朱氏李氏周旋下去了。
“太太想必也知道,我都累了一个多月了,这人还没缓过来,不瞒你们说,要不是山花几个来了把我喊醒了,这会我还在炕上补觉呢。再说了我不会接生,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我只会动剪刀把孩子抱出来,只是这样伤了元气之后就很难有孩子了,大姐还这么年轻,哪里就需要走这一步?”
萱娘说完故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山花几个在一旁忙道:“吃点东西再去睡吧,我们给你熬点清淡的粥,老太太和太太不如也留下来尝一尝?”
“不了,这些日子萱娘着实辛苦了,是该好好再歇几天,老大家的,我们走吧。”李氏看着萱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没有二两肉,想着这一个多月萱娘所做的一切,李氏心软了一下。
“娘。。。”朱氏似乎没有死心,还想再说点什么,见老太太起身离开,也只得追着走了。
萱娘对鹦鹉交代了几句,把鹦鹉放走了,自己又在院子里挂上那个带着鸡毛的平安结。
“怎么了?”沈尚仪问。
“凌萝让我去王府陪她,我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不管怎么样,还是让小黑小白它们去跑一趟。”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一路不少山路。还真是不大好说。”
宫变的情况历史上有过不少,论资历论出身都轮不到李锦坐那个位置,只是恰好因为这场痘疹成全了他。李钦那样的会甘心才怪?
“婆婆,我是不是给三郎添麻烦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他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山花几个一听,也有些慌了起来,几人默默地等着。
萱娘没等到小黑小白的消息,倒是等到了凌萝派来的牛妈妈,还是那套说辞,彼时萱娘假装躺在炕上睡着了。被山花几个打发走了。
牛妈妈走后约摸一顿饭的工夫,有一个小丫鬟哭着来找萱娘,说焦姨娘在花园里散步摔了一跤,只怕要早产了。
萱娘一听,急急忙忙跟着丫鬟走,山花和荷花抱着药箱跟了来。
焦姨娘的院子就在萱娘的旁边,她没有独立的院子,是跟杨姨娘住在一起,而且,那个叫凌薇的小丫头也死于这场天花了。故而焦姨娘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相当看重。
“五小姐,你一定要救她,救救她。”萱娘进屋的时候。焦姨娘躺在炕上正疼的满头大汗,杨姨娘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见到萱娘就像见到了救星,忘情地拉着萱娘的手。
萱娘上前看了一下,已经见红了,可是宫口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