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对不住了,我不能送你们回姑苏了,我有急事必须回京城。”
“孩子,出什么事了?”殷老爷子从房里出来了。
“外公,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现在就要走,你们路上要小心,让宋家多派几个人护送你们,到了姑苏记得给我捎信,我回凌家了,如果这次事情顺利,我会回姑苏找你们。如玉,去帮我收拾几件贴身衣服,剩下的东西外公帮我带回姑苏。”
“好,去吧。孩子,外公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外公不拦你。但是你要答应外公,万事不逞强,实在不行就回姑苏找我们。”
殷老爷子比萱娘晚三个月从京城出来,萱娘走后,京城关于她的传闻是沸沸扬扬的,有说她是妖孽的,也有说她是仙女的,还有说她是神医华佗的嫡传弟子,总之。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正常的。尤其是萱娘一夜之间没了踪影,皇上派了这么多人四处搜寻。一点踪影都无,便有人说萱娘回了山洞继续修炼去了。
所以,殷老爷子断定萱娘这次回京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我明白,外公放心,我是去救人的,我要不去这一趟,我怕菩萨会怪罪我的。”
“我的儿,你这会又要救谁?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没一个好人。”宋氏一听萱娘说是去救人,眼圈就红了。
当年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了皇后和公主,皇上还不是一样逼着萱娘去做小妾,一点恩情不讲,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帮他平定了西北。
“外婆,别这样,我尽的是我的心,不单单是为了皇家,那些百姓们更苦。”
“就是,你就别拦着了,你忘了,连峨眉山白水寺的大师都说了,咱们的孩子是做大事的。”殷老爷子拉住了宋氏。
萱娘为了找寻静明三位师傅的踪迹,曾经在带着殷老爷子和宋氏在峨眉山上住了几个月,每家寺庙都住一些日子,萱娘换上了她的僧衣,跟着听禅打坐,因此结识了白水寺的住持大师,萱娘最喜欢听他讲经论道,而他也看出萱娘来历不凡,故而戏言萱娘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没想到老爷子便记住了这句话,每次萱娘出去做什么,他都要念叨几遍。
萱娘听了一笑,也不再辩解,接过如玉送来的包袱,依旧是一身男装便上路了。
萱娘白天骑马,晚上骑雕,昼夜兼程,总算在半个月后站到了京城的城外,此时,京城的大门只有一处开着,专门方便抬尸体出去的,外人一律不能入内。
萱娘也懒得跟人啰嗦,直接掏出了一张一百贯的钱票扔到守门的士兵手里,士兵接过钱票看了一眼,差点没站住,萱娘进了城。
只是心急的萱娘没有注意到门口守卫的士兵腰上绑了一根白带。
站在侯府的大门外,萱娘这才发现侯府的大门上绑了一块白布,她一个趔趄,扶住了门口的大狮子。
“公子,你找谁?”门口的小厮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侯府的大门发呆,便上来询问。
“侯爷好不好?府里,府里人都好吧?”
“你是谁呀?你?”小厮翻了个白眼。
“我是凌萱。”
“五,五小姐,快,快去告诉老夫人,五小姐回来了,侯爷有救了,世子爷,世子爷也有救了。”小厮磕磕巴巴地说道。
旁边的小厮忙一溜烟跑了。
“我爹怎么了?”萱娘问。
小厮磕磕巴巴还没张嘴,只见凌远霏冲了出来,“萱娘,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回来了?”
“是我,二老爷,我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都染上了痘疹,家里的三郎,五郎,八郎还有好几个妹妹都走了,你七弟眼看着也不行了,你爹和你三叔也被感染了。”凌远霏整个人都快垮了。
凌远霄一倒下,凌嘉晟也不行了,这个侯府,还能有谁能撑起来?
“我爹在哪里?”萱娘一边往里跑一边问,
刚进垂花门的游廊,便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哭声道:“萱娘,萱娘,真的是你回来了?你爹,你爹他都快不行了,孩子,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行了,你别哭,我会救他,不是因为你求,而是因为他是我爹。”
李氏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刺耳了,这会只求自己的儿子能活过来,别的,都是次要的。
萱娘跟着凌远霏进了前院旁边的一个跨院,凡是感染了痘疹的都在这里,门口有一个老仆看着。
萱娘站住门口,先对凌远霏说:“二叔,你去搬一坛新酒来,还有,打发人去附近的乡下找几头牛来,必须要身上长痘的,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凌远霏听了忙吩咐下去。
这时,朱氏听到萱娘回来的消息,也忙赶了过来,这会连她也不敢说萱娘是扫把星了,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才把她盼来了,而且一听她开口说话,便知她是有法子的,朱氏欣喜得哭了起来。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在里面等死,这两人若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这侯府也不知该落到谁手里了,她怎么能不着急?
须臾,二房、三房的人都跑了来,他们都有孩子在小跨院,谁不揪心?都抬出去好几个了,人人都快承受不住了,都眼巴巴地看着萱娘。
萱娘也没有时间跟大家寒暄,她对凌远霏吩咐了自己要的东西,便直接进了跨院。
萱娘第一个看视的自然是凌远霄,凌远霄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胡子拉碴的,下巴尖了很多,眼睛也有些凹陷进去,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丘疹,萱娘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手。
“爹,爹,爹你醒醒,我是萱娘,萱娘回来了。”
凌远霄这会正昏迷着,他也正在想念萱娘,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好像是萱娘的声音,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影像,眨眨眼,再眨眨眼,问:“我这是死了吗?”
“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不会,你相信我好了。”萱娘抹了把眼泪。
这时,凌远霏在外面把酒送来了,萱娘先倒了一碗酒,递给凌远霄,说:“爹,你把这碗酒喝了,能多喝几碗更好。”
“喝酒?”凌远霄没想到女儿见到他第一面竟然是让他喝酒。
“爹,这酒是用来治病的,听我的,还有你们也是,能自己起来的自己起来倒酒喝,不能自己起来的,让别人替你们倒上,每人至少要喝三大碗,就当是喝药。”
萱娘的话音刚落,只有凌嘉明下地倒酒给自己灌了三碗,然后又给其他的几个不能动弹的弟弟们喂酒,唯有七郎还昏迷着。
萱娘照顾凌远霄喝完了酒,又把七郎扶了起来,喂着他喝了三碗,然后摸了摸这些人的体温,除了七郎烫手外,其他的还好,尤其是凌嘉明,他身上的脓包都快结痂了,应该是熬过这一关了。
萱娘打发人去取一坛高度白酒来,开始给七郎擦身,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他的热度才算降了下来。
萱娘这才坐到了凌远霄身边,跟他说会话。
☆、二、薨
“爹,为什么不给我捎信来?”
如果萱娘没有听到那两人的对话赶来,凌远霄只怕是挺不过这一关的。
“去了,我让人给宋家捎信去了,可是孩子,远水解不了尽渴。”凌远霄苦笑一下。
不光凌远霄,京城有多少人家在想念凌萱,想念那个会旁门左道的凌萱,越是想念的厉害,越是对当初逼走萱娘的人怨言纷纷。
“他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你不知道?”凌远霄颇有些惊讶,不过看了一眼凌萱风尘仆仆的样子,便知道女儿一定是急着赶路了。
“皇上驾崩了,康王即位了。”凌远霄说完痛哭起来。
他跟李異两人年龄相仿,又做了李異这么多年的伴读,两人虽名为君臣实则情同手足。
虽然三年前因为凌萱一事,两人心里存了隔阂,可是这么多年的君臣手足情义也不是说断就断的,李異的薨,凌远霄是真正从心里感到痛惜和惋惜。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萱娘的嘴巴张大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惊了。
李異薨了,李锦做了皇帝。
这怎么可能?
“五天前的事情。福王、瑞王几个都病倒了,唯有康王没有感染上,这皇位只能是传于他,更何况,皇上和皇后也是倾向他的。”
见萱娘低头没有吱声,凌远霄知道萱娘心里想的是什么,道:“他至今没有成亲,连个侧妃也没有娶。当年你走后没多久,正好遇上了辽国和我们开战,康王,现在应该叫皇上了。自动请缨带了你留给他的那些雕走了,这一去便待了一年多,也立了几件大功。直到太后薨了,他赶回来奔丧。好容易丧期过了,今年本该把亲事定下来,谁知又碰上了一场痘疹,听说茜娘和那丫头都感染上了,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即便挺过去,也要三年后成亲了。”
凌远霄的心里也是一片悲凉,他前脚送走了那个胖乎乎招人喜欢的小儿子。后脚便送走了那个情同手足的大行皇帝,还有两个庶女也在这场痘疹中没了性命,如今,唯一的儿子躺在身边还是生死未卜,再加一个凌茜,又是这种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实在太讨厌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好在,李锦做了皇帝,应该能给自己的女儿一个交代吧?
“爹,我想知道的是他有没有感染到痘疹。”她要的是他的安好。毕竟,什么也比不上生命的珍贵。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躺在这也有好几天了。”
萱娘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这一路听说的都是康王染病不起的消息,怎么这会到了凌远霄这却是李異薨李锦即位的大新闻。
萱娘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萱娘哪里知道,李異为了让萱娘尽快回京,只得放出了李锦染病的消息,为的就是萱娘当年的那一句话“他若安好,永不相扰。”
这李锦不好了,这凌萱也该出来相扰了吧?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異并没有等来萱娘便走了。
不过萱娘这会倒是没想到这些。她出来找凌远霏。
“二叔,你去求见一下皇上。城里没有感染痘疹的人要种痘,最好是能派几个太医来跟我学种痘。还有。找牛的事情,最好是皇家去做,他们动作更快些。”
“好,我这就去,就是不知能不能见到皇上。”
“去吧,见不到就说我回来了,说我手里有预防痘疹的法子,他肯定会见的。”
凌远霏听了忙离开了。
萱娘正打算回自己的苏苑看看,顺便洗漱一下,宫里来人了。
凌远霏这么大动静去找什么身上长痘的牛,李锦第一时间便是想到了凌萱,打发人来一问,果真是如此。
“这位大人,皇上身子如何?”萱娘关心的自然是这个。
“皇上这些日子因悲伤过度,寝食难安,太医已经在调理了,凌姑娘,皇上操心的是这满城的百姓啊。”
“我知道,这位大人,麻烦你转告皇上,我刚进家门,对于怎么治疗痘疹虽然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我手上有预防的方子,只要是没有感染上的,都可以接种痘苗,我已经让我二叔进宫去了,就是不知我二叔可否见到皇上,麻烦大人回去带个话。”
天花根本没有对症的药可以医治,萱娘的脑子里也只是有一段模糊的文字,好像说的是一个得天花的小孩头天晚上被家人误以为死了,正打算次日一早要掩埋时被一个喝醉酒的下人迷迷糊糊灌了几碗新酒进去突然又活了过来,所以萱娘也想这么试试。
也只是试试,她的确没有把握。
凌萱刚打发了宫里的内侍,凌萝挺着一个大肚子亲自上门来求了,李钦也被感染了,同时感染的还有王府的几个孩子,王府已经死了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凌萝的小女儿也死了。
“大姐,爹这样我实在走不开,才刚我也拒绝了宫里的人,而且,我也不敢断定我的法子管用不管用,不如大姐回家也照我这个法子试试,三天之后就能看出效果来。”
“萱娘,你大姐夫如今可是连炕都下不了,妹妹,是他让我来求你的,他说你答应过他,如果有一天他求到你身上,你一定会出手的,妹妹,你大姐如今也没有别的企盼,只求你大姐夫能好好活下来,妹妹,你就帮帮我们吧。”凌萝拉着萱娘呜呜地哭了。
“这样吧,大姐找两个人把姐夫送来,爹和七郎这样,我实在不敢离开。”萱娘记得自己的确对李钦承诺过这话,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凌萝只得同意了,她也看出来,萱娘的确是分身乏术。
凌萝刚走,凌婕、凌妧、凌菁等都来了,一时之间。凌家的大门小门都被人堵住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赶来了,京城谁家没有得痘的孩子?
萱娘想管也管不过来了。治痘的法子她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也不敢乱说出去。只得打发人出去告诉他们,没有感染上痘疹的人明天在侯府门口,萱娘帮他们种痘。
再说宫里的李锦刚打发人去找凌萱,却听到了内侍传凌远霏求见,李锦立刻猜到了是凌萱派来的,这一刻,他恨不得立刻走出宫去,看一眼那心心念念的人三年来可变了容颜?
不过想归想。李锦还是知道自己现下最重要的是要做什么。
“来人,传朕的旨意,立刻打发四个太医去侯府看视永定候,听候凌姑娘的差遣。”李異吩咐道。
此时,坤宁殿里的原皇后如今的太后听说萱娘不肯进宫,她先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场逼婚,以为萱娘仍是记恨他们,所以不肯来替他们诊治。
说实在的,当年她也觉得李異的做法有些过分,原本是想帮一把萱娘的。可那会李異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她自然不能跟皇上对着干,却没想到这丫头性子更刚烈。干脆来个一走了之。
其实,萱娘一走,李異便意识到不妥,打发人四处搜寻,哪里有一点踪影?彼时连凌远霄都不知凌萱去了哪里,日日以酒浇愁,看到李異也没有个好脸。
也就是这次痘疹来袭,京城处处一片哀鸿遍野,躺在病床上的李異才想出了一个法子。放出李锦病重的消息,没想到果然把凌萱逼出来了。却是晚了几天。
这都是报应。
佛家讲究的一报还一报,这就是李異的报应。这一次皇家的损失是巨大的,走了一个皇帝不算,还没了二个皇子三个皇女,至于宫女太监更是无数,满城的百姓又死了多少?
太后思量一会,主动到御书房见李锦。
“太后,你这会要去见凌姑娘?”李锦惊讶了。
太后见到李锦眼里的防备,苦笑道:“皇儿,哀家想好了,哀家要先去请罪,凌姑娘对哀家和大公主有救命之恩,可哀家却什么也没有帮她做,你父皇逼的凌姑娘远离故土和亲人,佛家讲究的是因果报应,皇儿,哀家和你父皇就是遭受了报应,如果你父皇三年前不把凌姑娘逼走,今天这一切肯定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太后,这不是报应,这是天灾。”
虽然李锦心里也有一点认同太后的话,可是这样诛心的话却不能说出来,这是为人臣子的孝道。
“天灾是什么?”太后冷笑问道。
“天灾还能是什么,天灾就是天灾。”李锦依旧是这句话。
“天灾就是天降的灾祸,天为什么要降灾祸,是因为德行有亏,天要罚人,皇儿仔细想想,本朝自开国以来也有一百多年来,何曾有过这样大的灾祸?”
“太后,本朝虽然没有这么大的灾祸,但是历史上却也不是没有过,父皇一生勤勉,到死也放不下这李家的江山社稷,我们能做的,便是好好替他守住这江山社稷,别的,都不重要,萱娘一向是个有大爱的人,她不会记恨谁的。”
“皇儿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哀家先告退了,哀家带着平安先去凌家了。”
原来太后请罪是真,求凌萱诊治平安公主更是真。
“太后,萱娘说了,她只会预防痘疹,对如何治疗痘疹没有一点把握,你这么冒冒失失地把大公主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