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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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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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中的贺客颇不乏财主。要他们一掷数千金来换取自己此刻的地位,他们也都愿意的很。
  只可惜他们肯花钱,香君却不肯接受,这一朵娇艳的鲜花,今天就是自己的了。
  他挺着胸。站直了,等香君来到他的身边,接近了,可以看到香君的眼睛有点红肿,那是刚哭过的。
  想必是她们娘儿俩在楼上说过一阵话,这倒更像个新嫁娘了,交拜天地,行礼如仪,只缺了叩拜高堂一项,贞娘只是名义上的娘,当不起那一跪的。
  送进了洞房后,朝宗拿出那柄扇子,放进了衬着红绸的盘子里。
  那是催妆诗,又是定情礼,倩如知道了用途之后,又给他穿上了大红的流苏,下面打了个同心结,系了一对比翼鸳鸯,更加别致了。
  盘子端出去,绕过大厅一周,给宾客们共赏,果然又获得了一片赞叹。
  连杨龙友都跑来叫道:“到底是尚书公子。出手不凡,诗与字是不必说了,当世不作第二人想,更难得的是那柄扇子,你是从那儿弄来的,告诉我。那怕是五百两银子一把,我也要去买几把。”
  朝宗一笑道:“龙友,亏你还是画兰名手,竟说出这种没见识的话来,像这种素扇,已经是无价之宝了,有钱也没处买的。”
  杨龙友道:“正是这话,我才问你从那儿弄来的。”
  “一定是弄来的,不作兴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吗?”
  “不会!令尊尚书公的毛病我知道,他若是家藏有这种好东西,早就拿出来了,不会等到你来献宝。”
  侯朝宗知道父亲雅好古玩,法眼极高,只可惜宦囊不丰,每遇珍品,常生望而兴叹之憾,而自己这方面的知识也多半得自家学薰陶,扇子不是携自家中,倒是被杨龙友这个人给猜中了。
  但是他却不肯将来源说出,只笑笑道:“我是由一个想不到的地方无意间而得之的哩。”
  杨龙友不死心,仍是追问道:“到底是在那里,你告诉我吧!我是真心想买,因为下个月是建安王过三十大庆,园海托我代他买几件新奇一点的寿礼。”
  “园海是谁?是不是阮大鍼。”
  杨龙友红了脸道:“就是他,方域,此人以前虽然做过一件错事。但近几年来已颇知悔改,一心向善,而且他也颇有才情,极力想跟大家亲近一下。”
  侯朝宗道:“我对这个人并没有私怨,但是复社中几个中坚人物却对他深恶痛绝,非要置之于法不可,可知当年他的行为的确有不可原谅之处,你跟他来往我不管,可别把我拖进去。”
  杨龙友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是听了朝宗的话后,却也不便再说了,也没有在扇子上追问下去,而且这时酒筵已经开了,忙着招呼入席,就把事情岔开了。
  客人来的不少,但是由于几个知己的都没有到,朝宗不免觉得遗憾,草草地敷衍了一阵。
  那些客人跟朝宗并不太熟,再者这究竟不是真的婚嫁,闹了一阵,大家也就散了,卞玉京跟龙友两个人把朝宗送进了新房,打趣了几句,也就识趣地退走了。
  香君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手中玩弄着朝宗送给她的那把房子,一言不发。
  朝宗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高烧红烛,遍室罗绮,屋子里的情调充满着喜气香君看起来也较四年前定情之时美多了,此刻,可以尽情地爱她了,但不知怎的,两个人竟都有些不调和的感觉。
  最后还是朝宗道:“香君,你喜欢这把扇子吗?”
  香君道:“喜欢,因为上面是你亲手题的诗。”
  朝宗道:“那首诗并不好,只是随口堆砌,没什么意境,更没有什么意思。”
  “我倒认为这样子好,感情是放在心里的,一定要形诸文字,反觉虚伪了,如果你在诗上说对我如何如何,我倒是不太会珍惜了,而且我认为你这二十个宇,这是挺有意思的。”
  “喔!你倒说说看,意思在哪里。”
  “你这首五绝虽是眼前即景,但隐约有一种感慨,对这种歌舞点缀升平的气象并不以为然,烟雨惜繁华,吹箫夜不歇,隐约之间,似乎也有古人夜泊秦淮,那种商女不知它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慨。”
  朝宗在作诗时,倒没有这种心情,可是现在经她这么一说,似乎真有点那个意思了。
  他也知道,这四句诗平铺直叙,是描述虚空的写法,可以作很多解释。
  香君的心里充满了忧时伤遇的感慨,所以想到那上面去,自己倒是不便否认,只有笑笑道:“难为你想得那么透彻,这是我不好,在送你的定情诗上,不该写这些的,好在还有一半的空白,等我用心再另外作首好的,给你写上去。”
  “不!就是这首好,我很喜欢,这证明你不是醉生梦死的那一群,心中时时都有家民之思,没忘记国难方殷,在欢乐中,都在警惕自己,我很高兴。这正是我最景仰的人。”
  给她这么一说,朝宗倒又有点惭愧了。因为他捉摸了一下自己,实在没有那么积极,而且在此时此地,谈这些也未免太煞风景。
  所以他坐在香君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道:“香君,别谈那些了,这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好容易在已到这个机会,我要好好地爱爱你。”
  香君的脸也红了,柔顺地靠在他的怀中,两人默默地温存片刻后,香君道:“我把扇子收起来,换了衣服,咱们好好地喝一盅,慢慢地聊。”
  “啊!你还要喝酒。”
  “是的,这是我的一个大日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庆祝一下,喝它几杯,你看。我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她起身先打开了箱子,把那把扇子郑重地收了进去,然后又脱去了锦服,只穿了紧身的小袄,卸了头面,把那条长长的青丝发辫,又仔细地编了起来。
  朝宗道:“还梳它干吗?难道你不睡觉了?”
  香君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梳垂髻了,明天起就要把发竖拢上去,作妇人的打扮了,所以我要再梳它一次。”
  “喔,所谓梳拢,就是这个来由。”
  香君轻轻,一叹道:“我盼着这一天,今天总算盼到了,而且也趁了我的心愿,但不知怎的,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太像似的。”
  朝宗笑道:“你盼着这一天?是难耐春闺寂莫?”
  香君红著脸道:“看你,嘴里没一句正经话,我只盼着这一天,是因为我还顶着清倌人的牌子,可是自从上次在山上给了你之后,巧不巧就有了,幸亏求到郑姐帮忙,用药堕了下来,可是我自己也知道,模样儿在变了,听人家说我是清倌人时,忍不住就要脸红,我只希望能早一天把那块虚牌子挥掉,免得老是在人前怀鬼胎。”
  朝宗也觉得歉然道:“怪我不好,我是不知道,否则我一定会设法赶了来。”
  香君叹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那时我是自愿的,再说你知道了,赶来了又能如何,那个时候,你想为我梳拢,可没这么轻松,娘是多半也看出一点什么了,实在也拖不下去了,才肯答应以目前这个数目的。”
  朝宗一叹道:“是啊,说起来贞娘也算不错的,她虽然要了五百两,可是看了今天她为你所摆的场面,她没落下一文,而且自己还贴了不少。”
  “这个你倒不必感激,她虽然照数贴了一倍,但是置的头面首饰还在这里,并没有化了去,张做一下,争了面子,并没有大损失。”
  “香君别这么说,贞娘是你的假母,她没拿你当摇钱树,已经很难得了,而且这些东西,她毕竟是拿钱出来备置给你的。”
  “我能把它们给赏了吗?还是能作主送给人。”
  朝宗为之语塞,片刻才道:“不管怎么说,这笔钱若是在别家,该是我出的。”
  香君一叹道:“不错,别的姑娘梳拢,一应开销都是客人出的,可是你拿不出这么多,我又除了你之外,不肯接受第二个男人,她也没办法,摆排场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
  “可是这面子却是做在我的头上,我仍是感激的。”
  “相公,我也不是不领情,娘对我算不错的,这四年来,她没有逼着我接受别的客人,推掉了一大笔的银子,这是我该感激的,但你不必领她的情,她花了点钱,但是梳拢之后,我再也没有理由拒绝别的客人了,很快就能赚回来的。”
  朝宗听了十分刺耳,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香君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相公,大前天在客栈里,你说要把我弄到身边去,这话是真还是假?”
  “怎么会是假的呢?我不是把你弄到身边,而是把你娶到身边。”
  “那最少也要一年半载吧!”
  “我到宁南侯军中,谋个出身是没问题,但是要想筹一笔钱,一年半载恐怕是很难,左帅军纪极佳,没有什么横财可发,要是在黄得功或是高杰那儿,倒或许有可能,他们官匪不分,打跑了流寇,照例是大抢三天。”
  “相公,你若是去发那种财,还不如我在这儿卖身了,因为我刮的是有钱的人,不会作孽。”
  朝宗痛苦地道:“香君,别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也该知道我的心。”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问清楚,你若是有心接我去,一年半载就来,少让我受点罪,不过话又说回来,除非你有几千两银子,立刻就为我赎身,否则三天过后,我就得开门迎客,难保这身子清白了。”
  “香君,我要的是你的心。”
  “不计较我是残花败柳之身?”
  “我折到你时是一朵蓓蕾,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一朵娇美的鲜花。”
  “好,相公,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甘心了,半年为期,三天过后,你就动身到宁南侯那儿去,最多只要半年,你来接我也好,派人来也成,那时我一定脱了籍,洗尽铅华,干干净净的跟你去。”
  “香君,半年实在不够,左帅不会亏待我,但是也不可能给我太多的俸酬的。”
  “我相信总够组一个家,养活一个家小吧!”
  “那当然,但是要为你赎身却不够了。”
  “不必你操心,我自己筹。”
  “什麽,你自己筹。”
  “是的,郑姐昨天来跟我谈过,她说她也帮我,两个人下死劲,拚命地赚,拚命地省,有个半年时间,相信能挣下一千两银子,交给娘赎身,虽然少一点,但是毕竟好商量,我想她会答应的。”
  “这……香君,这怎么行,你赚的为自己赎身倒也罢了,怎么还把妥娘给拖上呢!”
  “先时我也这么说,可是郑姐她也说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拖不了多久了。”
  “她……怎么样了?”
  “相公,她有了痨病,你是知道的。”
  朝宗颇为难堪,支唔以对,香君道:“你跟她之间的一切。她都对我说了。”
  “香君,我跟她只是略为知己的朋友。”
  “我知道,她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你们有过肌肤之亲,那只是情欲,你是个年轻少壮的男人,男女之欲,本是人之本能,她既是你的朋友,而她又是个卖身市井的娼妓,解解你的饥渴,无伤于她的贞操,那不算什么。”
  朝宗却已遍体流汗,讷然地道:“香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什么也不必说,所以我也是生长在旧院,对男女之间,看得较为透彻,可以体会到这种事,因此我相信你们在一起,倒是谈谈话,还能兴知己之情,不管你们再接近,你们却始终都是朋友。”
  “你……能够谅解就好。”
  “我倒不是谅解,而是根本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在我心目中,郑姐是我最崇敬、最亲近的大姐,你若能娶她,我跟着去做小,做个丫头都行。”
  “这是从何说起呢?”
  香君庄容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她说了你们的事,也说这一生中,你是他最看中的男人,我就劝她自为之计,设法存几个钱来赎身跟了你去。”
  朝宗轻叹道:“你倒好,挺会替人着想的。”
  “我也没把自己给忘掉,我说我还年纪轻,两个人合起来,尽快先给她赎了身,然后再把我赎出去。”
  “你说的是孩子话。第一天下事没有这么如意的,你实在想的太如意了。”
  “怎么想得太如意,只要大家都有此心,全力以赴,不是不可能的事。”
  “首先,你要弄清楚,她的身价银要多少,她的假母可不像你娘,你知道要多少钱才肯放手。”
  “她当初典身价是一千五百两,替那老鸨儿赚了这些年,早已偿还多少倍了,最多再给她个二三千两。”
  “这是你想的价格,她现在正当红,在秦淮挂头牌,是棵摇钱树,你想她的假母会让她从良吗?即使点了头,没有个上万两银子是办不了事的。”
  香君道:“没那话,在旧院,自有我们的一套规矩,还不容她们这些鸨儿娘把姑娘们吃死了,不合理的要求,大家都会群起而攻的。”
  “哦!群起而攻,难道她们还能打上门去。”
  “那倒不是,但是姑娘可以在一些有力的客人前说出那些不平的待遇,要求一个公道的支持,说的次数多了,知道的人也多了,衙门里执掌我们这一部份的执事人员自然会去警告鸨儿娘。”
  “衙门里还有专司管旧院的执事人员,是什么职称。”
  “这倒不是专有职称,只是指定几个人,专司籍名的登录,以及各处大宅院的应承提调金陵的情形很特殊,大宅院多,往来的官府应酬也多,要叫多少名的堂差,都是向地方衙门知会一声,再由衙门来通知的,所以必须要几个人专门司理这些事务,而且也是个肥差事,过往大官们的发赏以及各家姑娘们的孝敬,油水之足,比一个县太爷还着实得多了,听说江宁县的县太爷年俸,还不如那几位书启先生的一半丰厚。”
  朝宗对这个倒不太感兴趣,不管那些专司妓院应召的书启收入有多好,这份工作绝非他侯朝宗所能做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官方可以压着鸨儿娘不作大事苛索,我们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帮妥娘的忙,让她摆脱这个生活。”
  香君惊喜地道:“爷,你肯要她?”
  朝宗摇摇头叹道:“不,我只是认为她的身子已不适合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了,她需要休息静养。”
  香君道:“爷,为什么你不能要她呢,她那个人什么都好,品貌、才学……”
  朝宗苦笑道:“我记得跟她说得很明白了。”
  香君道:“她说了,你以为她不能作一个布衣裙钗的主妇,只合作一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她很不服气。”
  朝宗一笑道:“你看过栽在泥里的水仙花没有?那种花只合在案头的瓷盅中作岁朝之情供,换了个地方,花就长不好,而且也衬不出那种雍容潇酒的神气了。水仙花若是种在花圃中,并不一定会枯死,但是却不会开花,没有了芬芳,那还不如一棵大蒜了,你听过人家说的一句俏皮话,叫水仙不开花——装蒜,所以妥娘不适合去做一个井臼亲操的主妇。”
  香君默然地道:“为什么妥娘是水仙呢?”
  “因为她像,她美丽,灵秀、高傲、冷艳,却又浓郁醉人,身子又是如此的娇弱,活像是一盆水仙花,所以我说她可为神仙之侣,可为知己畏友,也可以为剖心沥腹的挚友,更可以是红袖添香的腻友,因为她一身兼有这许多长处,就是不适合作妻子。”
  “她不是生来如此的。”
  “也许,可是她已定了型,永远是这副型态了。”
  “你对她全无感情吗?”
  “怎么会呢?我喜欢她,感激她,欣赏她,爱她,只是我不会娶她,我可以为她做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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