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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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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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到屋里,却见卞玉京跟香君两个人围着一张梨木圆桌坐着,桌巾银盘里,放着五六只蒸得红透了的大螃蟹。
  她们见朝宗进来,都站了起来。
  香君道:“你怎么这时才来,我们都等老半天了,实在等不及,只好先吃了,快坐下,这是你的口福好,这螃蟹是送到京里供上用的呢!”
  “啊!那可真赶上了,那儿弄来的?”
  香君笑道:“那里弄得到,花钱都没处买,这是玉京姐的一个老相好,特别着人从阳澄湖送来的呢!”
  卞玉京微微地笑了一笑,道:“小鬼头,你又要作死了,什么老相好不老相好的。”
  香君道:“若不是相好,怎会如此情意深,老远着人送一篓子的螃篓来给你,而且送来的人还说是王公公送的,被称为公公,自然是位老相好。”
  侯朝宗笑道:“玉京还认得宫中的内侍。”
  卞玉京轻叹道:“也无所谓认得,只是前两年他奉旨南来办差,到我这儿坐坐,彼此还算是谈得来。”
  侯朝宗道:“内侍上这儿来方便吗?”
  卞玉京道:“他是听说金陵秦淮为金粉胜地,禁不住也想见识一下,所以改了便装悄悄地来的,也是凑巧,一脚就撞进我这儿来了。谈了半夜,他十分高兴,回到京里后,每年都使人给我送点东西来,因为我们恰好是同乡,他可怜我异乡飘零,要认我做个异姓妹子。”
  “这倒好,你总算有点人可以倚靠了。”
  卞玉京叹了口气,道:“侯相公,那能倚靠吗?他身在宫里,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不!京中的内相,有很多是在外面置宅的。”
  卞玉京道:“他也那样说过,他现在职司尚衣监,很受信任,常常派出来办一些皇上的私事,只要我肯到京里去,他为我置一所宅子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也可以为我找一个像样的人家遣嫁。”
  香君道:“我想他是自己想打你的主意。”
  卞玉京道:“小妹子,你不懂就别胡说。”
  香君道:“怎么是胡说呢,他被人称为公公,年纪一定很大了,认你做孙女儿还差不多,他却要认你做妹子,这些老家伙分明是存心不良,你到了京里,他还舍得把你嫁出去吗?”
  卞玉京叹口气道:“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
  侯朝宗笑道:“香君,这是你多心了,宫中的太监有职事的才被称为公公,像以前的刘瑾,以及几十年前仆诛的魏忠贤等都是,他们都是净过身的假男人。”
  香君红了脸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奇怪了,既是假男人,为什么又要叫公公呢?”
  侯朝宗笑笑地道:“这个你可把我也给问住了,我要回去翻个两天的书,恐怕也无法回答你。”
  香君眯着眼睛又道:“这个姓王的也是的,他还跑到这个地方来。”
  卞玉京道:“小鬼,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来见识一番呢?”
  香君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也说不下去了。
  侯朝宗笑笑道:“跛者不忘履,聋者不忘乐,乃人之常情。”
  香君道:“话又是什么意思?”
  侯朝宗笑道:“一个瘸子在街上买了双很好看的鞋子,人家问他你又不穿鞋子,买了做什么,他说我虽然穿不着,看看也是好的。一个聋子明明听不见,但是他见别人在奏音乐时,想要做出一副深思欣赏之状。这虽是人心中反常的行动,却是很常有的行为,他们是在心里面求满足,来弥补自己的缺憾。”
  卞玉京忙道:“侯相公,香君还是个小孩子,有些话你不该告诉她的。”
  朝宗看看香君,微微地笑道:“她总要长大的。”
  香君也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随即抬起了头,道:“玉京姐姐,这也没什么,侯相公至少是规规矩矩当我们是朋友在说,有些人口没遮拦地拿我们开胃,甚至于说些更粗俗的笑话,我还不是得听着,我虽是个清倌人,但是跟大家闺秀还差上一大截呢!那来这些讲究。”
  卞玉京微怔道:“香君!你怎么这样子说话呢?清倌人跟大家闺秀一样的尊贵,那个客人要是在你的面前讲了粗话,或是过份的轻浮,你可以拔腿就走,就是告到官里,也没人说你失礼。”
  香君却冷笑道:“玉京姐,这都是咱们自己在哄抬自己而已,在别人的眼里,清倌人只不过是一对大蜡烛跟几百两银子而已,有什么差别呢?所以我从没有端过清倌人的架子,咱们要看得起自己,不在这上面争。”
  “那……要在什么地方争呢?”
  香君道:“这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并不以自己是个歌妓为耻,我们的职业虽不高尚,但我们的人品却不低贱,有些地方,我们比那些须眉男子,衣冠大夫,更懂得廉耻,更明辨是非。”
  侯朝宗不禁道:“好!好志气,说得好,香君,为你这番话,我值得敬你一盅酒。”
  他果然恭恭敬敬地为她斟满了一盅酒,香君也泰然地一饮而尽。
  卞玉京笑说道:“香君!你也真是的,侯相公不过是跟你客气,你倒人五人六,像是真的了。”
  香君道:“没什么好客气的,我相信我自己说的是真话,领得起他这一杯酒。”
  朝宗道:“我也不是客气,更不是虚情假意,是诚心诚意地敬酒。”
  卞玉京看了两人一眼,笑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是诚意正心,一个是问心无愧,倒是心心相印,相敬如宾,看来竟是我多嘴多事了。”
  香君不好意思地道:“玉京姐,你不会说话就少乱用成语,什么叫相敬如宾,心心相印,你懂不懂?”
  卞玉京笑道:“我虽然没有郑癫婆那么好的学问,但这几句普通成语还不会用错的,看来我不但是多嘴多事,连人在这儿都是多出来的,我走好了。”
  她说走就要走。
  香君忙道:“玉京姐,你走我也走。”
  卞玉京笑笑道:“我有门户要照顾,不能光陪你们,你走算什么,总不是要帮我招呼客人去,那可不敢当,回头你娘找我算账,我可受不了。”
  朝宗把香君也拖住了。
  香君何尝想走,不过不太好意思而已,朝宗一拖,她也就顺势坐下了,而且就坐在朝宗的腰上,她挣扎着要起来,朝宗却不放人。
  朝宗把她抱得紧紧地道:“别走开,聚少离多,这一别后,要好久才能再见呢!你也跟我温存一下。”
  香君白了他一眼,道:“还说呢!他们一定看出什么了,回程上,妥娘姐姐就一个劲儿的笑我,说我们两个怎么样怎么样,其实天地良心,她还由你背了半天,比我跟你还亲热呢!”
  朝宗笑道:“天地良心,当然是我们亲热。”
  香君道:“她怎么知道,除非你告诉她了。”
  “我告诉她这个干吗!”
  “那或许是她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了。”
  朝宗道:“没有的事,少女少妇,或许会有点儿不同,但那绝非旦夕之间就能看出来的。”
  “日子久了就会有象征吗?”
  “也不会太明显,最明显的改变是行动与言谈上,少妇对男女之事,脸皮比较厚,不像少女般,一听就脸红,外貌上的改变是很少的,所以别人要试一个女子是否贞节,只有在新婚之夕才能确定。”
  香君红了脸,低头沉思片刻才道:“侯郎,将来你怎么对我是一回事,我也不会对你要求什么,但至少你必须为我梳拢一次,让我好有个交代。”
  “当然!我说过了,他日必不负卿。”
  香君又寻思了一阵,道:“一两年内,请你务必设法来一次,若是不方便,你担个名就行,其余我自己设法。”
  侯朝宗急急地说道:“香君!这是什么话,我说过必不负卿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誓盟。”
  香君道:“不必了,老天爷除非吃饱了撑着,才来管这些闲事,天下该管的事太多了,咱们也不必拿这种事去麻烦老天爷。”
  朝宗道:“天心虽沓,无所不在,无微不至,但叫心诚意虔,自然神明共鉴。”
  香君道:“我是说,这是你我两个人的事,你知我知就好了,何必去烦渎神明,神明若是无暇管,发了牙疼咒等于没发,神明若是管了,我反而认为他太无聊,放着那么多的大事不去管,却有闲情来理人间风月。”
  朝宗叹口气道:“香君!你还真难侍候,连做你的神明都不容易。”
  香君笑道:“我本就是个怪物,你该打听打听的。”
  这一下子她又显得娇媚了。
  侯朝宗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四片唇儿相触,他们顿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说道:“二位,好了吧,我的两条腿都站酸了。”
  那是卞玉京的声音,两人赶忙分了开来。
  香君跳了起来道:“玉京姐,你吓了我一跳。”
  卞玉京忍了笑,说道:“不是我煞风景,是你娘来了,说是千岁府里宴客,点了你们母女两人的局,她已经坐了车子来了,我说要给你补补妆,先来通知你一声,你打点一下快去吧!”
  香君皱着眉,道:“我已经跟娘说过了,今天不再出局的,怎么又跑来找我了呢!”
  卞玉京笑道:“贞娘对你可是天地良心的,若不是十分为难,无法推辞,她也不会来找你了,这次朱千岁是欢宴凤阳总督马士英,下了条子把秦淮河畔旧院的名角见全召齐了,只漏了一个癫婆,那是因为她扭伤了脚筋,那位千岁的大管家硬是到她屋子里,验看了她的脚后,才相信了的,因此任何理由都无法推托的。”
  香君不禁犯了性子道:“我就是不去,他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把我抓上衙门去坐牢不成。”
  卞玉京道:“小妹子,别犯牛性,那位千岁爷虽是皇帝的亲戚,但却是个出了名的大老粗带楞头青,你若是弄拧了他,他真能下片子叫官府里来传了你去,不判你坐牢,却能打你的板子,谁叫你在花名册上注了乐户籍呢,有了门户,你就没有理由不出堂差。”香君的眼睛却已红了。
  卞玉京叹了声又道:“香君!平常你可以使性子,拿翘搭搭架子,有些做官的生来贱,偏吃这一套,还有则是怕有碍官声,不好意思跟你计较,但是这位千岁爷你可别去惹他,他是世袭的富贵,不怕言官们弹劾,可是南京的小霸王。”
  侯朝宗道:“是那一个千岁府,这么神气法。”
  卞玉京道:“是建安王府,御封的镇国中尉,叫朱统类。”
  侯朝宗道:“那是皇室的嫡亲,香君!你还是去吧,这种皇亲最难缠,不学无术,又不讲礼。”
  香君其实何尝不知道,她只是在朝宗面前,发发小性子,这是少女的常情,因此口中虽然不服气地道:“皇亲怎么样,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但是,她的身子却已站了起来。
  朝宗自然也得表现一下男子气概与读书人的气魄,否则,倒是叫这小女郎给瞧扁了。因此,他朗声地道:“那当然还不敢,永乐大典上,同样也载明了皇室的规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真要太不像话,自有宗人府来治他的罪,只是他出条子来召你去赴堂会,无故不去,却是你的理屈了。”
  香君又是一阵委屈,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卞玉京道:“快点吧!车子还要去接别的人,不能尽等咱们。”
  香君哽咽地道:“侯公子,明天我就不能送你了。”
  朝宗此时倒是有点伤感别离,柔声安慰她道:“要你送什么,我明天一早就上船了,反正也去不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一回来就去看你。”
  香君被卞玉京拉着走了,虽然玉京还叫朝宗再坐一会儿,多吃两只鲜蟹,但朝宗那里还有这个胃口呢!
  她们前脚走了,朝宗就记住了妥娘的约会了,他已经知道妥娘因为脚伤,恰好推掉了建安王府的堂差,这时必然在闺中等着他呢!
  如此良宵,这么肥美的蟹,有钱都没处买,应得与那样的一个佳人相与共赏才有情趣呢可是怎么从这儿把东西拿走呢!
  虽然知道玉京与妥娘交好,而且香君也曾说过叫朝宗去看看妥娘的话,但不知怎的,朝宗心中多少有点愧疚之感。
  那是由于他心中对妥娘产生了一种非分的欲念所致,妥娘的才情虽然不俗,但是对朝宗而言,诗也好,词也好,不过可人而已,还不能算得上一个好字。
  金陵有些好事的附庸风雅之徒,说妥娘的诃意委婉不逊于朱淑贞与易安居士,但朝宗却很清楚,妥娘的词从那一点看都不能跟朱淑贞、李清照比的,他欣赏妥娘的绝不是她的才华。
  他只是欣赏她的野、她的狂、她的美艳、她的丰满……这些都是属于男人对女人,带点欲念的,现在他心里转的也是这念头。
  玉京的丫头荷珠上来说道:“侯相公,蟹冷了,要不要我去替你蒸上一蒸,我们姑娘吩咐过了,叫你别客气,尽管吃好了,这玩意儿一定要趁热吃,所以要我在旁边专门侍候着的。”
  朝宗想了一下道:“不了!这原要人多吃起来才有味道,一个人吃风味就大减了,而且我还约了两个朋友,在寓所里为我饯行呢,我要回去了。”
  他出手很大方,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
  荷珠忙道:“侯相公,我们姑娘吩咐过了,说相公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客人,无论如何,不敢蒙受赏赐的。”
  朝宗笑道:“我知道,玉京这白玉楼我也是第一次正式登门,要是以这点钱来打点桌面,那是笑话了。”
  荷珠道:“那里,相公太客气了,就客人第一次登门,茶盘果子的例赏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相公已经赏多了。”
  朝宗道:“那只是茶盘果子而已,像这么肥美的时鲜,以及这么珍贵的好酒,可不是用来待客的吧!”
  荷珠道:“这倒是,蟹不去说了,那是无处赏的,就是这酒,也是三十年以上的竹叶青,姑娘一直埋在梅花树下,今天才起了一坛出来,错非是侯相公,别人是绝对吃不到的。”
  朝宗没有想到卞玉京对他如此的重待,怕荷珠引起更多的误会,忙道:“我跟玉京是真正的朋友。”
  荷珠笑道:“所以我们姑娘对侯相公才特别重视,我们这儿虽有几位是姑娘的恩客,但是真正的朋友却只得侯相公一位。”
  荷珠没有把他当成玉京的恩客,朝宗也就不再多作解释,但是对玉京的友情,倒是十分的感动。
  他发现了一件事,在旧院中的姑娘们最珍视的不是感情,不是恩情,也不是慷慨一掷千金的豪客豪情,而是一种友情,一种对她们无所求,无所取,而又视她们为不避形迹,没有拘束的友情。
  玉京对他如此,妥娘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是玉京的友情是温婉的,如涓涓细流,如冬夜的手炉中一点烬炭,使人温暖,却不会伤害到别人。
  妥娘的表现则激进一点,像是一盆熊熊的烈火而已。
  手炉中的烬炭是为取暖而生的,人与火之间,始终有炉盖隔着,有着一段距离。烈火给人的感受则是强光与炽热,没有东西能挡得住的,所以,有投进火中而焚身的飞蛾,却没有在手炉中被烫死的飞虫。
  朝宗现在就急着想去接近那盆火,他自信不会做飞蛾,他只是去做一个添柴的人。投进几块干柴,把火拨弄一下,使火烧得更烈,然后就离开了,也许不小心会被烫伤一点,但是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飞蛾会盲目的投火,烧火的人却极少被火烧死的,因为他们了解火,控制了火。朝宗就是在取那几块干柴的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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