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弗说话的语气很急,即使沈菱凤就在屏后,只是这王侯将相,谁得罪得起。
“小丫头,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那人忽然收敛起满脸和气,狰狞的五官看得人:“王爷看中你们家,那是瞧得起你。居然还跟爷说要顺着你们家来,你以为你是谁?”
“我们谁也不是,不过是靠自家手艺开这一家小小绣庄的弱质女子。若是你家王爷等不得这般时候,那就毋须到我这儿来。”沈菱凤在屏风后朗朗道,她声音本就清朗明亮,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最是相宜。
“果然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为首那个人很不屑地一笑,下一刻伸手就往锦弗脸上掴去。
“大胆!”一声厉喝,所有人都未看见究竟是怎么回事,为首的阉人已经着了一记,脸上好像是被皮笊篱狠狠抽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一只浑身金光闪闪的狸猫双目圆睁,四爪挠地盯着他。
锦弗被拉回屏风后,沈菱凤脸色冷凝:“你抱着男儿不许出来。”
“小姐!”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沈菱凤的身手,用形如闪电都不为过:“这不行,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打紧。”沈菱凤抿着唇,若真是什么庄王府的内侍,必然认识那只金丝狸猫,宫中御猫焉是寻常人家能够擅自僭越豢养的,若不认识,那就越发不用担心了。
锦弗还想扭着。她不敢离开沈菱凤身边,而沈菱凤又把孩子交给她,简直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都给她了。她如何担待?
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去,那张脸写满了不可商量。就好像那次她说要离开京城。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得住她的决定和脚步,只要他要做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去做。
沈菱凤目示她进去,袖袋里藏着的皮笊篱就是方才出手的暗器,她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王府太监,就敢在她面前张扬跋扈!
“有本事你就出来,躲在屏风后头算什么!”那人叫嚣着,这个皮笊篱是有些人的独门秘籍概不外传,他是知道的。只是最厉害的不是那只皮笊篱,而是脚下这只猫。暹罗的金丝狸猫人称御猫。除了皇宫禁苑,任何地方都不能有。
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村野小院,怎么会有这个?后面那几个人看他吃亏,都开始怂恿他:“咱们可不能被个娘们欺负了还不还手,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他没说话。准确地说应该是不知道对方来头如何,不敢贸然动手。悄无声息间,一袭修长的影子平铺在地上。抬起头,不过是个清瘦颀长的小妇人,身上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竹叶青的长裙子,不过是村野妇人常穿的样子。不过那张脸,就是自己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都看得心痒痒的。可是真漂亮。
沈菱凤打量了两眼,虽是阉宦之人,并不弯腰驼背,比起那天的衣饰华丽,这几个人倒是朴素多了。看这样子,说是藩王府中的内侍并不为过。来的那天就想过了。距离这里最近的王府,也有两天的路程,这才安心住下。
看到这几个人,沈菱凤倒不担心这些人能把自己怎么样,心里想的却是。其实要找到自己真的很容易,看看自己明明躲在这儿,甚至大门都不出一步,还不是让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找到了。所以自己即便不去京城,被人找到也是易如反掌。做的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人身影微动,沈菱凤看在眼里,还不等他出手,就已经有所防备。略微退了一步,手指却轻轻一弹。簇拥在那人身旁的几个喽啰,应该是小太监还跟着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而为首的人,却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哀嚎。
“你,你是什么人?”哆嗦着,那人止住哀嚎问道。
“你不配知道。”沈菱凤冷淡至极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宜王是你什么人!”那人很是担忧自己由此会瞎了双眼,等到把手拿下来,还能见光明,手掌上也没有见红,心便放下了一半。很快就想到她这招数正好是传说中,宜王的绝艺。而这个小妇人,怎么会这一招的?
“区区寺宦居然知道宜王绝艺,却也难得。”沈菱凤嘴角微微翘着,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想的什么。
“你说,你怎么会宜王这一招的?”那人本想如同方才一样,仗着庄王府的招牌把这女人强压一头。只是看她的架势,心中却又有些担心,万一此人真是惹不起的人物,岂不是给自己做祸?不过问话的时候,还是改不了平时张扬跋扈的样子,说话越来越过分。差不多要强压人一头才是他们的做派。
“我说过的话,还要说一遍!”冷淡地态度一如既往:“庄王?!难道是当年那位后宫做浣衣奴,最后得承先帝宠幸生下一子的良美人?好容易做了美人,却又纵容内监私离宫禁,最后母子二人被沈娘娘驱出宫禁的庄王么?”目光跟声音一样冷:“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庄王不仅没学会小心做人,反而更甚一筹。”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下是真的慌了手脚,宫闱秘事最不为外人道。何况良美人如今已经是庄王府的太妃,是王爷的生母,行辈尊崇。谁还会翻从前旧事出来,况且府中上下人等,就是庄王都未必知道从前的事情。而眼前这个冷峻的少妇,怎么会知道这事,还知道得清清楚楚?
沈菱凤心定了下来,她是兵行险招,不过是碰碰运气,毕竟庄王这件事是自己幼年在姑姑身边时,亲眼见姑姑做的。姑姑当时说的话言犹在耳:轻易不要与人为敌,也不要轻易出手。只是一旦出手,就一个都不要放过。
姑姑为皇后时受尽先帝宠爱,尚且还有浣衣奴跟她争宠。那么换一个并不得宠的皇后呢?或者不是皇后,而是任何一个女人,在皇帝的后宫,说不定会生不如死。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会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走出那一步。
☆、第三卷 边塞 十第四十二章 意外来客
被沈菱凤一击而中,又不知道来者何人。反而被来人说中庄王府隐藏多年的陈年秘事,凶神恶煞般的老太监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忐忑,他都没见过当年皇宫中,如今已经是庄王太妃的良美人是怎样的凶险,眼前这个清瘦而冷峻小妇人居然信手拈来,把一件宫闱秘事娓娓道来,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你究竟什么人,这件事你如何得知?”捂着伤处,没见红不代表没事。何况这个女人看样子就不是好惹的,冷冰冰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沈菱凤莞尔一笑,却不让人觉得她有多柔顺,即使笑得好看,也没人敢轻生亵渎之心。尤其是眉眼间的凌厉,跟乡野间间小绣庄的身份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回去问问你的主子和老主子,京城里的故人可是都不记得了?”这句话不是沈菱凤说的,门外骤然响起的声音,却让沈菱凤紧绷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下一刻却又高高挂起,他是怎么知道的?
翩然而入一个青衣布袍的男人,看着同样青衣装扮的沈菱凤,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继而看到那个紧盯着沈菱凤不放的老太监,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庄王府的家教,若干年后还是如此。回去告诉庄王,若是不知悔改,年下自行到京城请罪。王府印玺和爵位一并缴上。”
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浑身散发出的帝王之气,让人不敢对峙。老太监不懂别的,这一点却看得清清楚楚,自家王爷跟他一比,寒鸦比鸾凤。
倒退着答应了一声是,赶紧退了出去。
看向沈菱凤,两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好容易眉梢出现了一丝暖意的沈菱凤,下一刻立即紧绷起来。不说话就这么站在院子里,还是来人忍不住。看着沈菱凤笑起来:“这个待客之道,实在失礼得紧。不念别的,就看在我替你呵斥了老太监,一杯水总该有的吧?”
“我也不多谢你呢。”好像是在赌气。实际已经含着隐隐笑容了:“这儿可没有你常用的好茶,担待些吧。”
“就是枯树叶子泡的水,我也要。”来人笑着坐下,朝外头笑道:“进来吧,我看这脾气消得差不多了。不会怪你带我来这儿了。”
吴景恒跟着进来:“王爷,玩笑了。”
“我就知道。”沈菱凤懒得追究,转到后面须臾。没有端茶出来,而是抱着儿子出来。后面紧跟着端着托盘的锦弗:“参见王爷。”
“你们倒是会躲清闲,要不是我命人跟着景恒,恐怕想要找到你。还真是要费些精神。”宜王看到沈菱凤怀中的孩子,眉头更加舒展:“哟,都这么大了。会说话不会?”
“呜呜。”怀中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人,有点兴奋又有点胆怯,瞪大眼睛看着母亲。然后用白嫩的手指点点沈菱凤的脸,示意她往那边看。
“还不会,成日只会这样子撒娇。”沈菱凤笑笑,跟刚才凌厉而冰冷的美人相比,大概是换了个人吧。
宜王伸手想抱一下,只是伸出手的一瞬间,多多少少还是犹豫了片刻。沈菱凤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不过这个犹豫也只是一下,下一刻宜王就是美誉任何迟疑的伸出手:“来,抱抱,抱抱。”
沈立男很有性格地推开的他手,嘴里鼓了个不大不小的泡泡,小脸还非要挨在沈菱凤脸上。一面躲闪一面笑。
“除了你,估计别人也抱不过来。”宜王笑起来,看到锦弗有点略感意外,马上就知道,这么多人里头。她能信任的人不多,甚至信任吴景恒的程度都比信任他来得多。宜王本来欢喜过头的心,黯淡了许多。从几时开始,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了。
“谁让我是他娘。”沈菱凤在他对面坐下,锦弗给他们续上茶。退到一边,吴景恒朝她招招手,示意这里不要多留人。锦弗会意,悄悄退下。花香阵阵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沈菱凤怀中活泼好动的沈立男。
“沈记绣庄,在京城已经是鼎鼎有名。我在京城那么些时候,就听说有了一家蹊跷的沈记绣庄。居然还有人不要钱,不喜欢的东西一定不做的。想想,这世上除了一个你,别人再不会这么刁钻古怪的。”宜王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细腻的瓷器一白到底,没有任何纹饰花样。市卖的官窑也不过如此,一下想到从前,专门给他们俩烧制的御窑,只要是花样有一点不合心意,立即重来绝不姑息。人还是一样,心境截然不同。
“我能做的仅止于此,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这样的话,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沈菱凤亲亲儿子的小脸,沈立男本来就闹腾不停,兴许觉得娘今天怎么不理他了,所以一定要人注意到他,等到娘亲了他一下,更是笑逐颜开,指着桌上刚做好的桂花糕,流出的口水打湿了面前的小兜兜。
“只能吃一点。”沈菱凤拈起一块桂花糕,用指甲掐成很小的碎末,喂进他嘴里:“什么都喜欢,什么都要。”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宜王能怎么说,他们已经错过了,似水年华再也回不来。凤儿的性格宁折不弯,模仿曾献羽的字迹写下休书,已经是破釜沉舟:“你怨我,是应该的。我这一生不欠任何人,只有一个你,这一生我都还不起。”
“命中注定的事情,就不必深究了。”沈菱凤笑笑:“该有个王妃的,等有天看到宜王家小郡主标致得紧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家男儿做媳妇。到时候若是嫌弃我们穷,我可是不依。”
“只要有,便是他的。”宜王不迭点头,想起离京之时皇帝的一番话,大概经过这场大战,两人之间的隔阂消弭得差不多了,加上又铲除了凌家这个还不算厚实,却很不懂事的外戚,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皇帝反倒多了一丝隐忧,不是别人正是沈菱凤。皇帝对她的心思何尝比自己少,只是凤儿眼中从来没有过他而已。帝王也好,男人也好,这或者是最不能强求的。
☆、第三卷 边塞 第四十三章 吐露心事
沈菱凤眼中浓浓的爱意,宜王自忖自己都未曾得到过她这样的瞩目,难道还在跟一个奶娃娃计较。或者爱屋及乌,她对曾献羽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么不屑于顾,夫妻间使点小性子也是有的。曾献羽对她的确是用情至深,只是不善于说出口而已。
宜王伸手逗弄着沈立男的脸蛋:“倒是生得像他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偷偷觑了沈菱凤一眼,看她怎样神色。看了一眼,有点失望。仿佛是没听见这话,亦或者这话听得多了,没有任何高兴或是不高兴。
“方才应承我倒是爽快,莫非是早就有了新王妃,才能说的这话。”喂儿子吃了小半块桂花糕,大概是吃饱了,还喝了两口水,这才安稳坐下来。不一会又开始打呵欠,看这样子就是要睡觉了。轻轻拍哄着,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不少。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我后头跟了多少人似的。”宜王从不知道,有一天当他们之间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两人居然能这么心平气和,毫无芥蒂。当年知道沈菱凤下嫁之日,他跟她连相对的勇气都没有。经历过层层变故之后,连在乎的心都没有了?若是如此,是不是该说他们连这点心都淡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曾日日跟在王爷后面。”一句话,把两人之间仅存的一点温存撇得干干净净,只是她已经无力再去追究昔日的繁华,她跟他的过去随着韶华逝去,早已化为烟尘,随时一阵风吹来,或者连痕迹都不曾剩下。
“王爷?!”宜王笑得很尴尬:“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忘了么?”
“不敢了,万一来个标致利害的王妃,我是如何说得清楚。”给他斟满茶:“这个是我们自己家里做的金桔桂花糕,比方才男儿吃得要可口得多。不敢给他吃这个。吃了就放不下。”
宜王拈起一块慢慢品尝,看她清瘦的脸庞,记忆中的她眉目俊朗,神采飞扬:“有件事。我倒是要跟你说清楚,你别胡思乱想。”
“什么?”心中眼中只有怀中那个两眼鳏鳏的小家伙,头都忘了抬:“说得这么要紧。”
“皇帝给曾献羽做媒,接连有了两位夫人。景恒跟你说了,有这回事吧?”说这话的时候,宜王心里很是忐忑,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斟酌再三。
“司隶校尉是朝中一品,位同宰相。平妻之说乃是皇上隆恩,便是三妻四妾也是应该的。”微微遒着的睫毛垂下来,闪动了一下:“王爷与我说这个。岂不是可笑。我是下堂之人,益发对这些事不闻不问罢了。”
“你不说这件事,我倒忘了。你仿着曾献羽的笔迹写了休书,自己让自己成了下堂妇,有这件事没有?”宜王的语气陡然沉重起来。不悦之心浓重到化不开:“怪道澜惠那丫头说呢,小姐好好的练什么钟王小楷。等到那份休书送到军中才知道,这是早就想好的。直等到时机到了,凡是都是顺手的,是不是?”
“是。”坚定地应承着:“难道我放自己一条生路都不行?王爷,不,亮哥。我也是人。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自己的一生,先时我以为自己便是没能和自己心仪的男人过一生,有了荣华富贵也不错。衔着金汤匙出生,没多久被名定为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我无悔,因为我知道未来会有一个你。六岁。我娘就过世了。七岁,我开始替代我娘掌管着整个相府的内事,父亲说将来我的担子更重。我学着怎么为人处世,左右逢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做好你的妻子。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可是后来呢,一切都变了。我跟你,离得那么近又走得那么远。”幽幽叹了口气,眼睛眨了两下。
沈菱凤说的这些话,他从前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也就一直抱定一个想法,日后跟沈菱凤成亲之后,即使身为帝王也决不相负。即使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至少在自己心中,她的地位不止是岿然不动,还是永远都是无法取代的。
造化弄人也好,天不从人愿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