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六月是西湖……
诗人墨客笔下咏念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香。”其实西湖一年四季无一不美,而且美到极处,使人留连忘返。
今年夏夜,六月十五,正是杭人游湖令节期三日,玉魄蟾圆,将三十里明湖映得清澈如镜。
湖面一只只满是游船,习习清风荡漾笑语,弦歌萧鼓之声,真有人间天上之概。
这晚,六桥二堤游人如蚁外,平白多了江湖人物,僧俗道皆有,三五成群,肩头丝穗飘扬,神情不似游湖赏月,目光移东望西,举止显得特别。
三更月冷,湖中游人陆续归去,只剩下疎落三两瓜皮小艇,咿哑荡漾,人声静绝。
西冷桥畔,苏小小墓侧远处,垂柳暗荫中黑影幢幢,若有若无,屏肃凝立着不少武林高人。
突然,有人低声道:“韩广耀由苏堤上走过来啦!令人讶异的是匡九思怎未见来,莫非他有心愚弄韩广耀不成?”
“咄,静声,你那来的这般唠叨。”
苏堤上现出韩广耀慢步行空的身形,月色映照在他的脸上,憔悴、忧郁,皱纹平添了许多,不过短短时日,似乎苍老了不少。
他身后随行七八条高矮不一黑衣人,亦步亦趋。
忽地,韩广耀停在苏小小墓旁,忧郁的眼神向四外扫赢了一环,喃喃自语道:“奇怪,他亲口说的不见不散,怎还不见到来?”
继而又自言自语道:“今晚武林朋友着实来了不少,哼,这场热闹是好瞧的吗?”
眼神突逼射冷电,炯炯生威,在晚风下卓立,须发衣袂瑟瑟飞动。
身后八人寂然肃立,目光扫视。
这气氛似蕴含着无穷的杀机,一分一分的在增浓着,可是西冷桥畔只有柳云随风,荷香阵阵外是一无所有,煞似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蓦地,靠近北山岳湖湖面高梗渡荷中“哗啦”声响,韩广耀倏然一惊,凝目望去,只见丛荷中分,穿出一只梭形小艇,一人端坐艇上两手分荡双桨,咿哑缓缓驶向西湖桥畔。
此刻韩广耀心情无比的紧张,目光笔直瞪向来艇,不敢分神。
那只小艇缓缓靠抵棚岸,艇上那人收起双桨后,双手捧起一包裹状物步上湖岸,显出一个佝偻赤足短衫老叟,颤巍巍走近韩广耀,不时呛咳出声。
韩广耀大失祈望,也松了一口气,他目光锐利,瞧出那是一个采莲老人,手中捧着摺叠成包荷叶。
那老叟走近韩广耀,忽出声问道:“老爷,要新鲜莲蓬吗?刚采来的,清甜润肺,止渴,生津,又大又好,价钱格外公道。”
韩广耀一皱眉,正要出声不要,却见老叟已打开荷叶包来。
果然不错,那莲蓬颗粒极大,淡淡清香,直袭韩广耀鼻端。
韩广耀摇首道:“老人家,我不吃莲蓬,我在等人,你快走吧!”
老叟叹了一口气,将荷叶包好,又颤巍巍走去。
待老叟远去,尚依稀可见老叟身形时,韩广耀忽神色一变,迈开大步竟向老叟之后赶了过去。
身后八人亦随向身后,一刹那间,走得无踪无影。
散藏周近的武林群雄,不禁讶异,为察视究竟,亦电疾风飘赶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西月傍山,一镜平湖,晶莹空碧,堤柳婆娑,人影寥寂,西子湖宛如广寒仙境。
忽从苏堤另端,南屏山方向,流星电奔而来一条人影。
这人来得好快,一瞬眼,就到达西冷桥畔,神色忧急地四外电扫了一眼,不禁跌足低叹道:“究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误了大事,这却怎么是好?”
来人正是沈谦,他接奉鹦鹉雪儿带交其师桫椤散人手谕,说是黑煞令主匡九思为了爱子被掳,又遭受重重打击,不禁凶心大发,施展恶谋。
却掠向华山、武当、衡山三大派掌门人,对武林藉资胁迫,此非他一人功力可行,身后必另有能人耸惑而致。
桫椤散人等因风闻天外双煞日来即将重去少林,报复前仇,因此不能兼顾,故传令沈谦赶去。
最令沈谦忧虑的是鸣凤山庄除却萧绮云及张恂外,均赶去杭州,栾瑶琴母女亦与匡九思也有一段不可靠的怨仇,深恐她们遇险,自己已晚到一步,不禁满脸懊恼。
他在西冷桥畔旁楞住,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
忽地,两丈开外一株榆树巅唰啦一声,一条黑影疾如鹰隼电泻而至。
沈谦警觉灵敏,五指聚力平胸待发,朗暍道:“什么人?”
那人一落地,忙道:“我是卢俊,沈少侠吗?”
说时已飞掠落在沈谦身前。
沈谦似黑夜中突遇明灯,不禁大喜过望,问道:“卢武师,为何此处并无拚搏痕迹,莫非匡九思韩广耀均未曾履约?栾姑娘等她们现在何处?”
卢俊在鸣凤山庄是公输楚极得力之武师,人很精明能干,深得公辕楚器重。
他见沈谦忧急形於颜色,遂咳了一声,道:“少侠,此事说来话长,大有商榷之处,凡事急则乱,待在下从容禀明,此处过於显露形迹,不如去岳王墓地僻,不惹人注目。”
沈谦当下同意,联袂赶奔岳王墓而去。
第四十六章
岳王墓距苏小小墓不远,古木蓊郁,气象森严,令人肃然起敬,两人参拜了后,端坐墓前石坛,沈谦听取卢俊详敍原委。
只听卢俊说道:“自华山三元掌门被黑煞令主劫持后,消息传入少林了尘掌门,了尘上人即料出黑煞令主诡谋,一面命三大护法率领第二代弟子多人赶赴武当衡山。
那知匡九思举动神速,已将武当、衡山两掌门劫走了,一方面又遗人赶来‘鸣凤山庄’通知。
栾仙子母女与黑煞令主结有前怨,恨匡九思猖狂可恶,便不告而别,与罗田二位姑娘东来……”
沈谦大惊失色道:“此点公输庄主并未在信中说明,你知道他们下落么?”
卢俊答道:“庄主为恐少侠过份忧急,不敢在信中写明,又匆匆致函交灵鸟雪儿飞交少侠,请兼程赶来救援。
庄主此时亦率领属下乡人及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等人追赶药仙子母女及罗田二位姑娘……”
说此一顿,目注了沈谦一眼,又道:“栾仙子母女从陆文逵口中并手绘黑煞总坛所在,迳奔该处,公输庄主知药仙子误蹈陷穽,决意以匡瑞生作人质,勒逼匡九思就范,这是最后一着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沈谦面色大变道:“莫非陆文逵手绘图径有诈么?”
卢俊摇首道:“不是,匡九思险诈多智,效狡冤三穴之计,虽亲如父子亦不知,何况陆文达。
此番匡九思劫持三大门派掌门,依庄主猜测,身后必另有能人设计,故庄主将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隐藏秘处后,率领庄中能手多方搜觅黑煞秘密总坛及探明匡九思劫持三大掌门动机所在。”
沈谦目中不能掩却忧急之色,道:“我料匡九思不久便传柬武林,以三大掌门性命作挟,不仅是为求释放其子,尚另有恶毒要求。”
卢俊忙道:“少侠与庄主所见不谋而合,但如今我等切不可因循自误,多耽延一日,药仙子等人即多误却一分生机。”
沈谦骇然变色道:“卢武师是说她们有生命危险么?”
卢俊微喟一声道:“吉人天相,少侠不必忧虑自叹灵智,但我等凡事不能不作最坏的想法,万一有意外,岂不是后悔莫及?”
沈谦猛然立起,道:“卢武师请带我去见庄主,坐视不救,於心何忍。”
卢俊忙道:“少侠请稍安勿燥,慢说在下不知庄主现在何处,就是知道,去见庄主亦是一筹莫展,平白耽搁多少功夫。”
沈谦不禁一怔,两目瞪视卢俊。
卢俊道:“庄主知少侠必来西冷,是以命在下留此相候,遇见摘星手盛百川老英雄,唯独不见神丐奚老前辈及鹰神徐拜庭大侠……”
沈谦急问道:“他们两人往何处去了,你问过唐老英雄吗?”
卢俊答道:“在下问过,据唐老英雄云,匡九思架持三大掌门后,还做下一宗骇人听闻的事,将括苍隐世多年的侠盗左手神拐马弼骥全家大小屠戮,探出匡九思随行能手中有一姓郗的,名叫什么甫,呵郗云甫,是以奚神丐徐大侠离此他往,寻访郗云甫之子,目的何在,恕在下就不知情了。”
沈谦暗道:“必是郗云甫寻觅其子郗鸿不周,途中撞上匡九思,为匡九思言词所惑,神丐欲找回郗鸿相见郗云甫,使郗云甫脱离匡九思,釜底抽薪之计虽妙,但不知郗鸿现仍活在人世否?”
卢俊接着说道:“只可惜少侠来迟一步了,不然亦可以自睹一宗奇特之事。”
沈谦惊问道:“什么奇特之事?”
卢俊道:“两个时辰前,西冷桥周近来了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黑白两道的朋友着实不少,俱是为欲瞻仰黑煞令主与韩广耀约斗……”
沈谦忙间道:“两人来了没有?”
“韩广耀来了,匡九思却一直未见。”
“韩广耀如今人咧?”
卢俊淡淡一笑道:“在下所说奇特就是在此,韩广耀久久守候匡九思尚不见其来,正百无聊耐之际,突从后湖高梗密荷中驶出一只梭形小艇。
那小艇傍抵西冷桥湖岸,步上一个佝偻蹒跚采莲老汉,走近韩广耀,打开荷叶包现出一包颗粒甚大莲实,询问韩广耀是否要买,韩广耀摇首不要,示意老头赶紧离开,那老汉即踽踽离去。
待老头走远后,韩广耀忽神色一变,向那老头身后赶去,韩广耀手下亦是如此,四外群雄发觉情形有异,纷纷追蹑韩广耀身后……”
沈谦问道:“追上了没有?”
卢俊摇首笑道:“追上了还有话说,那采莲实老者早走得无踪无影,韩广耀率领手下迅疾如电望玉泉山方向奔去。
群雄们起步较迟,愈追愈远,在下与唐老英雄更是望尘莫及,唐老英雄为防少侠赶来,是以命在下返转。”
沈谦略一沉吟,道:“那采莲实的老头大有蹊跷?恐系匡九思伪装。”
卢俊道:“唐老英雄也是这么说,故穷追不舍。”
沈谦长叹了一声道:“为今之计,我等不如步唐老英雄后尘,须知擒贼先擒王,匡九思乃罪恶魁首,抓住匡九思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卢俊摇首道:“在下之见以为不可,如采莲老头真是匡九思伪装,必事先妥为安排,有恃无恐,在下料韩广耀必落入匡九思手中,群雄定是一场扑空……”
沈谦急道:“依你之见呢?”
卢俊道:“救栾仙子母女及罗田两位姑娘出险,系当务之急,庄主曾说匡九思秘密总坛,就是狡冤三穴也不出富春江左右一带。”
沈谦猛然忆起去年这时在小瀛洲上,无意窥见黑煞匪徒王雷,毒手诛戮富春江水道盟主高元春,事因匡九思欲夺取高元亮总坛而起。
沈谦遂哼哼一声道:“对,富春江,咱们就此前往。”
卢俊笑道:“少侠不如易容,是为上策。”
沈谦当即取出易容药物,就在岳王墓前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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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沈谦舆卢俊已出得侯潮门去富阳途中。
“春水船如天上坐”的富春江,是钱塘江经过富阳县一段别名,江流宛转,夹峯青山,舟行过处,桑蔴绿野,鸡犬相闻,处处却是诗意画境。
两人随意漫步,神似观赏江景游客。
他们表面上恬淡舒闲,其实内心却是忧焚如灼。
沈谦易容成淡红脸膛,纺纱雪履,潇洒从容,若非肩上斜插一柄白虹剑,腰中微突藏着降魔杵,极似一富家公子随身携带一名护院武师。
炎夏日出较早,两人踏入义挤镇中,已是旭日高升,阳光万丈了。
富春江一带均是浙省富庶之区,依着义挤是一镇集,菜市人潮如涌,店肆林立,繁荣无
两人连日来均是睡食无定,未免疲乏腹中辊辊,遂走进一家酒楼,叫了几味酒菜充饥藉资歇歇脚。
忽地店外走进一个瘦小汉子,目光阴森闪烁,选了一个光线阴暗座头,低声吩咐店夥送上酒菜。
那瘦小汉子闪烁目光一直就未停住巡视四周,鬼祟行藏,令人可疑。
卢俊发现沈谦不时伦觑那瘦小汉子,一面沉首凝思。
良久,卢俊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少侠,你认出他是谁吗?”
沈谦微微摇首答道:“这人似在何处见过,但想他不起是谁。”说后又偷注了瘦小汉子一眼,垂首思索着。
约莫一盏茶光景,突然沈谦轻拍了一下大腿,小声说道:“是了,一点没错,那是他。”
卢俊诧问道:“谁?”
沈谦微笑道:“先莫问他,待他食完后,我们紧蹑他身后不离。”
卢俊遂不再言语,目注那瘦小汉子。
那瘦小汉子似有急事在身,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面前菜肴吃了个一乾二净,丢了点散碎银两在桌上,急急立起走出,向镇外江边小道电疾星奔而去。
一顿饭光景过去,瘦小汉子忽闻身后有衣袂飘风之声,不禁心中一惊,别面后顾。
只见一双人影如飞掠来,步法之快,较自己何啻疾逾一倍,看似冲着自己而来,脸上不由变色。
眨眼,一双人影已掠至自己身前顿住,现出一淡红脸膛背剑少年及一中年武师。
瘦小汉子冷笑喝道:“两位追赶在下为了何事?”
卢俊一步跨前,大笑道:“郑朋友,江湖道上多年不见,你难道就忘怀了小弟么?”
瘦小汉子惊疑地打量卢俊两眼,道:“郑某实在想不出朋友是谁,郑某有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他猛感背后微风飒然,不知何时,那淡红脸膛的少年已闪在身后。
瘦小汉子这一惊非同小可,迅疾无伦地滑过两步,回身挥掌暍了一声:“打!”
一片劲风刮起地面尘草,四溅飞扬,威势极猛。
定睛望去,只见淡红脸膛少年相距丈外,手掌微扬,将自己攻去掌力卸於无形,但听少年笑道:“卢武师,卖主求荣之辈,用不着与他称兄道弟,快替我拿下!”
卢俊闻言扑出如风,肩后钢刀奔出鞘来,一道寒电挟着一片劲风向瘦小汉子卷去。
这钢刀出式之快,平生罕睹,瘦小汉子凛骇已极,自己卖主求荣之事,为何这少年知情。此时不愕寻思,急撤腰中蛇骨软鞭,身形疾望右挪五尺,猛抖右腕,一式“巨蟒翻江”挥出,亮起鞭影漫天,呼啸破空。
瘦小汉子忽感肩头为五只钢钩深嵌入肉,痛极神昏,不禁张口噑得一声,蛇骨软鞭松指坠地。
只听少年冷笑道:“郑弼,你还是乖乖听命吧,此非昔比,少爷不与高元亮相提并论,仁慈失眼,少爷问一句,你就答一句,照实说出,不然你须受那搜阴蚀骨之刑,任谁也救不了你。”
郑弼不禁胆飞魂落,色如死灰,额上冒出豆大冷汗,涔涔落下。
无论郑弼如何狠毒狡窄,也不能不惜命要紧,颤声道:“大侠要问何事?”
沈谦冷笑道:“黑煞总坛设在何处?”
郑弼眼珠一转,答道:“匡令主自占了高元亮地盘后,在这富春江边山中设下七八处秘密桩舵,帮中无人详知,就是少令主也不知,何况郑弼,依郑弼猜想,大概是设在五泄山中。”
沈谦大暍道:“你实在不知么?”
郑弼道:“大侠纵然杀死郑弼,也是枉然。”
沈谦哼了一声道:“华山武当衡山三派掌门你可知他们囚在何处么?”
郑弼肩痛如折,咬牙答道:“不知。”
沈谦沉吟一刻,目光森冷道:“好吧!你乃卖主求荣之辈,匡九思也不见得器重你,帮中重要机密自然你不能於闻,你引我们进入黑煞禁地便无你之事了?”
郑弼心中一喜,恶计顿生,忙道:“郑弼遵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