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毕炊!
神态诚敬无比。
韩广耀略现沉吟,碍难出口。
终於抬面说道:“如今武林乱象日非,少林首当其锋,为何上人无动於衷,漠然不视,使韩某大感困惑不解,可否见告?”
了尘上人沉沉叹息一声道:“敝门年来劫祸频传,武林传闻本速,远近皆知,老衲所以含垢忍辱者,是深感责任艰钜,又不欲挑动武林是非。
故而采取隐忍之策,但施主不可认作本门懦弱,只是暂时而已,一俟本门弟子习成绝艺,即是荡魔除暴之时。”
韩广耀道:“上人岂不知西江之水难救涸澈之鱼吗?”
了尘上人徽笑道:“老衲知施主含意,但施主忽略了最重要一点,倘本门此时担起卫道之责,各大门派必不能袖手旁观,定激怒妖邪巨憝。
如此,各大门亦将遭受屠戳,不如暂时容忍,杜塞妖邪藉口之实,施主不曾见到老衲俗家弟子方才降魔慧剑令匡九思知难而退吗?时机即将成熟,指日可待,施主勿殷忧过甚!”
韩广耀道:“上人一番深心,恕韩某愚昧不知……”
忽目含深意转过话锋,道:“方才降魔慧剑确是贵门七十二宗武功之内吗?”
佛门弟子戒打诳语,这使了尘上人大感难以作答。
只欢笑道:“是否施主深知敝门七十二宗武功名目,降魔慧剑不在其内吗?”
韩广耀不禁语塞,老脸一热,讪讪笑道:“韩某识浅能薄,怎可妄言熟知贵派七十二宗绝艺,不过韩某衷心欣羡贵派武功源远浩繁,实非外人可窥万一,今晚一战,贵门烕望当传遍遐迩。”
说着,略略一顿,又道:“韩某与匡九思结有不世之仇,矢志相报,虽得手降魔忤,奈末习西方不动禅功,不能发挥此杵威力。
是以与匡九思相搏,几乎饮恨赍老,故特来相求上人指点。”
他一再提及西方不动禅功,冀念之切溢於言表。
了尘上人对西方不动禅功避而不谈之故,是藏了深心在内,也是一种机心。
大凡一人若有所求,心切此事,你若避重就轻,他益发心痒难熬,冀望愈切。
这时,了尘上人知时机成熟,也再难装聋作哑。
目注着韩广耀长长叹息道:“西方不动禅功载於‘诸天佛法真诠’中,可惜被匡九思孽子盗去,施主想必知情,莫非施主尚心疑敝门弄诈吗?”
韩广耀面色一红,赧然笑道:“上人请勿误会,诸天佛法真诠被盗之事,整个江湖是无人不知,焉能是空穴来风。
但韩某尚有存疑未释,显然被盗去之诸天佛法真诠,为何匡九思不施展西方不动禅功尅制韩某降魔杵?”
了尘上人淡淡一笑道:“施主岂不知匡九思之子失踪此事?”
韩广耀不禁一怔道:“此事的确不是传言失实吗?但不知其子遭何人掳去?”
了尘上人答道:“这老衲就不知情了。”
韩广耀目露诧容道:“诸天佛法真诠被劫,此是何等重大之事,似乎上人并不切切追回 ?”
了尘上人掀髯朗笑道:“西方不动禅功乃一极艰深之佛门武学,非绝乘根骨而且尚须耗费三十年岁月参悟,方曷有成。
若贪速图快,囫圃吞枣,必致走火入魔,少林开山以来,仅数位高僧习成,所以老衲不亟亟追回,天下事欲速则不达,急则生变,反为不美。”
韩广耀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谅上人亦习成此项绝艺,尚望不吝指教?”
了尘上人正色道:“老衲亦然缘习此西方不劲禅功,纵然老衲练得,亦非短短时日可以相授,施主请勿操之过急。
待小徒练成降魔慧剑后,结伴同行,忤剑合壁威力奇大,匡九思定授首无疑。”
韩广耀乃雄心万丈,阴谲狠毒之辈,闻言不禁大失所望,久久不语。
了尘上人焉有不知其心意之理。
当即微微一笑道:“施主无须心忧无法制胜匡九思,匡九思作恶多端,积怨难数,自有遭报之日,并非一定须死在施主手中。”
韩广耀不禁露出尴尬的笑容,徐徐立起,道:“韩某誓欲手刃匡九思,并非一定要仗着降魔杵不可。
韩某已练成一物足可致匡九思死仑,但一经施为,覇道异常,未免上干天和。”
了尘上人道:“但不知施主所说何物?可否见告老衲。”
突然,韩广耀面目一变,右手迅如电光石火向了尘上人抓去,逼出一片阴寒澈骨劲风,啸声尖锐刺耳。
他一丝感德之心,因了尘上人婉拒西方不动禅功,变成满腔怒怨,欲猝然施袭,使了尘不及措手,勒逼吐出“西方不动禅功”悟练之法。
那知手到中途,疾感后胸有一尖锐芒刺紧抵“命门穴”上,不禁大骇。
只听脑后飘来一声冷笑道:“以怨报德,狼子野心,像尊驾心性较匡九思尚不如,若不及早除之,反贻留无穷祸害……”
胸后芒尖渐渐加重,刺破长衫入肉,一阵割痛袭体,不由魂落,额角涔涔冒出冷汗,瞠目变色。
了尘上人沉喝道:“九成,休得无礼韩施主!”
“弟子遵命!”
身后那人鼻中哼出得一声冷笑,道:“如非掌门师尊慈悲为怀,尊驾休想活命,速离开本山吧!如敢再来,休想少爷饶你。”
韩广耀听出就是方才以降魔慧剑驱退匡九思的少林俗家弟子,不禁怨恨入骨,怒哼了声。
只觉“命门”穴上剑尖一松,也不回望,侧身电射掠出禅房门外,流星电奔飞离少林寺中而去。
此时了尘上人向沈谦微笑道:“沈少侠之计万无一失吗?老衲认为纵虎归山,祸害无穷,尤其莲瓣金粟降魔杵在他手中,不啻如虎添翼,助长凶焰,本门将永无宁日了!”
沈谦道:“上人请勿耽忧,若此时逼令韩广耀献出降魔杵或制其死命,反为不美,嵩洛一带,江湖高手云集,无不知悉匡九思韩广耀来少林逞凶,坐待观望。
倘知降魔杵为少林得去,更教妖邪觊觎之机,在下已安排良计,韩广耀此去必艰险重重,在下还要赶蹑韩广耀身后,三两日内必回禀上人。”
了尘上人颔首道:“沈少侠维护本门之德,老衲永铭五内,恕老衲不恭送了。”
沈谦微微躬身,转身一晃出得室外电疾掠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曙光甫呈,露涂霏霏。
东方天际幻出霞彩,绚丽灿烂。
嵩山太室东麓山道上,现出韩广耀疾奔的身影,须发蓬乱,衣袂飘飞,面色泛青,目中怒光闪闪。
他本心胸狭堤之人,欲求不得,怀恨在心,又悬念十日之后与匡九思相约拚搏,未知鹿死谁手。
正行至在一片狭长山谷内,两侧皆是茂密松林,浓针密叶,稜稜送涛。
忽从林中纷纷掠出七八条身形。
韩广耀心中一凛,抬目望去,只见是同行少林寺中的党羽,另有人接待寺中,自己一惶愤怨,竟忘怀了他们尚留在少林。
不知为何竟在此地相候。
内中一黑衣长须麻面老者道:“谷主转来了!”
韩广耀鼻中浓哼一声,目中射出二道慑人神光,道:“老夫……”
蓦地——
林中传出数声激越的长啸,高亢入云。
韩广耀面目疾变,啸声未落,两旁林中电射而出敷十条身形,迅捷如风将韩广耀等人围在核心。
为首一人跨近韩广耀身前,喉中发出极刺耳心悸的喋喋怪笑。
韩广耀见得那人,心中不由一惊,面色又是一变。
那人银发披肩,颔下蓄着一部短短山羊银须,脸部极长,五官部位蹙聚在一处,显得奇怪丑陋异常。
双目眯成一线,进射出慑人心魄的寒芒,一件白衫只在晨风中瑟瑟飞舞,乍睹之下,令人不寒而悚。
韩广耀脑海中泛出传说中人的形像,冷笑道:“朋友可是青冥魔叟吗?相阻韩某意欲何为?”
青冥魔叟两目突张,狂笑道:“韩山主难得尚知兄弟之名。”
说着用手指向四外,接道:“今日与韩山主见面的这些朋友,均是五湖四海武林知名人物,闻听韩山主在少林取得‘诸天佛法真诠’,敢求借阅一观。”
韩广耀猛然一惊,目光扫视了群雄一眼,道:“那来的空穴来风,诸位想必听闻谬误了吧!”
青冥魔叟阴恻恻冷笑一声道:“谁不知你与少林拉上交情,将诸天佛法真诠相赠於你,你用心险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藉此参悟莲瓣金粟降魔杵之玄奥,以臣伏我等江湖人物,遂你图尊武林之欲,你如交出诸天佛法真诠还可善罢,否则狭谷之内就是你毕命之处!”
韩广耀心神大震,才知了尘上人为何让他安然离去。
为的是想自己断送在这些人手中,但醒悟已迟。
他犹自恃降魔杵及一袋依照巧夺自郗鸿寒冰真经所练成的星寒钉,愤极大笑道:“你等可知老夫降魔杵的厉害吗?只怕毕命在狭谷的不是老夫,而是你们咧!”
突由韩广耀身侧,窜出一人,双掌当胸推出,掌发生飚向青冥魔叟劈去。
青冥魔叟冷哼一声,身形斜滑。
右腕疾震一抖抽拂出,身法奇诡无伦。
那人身形尚未扑出至地,小腹之上顿被袖劲拂中,如被千斤重石猛击,痛极神昏,惨叫一声。
一股箭似地鲜血从口中喷出,身躯被甩飞半空,断线之鸢般往松林中坠去。
青冥魔叟身手如电,一袖拂出,又自两袖分飞而起,韩广耀党羽均感措手不及,袖风袭面,气逆噎喉,纷纷倒地气绝。
韩广耀不禁大骇。
疾然如电取出莲瓣金粟降魔杵,左掌扣紧数十支“星寒钉”,大喝道:“青冥老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杵挥荡攻出。
岂料他“青冥”两字才出得口中,青冥魔叟突冲霄拔起十数丈高,忤身金霞方自闪得一闪。
群雄突电欺进身,合力出掌攻出。
掌风合壁,威力何等巨大。
四面八方狂飕猛劲,如排山倒海涌向韩广耀而去。
韩广耀只觉手腕如受巨击。
一个把持不住,降魔杵脱出手外,被巨飚卷起半空。
他本身亦被震得气血狂逆,身在险中尚念念不忘於降魔杵,两足猛踹,奋力一式潜龙升天拔起。
青冥魔叟凌空旋身欲坠时,瞥见韩广耀掌中降魔杵脱手卷起迳向面门飞来,不由心中大喜。
青冥魔叟五指疾伸,朝金霞闪处攫去。
突闻脑后风生,一声冷笑飘入耳中。
青冥魔叟心中大骇,五指堪堪触及杵身,猛感一股重逾山岳潜劲压下,身不由主地急沉而下。
一声宏亮大笑起自空中道:“老夫匡九思颔谢诸位相赠降魔杵大德。”
一条身形曳空流星般落入松林中不见。
青冥魔叟下坠的身形恰巧与韩广耀相撞,轰地一声大响,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急坠地面。
一个到手之物被天外双煞渔翁得利抢去,不由怒发如狂,面如噀血,神态更显得丑恶鹜猛。
另一人失去降魔杵大感痛心疾首,对青冥魔叟恨如切骨,如非是青冥魔叟误听传言,拦路相截,降魔杵怎会平白失去。
突然,韩广耀一声大喝,左掌扣紧的星寒钉,扬手打出,身形斜穿向匡九思身落松林之处扑去。
那蓬星寒钉扇形飞出,寒芒闪电,漩飞激撞。
青冥魔叟相距极近,不假思索,一掌劈出。
群雄亦纷纷推掌猛劈。
劲风一撞,钉身受力所震,星寒钉为脆铜所铸,登时爆裂。
生出一连串波波脆晋,钉身内忽爆出亿万细如发丝的银芒,蝟散蜂涌打去,迅疾无比。
青冥魔叟未及料到韩广耀竟有如此歹毒暗器,情知不妙,扬袖拂去。
但那里来得及,只觉为数十银芒打出,穿透穴脉而入,不由机伶伶的连生两个寒噤,面色灰白。
不禁夺口叫出一声:“好冷!”
猛感如坠寒冰地狱中,血髓皆冻,浑身筛糠般抖震,牙齿格格作响。
群雄中亦有三十余人为星寒银芒所中,纷纷翻跌在地,与青冥魔叟之状一模一样。
闪身后跃得快的幸免於难,目睹情状亦不禁色如败灰,心寒胆战,做声不得。
青冥魔叟奋力提聚着一口真气护住心穴,颤声叹了一口气道:“各位亲眼得见抢去降魔杵主人是兀万吗?”
幸免於难之人摇首同声道:“来去极快,无法看清是否兀万。”
青冥魔叟神色更显得难看,瞥见中了星寒银芒同伴,均无声无息瞪眼气绝毙命。
自知必不幸免,苦笑道:“我不料韩广耀身怀如此歹毒晤器,只觉死得心犹末甘,难以瞑目……”
真气一时逼护不住,冷毒入侵心脏,仰面坠地而死。
留得活命之人相顾变色。
忽地林中传出洪亮长笑,那是方才匡九思笑声,群雄触耳胆魂飞落,不约而同地抽腿逃之夭夭。
片刻,林中忽跃出沈谦、奚子彤、徐拜庭、庞东豪等四人。
沈谦手中多出一柄降魔杵,金霞闪闪。
目睹横陈零乱尸体一眼,摇首叹息道:“韩广耀巧骗郗鸿一册寒冰真经,竟助他练成如此歹毒暗器,这一逃去更是变本加厉,不知多少性命误在这歹毒暗器身上。”
樊子彤大笑道:“少侠,你自动了慈悲心肠,瞧在珊姑娘一再相嘱之语,任他逃去,尚自怨自艾则甚。”
沈谦不禁俊面一红,做声不得。
松林内唰啦一响,疾掠而出一人。
沈谦定睛望去,只见是摘星手盛百川。
盛百川身形尚未稳住,即与沈谦道:“令师等功成在即,三日内必赶至少林,风闻天外双煞约来天竺国中一名妖僧助拳……”
忽瞥见沈谦手中降魔杵,目中顿现喜容,高声道:“严苕狂老前辈神算无差,算准降魔杵会落在你的手中,他说六韶象鼻峯上老僧就是降魔杵原主,命你即去扣关求他传授降魔杵用法。”
沈谦不禁一怔,道:“这位高僧已将洞内外下得禁制,闯入必死。”
盛百川笑道:“有降魔杵在手,禁制自开,少侠悟性极好,到时迎刃自解。”
沈谦犹豫了下,道:“这就动身吗?”
盛百川道:“愈快愈好,此地自有老朽等人与少林安排一切,你可放心就是,说不定老朽亦追踪韩广耀赴西湖一行。”
沈谦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辞,必早早返转。”
身形疾展而去……
第四十四章
武林如世局,自翠玉如意、火浣兽衣,以及诸天佛法真诠张扬传遍整个武林。
奔走江湖道上人物顿形增多。
有封刀久隐多年的老一辈好手,亦有初出茅芦的小伙子,芸芸碌碌,问他们自己为的是什么?几乎均茫然不知。
不知何人传出风声,说七日后杭州西子湖上西冷桥畔黑煞令主匡九思与黄山凤凰谷主韩广耀单独约斗。
武林中人大多不知韩广耀是谁?
经人倍加渲染,将韩广耀武功捧得“上天入云”,此究竟是善意钦佩,抑或是恶意中伤,谁也不知情。
於是,去浙途中仆仆风尘者多於过江之鲫,而且在任何一处,只要有两三江湖朋友踪迹,即会将匡九思与韩广耀之事引为谈助。
豫南鄂北交界处有条蜿蜒曲折小河,河面不宽,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
河畔是一片柳林,纵眼望去,只见绿云千里,垂枝翠拂。
林中有两三户人家,在那林中设有十数付座头,茶酒兼卖,供过路人打尖食用。
暑热逼炙,这柳林中清风习习,荫凉宜人。
几付座头已经有人在坐,敞开胸衣,用酒闲谈。
靠近水边一付座头,坐着一个神色憔悴,满目忧伤的老人,擎着一只酒碗,就着嘴唇,目光却落在涟漪微波的水面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