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凌乱声出得窗外而去,沈谦思虑了一阵,决意不插手管这段是非,因为力所不及,何必无端牵缠上身。
想是这么想,可是他内心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拉开房门走出,算清房饭钱离栈而去……
风陵渡口,但见浊流滚滚,泻流千里。
河面辽阔,眺望对岸,极目无涯。
沈谦到达河岸,摆渡船只因驶离尚未返转,只好伫立守候,河岸上尚伫候着许多肩客量贩。
他百无聊赖之际,目光四处眺望,纵觉这暮秋景物,忽地目光一怔,只见远距数十丈外河岸一株秃柳之下,站立着一双男女。
这女的翠袖劲衣,娇俏婀娜,背影十分眼熟,男的一袭绿色长衫,鸢肩峰腰,负手凝立,英气奕奕。
他暗惊道:“这男的不是陶迈口中所说的绿衫人么?”
于是他断定那女的是崔影萍。
他方动念蹑近两人身后,可以看得清楚一点,只见河面上飞矢般驶来一条小舟。
小舟尚距河岸七八丈外,一男一女霍地身形穿空斜飞而起,掉首一个盘旋,轻飘飘地落入舟舱,舟身急剧地一转,向对岸驶去。
浊浪滚滚东流,波涛汹涌,小舟虽是起伏颠簸,但穿浪如箭,其小如豆,逐渐倏隐倏现于起伏不定波涛黄浪中。
沈谦惋惜地长叹一声,从栾倩倩语言里面,得知崔影萍是芙蓉仙子义女。
栾瑶琴待她有如己出,与栾倩倩并无二致,便结果背叛了义母,却又不知何事叛离她义母,难道是为了爱情么?
若说是为此,芙蓉仙子也不会梗阻。
总而言之,崔影萍之离去却是一个谜,而且是不可能破的谜,那就是芙蓉仙子母女不能测知,何况是沈谦。
不过沈谦连日来经历,已深深体会出江湖的险恶,人心之难测。
河岸伫候过渡的人越来越多了,然而摆渡的船只一去无影无踪,久久不见其返。
人在这个时候,需要极大之耐心,沈谦倚着一棵凋杨树干上,仰注云天变幻,雁行曳翅长空,不禁悠然神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闻有人叫道:“渡船回来啦!”
沈谦不禁偏头一视,只见渡船缓缓驶了回来,人群一窝蜂般挤向渡口。
船只靠岸,又是一窝蜂挤了上去,轮到沈谦已是最后一人,却已挤得水泄不通,因为吃水重,水只距船舷两寸。
到达对岸渡口时,天色已是过午。
沈谦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走去,一只蓝布包袱,一柄长剑,衣袂在秋风中飘起,潇洒俊逸。
人生只是为一种好奇心所驱使,沈谦瞧见黄土地面留下雄飞镖局镖车深陷的车辙,即循着车辙赶去。
赶过了夏县已是残阳衔山,天向昏暮。
沈谦疾行如飞,身已临近雄飞镖局出事之处。
他鼻中忽嗅进随风送来一种血腥气味,竟是越来越浓,不禁心中一凛,已知雄飞镖局出了事了。
急急窜出去数十丈,流目四顾,不禁怵目惊心,见尸体狼籍,均是臂断肢折,身首异处,显然是经过一番殊死的搏斗,尽遭杀戮。
镖车已被劈得四分五裂,洗劫一空。
他已辨认出叶朝云及三镖师俱陈尸在地,可说是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唯独不见那戴龙豪的尸体。
他暗暗庆幸戴龙豪见机逃去,雄飞镖局这笔血债不愁无人代报了,犹豫了一下,忽见一辆被砍碎的镖车旁草中光亮耀目。
心中一动,疾掠了过去,已瞥见两颗如龙眼核般的大明珠藏在草中,心知贼人必是砍碎镖车洗劫时滚落所留。
他伸手捡起两珠,却发现了一宗奇事。
只见他双目注视在镖车上,现出惊诧之色。
原来镖车底板是夹层合铸成的,本来是天衣无缝,无论如何锐利目光均难以窥知察觉,虽然经过刀砍猛击,四缘已然坠落,露出双层夹板,夹板中隐隐现出一丝葺红色。
这时,沈谦似为这种惊人的发现怔住,注目久之,才伸出两指向夹层中扯去。
缓缓扯出一件浅红色皮衣,只觉轻若无物,着手细软无比。
他不禁愕然忖道:“难道这就是千年火浣兽衣么?雄飞镖局局主委实心计过人,想出这藏在夹层板底主意,但人算究竟不如天算,终归功亏一篑。”
似乎不信这火浣兽衣有如此奇异珍贵,顺手捡起一柄单刀,猛向兽衣砍去。
一刀砍下,却是言之不虚依然无损,此刻的他,却对这袭火浣兽衣应该属谁不禁有点彷徨起来。
他脑中千回百转,最后下了一个断然决定,兽衣原主为甘肃巡抚,清狗之物送回与他不要紧,则恐无端背上卖身投靠之恶名。
如果说是送向雄飞镖局,又恐为自己带来一杀身危难,不如留下,伺机再说。
此刻隐隐听得有马蹄声传来,倏地身形微躬,笔直拔起三丈高下,半空中曲身弹腿,射向路侧高崖之后落下。
几个起落,已距谷道数十丈外。
他将长衫内衣剥落,取火浣兽衣贴身穿好,再将内衣长衫罩穿其上,只觉不长不短,恰如其身裁制,服贴舒适异常。
四顾一眼,只见万顶萦回,明月当头,身形一动,疾驰奔去……
燕京城在一片大雪纷飞之下,到处琼楼玉宇,一片银白,朔风刺骨,凛冽酷寒。
那日午后,前门大街上忽现一青衫少年,剑眉飞鬓,面如冠玉,肩上一柄长剑,快步如飞。
他那长衫过于单薄,直在狂风中飘舞振飞,肩头积了一层白雪,但他一点也不显得寒冷,反而面泛热红,面肌光泽如玉。
这少年正是沈谦,他来在燕京有半月之久,因去胜记镖局访孙账房,不料孙姓账房去关外访友未归,据谓半月后定可返转燕京。
他不禁大失所望,又不便对人明言受桫椤散人之命托孙账房引见严苕狂面交密函,只有等候孙账房返转再说。
他投宿在打磨厂尾一家客栈中,无事时独坐斗室潜心参悟那七节内功要诣。
沈谦寓居屈指已是半月之久,动念去胜记镖局问问孙账房返转来否,不禁走出店外向胜记镖局走去。
北国飞雪本早,仲冬时分已是漫空飞雪,寒冽澈骨。
他身穿火浣兽衣,冬暖夏凉,身上非但了无寒意,反而暖意融融,路人见状,均不由投以讶异目光。
打磨厂本是极热闹街道,镖局客栈茶楼林立,从早到晚拥挤不堪,虽是隆冬飞雪,依然熙来攘往,雪水地变成了泥汁黑浆。
胜记镖局敞开两扇大门,门前立着一个年在三旬开外中年人,身着一件团花缎袍,双手拢在袖内,闲眺街景,眉目之间,隐现威棱。
那人发现沈谦向镖局走来,不禁目注着沈谦,两道剑眉耸了两耸,但对沈谦肩后长剑极为注意。
沈谦走在那人面前抱拳笑道:“请问兄台,孙账房返回了否?”
那人打量了沈谦两眼,才冷冷说道:“孙先生昨晚才从关外返转,听说尊驾到敝局数次,亟于求见孙先生,但不知为了何事?”
沈谦见这人态度倨傲,不禁心中大为厌恶,遂答道:“既是孙先生已回来,在下受了孙先生好友之托,有要事面陈,多谢兄台了。”身形闪过那人,径往镖局内走入。
忽听那人冷笑道:“给我回来!”立时只觉身后劲风袭来。
沈谦疾向右移出了一步,旋身回面,右掌随着甩了出去,两下都是劲意无比,沈谦中指已划着了那人急撤的手背。
那人闷哼得一声,急退出两步,只见手背上显出一条血槽,不禁大怒道:“尊驾自负身手敢来这胜记镖局撒野,要知我卫玉城也不是好惹的。”
沈谦冷笑道:“究竟是谁先动手的?有目共睹,请兄台口角自量。”
镖局内有三四人坐在柜前,见两人无端出手,不禁惊得立了起来,一人窜向里面而去。
卫玉城冷森森的一笑道:“就算是我先出手,你又怎么样?”
说着一掌斜出,迅如电光石火劈向沈谦“天府”穴,掌猛力沉,随着身形一欺,右足朝“中渎”穴踢去。
一掌一腿招式配合,精绝猛快,凌厉之极。
沈谦见状眉头一皱,心说:“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身形疾移,让过对方来掌,右足往上一钩。
卫玉城左足踢出,目睹沈谦身形巧快无比,不禁大为凛骇,只见沈谦一腿飞快钩起,他做梦也未料到对方身手如此高绝,想撤腿已是不及,于是右足跟着地猛力右旋,无论如何不让对方来腿勾着。
但哪知沈谦此时的武功已够得上一流好手,卫玉城武力虽然不错,但因轻敌过甚,一错再错,他旋得快,沈谦比他更快,只是腿腹宛如被铁棍挑击,哎了一声,仰面跌在地上。
这时,沈谦忽听一声宏亮喝道:“住手。”起自身后。
转目望去,只见内面走出五人,那出声相喝的是一瘦长花白长须老者。
沈谦正色望着这老者说道:“在下欲面见贵局孙账房,怎奈这位兄台无故相逼,一再出手,在下无可相忍,不禁……”
那花白长须老者目露困惑之色,接口说道:“少侠真的是为着求见孙账房而来的么?”
沈谦尚未答言,那跌倒的卫玉城已然跃起,怒极高声道:“镖主不要轻信这小子的鬼话,言语闪烁,不怀好意。”
花白长须老者,右手一摆,道:“卫贤弟稍安勿躁,老朽自有道理。”继目注在沈谦脸上,含笑道:“但不知少侠面见孙先生为了何事,可否明言相告老朽。”
沈谦不禁一怔,忖道:“怎么他们如此慎重,莫非孙账房遭遇了什么事?或是与人结了怨隙,防仇家找上门来,他们定是误认自己是他仇家的人。”
不禁面上升起一种为难之色,答道:“在下是受人之托,需面陈孙先生,为了何事歉难明言相告,望求镖主见谅。”
只见老者目中射出慑人神光,朗声一笑道:“老朽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未曾怕事,目前武林杀劫将兴,人心难测,是以老朽遇事慎重,既是少侠如此说,不让少侠相见孙先生,倒显得老朽小气了。”
忽听有人大笑由内面走出道:“料不到我孙某成了知名之士了,尚有人急于见我。”
沈谦目光抬去,只见一个气度安详,面色白净的五旬老者慢步走出。
沈谦长施一揖,道:“在下沈谦,因有一密函需交孙先生,孙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姓老者不禁一怔,道:“沈少侠是受何人之托,请快明言,这处均是孙某好友,无需隐秘。”
沈谦谨记桫椤散人所嘱,摇首笑道:“在下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委实不可明言。”
孙姓老者不由得面色一变,略略踌躇之下,毅然颔首道:“少侠请随孙某来。”
两人向内走入,走出十数步后,沈谦悄声道:“在下相求孙先生领见严苕狂。”
孙姓老者本来沉肃如霜的脸色立趋和霁,道:“少侠请稍待,让孙某通知镖主一声,免他误会少侠是寻仇的。”说着转身走去。
沈谦只觉胜记镖局其中有点蹊跷,所有的人都面色似乎异常紧张,内中必有隐情,但又不便明问,恐又生出误会。
孙账房又匆匆走来,道:“少侠请随孙某来。”当先走去。
沈谦感觉胜记镖局的房屋异常宽敞,重门叠屋,回巷深遽。
两人由后门走出,雪花似较前下得更大,漫天乱转,朔风吼涌,扑面如割。
沈谦随着孙姓老者在小巷中七拐八弯,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孙姓老者在一座高墙之下停住。
沈谦走前数步,见一扇狭窄的黑门,门上黑漆已是斑蚀脱落很多,木质亦已腐朽,显然多年失修未曾油漆。
孙姓老者合掌交击了三下,沈谦暗中诧道:“狂风怒吼,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这击声怎么听得见?”
突然,小门呀地拉开,一个发须若狮老者探首出来,露出满口黄牙,冲着孙姓老者一笑道:“孙老夫子,你怎么有兴来此?”
一眼瞥见沈谦,不禁两目一瞪,神光宛如寒电利刃。
沈谦不由打了一寒颤,心说:“这人倒是少见。”
原来此人身长宛如巨灵,乍睹之下生像一座铁塔。
孙姓老者笑道:“庞二,这少年要见你主人,你领他去吧!”
说着向沈谦略一拱手,微笑道:“孙某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沈谦“谢”字尚未出口,孙姓老者已转身急急走去。
只听庞二沉声道:“少年人,进来吧!”
沈谦踏入门内,略一张望,只见一片参天古木,耸云凌漠,绵绵无尽无休,暗道:“好大的宅院。”
忽见庞二径自向古木丛中走去,身法似极快,当下毫不怠慢,举步如飞跟去。
庞二越走越快,似存心向沈谦较量轻功步法。
沈谦微微一笑,足下加劲,竟赶上庞二相差只差一肩之距,庞二转面四望,不禁顿露惊诧之色。
林木深处,但见一座矮矮茅屋隐在其中,两人还相距四五丈远,茅屋中忽传出清朗语声道:“庞二!是什么人来?”
沈谦大吃一惊,暗道:“这人耳力这么锐聪,想来他的武功必卓绝无伦了。”
只听庞二恭声答道:“孙老夫子带来一少年,说是要见主人,但孙老夫子已然离去了。”
屋内沉寂须臾,才听那人说道:“命他单独进来!”
庞二示意沈谦推门而入,沈谦低声谢了一声,昂首向茅屋走去,推开紧掩的门扉,眼中突然一亮。
只见室中高悬着一只晶石琢磨而成的油灯,射出扇形亮光,灯下直立着一个长相甚怪恶的老人,面上青筋凸现盘虬,高鼻海口,一头乱发,目光如炬。
沈谦面色诚敬,屈膝下拜道:“晚辈沈谦,奉了家师桫椤散人之命来此求见老前辈。”
那怪人惊噫了一声,道:“起来,怎么桫椤老儿竟收了徒弟,他要你见我为了何事?”
沈谦如命立起,从怀中取出密函递与严苕狂手中。
严苕狂就在灯下拆阅。只见他目中闪出喜悦光芒,扬声大笑道:“好极,好极,老朽在此茅屋中足不出户不觉已四十年了,令师见邀,老朽明日就要离开了。
令师信中道及临下千佛顶时授你七节武学要诣,恐你未能惨悟,命老朽详为解说,你有疑难未解之处,尽可在此半日一夜提出,老朽就我所知,无不相告。”
沈谦闻言大喜,两人对坐灯下,沈谦反复陈述胸中未能参悟疑奥,一一讨教于严苕狂。
要知练武之人,虽首在天赋,但重在有无明师指点,俗语不经琢磨,不成大器,便是此理。
夜深三更,沈谦已索得骊珠,不禁豁然贯通。
严苕狂含笑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贤侄天赋根骨无一不是绝乘之材,但须循序渐进,不可囫囵吞枣,终必有成。”
沈谦恭谨应诺后,问道:“老前辈天明即将离开燕京,是否与恩师晤面?”
严苕狂微笑道:“你倒聪明,桫椤老儿邀约老朽共同参研一宗武学,用来对付蓝太泽、兀万两人。”
沈谦突然想起一事,急道:“恩师在千佛顶时,不幸受兀万白骨钉暗算,据兀万口发狂言说是恩师只有四十九天好活,所以恩师匆匆离山,请求一项药物治那白骨钉毒,不知恩师到手了没。”
严苕狂闻言猛跳了起来,睁着怪眼道:“还有这等事?怎么你师父函中并未道及,这样说来老朽非立刻赶去不可。”
沈谦忙道:“老前辈且慢!”
严苕狂道:“你还有何话要老朽转知令师?”
沈谦便将遇上巧手怪医公输楚之事告诉了严苕狂,并说公输楚乃蓝兀二人叛门师弟,医追灵扁,说不定他可以治那白骨钉奇毒,如恩师尚未觅得灵药,万望去鸣凤山庄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