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灌木丛里突然发出扑拉一声。宙斯循声望去,看到一只灰黑羽毛的岩雷鸟惊慌失措地到处乱撞。而后是一阵翅膀扑空的声音,跟来了一只雪鸮。宙斯一挑眉毛,这只鸟貌似是雅典娜的。看起来,脾气有些恶劣,喜欢逗弄猎物玩儿。
两只不通人性的畜生而已,宙斯也懒得多搭理,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回宫里去补觉才是正经。雅典娜以后想干什么他都不管了,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他最怕的那件事,除了那个人,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人会成功。像普罗米修斯那种家伙只会嘴皮子功夫而已……但是如果那个人想要达到某个目标,那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那可是空神……宙斯苦涩地想,事实上,就算所有神祗加起来,也抵不上混沌神的一个小指头。开玩笑,那可是他们唯一的祖宗,天地间所有能量的本源!
片刻之后,雅典娜的宫殿之中。
“你说父神身体不豫?怎么会呢,大概是晚上没休息好吧……”雅典娜对雪鸮带回来的消息半信半疑。话说回来父神没睡好,她自己也没睡好,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家伙到底是谁?
雅典娜在踱过两个石柱间的距离后,决定下人间去转悠一圈排解排解。顺便给父神带点番红花吧,花朵好看,颜色漂亮,再说它的柱头不还可以磨碎了做安神药用吗?
作者有话要说:五大创世神:地神该亚,深渊神塔耳塔罗斯,夜神纽克斯,爱神厄罗斯(与阿佛洛狄特之子小爱神厄洛斯不同),黑暗神厄瑞玻斯
☆、第四章 黄金时代
公元前441年。
一个普通的爱琴海早晨,阳光明媚到近乎流动而有金色的实质。而拥有着爱琴海大部的雅典正面东俯视着它的领土,全城围绕着高高的城墙,城邦宏伟的民用建筑鳞次栉比,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黄金时代的到来。
雅典的所有主要建筑都围绕着东南…西北走向的万灵雅典娜大道展开。从西北角的迪匹龙城门开始,大道的左手边依次是彩绘拱廊、十二主神神坛、法庭、埃莱夫西斯圣餐地,右手边则是陶瓷工厂、皇家拱廊、宙斯拱廊、赫淮斯托斯神殿、议事会堂、圆形大厅、将军统帅部、阿戈拉市场、造币所等等重要建筑。还有一条名叫埃利达奴的溪流,它横穿过大道和小半个雅典城,朝东流向爱琴海去了。大道的终点是阿克罗波利斯圣山,那是雅典人心目中的圣地——雅典娜神庙——的所在处。
雅典前不久刚取得一场重要的胜利——他们的盾牌步兵方阵在战斗中击退了波斯入侵者。为此,他们在彩绘拱廊里新增了颂扬对波斯人作战中取得的胜利的壁画,和对特洛伊人作战胜利的相邻;新建起了一座圆柱林立、屋顶还未竣工的赫淮斯托斯神殿,因为他们的城市一贯以这类手艺而自豪,而赫淮斯托斯是火与工匠之神;当然,还有阿克罗波利斯圣山上的帕特农神殿,这是最重要的,它包括一座有双排锥形立柱的宏伟神庙、里面的一座金光闪闪的雅典娜雕像、外面的一座更高大的雅典娜青铜塑像和圣山入口处一栋叫做“普罗庇莱亚”的高大门廊。
而提出所有这些雄心勃勃的建筑计划的人——也就是黄金时代的灵魂人物,雅典首席将军伯里克利——正和许多雅典人一样,在黎明早饭后,沿着万灵雅典娜大道朝东南步行而去。普通公民一天中最主要的活动场所——阿戈拉市场——就在不远处。
市场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有些军人的遗孀在卖缎带或者花环,也会听到女奴隶们叫卖鞋子和旧衣服的喊声。来自雅典周围阿蒂卡乡间的农民早就把绵羊或是山羊用鞭子赶到了市场。城外的小庄园主则把农产品和柴草运进城里来,实心轮子的大车就停在他们的摊子旁边。各种各样的食物——鱼、干奶酪、咸水橄榄、葡萄酒、苹果、石榴、各种蔬菜、煎炸蒸煮食品等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市场上还有齐全的各类衣物、书籍、陶制器具和金属器皿等等。
阿戈拉市场总是人声嘈杂的。因为,雅典的男人们总喜欢在市场上高谈阔论,在看滑稽表演或者魔术戏法的同时,打听最新的八卦消息,又或者是传播自己的某些见闻。摊主们常常也加入这些讨论,他们在时下政局中的热点问题展开辩论或是预测最新的法庭裁决的同时,时不时地溜走去照看自己的买卖。
和普通的雅典公民不同的是,伯里克利极少参与社交活动,而且竭力避免公开露面。所以他只是在漫步时才接近民众,而且他漫步也只是沿着连接一些最著名地方的街道。比如说今天,他的目的地是阿克罗波利斯圣山。
看到被梧桐树、柏树、榆树的浓荫遮蔽的本城市场商业繁荣,伯里克利十分满意。他眺望过去,市场的界石以外是公民议事堂,圆形大厅,还有他天天都要去的将军统帅部。不过今天要晚一点儿,他想,目光落到了远处圣山上尚未竣工的雅典娜雕像和神殿。
在他到达圣山脚下前,遇到的最多的一群人还是那个蓬头垢面、打着赤脚的哲人的弟子们。苏格拉底正在他的弟子们的陪伴下于大道上蹒跚而行,不时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在爬上洁白的大理石阶梯时,伯里克利有点庆幸,他今天遇到苏格拉底时,后者已经找到了他今天的谈话对象——他真的不想被强迫承认他对于自己赖以生存的信念知之甚少。他承认苏格拉底的睿智,但是他的意图向来纯正;他所有举动的唯一动机,就是对雅典的热爱。除此之外,他不想和苏格拉底照面还有一个原因:在这个哲人面前,好像什么东西都无所遁形。
伯里克利一边向上爬,心思又转到他的政敌们对他的指责上去了。什么叫“把自己的城市打扮成了一个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的女人”?全都是胡说,鼠目寸光、啰啰嗦嗦的废话——他们这些人能够懂得什么叫责任,什么是对于像他这样命中注定要担负领导任务的人所做的要求,什么是在他看来不可回避地必须“了解非得做些什么并且能够加以说明:热爱祖国而又拒不腐败”吗?
“噢,我的朋友,你来了!”一个热情的声音打断了将军的冥思苦想,雕塑家菲迪亚斯,伯里克利的少数密友之一,总是很热切地告诉他在帕特农神殿工作中正在取得的进展。
菲迪亚斯拉着将军的胳膊,他们经过为建筑物外部装修工作着的几十个绘画师和雕塑师的身边,慢跑着登上帕特农神殿的台阶。它里面有菲迪亚斯最想向他的朋友展示的得意的杰作——接近完成的本城庇护女神的雕像。
“啊……”伯里克利尽管努力地克制自己,但是依然忍不住昂首放眼,通过神殿的立柱,向敞开的门道以远的宽敞的内厅望去。那真是一副令人惊异的景象;两边装饰有精美的雕像,有希腊诸神,衣服的纹理生动流畅,也有风神俊逸的战马,仿佛正大口喷着鼻息;中间,雅典娜的雕像巍然屹立。
女神身穿像及膝外衣那样的百折女长衣和胸甲,右手托着长着翅膀的胜利女神的塑像,左手扶着她的盾牌,一条盘绕着的蛇靠在她的身旁。云石雕成的女神头像目视前方,姿态宁静而高贵,表情肃穆而温雅。
“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言,”伯里克利紧紧盯着那座光辉的雕像,眼里迸射出激动的神采,“他们说你确实是受到过诸神的指点;又或者是,诸神告诉过你,要同我们这些同胞一起,也就是同全世界的所有人,都来分享这种高见。”他有点跌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以便更清楚地看到那座杰作,“原来这些传说竟然都是真实的。”
菲迪亚斯哈哈大笑。他走过去,和伯里克利并排站在一起,仰望着自己的作品:“这是我听到过的你最高的赞扬,我可真是荣幸。”他看着那些还没上色的木框,轻声地说:“还差一点点……我还没有完成……”
“完成前一定事先通知我,好吗?”伯里克利不能想象,还没有上色的雕像,只用木头的纹理和云石的光泽就已经那么震撼人心,那要是完成了……那绝对会创造历史,神殿已经建造了七年,再花一个七年也是值得的,大笔的德拉克马——无论他的政敌们怎么说——花在这上面绝对不会是浪费。(德拉克马,雅典制造的银币单位。)
菲迪亚斯好半天都没有吱声。伯里克利转过头,看到他的朋友正直直地盯着雕像,仿佛希望用眼神在上面打磨雕刻一样,就知道他又陷入对作品的狂热中了。“有些时候我真的以为你爱上她了,”伯里克利打趣道,“看看你的眼神!”
菲迪亚斯回过神来,不服气地回嘴道:“当然,我当然爱她,这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第五章 神的新衣
伯里克利在心里摇头,知道不能反驳这种状态下的艺术家,他们的热情有时候令人难以理解。他指向外围,“那些人字形山墙怎么样了?上次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把它们镶嵌在屋顶线下面的顶盘上吗?”
“那可是项大工程啊,还早呢,老伙计。”菲迪亚斯不舍地把目光从雕像上移开,从立柱间穿到内殿外部,一边还在说:“那上面要雕刻上一系列的神祗和女神,还有神话中的场面,”他双手比划着握着刻刀的样子,“要我说,雕刻这个速度可快不起来,慢工出细活啊,我可不想被人们指责,说他们的历史被我变成了一堆垃圾。”
伯里克利仔细打量着菲迪亚斯递给他的一块石板,上面刻的是万灵雅典娜节的游行场面,奏乐堂里有人正在朗诵史诗,旁边有演奏者为他用双管长笛配乐。他在雕刻方面是个外行,但这并不影响他欣赏那些细腻微小的表情和动作,堪称完美。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话,那你可要失望了,”伯里克利走到他身边,蹲下去看那些已经雕刻好的装饰板,“你的工作一直让我找不出任何毛病,确切地说,每次都让我大开眼界。”
菲迪亚斯笑了。“你每次都这么说——”他举手阻止了伯里克利想要说点什么的举动,“不过这次你说对了。”他望着外面还搭着脚手架的巨型青铜雕像,“我希望这次能做到最好。”
伯里克利不满地打断他。“别那样说,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你做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菲迪亚斯感激地看他一眼,随即摇摇头:“我已经老了……我只是有一个微薄的心愿,希望这能成为我能雕刻在墓志铭上面的作品。”
伯里克利拍拍他老朋友的肩膀。他也五十多岁了,他也希望自己的墓志铭能够写上“这里是一个对雅典有贡献的人”这样的字样。两个朋友沿着内殿断断续续地走了一圈,交换了一些细节上的意见。眼看太阳升起来了,伯里克利只能告别凉爽的神殿,顶着炎炎烈日去将军统帅部。
菲迪亚斯站在神殿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的脸上依旧布满皱纹,但是眼里的情绪却超越了外表不知道多少倍。
这是一个伟大的凡人,他想。他的父亲赞蒂波斯曾被公民大会放逐十年,归来之时却成为了英雄;而他本人并不知道的是,未来几年内,他和其他五位将军受到的却是死刑判决,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公民大会是伯里克利本人倡导的民主政体的最重要部分,却因为被他的政敌们蒙蔽,群情易变,滥用权力,最后成为了他自己的夺命索。
但是他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是不是?他知道他做的是一个伟大的实验,不会随着他自己的死亡或者是雅典的失败而消失。这个人一贯充满了希望,相信他的雅典会因为自己为时短暂的的榜样将永为世人所怀念。
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黄金时代,菲迪亚斯想。所以就算知道他和伯里克利的朋友关系会使他成为政敌们第一个开枪的炮灰,三年之后他就要被流放,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在乎。其实,他所关心的从来和心里只有雅典的伯里克利不同;他走回神殿,目光又恢复了一个艺术家的热情,他只要雅典娜一切安好。想想那些愚蠢的凡人最后给他安上的罪名,不敬神?哈哈,宙斯要是知道,他会开心的。
还有那个根本不信神的苏格拉底,在对伯里克利的审判中他是唯一拒绝藐视法律的人……在伯里克利之后,他也成为了公民大会的牺牲品,罪名恰恰也是不敬神。通向光明的道路一向都是曲折的……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凡人们从愚昧走向开化,神的使命已经完成,是不是?*
菲迪亚斯在继续他的工作之前,又往柱廊外张望了一眼。一只布谷鸟正好斜斜飞过,落在已经长出亮红色叶片的橡树上,左右探头探脑一阵后,又拍打翅膀飞走了。快要三月了,酒神节就在临近。其中举行的戏剧大赛是雅典娜的最爱,今年她会来的。
阿戈拉市场上,流言一向传得飞快。前一阵子最流行的是公民尤菲利托斯的妻子与人私通了,大家都在向那天晚上被尤菲利托斯带去堵人的朋友们打听消息。不过现在,大部分人谈论的则是一个耄耋老妇的羊毛织品,人人都以拥有她做出的毛料外套而自豪。是的,除了米丽莎,还有谁能在布料上织出那样精美的图案呢?
这位传说中的米丽莎,现在正看守着她在市场上的小摊子。她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穿着打扮和普通的外来人员没有两样,没有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米丽莎宣称她原本住在德尔法,最近才搬到阿蒂卡的乡下来。雅典人一边把她带来的织品抢购一空,一边张开双手热情欢迎了从阿波罗圣所来的外乡人。(阿波罗是先知之神,而德尔法建有最有名的阿波罗圣谕所。)
米丽莎说自己“年老体衰”,所以每次带来的东西都只是一点;即使是这样,她的名声也很快传遍了整个雅典。这不,离太阳到中天、市场结束的时间还早得很,就有一个披着长袍的祭司——凯法罗斯——找来了。
他仔细地捻着毛料,看看它们是否有毛刺等等情况;又对着阳光透视它们,看厚度是否均匀;最后他显然满意了,对这个老妇人发出了邀请:“明年就是四年一度的万灵雅典娜节了,我们需要献给女神一件羊毛绣袍,你愿意接下这个光荣的活计吗?”
米丽莎睁大了眼睛,祭司发现她的瞳孔是一种很漂亮的灰色,清澈、明亮,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透显着智慧的眼睛。她几乎是哆嗦着听祭司给她详细讲解她要做的工作,而她受宠若惊的反应显然令祭司很满意。由于向女神敬献织品是典礼结束时的重头戏,他们商定,为了能更方便地商议有关图案纹样之类的细节以及详细了解织造进度,米丽莎要尽快搬到阿克罗波利斯圣山上祭司们的居所去。
“正好酒神节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雅典的盛况!”临走的时候祭司这么说道。
米丽莎点头,“那我今天回去和家里人说一下,他们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送走祭司,米丽莎看了看日头,决定今天早点离开市场。她这招百试百灵,轻松入住圣山顶上。祭司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献给雅典娜的织品,不少都是女神自己亲手做的。
“嘿,敬爱的祭司大人!很少见你下山去啊。”被叫到的祭司正撩起他的长袍跨过圣山入口处的石阶,抬头就看到全雅典最有名的雕塑家菲迪亚斯正站在脚手架上,一身铜绿和木屑地跟他打招呼。他的助手们在忙碌地来来去去,一些人在扇火,更多的人小心翼翼地照看着那些注入模具的管道。
“是啊,有人告诉我,阿戈拉市场上有个从德尔法来的老妇人,织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