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身为高氏宗族的信仰和骄傲,那是他血管里流淌着的东西,更是他打小就被灌输进脑海的思想。对于一个前世接受过那样残酷训练的特工來说,清颜比谁都清楚这种观念的根深蒂固。或许他现在真的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得他几近崩溃,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可是谁能确保以后的某一天他会不会突然就回心转意了呢?到那时,他要做的选择,肯定会比如今要艰难上百倍不止,这并不是清颜想要看到的。
似是被她的话给击中了心神,长恭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來之后却是不由自主地就避开了清颜的视线。
是啊,他只单纯地想着要避开这一切,却压根儿就忘了,他从來都不是一个人。他可以放弃高家、放弃皇室,甚至放弃江山万里,可这齐国的百姓、征战的将士,他能够说扔下就扔下吗?当初,既是他在周军铁蹄來犯之时给予了他们希望,那么,又怎么可以在这连他都觉得绝望无比的境况之下将他们丢弃呢?
“我只是,不希望你将來后悔。”并洠в形谡庖豢瘫硐殖鰜淼挠淘ザ逖杖崛嵋恍Γ材羌涞姆缁盟拼夯卮蟮兀布渚腿萌司醯靡豢判亩急涞渺偬氯崞饋怼D鞘且恢钟肷銇淼奈匏龋肴菝参薰兀词笔笨炭潭忌⒎⒆胖旅奈
或许,这便是为什么出色如宇文邕,都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的真正原因所在。只不过,身在局中,当事人往往不自知而已。
“颜儿,对不起。”几乎是满怀歉疚地开口,长恭看向跟前女子的眼神也是愈发的柔和。他清楚清颜为了和他在一起放弃了多少、操劳了多少更付出了多少,可是此时此刻,要他违背本心说出那一句离开又绝对不可能。难得她还能这般善解人意,倒是叫他汗颜不已了。
“跟我这般客套做什么。”保持着温柔浅笑的弧度,清颜的瞳孔深深,那郑重其事的模样,像是要望进长恭的心里:“我说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无论这一路是风是雨、是生是死,我都会永远陪着你。所以长恭,不要跟我道歉,这个选择是我自己的,跟任何人都洠в泄叵担也换岢晌愕母旱#幌M阄叶喑霾槐匾墓寺恰U庋也挪换峄骋晌业背醯木龆ㄊ嵌允谴怼!
说完,她也不等面前之人有何反应,当即笑吟吟地便是站起身子,准备朝外行去:“好了,回來的这么晚,应该也饿了吧?我去厨房做些吃的,还请夫君大人稍待片刻,如何?”
“嗯,那就有劳夫人了。”将心底浓浓的感动压抑而下,长恭回以一个同样的笑,神情里却是多出了几许轻松和自如:“颜儿,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好,我就带你离开。”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不管怎样,有些事情,是真的需要作出决断了啊。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预感,或许,宇文邕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他了。
而听闻这话,清颜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却在下一刻就绽放出了如花般的笑靥。颇为乖顺地点头,她答应得洠в邪氲愠僖桑骸昂茫业饶恪!蔽蘼劢峁绾危辽僬飧雠笛运邮堋
况且,也许根本用不了多久,她等待了那么长时间的结局就要來了。只是,那最后的结果如何,除了命运,谁都确定不了。
第六十四章 长安夜话()
同样的夜晚,周国都城长安。
才打发掉几位心腹大臣的宇文邕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抬手轻揉额角,一张素來淡漠的脸孔之上便是不由自主地透出了些许疲惫。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地处理政事,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即便他早就习以为常,却也难免感到力不从心。
下意识地抬眼望了望窗外那一钩细如柳眉的弯月,他心下微愣的瞬间便是忍不住低叹出了声:“竟然,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了么”
那个女子,那场风雪之中的追逐,那日黄河岸边的对峙原來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去得那么远了啊。
默然良久,宇文邕缓缓抬手,自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物,却是一柄做工精巧的短匕。取下刀鞘,那一点特属于武器的锐利锋芒便是再无遮挡地四溢而出,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里,都仿佛多出了几许阴冷的杀意,叫人止不住的寒毛倒竖。
然而宇文邕却好像丝毫都洠в胁炀醯秸庑P蕹び辛Φ氖种盖崆嵊我圃谪笆椎谋砻妫⌒囊硪淼难踊腥粼诎б患勒浔Α
这是她那日用來威胁他的凶器,就是这个,划伤了她的脸,划痛了他的心,却也是他们认识至今,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清颜,你的报复,果然是极狠的啊。”轻笑出声,宇文邕的话语之间却好似有着泪滴滚落而下的萧索与落寞:“就算我放你离开了,那天的一切,终究还是成为了我的噩梦,或许这一生,都注定摆脱不了了。”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那般决绝地在自己面前亲手毁去容貌,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把洠в锌娴牡对谛纳蟻砘氐馗钭拧K淙徊换嶂旅钦蠖弁赐鹑珲乒侵话愕娜缬八嫘危灾掠谒棵课缫姑位兀矍盎巫诺模际悄窍恃芾斓囊荒弧
洁白的雪地,狰狞的伤口,武器的寒光,还有那人冷然笑着的面孔那么真实,那么刺痛,那么的,锥心泣血、蚀骨穿肠!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是自己的强势逼迫她走上了那样极端的道路,是自己,用一种无法挽回的决然态度,生生地将她推得更远,更是自己,将以往的所有美好统统打碎,只为了那一个明知这一辈子都不会实现的飘渺可能如果不是宇文宪的及时出现,他可能真的会做出一些令得他后悔一生的事情,而到那时候,他的日子想必要比现在更加难熬吧?
“你说的对,从头至尾,执迷不悟的都只是我一个人。要是能早一点看破,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会比现在好上许多?”眼神略有些迷离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宇文邕的低语声在偌大的御书房里轻轻回旋,恍惚间竟似带起了回音,使得这方天地都显得格外空旷寂寥:“不过,好像也不大可能了啊,我这么快就拿段韶开刀,你应该,还是会恨我的吧?似乎,洠в幸恢挚赡埽崃畹梦颐怯涤性俣韧菩闹酶沟幕崮亍
说穿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到底还是洠в械骱偷挠嗟兀灰叱すТ嬖谝惶欤陀涝恫换岬瓜蛩庖幻妗T绺们宄牧⒊【婪祝醇僮鞑恢睾雎粤苏饷淳煤呛牵瓉碜在季鞯乃不嵊腥缢固煺娴氖焙虬
“启禀皇上,齐王殿下求见。”就在一地愁思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书房门口却是忽然传來了阿常的声音。
宇文邕回过神來,一听到是宇文宪拜见,脸上的神情也就洠в刑蟮牟ǘI陨哉砹艘幌滤夹鳎骄踩缥舻乜丝冢骸叭盟鴣戆伞!
“是。”毕恭毕敬的回答响起,随即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戎装的宇文宪大步走进,看起來风尘仆仆,就连那张俊朗面容之上的疲惫竟是也丝毫不输给宇文邕:“四哥。”
“你來了啊。”随意地点了点头,宇文邕示意他在一旁坐下,神情也是流露出几许真实的关切:“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了。”
“四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宇文宪回以豁达一笑,却是并洠в蟹旁谛纳希骸氨揪褪浅嫉艿姆帜谥拢惺裁葱量嗖恍量嗟摹!痹僬撸膊换峋醯妹媲爸俗罱娜兆佑斜茸约菏娣嗌佟K骄酰枰傩牡氖且桓龉遥茄牡W樱换岜人飧錾砦娜艘帷
知道他的性子,宇文邕当下也就洠в性谡飧龌邦}上多做纠缠。看了眼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沉吟着开口询问道:“城内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可还有暴动之类的情况发生?”这是这些天來带给他最大困扰的问睿绻饩霾缓茫峙滤崆奘衬寻病6暗挠钗南埽侨ǜ涸鸫耸轮恕
“四哥不必忧心太过,整个长安城的局面现下已经大致趋于稳定,至于那可能会出现异状的几个特殊区域,臣弟也已经派人时刻紧盯,绝对一有情况就立即來报,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胆敢生出什么是非了。”一五一十地将这几天的布置细细道來,宇文宪却是自动地就跳过了不少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消息。
之前宇文邕决心全面废除佛道二教,所有寺庙、道观务必拆除,其中的僧人道士之流更是必须还俗,这一指令初一下达,几乎是引起了周国范围之内的轩然大波。不少激进分子抵死不从,和派去执行任务的官兵多有冲突不说,连**以示抗议的事情都时有发生。一时之间,不仅整个长安变得乌烟瘴气,就是朝堂之上都显得波澜诡谲,许多大臣联名上书劝谏,最后却都被宇文邕一一驳回。他以一己之身力排众议,顶着全天下的骂名施行改革,将从寺庙和道观中清查出來的财物尽数分配给百姓,这才逐渐有了支持者的声音。
到得而今,虽然民间的谩骂诅咒之声依旧未止,但比之最初,无疑已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宇文宪这段时间的忙碌,自然就是收拾残余的反对派人士去了,这期间,听多了说宇文邕坏话的,倒叫他这个做弟弟的颇有些义愤填膺,但在正主面前,他却是如何都不能吱声的。
第六十五章 帝王之心()
“嗯,那就好。”像是轻松了一口气似的,宇文邕的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释然,却在下一刻注意到宇文宪古怪的脸色,当即就有些疑惑起來:“怎么了?难道还出了什么事情不成?”他可从不知道素來心直口快的宇文宪还会出现这种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
“额,其实也洠裁础鄙恿松油罚钗南苋词遣恢栏迷趺囱蛩凇1暇梗杂谝还齺硭担裥氖翘匾亩鳎嗡膊幌M约旱陌傩章钭约菏歉龌杈桑
然而宇文邕却是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过來。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匕首放回鞘中,他慢慢低头,一张皓美如月的脸孔逐渐被阴影遮盖,连神情都再看不分明:“怎么,骂的那么难听吗?居然到了让你连说都说不出來的地步。”
“四哥”略有些忐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因着这说话的语气,宇文宪倒是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情了:“你,洠露桑俊
“呵呵,我还能有什么事呢?”摆了摆手,宇文邕淡笑出声,只是那笑容里掺杂的苦涩太过明显,连带着嗓音中都是丝丝缕缕地透出涩意,直听得人心底发酸:“自从想要改革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所以即便遗臭万年,我也绝对不会退缩分毫。”
“可是四哥,那些和尚道士都说这是亵渎神佛,是杀伐大孽,说你日后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的”纵然宇文宪并不是一个笃信神佛之人,可那样严重的诅咒落到头上,也由不得他不多想。宇文邕已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珍爱的亲人了,他是真的,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东西降临在他身上。他的四哥,他那么出色而又自小历尽磨难的四哥,生來就该是享有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的。既然上天已经对他如斯不公,又怎么可以在百年之后给他那样一个凄惨的境遇?如果可以,宇文宪宁愿将要忍受这一切的是自己!
“连你也开始相信这些了?”感受着刀鞘带给指尖的冰冷触感,宇文邕嘴角的弧度依然清浅:“看來我这道废除令下得很及时,否则的话,谁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被那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给迷惑呢?”
“四哥!”几乎是有些抑制不住地低吼出声,宇文宪连眼神都开始变得焦虑起來:“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到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是果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么?
“我也是在跟你说认真的。”抬眸看向他,宇文邕敛去笑意,整个人看起來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肃穆:“五弟,你征战沙场那么多年,手底下亡魂无数,你可曾担心过死后会下地狱么?”
“可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啊!”宇文宪急得快要坐不住,可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宇文邕已然抬手止住了他。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语意平静地开口,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显得淡漠:“无非就是你的杀戮不可避免,而我的,则是咎由自取。”
“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睿钗南苌踔聊芄磺宄夭炀醯阶约捍耸钡幕坝锸嵌嗝吹牟园孜蘖Γ骸澳阋仓皇俏税傩眨酥芄
“可是我所为的人却是洠в幸桓瞿芄焕斫馕摇!痹俅纬錾蚨希钗溺叩纳袂橄匀灰膊'有因着他这番劝导而有所释然:“人生在世,不过寥寥数十载,若是顾虑太多,又怎能成就大事?废除二教,眼下看來或许行事是过于极端了一点,但天长日久,定然会对我周国的民生社稷大有裨益。所以,如果那些罪孽真的一定要有一个人來承担,那就让我來吧。”
反正他早已心在地狱,那身在不在,又有多大的关系呢?至于后世骂名,呵呵,人都不在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从來的愿望,就不是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帝王,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而今的一切,说到底也都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过眼云烟,何须执念?他终究还是想通了,不过可惜,似乎已经太晚了。
被他语气中那么浓烈的萧索气息感染,宇文宪一时之间都变得有些怅然起來。然而当不经意游走的视线滑过宇文邕手中那无比熟悉的某样物件之时,他却是忽然就回过了神:“四哥,你又在想她了么?”
“嗯?”洠б馐兜剿嵴饷纯炀妥换邦},宇文邕先是愣了一下,眼神在片刻之后便是重新浓烈起來:“是啊,又开始想了,想她在齐国是否一切安好,想她现在在做些什么,想她会不会,还在恨我”只是这般遥远的念想,到头來也不过是徒劳无益吧?
“清颜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上天都会庇佑她的,四哥你用不着太过担心。再者,你们之间的心结如今也解开了,以往的所有,都会被时间冲淡的。”自从那日黄河岸边放任她和高长恭安然离开,宇文宪就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宇文邕这样宣之于口的倾心之念。这在他看來,的确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因为这一次,他看得出他是真的放下了。
“希望吧。”淡淡一笑,宇文邕将匕首重新收好,眼底却是隐约有着锐利的锋芒闪现:“现在齐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感受着他恢复如常的语气,宇文宪也是着实轻松了一口气。俊朗的面容之上一闪而过势在必得,话语之间自然也是信心满满:“虽说表面上看起來还是一派正常,但是内里的风起云涌自是少不了的。那个齐国小皇帝荒淫无道,对段韶的死不闻不问,已经令得不少大臣寒了心,据说现在的齐国朝堂之上,除了高长恭等人还多有谏论之外,余者根本就是连声都懒得坑。想來,高纬的做法是真正触犯众怒了。”
“是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宇文邕倒是洠в卸源颂粢郧嵝模骸磅晒饽潜咴趺囱耍克紊氐墓叵的敲春茫氡匾彩腔嵊兴舶桑俊
“呵呵,四哥果然是神机妙算。”点了点头,宇文宪如实说道:“根据我们的人不久之前传來的消息,斛律光已经回到邺城了。以他那样耿直的脾气,再加上高长恭,这样的两个人和小皇帝撞上的话,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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