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兴致的话可以翻开地图看看,邛崃山别说在汉朝,就是现在也不算是个好地方。海拔高,落差大,隔绝东西交通,在古代,更是汉族与少数民族的重要分界线。把刘长扔到这,真是个天才的想法。刘长在这里别说造反,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
邛崃山虽然生存环境恶劣,但毕竟也有人群聚集地。然而,这些人给刘长找到的地方偏偏是个邮亭。邮亭是干什么的?简单点说就是驿馆。在古时,通常情况下会在人迹罕至、鸟不拉屎的地方设置这么个场所,以便政府部门的邮递员在这里歇歇脚。这种地方,山高石头多,正常人一般是不会来的。可以相信,刘长要搬到这里,一年到头很难见到个会说人话的。如果一不小心碰见个活人,不是流窜犯就是杀人犯。
刘长能来这里开荒,真是幸运之至。
刘恒一听,比较靠谱,不过这场戏还没完,他要接着演。刘恒当即表示:准刘长每日食肉五斤、酒二斗,着其昔日妃嫔十人随往蜀郡同住。
这些人,绷着脸开刘长的玩笑,真够消遣人了。
大家表演的差不多了,袁盎站了出来,说了句很不合时宜的话:“陛下一向骄宠淮南王,不为他安排严正的太傅和国相去劝导,使其落此境地。且淮南王性情刚烈,猛然摧折,臣忧其会于途中而亡。若此,陛下或落杀弟之名!”
刘恒咧嘴坏笑道:“我只是让他尝尝苦头罢了,会让他回来的。”
诏令很快传到了淮南:刘长上山,同谋尽诛。被诛的人中包括柴奇,不包括柴武。
刘长莫名其妙折腾几年后,被顺顺利利地扔进了囚车,目的地——邛崃山。
刘长那个气啊,这辈子哪丢过这种人。既悔又恨,既气又怒,最终想到了个抗议的办法——绝食。行至雍县,刘长已饿死于囚车之内。
刘长饿死的消息传到京城,刘恒一惊,他还真不情愿背杀弟的恶名。因此叫来了袁盎。
刘恒开口了,“我不听你的劝告,终至淮南王身死。”
袁盎躬身答道:“事已至此,望陛下好自宽解。”
刘恒突然又问:“该如何是好?”
袁盎很清楚刘恒心里在想什么。这位老兄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拐弯,也不怕得罪人,开口这么一句话:“可尽斩丞相、御史大夫以谢天下。”
袁盎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嘴就要“三公”的命,他这辈子要是能混的舒心,简直是没天理的事。相信丞相赵尧、御史大夫冯敬后半辈子没少骂他。
刘恒明显没袁盎那么二球,他并没要赵尧、冯敬的命,而是把押送刘长的一干人等全部抓了起来,并砍掉了脑袋。两年后,又给刘长的四个儿子封了侯,算是一个补偿吧。
刘长捣鼓出来的谋反事件就是这样了。他这辈子吃了嚣张的亏,一时吃错了药决定谋反,可倒腾了几年,没一点实质性进展。可你要说他没反吧?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他的确在对抗朝廷。
但不管怎么说,刘长导演的这场闹剧该收场了。可无独有偶,他的儿子在几十年后,毫无保留的继承了他的优良传统,又搞了一次更为荒唐的谋反事件。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确挺有道理。
第十五章怀柔天下—第十七节 天才陨落(一()
刘长终于消停了。他这一辈子没干什么正经事,然而,他依然很忙,不得不承认,他是在瞎忙。
而就在此时,另外一个人重新亮相了。这个人和刘长大不相同,他这一辈子过的比较清闲,但每一次举动干的都是实在事。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亮相的这个人是贾谊。
前边我介绍过这个人,才华横溢、锋芒毕露。
七年前,二十一岁,西入长安,凭借满腹经纶,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何等的荣光。
四年前,二十四岁,被贬江南,徒叹人生祸福,成了遗弃边地的散臣。何等的落寞。
然而,无论身份如何变化,无论是志满于朝堂,还是落魄于江湖,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心中的梦想。
这个人是值得尊敬的。
汉文帝七年(公元前173年),也就是刘长自杀的第二年,贾谊又一次进京了。
说实话,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梦想着重回京城,不仅仅是为了身份地位,更多的是胸中的抱负。这一次,机会似乎又再向他招手。不过这只是似乎而已。
贾谊这次之所以能够进京,原因只有一条:刘恒想他了。
这么多年来,随着刘恒地位的稳固,在他身边敢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有的时候甚至开始怀念贾谊肆无忌惮、侃侃而谈的样子。就这样,刘恒派人去长沙,召回了贾谊。
皇帝的举动,让苦闷多年的贾谊看到了一丝曙光。此时的他,兴奋异常。
贾谊匆匆忙忙回到京城后,刘恒召见了他。不过见面的地方不太严肃——祭神宣室,也就是把祭拜鬼神的地方作为会面的地点。
当时祭祀刚完,祭品仍供于桌案。刘恒一时半会还沉浸在神鬼之事和长生不老学说上边,不能自拔。刘恒这个人,总的来说比较靠谱,可就是迷信思想非常严重,这方面,他不比那个叫嬴政的人差多少。
贾谊进殿行过礼后,积攒了四年的满肚子话还没来得及往外倒,皇帝就开始了一个话题——关于鬼神问题的探讨。
这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刘恒现在非常关注这方面。更重要的是,刘恒认为贾谊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此时的贾谊虽然急切希望介绍自己的治国方略,可皇帝开了这个么话头,他也只好借坡下驴了。
在这方面,贾谊的确挺有研究。这位仁兄多年来闲的没事可干,课外书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所涉猎。只能说,刘恒真是问对人了。由此可见,懂的太多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贾谊陪着刘恒席地而坐,胡邹乱侃,把鬼鬼神神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让刘恒听的新鲜,听得入神,甚至向前挪动挪动座位,凑到贾谊跟前。
就这么一个话题,俩人聊到了深夜。
事后,刘恒还感慨了一句:“许久不见贾生,自以为学问赶上了他,而今方知,还远不能及啊!”
这句感慨传到贾谊的耳朵里后,贾谊并没一丝兴奋,反而更加沮丧了。这次进京,不是给皇帝讲神话故事来了,满腹的治国方略、满腔的报国热情,积攒了四年后,却毫无用处,而最为无用的神鬼之事,为自己博得了一份才名。对贾谊来说,这简直是一个讽刺。
贾谊郁闷地闭上双眼,满心酸楚……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商隐只用了四句话,就把这段故事讲的生动传神。
贾谊虽然郁闷,但仍心存侥幸,毕竟自己回了京,时间还多的是,总会有一吐为快的机会。
可事实上,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因为有个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赶他走。这个人就是邓通。
贾谊这次进京,朝廷上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曾经压制他的周勃走了、灌婴死了,还有很多人也不再难为他了。然而,这并不代表贾谊没有了敌人,邓通就是最为厉害的一位。
事实上,前段时间刘恒突然召贾谊进京,邓通就开始坐不住了。但邓通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皇帝的安排,他也不可能跑到半路拦住贾谊不让进京。因此,邓通瞪着两眼,静待贾谊自卖破绽。纵然拦不住你,也要赶走你。
邓通这个人我在前边提到过,但没有详解,也许有人会疑惑,就算他是刘恒的基友,也不可能会这么牛气吧?贾谊是天下第一才子,他邓通何许人也?竟能玩弄贾谊于股掌之中?
但事实上,他的确有这个能耐。他之所以有这个能耐,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份的特殊。如果想弄明白这一层,还得从他最初的经历说起。
人,干件坏事并不难,难就难在一辈子专干坏事不干好事,坏的彻头彻尾。这种人,我通常认为是个人才。邓通就是这方面的人才。
按惯性思维的话,这些坏透了家伙,心理一般都比较阴暗,出身通常不会太好,爹不亲娘不爱的缺少管束,过早地沦落街头,少吃没喝、愤世嫉俗,对社会怀揣强烈的不满。以至于成年后,报复社会,挑来拣去地专干坏事不干好事。
然而,邓通却不能归到此类,应该说,他的出身还是挺不错的。
邓通有个比较有钱的老爹,名字叫邓贤。邓老先生读过几年书,头脑灵活,很会来事,也比较能赚钱,家道殷实。
后来秦末大乱,邓贤几次搬家,硬生生地把乱事躲的一干二净,外边打的热火朝天,杀的天翻地覆,而邓家却稳若泰山。
然而,邓老同志也有郁闷事。让老同志郁闷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太不争气。因为邓老同志做梦都想要个儿子,但他老婆却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女儿,这让老同志很上火。
邓老同志是个实干派,不生个儿子就和老婆没完,辛辛苦苦地埋头苦干了几年后,终于开花结果,生个儿子,邓家的香火终于给续上了。老来得子的邓贤高兴的合不拢嘴,鉴于村口官道四通八达,因此给儿子取名曰“通”。
邓通,开始了他不太光彩的传奇经历。
第十五章怀柔天下—第十八节 天才陨落(二()
在邓通身上,他老爹下了不少功夫。幼年时,就专门请了老师,教他读经习文,希望把他培养成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好光宗耀祖。
然而,邓通同学让他爹很失望。邓同学虽然脑子挺好使,可对上学不感冒,隔三差五还会找些理由旷旷课。
上学很枯燥,业余安排也并不丰富。邓通打发业余时光的方式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爬村口官道看车马,类似于蹲马路上数汽车;另外一个就是去河中戏耍、摸鱼、抓虾。
虽然邓通不是个好学生,但他老爹并不怎么愿意管。对老年得子的邓贤来说,只要儿子快乐,自己就很快乐。在他的溺爱下,邓通逍遥快活地过完了自己的童年。
邓通晃晃悠悠地成了年,二十来岁时,文化水平也只停留在初中生的层次上,毫无长进。
这时,他老爹邓贤着急了。的确,他不能不急,本指望这位大少读好书,为老邓家撑门面,可混到现在也没学个所以然。邓贤的肠都快悔青了。
当然,邓通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他还是有特长的。他的特长就是划船。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起眼的特长,将是他改变命运的捷径。由此可见,业余生活还是挺重要的。
此时邓贤并没发觉划船的重要性,反而看到儿子就很上火。
然而,邓贤还是为儿子找到了一条谋生之路。严格意义上讲,这条路不是邓贤找到的,而是朝廷原本就明文归定下来的。只能说,邓通沾了他老爹的光。邓通虽然学习成绩很差劲,但依然阻挡不了他进京的脚步。
如果想弄明白邓通何以能顺利进京,就需要重新回过头来了解一下汉初读书人的仕途之路。
在西汉初年,读书人如果想当官,大致有这么三个途径。
第一个途径是官府指名征召。
也就是说,官府点名道姓的把此人请来当官。这条路虽然很光彩,但真正能走得通的人却没几个。因为这要求当事人有些才名,纵然轰动不了全国,最起码也得闻名于当地。虽然不需要考试,也不计较出身,还不用花钱,但要靠真本事说话。
这条路,邓通明显走不通。就他那点文化水平,不把归到文盲里边就已经很对的起他了。
事实上,这个办法实施的也并不久,因为到汉武帝时,要求全国推举孝廉,这个“指名征召”的办法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二个途径是在本郡做小吏。
这是当时绝大部分读书人的仕途之路,虽然这条路前途很渺茫,但操作起来很方便,因为地方政府有本地公务员的招聘权。也就是说,用谁不用谁,地方说了算,朝廷根本不管。更重要的是,朝廷也没对此类公务员的录用资格加以界定,无论阿猫阿狗,只要地方政府愿意用,都有机会端这个铁饭碗。
混个公务员如此简单,听起来似乎是读书人的福利,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理论上的一个仕途之路罢了,一辈子窝在家里少吃没喝地挨日子的,大有人在。
原因其实很简单,地方政府也就那么几个职务,读书人在当时虽然不算多,但比起公务员岗位来说,还是人满为患的。如此一来就难免会产生竞争,只要有竞争就会有暗箱操作,就会和行贿受贿联系到一起。
起初,混进公务员队伍需要送礼。后来送礼的人多了,就在礼金大小上做文章。再后来,为了便于操作,干脆对各个岗位明码标价,卖官鬻爵的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朝廷虽然没对这些岗位设置门槛,可门槛还是自动自发地产生了。这个门槛,恰恰是很多人难以逾越的。
这条路,邓通走的通,因为他爹很有钱,帮他混进当地公务员队伍,并不是个难事。
然而,邓通不愿意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有个弊端——很难出头。绝大部分人,虽然花了钱,但真要想混个名堂,还是很困难的。
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是地方政府的办事员,却并不能算是个“官”,绝大部分人就背着那个“吏”的名号进了棺材,想熬出头,基本很难。因为,朝廷根本就没听过他的名字,既然如此就不可能给他“委任状”,既然没有“委任状”,那就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官”。
就这样,绝大部分人,读了十几年书,还花了一大些钱,却打了一辈子杂,临死可能连本钱都没收回来。
这明显是一个赔钱的买卖,邓通虽然无所谓,精明的邓贤肯定不愿意干。
前边两条路,一个邓通走不通,一个邓贤不愿意。
不过没关系,为体现人文关怀,朝廷还很有针对性地对一些特殊人群设置了一条当官的捷径。
这第三条仕途之路是这样规定的:家有中等财产者(财产十万钱以上,汉景帝改为四万),自备车马服装生活费,可以到京师做郎官,等候朝廷使用。
虽然朝廷把这条制度说的冠冕堂皇,事实上还有隐性规定在里边的。这个隐性规定就是拿钱。
只要你愿意出高价,朝廷不惜给你个“郎官”的名号,虽然不是实差,但毕竟比“吏”那个称呼好听多了。更重要的是,人已跑到了京城,离皇帝很近。纵然见不到皇帝,一些朝廷大员还是能够见到的,既然如此,机会自然要多一些。
汉朝后期,卖官鬻爵的现象及其严重,有很多不着调的家伙混进了核心部门甚至成了地方大员,虽然令人哭笑不得,但起因还在这条规定上。说白了,卖官鬻爵这件事,从汉朝建国初期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在当时还没做的那么过火罢了。
邓通是个富二代,他很幸运地能够走这第三条路。
最终,邓贤咬着牙狠下心,花了个大价钱,给儿子买了个“郎官”的名号。然后,挥泪送别,打发邓通前往长安,好光宗耀祖、彰显门楣。
不得不承认,邓贤的这次投资是成功的,因为他的好儿子还真不负所望,不仅收回了成本,还发了大财。只不过,邓通发财的方式,是他老爹始料不及的。
第十五章怀柔天下—第十九节 天才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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