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凯方才的明眸随着上官皇后所言顿时平添忧色,但也镇定说道:“母后莫要担忧,大皇兄智勇双全,父皇在国本之事定然会依从祖制。”
“本宫纵然希望陛下能遵从祖制,但陛下与朝臣为国本一事争论了十五年,至今还未有结果,而朝臣多年来严斥贵妃恃宠而骄,福王跋扈染指太子之位,本宫乃深宫妇人,不敢妄议朝政,但若福王荣登大宝,必定不是朝臣黎民所期盼。”
朱靖凯听得上官皇后这番波澜不惊的话儿,后背登时升起一层密汗,眉梢也早已拧作一团麻线,上官皇后瞧出朱靖凯已经有所面露惊诧,又步步紧逼道:“封王流言固然可怕,但本宫与陛下夫妻风风雨雨几十年,又岂会不知陛下所想?陛下封王决议无非是打算择其优者立为太子,贵妃和福王是不会放过此等大好机会,惠王心系国家政事,本宫还望惠王能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上官皇后此言可算是彻底压垮了朱靖凯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望着眼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母后,他顿时忧心忡忡,自己以往处处针对郑贵妃母子,只想将郑贵妃绳之以法,为母妃报仇雪恨,若自己真的踏入夺储风波,谋取太子之位,兄弟之情定然会分崩离析,进而引发朝政混乱,这绝非是自己想看到的!
“儿臣惶恐!母后所言可谓是抬举了儿臣,父皇乃为明君,朝臣忠心耿耿,在国本大事必然会遵循祖制,儿臣又岂敢僭越!若父皇当真择其优者,儿臣才疏学浅,更不敢担当此社稷重任!”
上官皇后听得朱靖凯如此谦逊又严肃的话儿,凤眸微微一怔,却又闪过一丝凌厉之光,拧眉哀叹道:“本宫欣慰惠王谦虚恭顺,但凡历朝历代雄才大略的帝王,其心性与惠王如出一辙,若惠王只甘心做一名藩王岂不可惜?”
朱靖凯强压住忐忑不安的心跳,言辞激烈道:“母后谬赞了!自古皇子争储险象环生,殃及国祚,儿臣不想,也不愿与诸位皇兄皇弟为此斗争不休,母后若无他事,儿臣先行告退!”
眼瞅着朱靖凯就要转身离开坤宁宫,上官皇后霍然起身大声厉喝道:“母后这般劝说,可都是为了惠王着想!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杀死敬妃的凶手春风得意吗?”
轰!
上官皇后这般叫嚷令朱靖凯目露骇光,心里震惊之余疑惑上官皇后是怎么知道敬妃是被郑贵妃所害的?此事可是只有自己,常瀛和皇祖母知晓,根本再无第四人知晓!
望着朱靖凯错愕的侧影,上官皇后顿了顿忧心道:“当年敬妃身体偶有抱恙,却突发急症隔日便惶惶离世,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不得不怀疑敬妃的死因,后来命田义暗中调查,发现乃是郑贵妃勾结尚药监张明在敬妃的汤药里下毒!”
张明?此人不正是在蒙古老虎袭人案件里替郑贵妃洗白的那个太监吗?
朱靖凯万万没想到张明竟也是谋害母妃的罪魁祸首,他愤怒的眸子登时狠厉无比,双拳紧攥出铮铮厉响,恨不得即可奔赴尚药监诛杀了此恶奴!
“本宫将此事告知慈圣太后,慈圣太后哀痛不已,但苦于郑贵妃销毁了罪证,更加之那时郑贵妃正值盛宠,才没有将她犯下的滔天大罪禀告陛下!”上官皇后双眼隐隐发红,噙着满眼泪水无奈道:“郑贵妃泯灭人性,若任由她再在立储之事上兴风作浪,敬妃九泉之下焉能瞑目?大明江山又岂会安宁?本宫冀希望惠王以敬妃为重,更以江山为重,荣登大宝一举断绝郑氏孽障!”
朱靖凯如迷雾般的深眸一度无光彩,陷入久久沉思,自己何尝不想为母妃报仇雪恨,可面对狡猾的郑贵妃,任凭她一次次侥幸逃脱,若自己为了扳倒郑贵妃而角逐太子之位,成了固然能以皇帝身份追究郑贵妃所犯下的一切过错,倘若自己角逐失败,后果又会怎样?难道为了惩治郑贵妃的罪行,只有角逐太子之位这一条办法?对于这场没有预见性的赌局自己实在是不抱有任何
“儿臣谢过母后今日对靖凯的一番提点,儿臣以为惩治郑贵妃的罪行,还有其他法子”
上官皇后今日见朱靖凯死活不肯上钩,心急如焚之下悠然道:“本宫知道你喜欢张典药,但后宫女子皆归陛下所有,纵然张典药上次侥幸未被陛下册封华妃,可难保哪一天陛下心血来潮宠幸了张典药,到那时可就为时已晚了!”
朱靖凯再次被上官皇后的话儿给震撼住了,没想到上官皇后会知道这么多隐秘的事儿,不由得令他满腹狐疑。
“但你有朝一日成了太子,母后到时愿意向陛下亲自请缨,将张典药赐予你为妃!”
朱靖凯此刻双目警惕地注视上官皇后神采奕奕的凤容,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备受自己崇敬的母后已经今非昔比(。)
157章 唯爱契约 疾驰泉州()
“娘娘,惠王殿下为何如此不识抬举?”
上官皇后瞟了一眼唐姑姑,轻吹一口热茶幽幽道:“惠王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贸然应允,但他此时不应允,并不代表他日后不应允,本宫相信惠王一定会为了敬妃和张星妍再次来找本宫的!”
“可就算惠王殿下应允了,皇后娘娘当真有把握将惠王殿下扶上太子之位?您可别忘了朝中那些大臣可是严守嗣君祖制呢!倒还不如顺水推舟扶持燕王荣登大宝!”
“若扶持燕王上位,那日后王恭妃便是圣母太后,到时保不齐会跟如今的慈圣太后和仁圣太后一般明争暗斗,倒不如扶持没有母妃的惠王,如此一来本宫便是独一无二的母后皇太后!”上官皇后转而又诡笑道:“世事无常,变化莫测,本宫必定要下好立储这盘大棋!”
自那日惠王从坤宁宫离去,他仿佛在诺大的皇宫里凭空消失了,被他天天骚扰的张星妍不由得心生诡谲,寻思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吱呀~
推门而入,夏日晌午的烈光直直地打在那抹厚重的身影上,张星妍望着眼前的朱靖凯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你这是要返祖的节奏吗?”
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凌乱不堪的乌发,苍白虚弱的薄唇,尽显朱靖凯此刻的恍惚与疲惫。
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如草丛下惊慌的野兽般不敢抬眸,侧颜嗓音沙哑道:“你是不是也认为父皇封王此举是为了择其优者继承大统?”
“啊?”
张星妍被朱靖凯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他如今的窘状可是为了这个问题而烦恼?
“天威难测,谁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张星妍耸了耸肩又不置可否道:“不过呢,坊间倒是传闻陛下此举是册福王为太子做铺垫,不管这谣言是否可靠,也不管朝臣如何拿立嫡立长祖制来施压,但我认为依陛下的雄才大略,必然会选出他所认可的储君!”
张星妍此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在那晚的乾清宫,万历醉酒之下所说的真切话儿着实令张星妍为之动容。
“父皇在立储问题上和朝臣拉锯了十几年,如今封王使得太子之位更加扑朔迷离,诸王夺储风波势必愈发激烈,而郑贵妃一干人马定然会趁机再搅动国事霍乱宫闱”
张星妍瞅着神情略显无奈的朱靖凯,顿觉他此刻像极了无助的小孩儿,仿佛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才可以将他受伤的心儿给疗好。
“我知晓你身系大明江山安危,不愿看到诸王为了夺储而自相戕害,那样也只会动摇社稷之本。”
张星妍秀指轻轻地落在他落寞的肩头,真想为他拭去此时一身的疲倦和愁苦,指肚下那方天蓝微微轻颤,侧颜惊愕之余望着此刻眸露温柔光彩的张星妍,见她眉目舒展,浅笑唇启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和瀛弟,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协助你们扳倒郑贵妃。”
张星妍这番简简单单的话儿落在朱靖凯惆怅心田里掀起了一层感动涟漪,黯淡的黑眸瞬间泛起点点亮光,望着阳光下的她,仿佛冬日降临人世间的光明女神,令朱靖凯顿觉心境明亮,一扫连日来困扰他的迷局阴霾,心道也许现在自己可以下决定了
翌日,朱靖凯终于恢复了原先的神采奕奕,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在前往坤宁宫大道上,只是在他坚朗的面孔下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波谲云诡,而那日他与上官皇后达成了自己此生最艰难的抉择,离却坤宁宫,他剑眉紧蹙地望向苍穹之上那轮灼灼烈日,决绝的明眸闪过一丝狠厉,而他内心却畅想着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牵着她的手共赏大明山河。
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愈来愈远,跨过地理上那条秦岭淮河分界线,张星妍恍若进入了另一个奇幻世界,她带着惊奇的欢心于千山万水里兜兜转转,誓言莫要辜负了上苍给予的这次千载难逢的撒欢机会啊!
连续十五天昼夜不停的马车颠簸,可算是让张星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火急火燎,此等高强度的剧烈赶程简直快要把她的小心脏磕了出来,一方面她庆幸得亏不与朱常洵一路同行,否则可就是身心双双疲惫煎熬,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面对同一马车里的朱常浩,纵然赶路期间张星妍和朱常浩相安无事,但双方都是心照不宣地提防着各自,而朱靖凯的在场令他们二人始终没有捅破那层隐晦的窗户纸,双方也在各自的心里暗暗盘算着此次泉州之行如何见招拆招
嘣~
“小心!”
正拧眉思索的朱靖凯登时手疾地扶住快要倾倒的张星妍,望着张星妍对朱靖凯的浅笑俏容,不由得令对面端坐的朱常浩眸光不悦。
“阿敏!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者乃是此次泉州钦差大臣田义,万历特命他来此监督协管泉州地震灾情,毕竟田义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乃是万历身边信得过的近侍,派心腹来督查自然要比那些官员更可靠。
帘布掀起,探进刘时敏鬼灵精怪的脑袋“干爹,咱们眼下已经进入泉州府的晋安县了!”
“终于可以解放了!”
张星妍倒是很高兴地倏然起身,一股脑地冲出了马车,放眼望去登时目露骇光,眼前的风景早已不是泉州昔日的青山绿水,眼及之处尽是断崖乱石,枯树萎草,一派荒凉败景,而大地更是龟裂出一道道狰狞裂痕,纵深裂痕下仿佛便是黑暗的阿修罗地狱,喷涌而出的缕缕寒流恰似千万条索命妖鬼,让整个荒废大地笼罩在极度压抑的灰暗氛围里。
瞅着硕大的车轱辘正好卡在不知有多深的裂痕内,再眺望四周破落不堪的房屋村舍,张星妍不寒而栗的眉目拧作一团,冲田义疑惑道:“田公公,为何这里没有见到一人?”
“泉州大地震发生了已经半月有余,这里的灾民定是早已经被县丞安置到安全场所!待会我们前往晋安县府衙,便可得知这的灾民如何。”
田义所言张星妍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她不知为何总感觉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指不出来,只好收起疑惑的心儿继续随车前行(。)
158章 刺桐花魂 断壁少女()
八月初的泉州正值台风频频登陆时令,已经一连好几天阴晴不定,忽而骄阳烈日,忽而**翻滚,湿润的潮气仿佛冰冷的血滴子般密密匝匝地撒向这片曾经的人间天堂。
张星妍一直都在张望马车外静如死寂的世界,周围没有一点响声,甚至连鸟鸣虫叫都丝毫听不见,感觉就像正在驶入鬼魅世界,忽然有一抹鲜艳血红赫然映入她的灵眸,勾起她后背腾地急冒冷汗。
瞅着柳眉紧拧的张星妍,朱常浩勾唇淡笑道:“张典药一向胆大沉稳,为何今日见了那物会如此担惊受怕?”
张星妍白了一眼颇有些嘲弄的朱常浩,转而定了定神又瞄向方才匆匆掠过的艳红,只见翻滚的云雾之下那片艳红像极了幽幽血海,死寂沉沉的苍穹之下竟然还会有如此诡异的景象,着实令众人纷纷侧目惊诧!
“那究竟是何物?”
一向沉着冷静的朱靖凯也不由剑眉紧蹙惊叹。
朱常浩倒是有些轻描淡写地说道:“大家莫要惊慌,那不过是连成片的刺桐花罢了!”顿了顿又挑眉玩味道:“这刺桐花可是泉州最常见的花卉,初见枝头万绿浓,忽惊火军欲烧空,便是对眼前盛况最恰当的描写,虽然此花寓意红红火火,吉祥富贵,可如今看来倒像是在悼念逝者的亡魂。”
“瑞王从未来过泉州,却一眼识得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刺桐花,本王不得不佩服!”
朱常浩瞄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朱靖凯,转而粲然笑道:“惠王谬赞了,来泉州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需要恶补一番!本王也不过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罢了!”
朱靖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眉梢轻拧瑞王无论是以前试图拉拢张星妍搜集各宫情报,还是在燕王婚礼上大显身手,可见他心思极度缜密,善于筹划大局,现如今又借口前往澳门须途径泉州,也不知道他会在此有什么动作?看来此次严加提防福王之余,还要多加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干爹,前面就是涂门街了!”
张星妍灰暗的眸子在瞄向前方的那一刻终于闪过一抹亮光,但又很快徒添一丝伤感,听闻泉州府乃是大明王朝南方沿海相对富庶的地方,而涂门街更是泉州府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可现在这里只有涂门街高耸的大理石牌坊屹立不倒,其余豪华楼阁殿宇悉数残砖断壁,一切富丽物质皆一夜人间蒸发,令人扼腕叹息。
这里竟然也没有人?
不待张星妍双眸四下巡视捕捉是否有活影时,破落拐角处突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她正好奇地注视着张星妍,反而令张星妍眉心一紧,细细打量此少女她纤瘦身子,蓬头污垢,满脸沾满黑灰,只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可以分辨,其余五官皆看不清,跟眼前这位少女的对视,令张星妍感受到她清澈眸光里射出的是一种警惕,还有一种分辨。
望着望着,张星妍情不自禁地就要走向拐角处的少女,这时她身后赫然出现一位佝偻驼背的老婆婆,眸光凌厉地瞪向张星妍之际,伸开枯枝般的干瘪胳臂拉着少女如风泥般飘然而去,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快,却又显得诡异非常。
张星妍诧异之际又飞速扫视其他拐角,瞄到了一双双窥视的幽眸,而那幽眸背后尽是虚虚晃晃的人影,等张星妍再想往前仔细瞅瞅时,幽眸连同背后的人影顷刻间消失,宛若来无影去无踪的幽魂般。
“你怎么了?从方才在马车上就一直疑神疑鬼。”
朱靖凯满脸疑惑地盯着四处眺望的张星妍,只听她摇了摇头莫然道:“自打进了泉州,我就感觉怪怪的,方才我明明见到有灾民,为何他们好似有默契地又都不见了呢?”
不待朱靖凯细细品味她这番话儿,就见远处浩浩荡荡地走来一批人群,他们个个衣着华丽,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灾民。
“田公公!自三年前京察一别,咱们还能在泉州相见可真是缘分呐!”
说话者乃是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腆肚中年人,张星妍闻言秀眉微怔,细细瞧去此人身着云雁绯色圆领袍,看来是个朝廷命官,见他肥润面庞冲田义亲切堆笑,想必是老熟人了。
“吴大人,咱家与你确实有些年头没见了。”
田义微微颔首,却也是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处,等到那个吴大人被他后面的官员簇拥到跟前时,田义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吴大人一番“如今吴大人在广东巡抚一职可谓是如鱼得水啊!”
“哈哈,田公公可是取笑我吴某人了,三年前京察失意本以为我吴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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