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堂去的时候,顺口问病人身份和症状,那掌柜却一问三不知,只不住口地催促,说驿丞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沈荷匆匆到了大堂,借着昏暗的烛火,看见正中果然站了两个人。一个瘦子身着灰色公服,一脸诚惶诚恐,估计便是驿丞。另一个人却是老熟人——安远光。
沈荷猛地将头缩在衣服里,天啊,怎么会在此地碰到这个人,真是倒霉。不过想想,自己是男装打扮,那日二人又只是待了片刻,并不一定能认清自己。
听见脚步声,安远光猛地回头,看见沈荷过来了,一怔,上下扫了眼,果然没有认出男装的沈荷。只是怀疑道:“他会看病?”神情里满是质疑和责备。
这驿丞姓王,是此家掌柜的小舅子。
他虽位卑,但驿站接待南来北往的官员,加上他这地儿离上京又近,多年下来,朝中大官也是见过了不少。
今天半夜,驿馆里忽然又闯入了风尘仆仆的一行四五人。余者他不认识,但这个安远光,他却见过。此人是安国公的长子,妹妹是皇上最受宠的妃子,现在安家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当然不敢得罪。
另外两个人都是南楚装束,但看相貌却又有些差别,尤其是其中一人,安远光对他甚为客气。王驿丞虽不过是个低等浊官,消息却灵通,只觉得这几人行为有些反常,但都城之事王驿丞也听说了一些,陆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入,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可不想惹上祸端,便只装作未曾察觉。
安顿好这一行人后没片刻,安远光便匆匆唤他,命立刻寻个郎中过来。他虽没提是谁不妥,但王驿丞想起方才偷眼看那人时,昏暗灯火也掩不住他苍白的脸色,估摸着便是他出事了。
不敢怠慢,急召了镇上回春堂里唯一的那个坐堂郎中来,最后却是无效而出。里头那大人物如何是不晓得,眼见安远光的一张脸却阴沉得吓人,王驿丞唯恐出事被迁怒,正心惊胆战之时,忽然想起昨日仿似听自己姐夫说过,他客栈里来了个妙手回春的小郎中,也顾不得许多了,慌忙又来这里找。
????王驿丞也早看到了随自己姐夫出来的沈荷。见竟然是个弱质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登时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一时轻信,只怕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便不住朝自己姐夫丢眼色。
掌柜不认得这威势深重的公子,只是听他一开口便杀气腾腾,自己小舅子又丢来杀鸡般的眼色,自然害怕,上前作揖颤声道:“大老爷息怒。这位沈先生,别看他年纪小,看病真是一把好手,前日一来,便治好了我店里一个伙计的老毛病……”
“方才领来的是个庸医。这个要是再不顶用,老子要你们好看!”安远光喝道。
?“是是……”
王驿丞再次想起方才那个被他拎了脖子丢小鸡般给丢出去的回春堂郎中,暗呼倒霉,面上却不敢现出来,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一叠声地应个不停。
沈荷虽然并不想被安远光认出,但却并不愿被他如此轻视,再一想,自己又不欠他什么,半夜把自己拉起来给他看病,倒像是求着他一样。
于是,沈荷压下心中的不满,粗着声音道:“顶不顶用,须得去看后才知道。只是话说前头,我虽略通岐黄,却也不敢打包票能治百病。尽我所能而已。”
????安远光听后一怔,他出身高贵,自小便被人巴结惯了,此刻见这少年郎中竟敢这般与自己说话,心中有些不快。
再次打量了下沈荷。见他立在那里,神情也正如他方才的那话一样,不卑不亢。安远光便哼了声,霍然转身,厉声道:“既然会看病,那就快跟我走!啰啰嗦嗦说那么多甚!”说罢大步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见(2)()
安国公一直就有野心,为了达到取代皇上、登基大典的目的,早就投靠了北燕。在得到北燕世子的信任后,安国公多次将重要军情传递出去,又策划了刺杀事件,令南楚多次受创。
在前不久,为了能彻底斩断南楚的臂膀,安国公联络上乌洛兰,伪造了陆家通敌卖国的往来信函,让陆逊百口莫辩,将陆逊逼死,为北燕进攻南楚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这几日,乌洛兰来都城与安国公商量如何里应外合、拿下都城的计策,谁知计策还未商定好,这位世子忽然生起了急症,不仅腹泻不止,而且精神越来越差,于是安国公便派安远光护送这位世子回北燕。
谁知,刚到边境,便遇到了河道被封,几个人只好找客栈暂时住下。而乌洛兰这几日由于没怎么进食,今晚竟然头晕目眩,昏倒在店内,这可吓坏了随行的乐毅和田光。乐毅便是门口这个侍卫,而田光便是沈荷身边的这个胖子。
此次乌洛兰来到南楚,为了方便安全起见,并未多带人手,以免被人生疑,只带了乐毅和田光。
乐毅和田光都是北燕贵族之后,且都在北燕身居要职,一个为人沉稳、机智,一个善战、勇猛,所以带着二人最为妥帖。
在都城时,见原来曾经身体康健的世子忽然染上急症,两人便越来越着急,生怕有何闪失,才急着回国,谁知又遇到了河道被封,今晚本想能捱上一晚,谁知乌洛兰病情愈重,一时寻不到郎中,便拖店主帮忙寻郎中,这才找到沈荷。
安远光当然也是着急,虽然世子死了对他无关紧要,但这关系到父亲与北燕的关系,若是因照顾世子不周,惹来北燕王侯的震怒,那他们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功夫了。
所以这几日安远光也是鞍前马后,殷勤得照料,生怕乌洛兰有何闪失。现在,见到请来了郎中,安远光也松了一口气,赶忙招呼沈荷上前查看。
这间屋子想来是这家店里最好的一间了。只是空间也不大。靠墙的桌上点了一盏烛台,把屋子映得半明半暗。借了略微摇摆的火光,沈荷看向床榻之上的病人。禁不住一怔。
沈荷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她猛地记起来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了,此人不正是在天香乐坊时见过的那个客商吗?
当时她为了帮凤娘解围,高歌一曲,引来了这个男子进屋称赞,并自称吴兰。现在,这个自称吴兰的人为何在这里出现,又如何与安远光牵扯在一起?沈荷有些想不明白。
沈荷还在疑惑,那边田光喝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看看!”
沈荷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和不快,慢慢走到床边。
只见乌洛兰面色苍白,蜷缩着身体,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你可是头疼得厉害?”
她话一出口,床上的乌洛兰蓦然睁开眼,飞快看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讶异过后乌洛兰又闭上眼睛,也发觉沈荷有些面熟,似乎与自己心中的那个女子有些相像,但转念一想,定是自己多心了,此人是男子,怎么可能是自己梦中之人呢。
而一旁的几人也都面上露出惊色。沈荷知道,自己所料应该是不错了。
之所以如此判断,乃是看到乌洛兰眉头紧皱,面上隐隐带着青色,且丝竹空穴和攒竹穴表现更为明显,原本英俊的面庞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变了颜色。
所以,沈荷断定,他应是由于某种情况,发生了头痛症状,所以才会有此面色。
一旁的乐毅听后,答道:“正是!”
田光也反应了过来,急忙接口道,“你快看看有没有止痛的办法!”
沈荷并未答话,只是将手指轻轻按压在他的头顶部,乌洛兰忍不住疼得轻哼出声。
沈荷开口道:“可是这里疼得最甚?”
乌洛兰道:“正是”
沈荷又用手轻轻按压他的腹部,问道:“这里疼不疼?”
乌洛兰点点头,道:“饭后偶有疼痛”。
沈荷细细询问了这几日乌洛兰的饮食情况,心中已有了考量。让一旁的众人找枚银针过来,若是没有银针,其他坚硬之物也可以。
众人听后正要去找店里的伙计询问,乌洛兰忽然开口道:“等一下”,众人听后都怔住了,看着他。
直接乌洛兰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则躺着一枚精巧的银簪,乌洛兰将银簪递给了沈荷。
沈荷接过来一看,此枚银簪真是别致。
只见银簪顶部镶嵌着五枚红艳艳的珊瑚珠,正好组成一朵梅花图案,而梅花旁边则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喜鹊的眼睛则是一种墨色的沈荷叫不出名字的宝石,其他的枝桠上还用碧色的翡翠镶嵌成了嫩叶,看上去栩栩如生,让人见之便挪不开眼,被银簪的设计者别具匠心的设计所打动。
一旁的乐毅和田光则都惊住了,开口道:“公子。。。。”
乌洛兰却一抬手,道:“沈先生,此银簪可以吗?”
沈荷一看此银簪便价值不菲,但是此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器具,银簪的头上非常尖利,倒是挺合适,便道:“可以一用”
沈荷命人将烛火拿过来,用火灼热银簪的尖头,然后将乌洛兰的衣袖轻轻挽起,用银簪的尖轻轻刺压其三焦经肘部的清冷渊、天井穴,以及手腕部的外关穴,在每个穴位刺压了大概几十下。
同时,又用银簪刺压他的手背面,靠大拇指侧的食指第二关节上的“前头点”和靠食指侧中指第二关节处的“头顶点”,每个关节点也是刺压了几十下。
刺压过后,沈荷将银簪递给一旁的乐毅,又让乌洛兰平躺下,用手指在他太阳穴上按压,当沈荷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乌洛兰忽然闻到一股馨香之气,而手指抚在头上也是一种异常柔腻的触感,他不禁有些讶异。
他虽不是凤月中人,但也早已有了王妃和两个侧室,这种天然的香气和柔弱无骨的触感,怎么与女子的如此之象?
他心中暗暗惊讶,又抬眼打量沈荷的颈部,虽然灯光昏暗,但是二人却离得很近,沈荷由于夜晚起来的急,并未来得及用衣服遮挡,所以脖子早已露了出来,乌洛兰赫然发现,他并没有喉结。
再看他的脸上,虽然未涂脂粉,但皮肤细腻,双眉若黛,一双瞳目更是如含着秋水一般,目光清澈动人,竟与记忆中那个女子合为一人。
乌洛兰越看越觉得不错,又联想到此人也姓沈,他猛地坐起身来,沈荷被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第一百四十章 赠簪()
一旁的乐毅和田光都忙得:“公子,是否有何不适?”
乌洛兰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他缓缓摇头道:“很舒服,麻烦先生继续。”说完,便又躺下身。
而沈荷虽然有些疑惑,但又继续帮他按压。一刻钟后,乌洛兰长长吁了口气,终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看上去竟似轻松了很多。
他额头汗还未消,但脸色比起方才,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他视线停沈荷面上,微微一笑,沙哑着嗓音道:“多谢小先生出手相助。我已经好多了。”
许是大痛终于过去了缘故,他此刻双眸如濯,眼神显得愈发明亮。虽仍那样躺着,神情却轩然似若初举朝霞,将整间屋子都要照亮感觉。
沈荷竟有些看呆了,赶忙错开眼睛,心中暗道:此人的相貌便是比陆御也毫不逊色,真是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若将二人相比,陆御的俊美中带着冷傲,皎如玉树,却似仙嫡一般不惹凡尘,让人生出只可远观、不敢亵渎之感;而此男子的俊朗,虽也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但却带着一股温润之气,可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
上次在天香乐坊匆匆一见,沈荷并未看清,而此次相见,只觉得他实在是好看。
这时,一旁的众人却对沈荷的医术感到惊讶,连续好几日的病症,这么快就被这个年轻人减轻了?这个少年还真是有两下子。
而乌洛兰也是甚为惊奇,没想到沈荷一介女子,竟有如此医术。他哪里知道,沈荷并非医术多么高超,而是根据前世的惊讶,知道乌洛兰的病本不是什么重病。
此时,见乌洛兰头痛减轻,众人都询问沈荷到底是何原因造成此急症。
沈荷对乌洛兰道:“公子并未得何重病,乃是水土不服所致。”
水土不服?众人都有些不太明白。
头痛怎么会是水土不服呢?
沈荷便解释给众人听。
水土不服乃是人们在变换地域之时最容易得的一种病。像是从南方到北方,或是从北方忽然至南方,因为饮食不同,气候不同,加上路途中一路风吹雨淋,加上日夜兼程未得缓冲,过度劳累,或是吃的食物过于杂乱,便容易出现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一开始会出现腹痛、腹泻,还有的则会出现这样的头痛症状,且会导致食欲不振,越来越不愿进食等症状。
听沈荷说完,乌洛兰暗暗点头,自己确实是这样。
可一旁的田光眼中却闪过异色,他有些担心,这个郎中怎么会知道他们旅途劳顿,莫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故意派这个少年前来?
此时,已是深夜,沈荷见乌洛兰已经病症减轻,便告诉他们只要这两日让他多喝些茶汤,再清淡饮食,不出几日便会自愈了。
沈荷交代清楚后便起身要告辞离开,而乌洛兰和田光竟然同时出声拦住他,一个道:“先生留步”,一个道:“站住!”
沈荷愣住了,一双瞳目看着二人,不知二人是何意思,安远光和乐毅也都愣住了。
乌洛兰看了眼田光,田光忙道:“公子请先讲!”
“可又有何不适?”沈荷看着乌洛兰问道。
乌洛兰摇摇头,却将旁边桌子上的那支银簪拿在手中,轻轻送到沈荷的面前道:“先生,此次我的病痛全赖先生你及时医治,此银簪便送给先生,以表我的感谢之意。”
沈荷正待要推辞,一旁的乐毅和田光却都出口阻拦道:“公子,请三思!”
他们之所以如此,原是因为此银簪乃是乌洛兰的生母敏德王妃的遗物。
乌洛兰的生母并非如今北燕的王后,而是多年前便已病故的敏德王妃。五年前,北燕的先帝驾崩,时年三十五岁的皇太子继位,是为建文帝。而敏德王妃便是他最钟爱的妃子。
敏德王妃当年多才而貌美,颇得建文帝的宠爱,而她更是出身不凡、诗文皆通,在建文帝称帝之前,便已经生下了乌洛兰。只是天妒红颜,敏德王妃在乌洛兰年幼之时便去世了。
年少的乌洛兰不仅继承了敏德王妃的美貌,更是自小读书过目不忘,才华超逸,而且志向不凡。边塞风沙磨练与天赋,让他迅速成长成为一名用兵如神优秀将领。多次与陆御交战与边关,而此次更是用计,将陆御所率军队大败。
为此,建文帝加封他为贺兰王,让他掌管北燕重兵。这几年来,从漠北金山到漠南祁连,从龟兹西天山到漠东阴山,无人不知贺兰王之名。南楚人眼中,贺兰王是个狡诈而可怕难缠对手,而这一带天朝子民眼中,贺兰王却如同护佑他们家园平安神祗。传说中,他立于贺兰之巅,凯风自南,他白衣飘举,“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人远远见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人人都知贺兰王英勇善战,却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却常常感到孤独,而对于已经逝去的母亲也更加思念,此枚银簪便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一直贴身带着,经常跟在他身边的乐毅和田光便见他拿出来过,所以都认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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