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一个人还是站着,而且站得很稳,却用微笑的表情看着她,淡漠的音质里带着一股子幽叹与惋惜的意蕴,似乎在阐述一个似是而非无关紧要的事实:“这些年妆妆的功力可是越发深厚了。”
知道他在艮山城的人横竖就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啊,那妆妆是怎么知道他的所在的?
“一场美好的意外……”烟岚看着浑身狼狈到近乎惨烈的男子,偏过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显而易见。”
“是啊,”更奇特的是,尹寒微笑着,竟然点头应道:“这梦境美好得让人不愿醒来。”
烟岚眸光微闪:“你见到极乐师姐了?”
摇摇头:“她依然不愿见我。若她能放下,当真情愿出现在我眼前,妆妆何苦这般发恼?”
烟岚顿了顿,叹了句诗:“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尹寒也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定定望着整个城的大火,火焰烧着塔楼边上的楼房掀起的滚滚热浪,似乎连发烧都染着些微火星:“能断的都已经断了,剩下的,反倒是断不了也不想断的。心底那道线总算是破了,可纵然游戏是虚拟的,感情却总是真实的。”
“你要去找她吗?”
尹寒伸手,腕上的那串佛珠缓缓滑落下去,坠地,被火焰吞没,那静谧如许的眸光被火光映着总算是带上点温度与活力:“除了在我身边,她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烟岚毫不犹豫戳破他话中的骄傲:“可她要躲,你永远都找不到。”
尹寒含着笑:“妆妆,古墓派,总有一个能让我找到她的。”
烟岚顿了顿,默默扭头,不打算再搭话。
※※※※※※
神风黑着脸。果断黑着脸。
一只手死命掐着另一只手,自己折磨了自己半天之后,吱嘎吱嘎僵硬扭过头,带点绝望的憧憬地看望某白衣男:“金钱帮这笔巨款开支你掏私房贴上吧掏私房吧掏私房吧!”
白夜略带些愉悦地看大火蔓延,闻言干脆利落地摇头:“散财听到这句话会很伤心的。”
“所以你就要让我伤心吗?”神风狰狞了面孔,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拼命摇晃,“这么大一个黑洞
谁填的起?!谁填的起?!!为了这场双战已经贴上个无底洞了,你还欠我个完整编制的精英堂!”
面对这般威胁,白夜还是微微笑着,那闲雅清舒的姿态似乎整个世界崩溃于他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你这个混蛋!那是整个金钱帮啊!整个啊!!信不信我给你罢工!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压上了一年财政都还不上的债啊你个混蛋!!居然还不肯掏私房!!”好吧,后面那半句才是重点……
白夜缓缓道:“混元正道又不支持现实虚拟金钱交易,不然哪来那么麻烦。而且,我私房一掏,整个北方都要乱起来了。”神风不会不知道,他的私人产业多压在北方,而且关系到不少帮会之间的利益……
那回答很干脆:“那就让他们乱!该死的他们乱不乱关你什么事?!只要你把黑洞给我填平了!”还有精英堂!他的精英堂!!
白夜默默望天:“南方已经全然狼狈像,北方再乱起来就热闹了……唔,不久就是世家之争,确实好像越乱越容易浑水摸鱼……”
神风哪管他思量什么,满脑子都被系统账单给挤得没有空地,彻底暴走:“掏不掏掏不掏掏不掏你敢不掏!你敢不掏!!”
丫凌霄阁还从来没有这么缺钱过!
说起来,还真是小看火阙了。白夜跟神风的思路显然不是处在一个调频上的,这会儿衣领仍被死死拽着,思绪早飞到不知哪儿去了。
他微微一笑,静静看着火焰中的城池燃烧成废墟,平和的眼神就如神祗俯视世人在泥潭里挣扎腾挪却无动于衷般。
火阙摆了他一道,也摆了整个凌霄阁一道,这人的心机确实深沉,不然也不足以担起南方龙头之位,游刃有余执掌一整个帮派。皇朝太大太杂二货太多,以至于拉低了整个决策层给人的印象,却不妨,这些人的头头原就是个韬光养晦的主儿。他懂取舍,更懂,如何借力。这番心机再加上如今找到的新模式,未来的计较,当真就不会太无趣呢。
而且他小看了火阙,同样,也忽略了尹傲霜。这人确实不会干预这一场双战,但他跟逍遥有私交——这一点或许压根不起眼的私交就让他给皇朝推荐了一个着实出彩到极点的军师。
尹傲霜这个名字就是可以与古墓派挂钩的,他手底下安什么心无伤大雅,但就是这几近于漫不经心的一笔,让稳操胜券的凌霄阁跌了个跟头。
当然,一个金钱帮从城内横扫到城外,尸横遍野之下,皇朝的损失至少要比之前大上三倍,在用钱砸出来的系统强力雇佣兵面前,孰能抵挡?到现在更是窝在复活点都不敢再出来,
这一来倒是凌霄阁站得相对高了些。
总坛
在自己这边,城厅在别人手上,也就是意味短期内,两帮除了合作别无它法,毕竟元气大伤,难说底子或许也有损耗,从长远开看,都得坐下来好好谈判几次——不过这一回,玩手腕的方式就看各自底线跟筹码了,他倒是要看看火阙的心机究竟深到怎样一个地步,这无米之炊该怎么做出来!
※※※※※※
双战时间终于结束的那一刻,满城的大火忽然之间消失殆尽,明艳橙红中焚毁的断墙残垣蓦地就恢复了原样,深沉夜色稳稳地笼罩下来,只是眨眼的时间内,似乎时空陡转将脚下换了个位置——午夜的艮山城,只闻月色寂清如水。
烟岚的估算半点没有错误,就在那火焰即将烧到塔楼上的时候,整张地图就到点儿该刷新了。这游戏可是有烧死设定的,她可不想真被火灼上那么一回。
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塔尖,鬼王早已经不在那里。将该说的都说了,关掉流浪者权限,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又吹了阵冷风茫然地发了会呆,这才慢悠悠觉得该差不多时候回去了。
哪知刚转身那脚步就是一僵,面无表情地盯着不知何时起出现在楼梯顶端,正缓步走上来的男人——那脚步轻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大风拂散那身银甲之下的云纹锦衫,和着满身月辉,当真有那么些踏在云端的俊逸出尘、丰神如玉。
呀这高塔的风水果然不错,送走一个昔日的龙城至尊,迎来个未来的南方龙首。
这样的男人啊,生来就是立足巅峰睥睨凡尘的王者,天顶的风雨于他皆是云泥,就连倨傲都是傲得理所应当的,而当那双抑着万千光华掩着波澜深渊的眸子专注凝视着一个人时,哪怕是再强悍的人,都会忍不住有股匍匐于他脚底的冲动,那气场实在是太过深邃,太过厚重。
而此刻,那微带着笑意的一眼远望,唇角不深不浅,连声音都清朗如同温玉:“不知此地风景,可曾如意?”
烟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缓缓回答:“低了些,也高了些。”
这回答显然是让他有些讶异的,但就连一点讶异都稍纵即逝,这从容这优雅刻进骨子里,似乎任何时候都不曾缺失了半分:“低的是人心,高的也是人心。”
他竟用了肯定的陈述语气来作答!此番显露出的傲,却是傲得不给人半点质疑!
烟岚轻轻应道:“人心是世界上最难以揣摩的东西。”
白夜道:“旁观者的视野,总是最清晰的。”
烟岚笑了笑:“有时候,站得高,看得远了,还是会一叶障目。”
白夜这话倒是问得诚恳:“你可曾觉得我有障目之说?”
烟岚微微一顿,摇头:“不,对于你来说,很难有
能蒙蔽你眼睛的事物。”
这点倒是从未想过。他确实自认自己的双眼洞悉万物,却着实没想过为何这般自信:“为何?”
烟岚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因为,于你,一切都只是游戏。”
“嗯?”
“输赢也好,得失也罢,游戏,就只是游戏而已。你所追求的,不过一时之趣,兴起则去,兴尽则归,正因为从未经心,又谈何被事物所蔽?”
白夜闻言沉默了片刻,笑意倒渐渐真实起来:“确实有理。”他又问:“可是,就如同尹傲霜为爱所蔽,亦是为此所苦——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般盲目的苦者,又有何价值让人追求?”
“苦者,亦甘之如饴,为爱所蔽,至少从中得爱。”烟岚的笑中带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凉薄,“若此世无叶可障目,便就心如明镜,无尘可染,可,那是佛,不是人。”
白夜道:“你不愿成佛。”
烟岚为这话触动了胸口某一个角落,茫然了片刻,只是不着痕迹得让人无处寻查:“或许,正是因为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所以才欣羡吧。”
白夜笑着摇摇头:“若非你这般点明,我亦从未想过自己所求为何。而我,原以为你必是亲身经历过,才能知晓得这般透彻,可原来只是洞悉人心,才让明台反添了那么多苦恼。”
两人都因这话陷入沉思。话中不藏机锋,却隐含了太多的意蕴,让人心悸,让人不解。
烟岚缓缓道:“我该走了。”
白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烟岚顿了顿回望:“尹寒终是勘破情之一字,我该是为极乐师姐高兴的。时间总是一件最不可名状的事物,可以因它而陷入囚牢,也可以因它而脱出桎梏——若要说情,局外人看戏中人痴,戏中人却亦道局外人可怜。人之所以为人,便是他有万物不能拥有的情感,若说因为害怕而不可靠近,那就太可怜了……我自是这样认为的。”
“或许他日,我会遇到一个理由,让我心甘情愿踏入这一场游戏。”
“那我会恭喜你。纵然见过你多次,还是要感叹一句,白夜果真名不虚传。”烟岚笑道,“双战结束,我亦要离开皇朝回古墓,有缘再见。”
“我亦很久未遇到这般言语投机之人。”白夜屈尊抑贵地点着头,深渊般的瞳眸底处倒少了几分隐抑,“有缘再见。”
烟岚从容下楼,走开老远,面上虚伪的表情才缓缓撤去,静默而茫然地直视前方。
鬼王不知何时起出现在她身侧,掩去了身形,因而只有她一人能看到。他跟着她一起往前走,一者实体一者虚幻,虽维持着同一个步调,却像是隔着无数个空间,只是偶
然相遇的一个剪影那般。谁都没有说话。
直至走到街的顶端,转弯的时候,她才闭了闭眼,然后睁开,道:“谢谢。”
迷惘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就因为只是这样静静走过了那么一路,才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鬼王有时着实很温柔,但更多的就是喜欢活生生揭开人的伤疤,再狠狠撒上一把盐,看到人痛得鲜血淋漓满地打滚,他反倒会觉得很有趣很开心。因为他只是数据。他只是数据。
这回,难得惜字如金的鬼王没吝啬字眼:“你刚才忘了说一句话。”
烟岚脚步无法抑制地顿了顿,半晌才继续往前,轻轻承认:“你说得对,我自己也是可怜之人。”
爱情是怎样一种奢侈的东西啊,就算是体会伤的资格,她都没有阿。
所以,才会这样地,为极乐而感到高兴啊。
※※※※※※
艮山城之争的后续事件要处理不简单,但跟烟岚是没多少干系了。去红袖招找酱油党几人,冰雪赫连两人退出皇朝,领了NPC孟星魂回去准备继续任务,连跟皇朝那些人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都没打算装。
要说赫连大少应当很是凄惨才是,世家之争不远了,作为赫连家的少主……这货异常高端的出身就意味着他的责任也相当大呢,现在无非是借着还未被族人拖回去之前,再作最后的无用挣扎。
苍冷蓝色表示看戏看得很爽,向皇朝道了恭喜之后准备该干嘛干嘛去,其间表示了对烟岚未来打算的好奇。烟岚回答自己也很迷茫。然后妆妆特地来拎烟岚回古墓,这个问题得以成功解决。
烟岚很兴奋自己又将宅进不见天日的古墓中无所事事,继续将发呆发到天荒地老的伟大事业,顺便——最好是一闭关闭上个十天半个月,南方总坛的结束意味着世家之争的来临,就算不是光她职权范围内的,她总得亲上那边坐镇,而且玩家身份现在也再无事可做,无非偶尔过来晃悠次显示自己还没死连带放松一下精神,而且最近积累的工作越发多了——正道尊上也不是个好做的活计啊。
而且与她预想稍有出入的是,妆妆毫不避讳地指明了这次回去,要跟练红裳杠上,非把首席之位夺回来不可,古墓派内战……不太平啊——当然对此想也不用想,极乐的态度绝对是继续神出鬼没消极抵抗。
烟岚刚换了身份在沉夜山庄坐下,还在听绯暗讲述近来的事务,忽然就见着空境那边有人联络。
划开空境接通,画面中出现的果然是依依异常激动的脸:“烟岚嗷嗷,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你知道吗白夜的来头果然不简单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孩纸们元旦快乐~~~~~~~今天双更噢~~~~~~~
☆、白夜身份白发劫
嗯,不简单……傻子都知道不简单。
那气度;那风范;那与生俱来的尊贵;那理所应当的高傲;甚至,连那让人摸不透的深浅,那永远无所欲求视此世如戏的态度;哪里来的凡水能养出这般人物?若硬说他是普通人都说不过去。
依依的激动显然很不寻常;似乎极其难以按捺住这种情绪般;激动到连着张了好几次口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就可见端倪。但这着实让人讶异;莫说作为人控理应对自己情绪掌控得出神入化;便是一直待在九天待在她冷若冰霜的姐姐身边,总还是学会点适宜的淡然与稳重——那么,白夜的身份究竟有何异样之处,能令她出现这般情态?
耐心等了许久,才等到依依总算是抑制住自己的澎湃的情绪,不好意思地低咳两声,即使这样话语中却依然带点颤音:“你知道帕拉特帝国么?”
烟岚猛地震住,面上一紧,首先想到的不是兴奋,而是心惊,连带着表情也忽然变得严肃无比:“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若白夜真跟帕拉特帝国有关……帕拉特……她眸光微闪,倒是有几分疑虑。
依依很快想到她在担心的是什么,苦笑着摇摇头,这回倒是整个儿镇定下来了:“放心,消息来源绝对正当,我发现之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你,连霏霏都还没说。我才不会蠢到用权限去刺探玩家的资料呢,要是被主脑知道,是嫌活得太长自己找死么?”
玩家的个人资料是一级保密资料源,根据《宇宙公约》中的条款,游戏开始之后,皆由主脑掌管,而主脑的设置之中,是绝对不能随意将起透露出去的。
唯一有可能得知玩家资料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有人举报该玩家的某种行为违反天网规定,经游戏公司核实确切向主脑反馈,得到主脑许可之后才会向工作人员公布该玩家资料。另外一种是主脑发现该玩家某种行为违反天网规定,自行上报后台——总之,除非出现了违反法律亵渎守则的事件,否则,玩家的资料保密就是重中之重。主脑必定铁公无私,因为一旦有偏差,面临的就是程序自我销毁的后果。
“那么,这消息从何而来?确切?”
话问到这里,依依仰起头骄傲至极:“那是自然,白夜绝对是出自帕拉特!若非我以前详细研究过帕拉特帝国的文明,再结合白夜在主脑那里的涉密程度,我也不会发现那些蛛丝马迹!”
那是帕拉特啊,处在文明阶梯顶端的帕拉特,整个宇宙中高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