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院落里,若非必要,不愿踏出一步。
她总记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在她仅有的天地里,与世隔绝地、从容不迫地等待着,静静观望着别人的人生哀乐苦甜,看尽世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盛、求不得八苦。
※※※※※※
迎春花绽,阳光呢喃。
她立在屋檐底下,静默地凝望着院子里药神独坐于棋盘旁的孤寂。
矮矮的雕花木几,老香榧棋盘,草屋,竹席,香炉,药味弥漫,苍老的人一动不动,维持着定格的姿态,那么……那么心平气和地等待着什么。似乎还能看到旧友浅笑盈盈,眉眼淡雅,款款行来,携一身风絮,满面悠然。
而如今,她只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已认不出她……就算被刷新,还是记得,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时候,她总会来到这医馆,摆上那么一局,煮上那么一壶。
若说过往已然破碎,为何还会有诸多相似?若说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为何,她的存在也映入了法则之中?她披着与他们相似的皮,却有一颗异类的心,伪装得这般想象……却终究不是能陪伴他们永久的人。
这只是一段程序,她这样告诉自己。这天这地,这一切,都只是程序组合而成的幻象——只是数据格式化,便那么轻易抹消了曾经的所有。
可究竟是什么被留下,又是什么遗失了?
相识数十年是虚幻,相交挚友彼此亦是虚幻,触目所见是虚幻……连存在,也是虚幻……
她知道的,她曾经有多嫉妒白发。明月乡一度萍水相逢的男子,即使是她也不由好奇的人,与她一般的性格,一般的存在,却从未失去过信仰——他只信自己的手,自己的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仰?
但她没有。
她更羡慕殷楚。那般肆意浓烈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最后一刻的绚烂,犹如飞蛾扑火般,即使明知结局的惨烈,还是义无反顾冲上前去。
她用尽身心地去扮演她所选中的角色,爱她所爱,恨她所恨……她近似于完美地演绎着那些爱恨情仇。可那不是属于她的故事。她的人生早已经死在很久很久以前宇宙的某一个角落……
却终有一天,忘记了,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
九天之上。
九歌平静看着屏幕渐渐隐没下去的黑色字体。微微顿了顿,还是闭上了眼。
“我做不到。”他轻轻说道。
空白的屏幕闪了闪,又跳出另外几行字体。
他无声地看着,然后别过了头,沉默了许久,才是伸手接了任务。
“你一定会后悔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但他
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7。31
真的……我累死了……只码了半章不到……去睡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古墓篇我有修改,差不多一两章过渡后就进去了……
8。2
学车学到虚脱……困死……明天休息一天……所以能加油把古墓篇修出来……话说,没看到单章10个评根本没动力……早跟乃们说过了……或许我有10综合症吧……
古墓派
☆、坐久不知香在室
六重天的虚空,翻卷的数据流浩浩汤汤奔涌不止,犹如天翻地覆般滚动、重组,朦胧中依稀有什么逐渐成形,然后被法则掩去,连轮廓都消散了,重归于悄无声息的静寂。
他坐在金桂树蔓延而下的笔直的树干旁,数道虬枝交缠着直穿而下,构成支撑九重天支柱的庞大、雄伟。苍青色宽袖长衫,乌发束着布带,随意垂在肩头,面容温润如玉,重重云海环绕在他身侧,隐约间听到那轻淡得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九天。”温柔,恍惚,“那时候的九天,什么都没有,迷色城还未构建,金桂刚刚萌发了芽,代表分界的那一万八千重天阶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天地间,一片虚无……而我来时,她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多久的时光,就是那样的容颜,那样的性子,从未变过,静静坐在云端,孤单俯视人间界渐渐成形的轮廓,那样凝望着,无人可以说话,无事可以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她自己都忘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究竟有多久远。”
空间制衡者的千里沉默立于他身侧不远处,无声听着他的话语。
“不会哭,不会笑。有一种错觉,仿佛与这时空般静止在原地,忘记了人所拥有的一切情感。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白得就如同泯灭了一切的时光,在无边无际的河流里淌过,就算是沾湿了也会在瞬间蒸发殆尽,静谧如流水,幽淡似空气。我就想着,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的矛盾,又是那样的自然,明明素净清澈仿佛高山上纯净而永不化去的冰雪,却总让人觉得有把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刃刺透了胸膛,多么惨烈,多么悲伤,但偏偏捂着鲜血淋漓的心脏还舍不得漏看了一眼。”
“那时候我原本是刚进来实习,什么都不懂,每天要背一条一条长到会将人窒息的守则,对着镜子演练各种性格各种表情,做各种各样的基础练习,还要熟悉构架虚拟世界的所有数据种类与功能……终于通过测验,确定编号,进得混元正道,哪知调试的时候错误估计了时间,把自己丢进了数据乱流,离正式纪年整整早了百年——而,我,就在百年前什么都没有的九天里,见到她静静守候着的模样。”
“当时我的编号便是行三,我之上,还有两位。每个人的训练都是独立的,彼此之间并未曾见过……我就当她是前辈,却不知接受了哪种任务要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时空里停留。”
“甫一见她,就什么都忘了,那样呆呆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总以为,自己已经非常出色了,否则,又怎会在这世界还未构架完成之前,便被选中参与这些进程……可是,看到她,才
觉得,原来曾经的所有努力都只是空白。我陪着她看了几十年的云卷云舒,看到连自己的性子都几乎磨灭成了虚无。混元正道这游戏没有演化完全前,全是由主脑把持运行的,从来就是只进不出,主脑不会为我破例,我亦没有脱离的办法,只能慢慢等待着时间耗到任务该进行的刻度之上。那么漫长的时光里,陪在身边的,只有她,和这正在演变的世界,以及九天不断生长的金桂。”
那声音茫然得令人忍不住想要落泪:“一年,又一年,那是真真实实的时间,因为两个世界流速的不同,现实只一秒,游戏中已然十年。可是,身在这天地间,哪怕是片刻,都要结结实实熬下去。什么都没有,触目全都是虚空,我只待了那么一刻,就觉得快疯掉,可她就那么静静望着,无悲无喜,无怨无嗔,一眼万年。”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摇摇头,不说话。我问她待了多久了,她会抬起头看过来,眼睛里没有焦距,好像蒙着迷离的雾霭……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画中走出的一抹剪影,在那遥远的云端,永远默默凝望,只刹那便成了永恒。”
“你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她陪着这天地一起降生,看着这个世界演化,她在它身体里留守,等待,久到似乎要与它融为一体。后来终于等到了天道构架完全,九天分出界限,地界轮廓显现,我完成了任务,被强制脱离游戏,离开之前还看到她在那里,仍旧是我初见她时的容颜,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到片分。”
千里微微敛下眼睑,听到他轻轻描述的声音,空旷,寂寥,带着几不可见的深深的眷念。
“再见她,是在数据后台无数的剪辑中。我的职责,一个一个浏览,一个一个分析,那么多人控角色,慢慢地考察过去……然后看到她留下的那些片段。她静默行走在风中的模样,她站在园中茫然抬头望的神情,她举止投足间轻谧无声的动作,她瞳眸中依旧空白悄寂的安然……我就那么一路追随着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她说话的时候,她微笑的时候,她走路的时候,她发呆的时候……我看到她从九天的云端到沉夜山庄的花树之下,从古老的画中走入凡世,似乎是生动了许多,但我仍旧感觉不到她真实的情绪。”
“我看不透她,我根本无法想象现实中的她会是何种模样。怎么会有人……沉默到与世隔绝,静谧到从容不迫,那双眼睛,究竟是经历过了什么才会变作那样空洞的茫然……一直觉得,她仿佛一张画卷,让漫长的时间抹消了所有的颜色和纹案,然后在更加漫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填补起来。她就像是个天生的演员。当她以什么身份出现时,她就是谁
。她似乎能精确控制自己每一部分的情绪,需要表达什么,她便显露什么。偏偏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表现得太过于真实……真实得让人分辨不清。哪一个都不是她,可哪一个又都是她。然而,不管我看到的是哪一个她,我总是不会忘记那年她坐在云端上的模样,我那样猜着,想着,觉得就算是看一辈子也不会累。不需要靠近,只是让我远远望着,永远让我看着,就够了。”
“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真相会是那样……”
那眼神非常温柔,柔和得似乎会滴出水来,却又真真切切是泛着一种天边浮云般的忧伤,大片大片连结在一起,被风牵扯着像是勾住了其中炽烈如岩浆般的情感,却是硬生生让旁人都为他痛了。
风卷走唇角还残留的温度。回顾往昔时,那种寂寥无处不在,躲无可躲。千里微微蹙眉的那瞬间,看到温润如玉的男子苦笑地拍拍衣摆,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来:“看我在说些什么……难为你一直听着了。”
千里缓缓摇了摇头,仍旧没有说话。
九歌看着他的眼神,怔了怔,抿着唇偏开了视线。他知道好友在怜悯什么,每每这样想起,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怜悯自己。但让他觉得最可悲的是,偏偏无人能明白他悲哀的是什么……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他长长吁了口气,如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调整了情绪,问道。
千里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帮你的。”
九歌笑出来。只是习惯性的,无意识的笑容。
脚下云海翻涌不止,离去之时他似乎是想回首再望一眼,那视线穿越时空,朦胧中见到那年坐在这云端漠然留守的女子。只一个恍惚,一切又消失无踪。他站在她曾站立过的地方,安静听着心底呼啸而过的风,冷涩寂寥,无法言喻。
※※※※※※
烟岚裹着厚厚的大衫,坐在里重院子大开窗的案几后望着外面的飞雪。寒冬料峭,已近春时,却不防又是场雪,气温骤降,入目便皆为银装素裹,透过右侧那扇镂空菱花照壁,正可见园中一株垂丝海棠红艳似火,青竹两三支,边上淡青含笑梅招枝欲展,花香袭人,却是开得正好。
那雪极轻,又如绒毛,薄薄一层,风轻微吹过,洋洋洒洒,漫天飞舞不止,倒更衬着前屋一地的迎春花树更是娇嫩可人。
铜炉上煮着雪水,还未沸腾,只偶尔滚出个水泡。淡雅清新的檀香在紫金小鼎上氤氲旋绕,透过雕花窗棂飘向外头,空气流通顺畅,却令得屋内屋外微冷,相差无几。
她惯常放空,偶尔看一眼案几上摊着的厚厚羊皮卷轴。心念忽闪,道具上的图案会迅速按她所想的变换模样,简
略看过,便已对各方面的情况有所了解。但总归不是太要紧,粗粗几眼,有个大致的概念已经足够。
说是懒散,却抵不过那抹认真——无论是发呆,又抑或是阅览,她眉宇间的神色总是那般专心凝注的,然而,骨子里的茫然总让人觉得是闲适过头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忙’……”
迷色城的菡萏鲜丽妍媚的容颜倒映在空镜中,袅娜姣俏,魅惑袭人,只表情非常无奈。
烟岚头也不抬,视线轻飘飘盯着远方,连眸底的焦距都没偏移了半分:“……的确很忙。”
菡萏的表情分明就是一百个不相信:“你要是忙我们还指不定已经过劳死了!”
烟岚转眸看着她,不说话,只是轻轻笑起来。那笑如微风拂面,轻雾瑶袅,最美却是一眼望进去便再挪不开的漆黑瞳眸,拢着水烟,蕴着泉流,似乎孩童般天真,又如深渊般幽淡。
菡萏心中一动,面上也是跟着笑了起来:“不和你说这个,你一个身份压过来所有的筹码就够了……我找你有正事儿。”
“唔?”虽是这样出声看,却丝毫不好奇。
菡萏微微叹气:“你把明月乡的权限开一下,以前光明正大放着的时候,比什么都隐蔽,压根就扯不到它,现在这地儿在你名下了,反倒难搞起来了……小李飞刀的任务线索需要拉出来,有一条在你那里,你不放权限我绕不过去。”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无所不在,无所不至。若她想得没错,这任务应该是在明月乡那个樵夫手上。
“那是谁的飞刀?”她偏头问道。
“是叶开的飞刀,不是李寻欢的飞刀。”
烟岚微微敛着眼睑,声音安静轻柔:“嗯,已经开了,你自己取吧。”
菡萏笑眯眯挥挥手,关了空镜自己去工作了。
烟岚无聊得摩挲着羊皮图纸略嫌粗糙的表面,觉得自己真得是挺忙的。
上峰要的数据模板如何进行需要关注,一年后才开的世家之争需要关注,她的本职沉夜山庄需要关注,整个正道连带着翎耀那不着调的家伙管的邪道也需要关注……不过,究竟是关注之余发发呆放放空,还是发呆放空之余关注关注……这就不是别人该关心的了……
※※※※※※
有些时候,人总是会有这个那个的意外。
才刚放下数据模板的任务没多久,明月乡那场春雪还没化去,麻烦又找上门来。
烟岚抬起头,视线正对着扬州的城门,停顿了片刻,又默默移开了眼。
周围人群来来往往,玩家混杂着NPC,相差无几的衣饰、外貌,却是一眼便能看出两者的不同之处。那种气质很容易分辨出来,若
用形象的语言表述——NPC身上携带的是灰暗的色调,而玩家却非常鲜丽,一暗一明,一静一动。
她自顾自站着发了会呆,垂下视线,纤细的皓腕上,横着一只宽镯状护腕。
……正是千里传音。
作者有话要说:8。5
咳咳……这一章,改了N多遍,这才现在才更新的……古墓派的原剧情修改得不是很多,只是有些角度性格等等需要调整一下……
PS:嗷嗷,感谢醉阴庭童鞋的长评~~关于阿楚与烟岚,其实我觉得乃分析得很透彻了,“阿楚是一部分的烟岚,但是烟岚不是阿楚”,这一句,记着点,也适用于之后的很多剧情呦……
PPS:8号学车的场地考试,我快崩溃了……求安慰~
☆、月中歌唱满扬州
古今往来以扬州为题的诗作数不胜数,称颂千古的亦多有。烟岚也曾细细品读过一番,最钟情的还是那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但想那隐隐青山与迢迢流水,月影之中清波浮动,芍药桥下满地芍药,萧瑟凉秋有玉人倚栏拂袖,箫声呜咽寂幽如美人轻叹,该是多么寂寞凄清却又勾魂夺魄的美景阿。
可惜花期在那五月流火之际,此时正值初春,没有芍药,没有幽月,只得山也冷清,水也冷清,徒留遗憾。却不知道待得明朝三月烟雨迷蒙之时,扬州满城尽是放肆绽开的琼花,又该是怎样一幅销魂的画卷?
赶在不凑巧的时候来了这扬州,不愿赴那瘦西湖,亦无景致可揽,烟岚自然得选择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