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散头发如撕裂的旗帜,当她被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时,她想起多年前她又亲手拿起那架琴时的感觉。很久以前,琴是她的生命,立足巅峰,此生无求。可她遇到了一个改变自己一生的男人。多年以后,她的生命变作了剑,多年苦求,不达极限。
剑就如她的血肉,可魂魄是什么?
‘我的道并没有输,可……我呢?’
他的指戳穿她的肩,狼狈转剑反手封锁,她的眼眸已经越来越空洞。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她竟开始质疑自己的道心。
剑身处鲜红的铁涎流得越来越多,她的剑在颤抖。她越是怀疑,它颤抖得越厉害。
“我好像已经看到那扇门……”连衡喃喃道。他低咳两声,吐出一大口血,面上的表情却是带着狂喜的。
这是最为惨烈的一场的决斗,双方都踏在大道的边缘,却因此界的束缚无法更进一步。如何突破?越是接近的能为,越是任何一丝破绽都是灭顶之灾。
剑道巅峰。原来这就是剑道巅峰。
可这场生死之战最后的结局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叹息。
冷冽的真气与剑气如一阵即将席卷天地的猛烈风暴,乱石化为尘埃,野草枯槁无依,只有一架黯然的琴在真气的包裹中安静悬停在原地,两个人,两把剑,仿佛是身在大海中岌岌可危的两条小船。
狂风大作,天空阴云弥补,冷月无踪,雷霆电光隐隐穿梭如天网。越来越阴暗的孤道峰,剑光的闪逝有剑吟冲天而起,一道一道穿越九霄,直透天际,最终与雷电缠绕着消散在茫茫夜空。
东方的眼睛越来越迷茫。连衡的眼睛却越来越清亮。
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攀升,最后有若实质得发生着变化。而就在他即将转变完成的那一瞬间,一阵天摇地动将他从那境界中陡然震出。腥血喷出,如受重创,他整个人登时萎靡了一圈——那瞬间东方冷戾的眸光自茫然中流转了一个弧度,紧接着高高举起手中剑,不攻击对方,却是一剑,直直贯入脚下孤道峰。
岩层裂开,虽未动摇山体,却已将原本一体之山峰贯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连衡捂着胸口,眼睁睁看着即将握入手中却在瞬间飞离的道之基脉,许久之后,像是自嘲般笑了声:“原来如此……这就是你选择孤道峰的原因。”
他在这里待了太多年,多到足以让他知道每一株草长的位置,每一颗碎石待的位置,连风什么时候会刮过,雨什么时候会落下都了然于心——多到已经让这孤道峰成为他之剑境中无法抹消的一部分。
或许多年之后,他的剑境会出现新的东西,代替这凡世之牵系,但绝不是现在。
她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决战,原本就是对她不利的。可谁能想到,她竟会在最紧要的关头毁去孤道峰,以赌在他心境留下裂缝?
入道。何以入道?心中既只有剑,为何还要这孤道峰?
“原来我与你皆是一样……”连衡如是叹息着。
可霎时狂风大作之间又填入新的狂暴的剑息,雷霆霹雳在头顶盘旋,如金蛇狂舞不休,那样孤注一掷又决然的心境将画面凝注得更为惨烈,也更为悲绝。
“哈哈哈哈——”他忽然狂笑起来,“东方啊东方,我看到了你不曾看到的东西!我最终还是比你走得更远!”
天底下最可怕的,便是面对一个悲愤决绝、放弃理智只求同归于尽的剑道巅峰。毕生的追求,一夕坍塌。
东方仗剑静静立于原地,茫然与清明在她眸中矛盾得争斗,又矛盾得共存。毁去孤道峰的那一剑,已是凝聚她最强剑意的一剑,所以才能碎裂他的道基。
但这一剑,她接不住。
光是气势,已是震撼。剧烈的力道轰然砸来,将她轰落在地,剑脱手而出,口吐朱红。
真气已散,古琴翻落在地,琴身收到压迫,发出可怕的震颤,似乎下一瞬就会散架。她艰难爬起来,准备去握她的剑——却就是那一刹那,琴毁。
琴身碎裂成裹着木屑的木片,琴弦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卷成琴丝,被气势吹散的时候正巧缠在她的臂上。
却是那铮然一声,此间天地都像是被破了一个窟窿。
连衡的身体猛然一颤,像是听到什么最为可怖的东西。
东方的手握不住她的剑,但她触摸到了臂上的琴弦。
那一声琴音清鸣也传入她的耳中,霎时间,她的眼前像是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那短短一瞬,她像是走完了极漫长的道路一般。
然后,哀戚绝望得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当她攒紧那段琴弦的时候,她的剑死在她眼前。
“……我一生证剑……”
“想不到最后证了的……却是琴。”
天地阴霾。骤雨倾盆而降。黑暗之中,一道雷霆霹雳由天际这断笔直砸到另一端。
孤道峰轰然塌陷。
※※※※※※
坑!爹!啊!怎么可以这样?!
所有玩家都想要抓狂了。
“最后那一剑呢!最后那一剑呢——不带这样的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没有最后那一剑?!”
“到底谁胜谁负?!东方有没有死?连衡呢?连衡呢?!”
“嗷——这段剧情哪个白痴做的!!做了还不带做完的啊啊啊啊!”
“死了这条心吧,混元正道的尿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只有这些了,后面绝对没了。”
“恨呐!!!”
……
不管如何,江湖传闻,东方与连衡的这一场战便是无果。或许是两人皆死,孤道峰已毁,尸骨无存。或许是两人皆生,破碎虚空,已不在此天地之间。
总之,两个人都不知所踪。
若是正如这两者所言,那么就没有那么多的故事了。
之后,就轮到东方与陆离。
※※※※※※
陆离正在泊江边的一处桃源。
这里是他的一处别庄,处地偏僻,渡口隐秘。气候温暖如春,桃花四季绽放,也只有他偶尔心烦的时候,过来待一段时间。
泊江贯穿大罗山脉。孤道峰所在的山头便是在大罗山脉之中。
举世皆传孤道峰定的那绝世的一战,他虽不是正统的剑客,但他也会剑,也有好奇心,当然不能免俗。
特地到孤道峰所在的遗址,感受了一番山中残存之剑息,若有所悟。
乘船而下,在桃源别庄小住几日。
这日,他正在江边散步。
他看到一件漆黑的物体顺着江水流走。心中一动,探手一抓,真气如练卷集,隔空取物便将那物件抓入手中。
——那是一柄剑。
竟是一柄剑!
漆黑的剑身深沉死寂,泛不出任何流光,剑刃两边的凹槽中是笔直鲜红的血线,不知是何物铸就,触手刻骨冰寒,重若金铁,却能这般浮于水面,顺水漂流。
陆离握剑在手,隐隐可以查探到剑上泛出带着凶煞之气的抵触,不知为何,这抵触却有些微弱。宝剑有灵,不难看出正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与残酷的厮杀,但这样的哀恸与无力反倒如同心如死灰一般的……莫非是被抛弃?
这样的宝剑,竟是为其主人所弃?
陆离本是爱剑之人,自然心中为其大叹不值。大叹之后便有种若感同身受的戚戚然。
可是仔细观摩手中之剑,片刻后却蹙起了眉。
由剑观人,此人竟是如此矛盾。剑之坚毅执着令人感惜,分明有着苦修之士的影子,却又有一股柔软之气如影随形,仿若自己将自己禁锢的困境,无法解,不忍解。
正待转身离开,却又见着一团漆黑之物顺流而来。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无处定形。
——那是一个人。
一个极美极美的女人。
鸦羽墨云一般的发,依稀泛着绸缎般微光的色泽,柳眉如烟,绛唇如樱,杏面桃腮,般般入画。不,便就是古画中走出的美人,亦没有这般的动人姿情。
可她却穿着一件宽大到足以遮蔽她所有身体曲线的黑袍,这黑袍现在被利器划得破破烂烂,多日水的侵蚀让它看上去更加狼狈,露出黑袍那件紧身的衣物。那并不是寻常的织物,反而泛着一种金属的色泽,事实上,似乎正是某种不知名金属铸成,触手便觉寒铁之感,且极为细密柔韧,重量似乎也是极轻——想必正式这铁衣使她能浮于水面而不沉。
她并未死去,只是鼻息近乎全无,脉搏亦摸不大出,若不是以真气入体循视,还能感受到心脏处不曾断绝的些许生机,定要被人以为她已死。
她不知已在这水中泡了多久,可就像是隔绝一切般并未受到水的侵蚀。肌肤还是一样的柔韧细腻,一点没有被水泡涨的浮肿。伤口亦还是刚被利刃伤到时的鲜活,不曾腐败恶化,也不曾愈合。她的时间好像被定在了落水时的那一瞬间。
陆离感受到她身上那熟悉得、已然困扰他多日的剑息。比孤道峰所残留的还要浓重无数倍。
她是东方。
☆、谁梦回到了昨天
赫连大少已经在落雁峰上待了好几天。依然觉得天晕地旋;心如死灰;甚至整个世界都有种破碎幻灭的感觉。
她怎会是……她呢?
恨不得将大脑直接搅成团浆糊!可是那些字眼还是止不住得在脑海里晃荡;清晰得连装傻都不能够!无数次难以控制得去思考是不是白发搞错了,他只是在开玩笑;只是说来骗古墓派的那两位的师姐——可是自欺欺人的算计总是还未成形就完全破碎。
白发从不屑于说谎。能从这样惜字如金的家伙口中挖出点什么……便注定是真相。
可是为什么呢?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胸腔中郁积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些暧昧未明的东西;原本不过是年少时些许一相情愿的遐想;连自己也会觉得可笑。正是因为了然那注定是场虚空,所以从来不去介意。不过梦做得太久;做得太糊涂,陡然清醒的时候才觉得那只脚似乎陷得太深了。
或许他早先便是放下的;有些东西;从未亲手握住;又谈何丢不丢呢。然而世情阴差阳错,他离了明月乡那个画一般的人,却与她的另一番模样携手踏过大江南北,相处的故事太多,那时懵懂不觉,此刻开得窍来,竟觉得难过至极。
他其实……也是有机会的是不是?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再纠结也不过作茧自缚罢了!
华山之巅的风很大,雾很冷,艳红色的身影伫立在触手可探云的地方,乌发狂乱,眼瞳沉寂。不知不觉得,却又想起白发与她携手并行的模样,仿佛彼此只有对方一般得,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存在。那样苍白静谧、淡得仿佛会被阳光晒化的女子,对着白发轻轻笑开的时候,连呼啸而过的风都会柔和得让人疼惜。
恍然又想到那时的华山之上,有关白发苦求无果的记忆,这才明白,那个时候,那个男人执拗如斯得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他们的故事。注定是他与她的。
自己终究不过背景的一角罢了。
赫连大少苦笑一声,捧着系统面板,静静望着剧情中熟悉的容颜,越是这样看着,越是觉得自己在这游戏中漫长的岁月光华一点一点开始黯淡,虚拟与现实之间的轨迹慢慢拉近。
时光荏苒,再回不去过往。
※※※※※※
陆离觉得自己是该杀了她——他该杀了她。
正邪两道势不两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笔烂帐怕是脸那老天爷都算不清楚。而他是正道魁首的山庄的三庄主,是世代浩然正气的陆家堡少堡主,魔教重要人物死在他手上的许多,他的至交好友为魔教所害的也不在少数。
纵然他为人骨子里带点离经叛道狂傲不羁的邪气,惯乎离群索居逍遥世间,但对于最基本的定位却是再明白不过的。他所遇的这个人太过危险,身上携带的不定因素太过浓厚。陆离甚至有种预感,这一回,他很难湿个几回的裤脚该被淌个透彻。
然而他最终是将她从水上带了回来,亲自为她整脉疗伤,封锁消息将她的行迹完全隐匿。
……因为她是东方。
与连衡一战不死不败的东方!孤道峰那一战,原来赢的是她!
坍圮的孤道峰遗址他亲自去过,自然知道当时的场景如何。剑道巅峰连衡的剑息已然式微,浅淡到正在消散的边缘,反倒是东方的武息还有些许后劲极足的生机。彼时他便已猜到,或许当时胜败已分,而且,存留下来的那个,是东方。
连陆离都不得不敬佩的东方!
东方一直在昏睡,直到陆离拾到她的第六天之后,那周身旋绕得让人心悸莫名的气息才渐渐散尽,那股气息他探究了许久还是无法透析出什么,直觉着像是不属于这人间一般,带给他诸多思考与感悟,却始终无法明澈。
可是,陆离设想过了无数种应对方式,却怎么都不能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
东方睁开双眼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一位冷啸孤寒、通身翻滚着浓烈血腥煞气的魔教长老……而是个纯白如稚子茫然若迷者般的女子。
并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单纯得睁着眼睛坐在那里,懵懂而茫然得注视着自己能注视的一切——她甚至连害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其实极美。能让世人为之痴狂的美。可她太过于强大,太过于孤傲,没有人敢把自己的视线停驻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人敢用语言去形容她的容貌,甚至……能见到她的人都是寥寥可数。当这样美的女人,如孩子般朦朦胧胧偏着头脑望着你的时候,还能说出什么话?
饶是陆离都手脚冰凉得无措了很长时间,最后微微叹息,无可奈何。
已经完全失去记忆与武功的东方……还是东方吗?
陆离把过她的脉,随着她周身那可怖的气息散尽的,还有她体内的真气与功力。他甚至无意得摸过她的手,然后发现,常年握剑的手通常会带着的老茧竟然也消隐无踪。她的眉宇间已经不再有任何煞气,杀过人之后身上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血腥气亦完全淡褪……
她好像回到了她最美好的时光里。但是没有剑,没有厮杀,没有重担,没有需要在意的一切。
陆离的胸腔中第一次涌现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哪怕她醒来之后真是那个孤冷骄傲的魔教长老,哪怕她会恩将仇报,那么也不过是相杀一场罢了,就算不敌,因此而身死,在江上捡到她的时候,他怕也是不忍下手的。可是他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他该如何去形容?
“为什么不说话?”
“……我该说什么?”
她望着他的时候,眼瞳里还是自己也不清楚的迷惘。墨色琉璃般的眸子泛着孩童一般纯澈的光芒,不自觉得笼着层水烟,雾煞煞,青濛濛,美得何等惊艳。
原来没有那身魔教气息的时候,东方竟是可以美到这副模样。美得柔软,美得和缓,连春风细雨和光轻云也无法匹敌的静美。而她的声音也如她的面貌般,显得过于安静了,细细柔柔,轻轻软软,就如同风掠过枝梢的轻响,烟雾腾起便消散的轻薄,似乎带着几分说不出意味的娇柔,小心翼翼地挠着人的心间。
“你至少该问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于是她更不自觉得偏着脑袋问:“那么我叫什么名字?”
陆离望着老仆为她换上的这身胭脂红罗裙,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得好。别庄真的太过偏僻,没有任何年轻人能在这里待上很长的时间,于是只有在陆家伺候惯了的老人愿意到此地,也算是颐养天年。
那位老仆曾是陆家主母的奶娘,从小看着他长大,因为年轻时的经历太过坎坷,到老来想找一个远离俗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