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我陪你一起去。手机是我的,这件事本应该由我做的。”
第二天,张来就和隽小骑自行车来到了向阳乡,来到了赵景川自杀的那片葵花地。
这里离县城只有几里路。
张来把那个手机扔在了郁郁葱葱的草丛里,然后和隽小像逃一样离开了。
周德东永不出版的恐怖小说《你有精神病》之拾伍:长长的指甲
这天,隽小让张来陪她去看看马明波。
早晨,张来醒来时,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朝外看看,太阳很好,天气响晴。只是草木不那么绿了,已经变得发黄,秋了。天很高,云很淡,正是一个想心事的季节。
他赖在床上,思前想后。
那个手机扔掉了,他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再没有发生什么希奇古怪的事。他把心情引向灿烂——他想隽小那白嫩的脖子、前胸、胳膊。
他突然向自己提出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假如,隽小答应嫁给你,你会娶她吗?
这是个很折磨人的问题,他把吃早点的时间都搭在了里面。
她跟人睡过觉。
假如,她跟人睡过觉,可是他不知道,那就没事了。问题是,不但他知道,大家都知道,而且大家都知道他知道,他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假如,她仅仅是和原来的男朋友睡过觉,他也许还不太介意。可是,睡她的人是单位的头。
假如,她仅仅是跟头睡过觉,那他也许还会为她找到一个借口——她是为了在剧团站稳脚,是为了事业,是一种不得已的付出……
可是,她现在又跟这个屠中山睡了觉……
想呵想呵,最后,张来的决定令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娶了她!
只要结婚以后她不出墙就行了!
……这仅仅是想一想而已。她之所以经常约张来说说话,帮帮忙,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他清楚,这种关系离爱情远着呢。
假如她真嫁给自己……
他忽然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假如她真嫁给你,你敢娶她吗?
是呵,马明波跟她谈恋爱,得了精神病;乌堂跟她相好,也得了精神病……
当然,那两个人得精神病,不是她的过错,可是,这些事让张来感到,她是一个不祥的女人……
张来出了门,来到那个粥店前,等隽小。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隽小还没有来。
他又看见了那个公共电话。
不管赵景川是不是又回来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天午夜,有人用这个公共电话给他打过电话。它身上层层叠叠的指纹中,有那个人的指纹。
或者,他没有指纹?
隽小迟到了三分钟。也许是张来的表快一点。
他们一起向南甸子进发。张来骑自行车,驮她。
她上车的时候,扶了他的腰一下。她的手很软,他的身体像过了电一样,半天都在回味,差点撞到一只觅食的鸡。
一直朝南走。
又一次经过那一排排小商店,小饭馆,小旅店。
又一次经过郊区农民种菜的暖棚。
又一次经过已经停产的玻璃厂。
又一次经过那孤单的敬老院……
终于看到了南甸子。一丛丛的碱草都泛黄了,就像哭干的眼睛。乌鸦依然在“嘎嘎”地叫。
张来和隽小下了自行车步行。他看了看隽小,她不停地朝路两旁张望,神情有点黯然。
“他能在哪儿呢?”
“别急,找找。”
他们在公路上来回走了几趟,终于看见了那个精神病。他还是双手举着一根树枝,在水泡上钓着什么。
张来把自行车支好,跟隽小一起走过去。
他们站在那个精神病面前的时候,他头都不抬一下。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很长,粘满尘土和草屑。
隽小蹲在他对面,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那个精神病坐如钟,神态极其专注。
那水泡都腐臭了,呈绿色。微风吹过来,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纹,就像固体一样死板。上面浮着尘土,草叶,鸟粪。
隽小的眼眶终于湿了。
“明波……”
那个精神病好像聋子一样。
“你还记得吗?我是隽小呵。”
张来观察着她,她的神态有点痴:“……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向前乡寄宿,放假一起回村子,两旁那大片大片的高粱,满世界都是绿色,满世界都是清香,路上除了我俩没有一个人。我说,我害怕,你就拉起我的手,嘿嘿嘿地笑我胆子小……”
马明波紧紧盯着水面,似乎他要钓的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了。
“你还记得我给你送的咸鸭蛋吗?你说特别好吃……”
马明波依然无动于衷。
隽小终于哭出声来:“是谁害了你呀!你说呀!”
张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隽小的肩,小声说:“隽小,你别难过,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一棵树。”
隽小终于停止了哭泣,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甲刀,抽噎着说:“明波,来,我给你剪剪指甲,好吗?”
这句话让张来的心有点酸。
他看了看那个精神病的手,十个指甲都很长。
隽小慢慢走过去,轻轻去牵那个精神病的手。
那个精神病没有爆炸,他转过头,无助地看着隽小,死死抓着那根树枝,不放手。
隽小轻柔地说:“先把树枝放下,剪完指甲,你再拿起来。”
精神病依然看隽小,依然不放手。
隽小用力掰开他的一只手,拉到怀里来,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树枝。
精神病的手很污秽,黑黢黢,裂了无数的口子。隽小轻轻地剪着,就像对待一个孩子。指甲被剪断的声音很清脆:“啪,啪,啪……”
隽小把一只手剪完之后,让他用这只手抓树枝,替换下另一只手,继续剪……
终于,她把他的指甲都剪完了,然后,坐在他身旁,静静看他。
他不再看水泡了,直直地看隽小。
“想起我来了吗?”隽小一边剪一边问,她的眼光里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还是那样看着她。
“隽小,我是隽小……”
精神病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张来叹口气,说:“隽小,他不可能明白了。”
“风马牛相及。”精神病突然说。
隽小愣愣地看他。
张来一下感到无比诡秘——因为这是乌堂疯了之后说的话。难道乌堂和这个马明波都是因一个秘密疯掉的?
“首尾九连环。”精神病又说。
突然,他哆嗦起来,直直盯着隽小,眼神充满了恐惧。
张来知道,这时候,精神病一恐惧就要使用暴力了,他大声喊:“隽小快躲开!”
已经晚了,精神病已经举起手中的树枝,猛地朝隽小砸下去。张来听见隽小尖叫了一声。
他急忙扑过去,死死抓住那根树枝。精神病嚎叫着,跟他争抢树枝,他的眼睛一直惊恐地看着隽小。
隽小终于爬起来,站到了几十米远的安全地带。
张来放开手,跳到了隽小的旁边。
他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还在看隽小。
刚才,张来跟这个精神病搏斗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尽管他拼了全力,可是,他的体力已经十分虚弱。
他长期处于饥饿状态,长期得不到什么营养,长期得不到良好的睡眠……
隽小远远地看着他。
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如果不疯,那么他就是她的配偶,他就会和她相伴终生……
“你快疯了!”疯子大声喊道,不知道是说张来,还是说隽小。
“走吧。”张来低声说。
隽小没说话。
“走吧。”张来的声音大了些。
隽小回过神,转头朝他,说:“张来,谢谢你呵。”
“这有什么。”
他说完,转身朝公路走去,隽小跟在他后面。
到了公路上,他推上了自行车,听见隽小在他身后小声说:“张来,他还在看我……”
他转头看去,那个精神病果然还在柽柳旁直直地朝他们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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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里,张来和隽小推着自行车走。
“哟,你的脖子破了。”隽小说。
他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血。他和那个精神病搏斗的时候,他的指甲抓破了他。
“到药店买点药吧?”隽小心疼地说。
“破了点皮,没事的。”
“精神病的指甲长得比正常人快。疯长。”
“我还真不知道。”
路边有一家音像店,一人高的大音箱里放着流行歌曲,节奏震天响。张来停下,说:“隽小,也许你说的对,那个赵景川也许……真的回来了。”
“你发现什么了?”
“那部《盾牌》你看了吧?”
“看了。”
“黄二奎那一集你也看了?”
“就那一集我没看,那天我妈妈生病了,我送她去医院了。”
“在那一集的群众演员名单里,我看见了赵景川的名字!”
隽小皱眉想了想,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群众演员只是在戏中一闪而过,甚至都没有台词。我怀疑这个赵景川在这个电视剧中露了一下头,但是我不知道哪个是他。可能是剧中农贸市场一个卖菜的,可能是一个开拖拉机的司机,可能是从镜头里匆匆走过的一个乡政府工作人员,可能是蹲在村口抽烟的一个农民……”
“能不能是重名?”
“我想到音像店看看,有没有这个电视剧的VCD,如果有的话,你从头至尾仔细看一下,到底有没有他。”
“……好吧。”
张来走进了音像店。
店里人很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在寻找他们偶像的作品。
他在他们中间挤来挤去,终于没找到那个《盾牌》的VCD光碟,失望地走出来。他对隽小说:“你先回去吧,我再到别的店找找。”
“你找到的话,立即给我打电话。”
“好的。”
隽小就回去了,张来一个人在街上转悠。
他跑了几家音像店,都一无所获,最后,他竟然在一家很小的书店发现了它!
它摆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
封面中心,是几个公安人员的高大形象,帽徽熠熠闪光。封面一角有几个阴暗的罪犯嘴脸。有红红的血。
那一刻,他的心激动得“怦怦怦”乱跳。他似乎锁定了赵景川的阴魂。
张来直接来到了富豪花园,揿响了隽小那个小别墅的门铃。
过了好半天,门才被打开。竟然是雷鸣。
两个男人同时愣了一下。
“你来……找隽小?”
“是呵。”
“她出去买菜了。你进来吗?”
张来从雷鸣的口气里听出,他就像是这个房子的主人。难道,他已经跟隽小好上了?他蓦地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动手迟了。
“算了,我不进去了。”
“你是不是找她有事?”
“有事。她回来,你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好吧。”
然后,张来转身就走了,走出了很远,才听见雷鸣关门的声音——他似乎一直在背后看着张来。
你进来吗?
这句话伤害了张来的自尊心,他恨恨地想:有什么了不起?即使你已经是隽小的男朋友了,也称不上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就是隽小,也只不过是这个房子的过客而已,钱是屠总经理出的。就是屠总经理,也不过是这个房子的租户,房子是人家房东的……
他变得像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
他相信,雷鸣跟隽小的超越同事的关系刚刚开始。也许,他还有一线希望。
晚上,隽小就给张来打电话了。
“你买到那张《盾牌》的VCD光碟了吗?”
“买到了。我现在就去你那里吧?”
隽小似乎有点犹豫。
“不方便吗?”
“好,你来吧。”
张来又一次来到了富豪花园。
隽小还是穿着那身软软的睡衣。两个人走向客厅的时候,张来看到她那丰满的臀部轻轻摆动着,十分性感,他更恨雷鸣了。
两个人坐下后,隽小说:“你白天来过一次吧?”
“是啊,你不在。”他没有提雷鸣。
粉红色的灯光,柔和地照着她雪白的脖子和胳膊,美丽到了极致,张来不敢看一眼。
她一边查看张来带来的光碟一边说:“你觉得雷鸣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你是不是跟他……”
“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他对我很好,经常来看看我。”
张来看到桌子上有一大束红红的玫瑰,散发着幽雅、浪漫的香气。他想,这一定是雷鸣的心意了。
“不管谁对我好,我都会很珍惜。”她又说。
“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张来发现自己有点恶毒——在大家的眼中,雷鸣最大的毛病就是整日东跑西颠,没谱。他竟然点他的死穴!接着,他又补充道:“他是不是做什么大生意?”
“他就是那种人,你也了解,心比天还高。我也不知道他天天忙什么。”
“心高好呵,总比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强——就像我。”
“你不是很好吗?”
“有什么好……”他竟然有点腼腆了。
突然,张来抬头四下看了看,然后不自然地笑着问:“他是不是还在这里?”
“他早就走了。”
“可是,我怎么总觉得这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隽小四下看看,恐惧地说:“没有呵。”
张来并不信任,他继续观察。终于,他的目光又顺着那个楼梯爬上去,落了黑糊糊的二楼上,他又看见了那件清朝绣衣。
那是一件女人的绣衣。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也没有。没事儿,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不……”
“怎么了?”
“你进来之前,我就感觉这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张来警觉地站起来,壮着胆在房子里转了转,没发现任何情况。
他回来坐下,说:“没什么。开始看吧。”
隽小把光碟塞进影碟机,然后拿着遥控器回到椅子前坐下:“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怕……真的看到他。”
张来把遥控器接过来,按了“播放”命令。
猛地一声巨响,音乐像发疯了一样满房间乱窜。隽小惊恐地看了看他。他急忙把音量调小。
《盾牌》第十三集开始了。
张来和隽小紧紧盯着屏幕。
——几个村民蹲在墙根下谈论着什么,镜头照的是他们的背部。他们当然是群众演员。
“有个变态杀人犯,最近流窜到了咱们这一带……”一个穿黄上衣的村民说。
“你怎么知道?”
“我在村部看见了通缉令。听说,这家伙已经杀了三个人,都是精神病,公安都抓不着他!”
张来忽然想,假如这个穿黄上衣的群众演员就是赵景川本人,那可太恐怖了!
镜头推移,终于转到了这几个村民的正面。张来紧张地看了看隽小,她专注地看着屏幕,没什么反应。
不是。
接着,就是关于黄二奎的情节了。
黄二奎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皱巴巴的灰西服,晃晃荡荡地走在村道上。
远远走过来一辆马车,拉着刚刚收割的麦子,上面坐着一个赶车人。他穿着一件红背心,一条草绿的军裤,戴着大大的草帽,遮住了半张脸……
张来低声说:“隽小,你注意这个赶车人。”
隽小紧紧盯着电视机。
终于,她摇了摇脑袋。
一次,黄二奎在街上偷东西,被人追赶,他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