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人恐怕是气坏了,偏偏做这事的又是他的外甥,陛下的儿子,杀不得。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在傅大人到京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老祖宗,您怎么也跟着来了?”,几个小太监见张公公也跟着自己几人,不解道。
“咱家不走,留在那看个什么?”,这倒只是一方面,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傅风雪和皇帝相处的时候不喜欢有他人在场。不过这话说了,他张公公的威严何在?
“你们几个小东西,怎么教你们的?少说少问,多做事!这才是贵人们喜欢的样子!”
“是是是!老祖宗教诲的是!”,几人自知失言,连忙点头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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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了?你说。”,傅风雪言语之间略显疲倦。
“二十八年了。”,曹安民长长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傅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见此情形,曹安民明白事情多半已经败露,但还抱有一丝希望,佯作不知。
“你的心太急了。”,傅风雪走到这个老部下跟前,心中百味杂陈。“金银草和蛇尾花调制的毒药,毒性虽强,颜色和时辰之间的关系却是太密切了一些。”
“体内排出的毒是碧绿的,表明这毒才刚刚调制出来不久,你总不能告诉我,东汉的人是到了京城才准备箭毒的吧?京中显然有内应。”
“话虽如此,但此毒虽然刚调制好的时候毒性最强,颜色碧绿,可这毒性发作人死之后,哪里又看得到毒是什么颜色?”
“谁跟你说,林小子死了?”,傅风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他没死?”,曹安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此毒极烈,就是九品高手也挺不过一天,他竟然坚持了十天还没死?”
“他的功底不错,撑到了现在,我也算是了解他的心法,如今毒已排尽。”
“林少爷没事就好,林少爷没事就好。”,曹安民犹自挣扎着,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就算是发觉出有内应,他们也不该有证据证明就是自己才是。
“我说了,你心太急了。”,傅风雪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曹安民拉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膝部的尘灰,整了整着装,“你替东汉调来的那个,一直潜伏在益州军的八品高手,我的人已经关注了他一段时间。”
“你心中应当也很忐忑吧,到底什么时候调他入京来,毕竟没有合适的理由,贸然从益州军调人入京,实在突兀了一些。”
“但我那不争气的外甥替你做了这件事。”,傅风雪冷笑一声,“他要动手,你便顺水推舟,暗中介绍他们认识,自己却佯作不知。”
“待得东汉人杀了人,还有我那侄儿护送出去,而你却可以轻轻松松,置身事外,当真是好算计啊!”
“算计再妙又如何?”,曹安民万念俱灰,今日里入宫,本以为是笑看七皇子顶锅的戏码,却没想到是请君入瓮。
“说到底,还是没有想到这林甫竟然死不了。若是他死了,箭毒的事情也就成了一笔烂账,七皇子要动手害他本就是事实。这两个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忙都忙不过来,又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
“并非如此”,傅风雪摇摇头,“众人都以为我这些年是云游四海,随性而为,是在游山玩水。但我实际上还是在事情的,而且做了很多事情。”
“箭上之毒只能说明内应的存在罢了,还不足以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定你就是那个内应。”
“那些弓弩手你没有处理掉,这是你的最大失误,虽有人暗中护送接应,他们出了京城不到千里,终究还是被我的人追上,尽数收押,一切也就明朗了。当然了,你的确也不方便出手出力,犯案后的第一时间就有人送他们出城,你想悄无声息地动手除掉他们,难度太大。”
“既然有人会护送他们出京城,你觉得动手处理他们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所以你忍了,我能理解。”,傅风雪看着这个暗通东汉,意图谋害林甫的昔年旧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只是他们好像也不怎么信任你,想让你死啊,这些弓弩手里混了东汉的人,没几句话就把你卖了。若非如此,那领头的死了,你又摘得那么干净,还真不容易找到你头上来。”
“收了他们多少好处?能比一个二品尚书的位置还有诱惑力?”,傅风雪轻轻笑了笑,如果不听内容,只听语气,就好似在问他今晚吃了什么一般。“多少银子?还是说他们能给你一个一品的帽子戴一戴?”
“就算答应给你,你也真觉得自己戴上那玩意儿的时候脑袋还长在肩膀上?”,
“没多少银子,这点儿数量,我要是真想要,还不如自己去捞。”,曹尚书听闻弓弩手内的东汉奸细直接将自己卖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兵部不说别的,就那两司,捞出来的银子就够花一辈子了,又何苦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傅风雪拍拍他的肩膀,“今日里涉案的都是熟人了,我们不谈情分人心,说说军中法度吧。”
“敌国奸细入境,知情不报是何罪?助其谋划犯案,险些害死太子,世子,还有一位王爷,又是何罪?”,听到傅风雪提起了当初王位的事情,陛下微微眯起了眼睛,并没有说话。
“里通外国,嫁祸皇子,上殿欺君。别的烂账我实在也懒得跟你计较了,就说这几条吧。”
第一一零章 傅风雪(下下)
“这几条,随便抽两个出来,就够夷三族了,哪里还需要翻什么烂账。”,曹安民得知一直行踪神秘的傅风雪竟然不是因为当年事心灰意冷地退去,而是暗中有一匹人手,并且在秘密关注东汉的动向,心中一声长叹。
自己自以为足够谨慎隐蔽,却没想到,这批人早就暴露了一部分,一直在傅风雪的视线之中。
曹安民膝盖一软,颓然地跪倒在地,输的不冤呐。想起自己家里的妻子,孩子,曹安民面容抽搐,双手支撑在地上,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悔恨的感觉一瞬间涌上心头,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那么说来,你心里也清楚,那再好不过了。”,傅风雪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前,“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在这里自己了断,我就放过你的妻儿族人,让他们在京城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余下的案犯已经尽数收押,只剩下你在这孤军奋战了。”,傅风雪说完,便径直转身,走向陛下,“你自己了断吧,不要脏了我的手。”
“陛下,走吧。”
皇帝起身走向殿后,傅风雪每次归来,两人都会第一时间在御书房长谈,这是惯例。“那件事可有新的线索?”
傅风雪微微摇了摇头,他请辞之后专门训练了一个特务组织,专攻身法轻功,负责情报收集和打探,满天下的找线索。
草原上杀害林将军的那边,十几年前就查了个差不多,凶手也早就被傅风雪亲自登门杀掉。
可京都里那起案子,却诡异地毫无头绪。十几年来,再无进展。
林将军的死,的确是东汉做的,可顺着线索摸过去,却始终找不到和京都血案有关的东西。
难道说真的只是巧合?两人的死,一先一后,差了不到一天,京都血案的那天,甚至还有人入宫行刺陛下,等于说同时有三批人手,这真的只是巧合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绝对有问题。
因此,这些年没有新的方向,傅风雪只能继续指派着鹰卫们到处打探,自己也亲自出马,到各地探访。
重点关注的,当然还是昔年情报所指的东汉,因此那位八品上的东汉高手,几年前入周朝国境的时候便已经被盯上了。
即便七皇子派人送走了那批弓弩手,这些人也终究没有逃过傅风雪的手掌心,大都在京城附近被抓获,个别几个东汉混进来的奸细,有备而来,却也没能逃出千里。
只是连带着拔出来的,竟然是自己如此熟悉的老部下,傅风雪很是意外。
见傅风雪云淡风轻地抛下这句话后,便毫不在意地打算和陛下一起离开,只留自己一人在这正殿内,曹安民感觉自己收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知道傅风雪不只是说说,这个男人不仅医道,军事才能了得,在武道宗师之中都算得上是高手。自己若是不肯了断,那是一定不可能走出皇宫的。
可是那句,“杀你,脏手。”,伴以傅风雪那轻蔑的,如同看垃圾的眼神,彻底揭开了曹安民心底的阴暗面。
他连问都不想问问自己吗?他就不问为什么吗?难道自己这般不重要吗?他就不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情报吗?难道自己连这一点价值都没有吗!!!!?
傅风雪也好,陛下也好,为什么看自己的时候,都是那种眼神,难道自己就这么无能,这么没用吗!
“傅风雪!!!”,曹安民猛地站起身来,向前冲了几步,然后立在原地大声怒吼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出卖你们吗!!”
陛下和傅风雪的脚步没有任何的停滞,两人对曹安民的癫狂叫喊,状若发疯的姿态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好似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番。一边轻声耳语着,一边往殿后走。
“那!都!是!因!为!你!傅风雪!!”,曹安民见状更加地癫狂,一字一顿地吼出了声。
因为我?傅风雪很是诧异,这个理由,他完全没有想到,身形一滞,停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不想听,不在乎吗!!”,见傅风雪停了下来,曹安民癫狂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我告诉你!都!是!因!为!你!”
“说说。”,傅风雪轻蔑的眼神中,添了几分怜悯。在他看来,曹安民实在太可悲了。
“都是因为你,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兵部!你都退下去十几年,快二十年了!林大哥死了,你又退了,总该我当家了吧?”
“可结果呢?十几年了,这个兵部,说到底还不是你的兵部?你若是想把它拿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我算个什么东西?”
“就拿刑部要拷打林少爷一事来说,他们担心的,说的,都是你!都说,傅大人会生气,傅大人会怪罪,傅大人快回来了,傅大人傅大人傅大人!”
“整个兵部全跪在了朝堂上,我什么都决定不了,一个堂堂尚书,竟然连你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你这次出去了一年多,杳无音讯,是不是死了都没人知道,可他们一个个还是唯你马首是瞻,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要的是尊严!!我为大周做了快三十年,理应得到些什么,而不是做一辈子的傀儡尚书!既然你们给不了我,我就去东汉要!!”
曹安民一同连珠炮一般的叫喊,将心中的郁愤和不平统统发泄了出来。
他从来不敢这样和傅风雪还有陛下说话,但此刻人之将死,也就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
“人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自己的无能。”,傅风雪叹了一口气,“懦弱,无奈,贫穷,自卑,不外如是。”
“我理解你的痛苦。你自卑,自卑得久了,也便能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在我身上。”
傅风雪突然忍不住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也很无能,马上十八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谁是谋害了她的凶手。”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生活在永恒的痛苦当中,追寻一件事,和追寻到了。在这两种痛苦当中反复,循环,永远也无法挣脱。”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所以你没有什么特殊的,你只是一个连这点事情都战胜不了的失败者罢了。你认为你的言辞会让我对你高看一眼吗?”
傅风雪摇了摇头,“没有,我反而更加看不起你了。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没有一点担当。”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去宫门口找个卫士帮你一把吧,我不会笑你的,毕竟你的尊严已经被你踩在脚底了。那从来就不是什么别人给你的东西,那是自己的,如果你自己要将它踩在脚下,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第一一一章 傅风雪(下*3)
“我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谁欠谁这种说法,我们当年也是一起打天下的老人了,为什么如今你的想法变得这般幼稚?是不是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习惯了,也就忘了这世间最最简单的道理?”
“你不肯相信多年前一起征战天下的同伴,反而信起敌国人的花言巧语来,实在有趣。”傅风雪看着眼前人,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还不明白吗?你在别人的眼中只是一枚可怜的,利欲熏心的棋子而已。你根本不知道别人的真实计划,在你嘴里我甚至得不到什么有用情报。只是念在昔年情分上,让你入宫来,大家将话说开,你也好死个明白,不用做一个糊涂鬼。”
眼前人对于自己莫名的恨意,他真的是第一次知道。
自己退位多年,在京中不常露面,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去各地打探,行医练功这些事情上。
京都里现在内阁,六部的官员到底换了多少,朝廷内部究竟是谁在和谁斗,哪边占了上风,他都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关心。
可即便如此,却仍旧惹来了这样强烈的怨恨。实在是世事难料。
“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的权力**太强了,却又偏偏愚蠢,得不到,也担不起那么大的权力。”,傅风雪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陛下打断了。
“风雪,你说得太多了。”,陛下的手轻轻拍了拍傅风雪的肩膀,傅风雪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十分奇怪,十分迷茫。
是啊,昔年的傅风雪,和慕青竹是大周的军中双璧,两人都是乱军丛中来去自如的人杰,手下杀过的,伤过的不计其数,早就看惯了这种生死之事。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傅风雪这才意识到,自从血案之后,慕青竹也远离京城。他就变得有些念旧了。
不是只有老人才会念旧,准确的说,是只有失去了的人,才会念旧。
拥有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懂得珍惜。
当年人死的死,走的走,这些年又去世了一些,死一个就少一个。
因此,傅风雪今日才会这么多话,这么喋喋不休,这么反常。
也许吧,在这么些年,追查凶手的过程当中,傅风雪变了。
从前的他,绝对是杀伐果断,曹安民这样里通外国的叛将,什么都不会知道,便会被他亲自砍了脑袋。
哪里还会说这么多废话?
陛下在傅风雪身后将这番场景看在眼里,表情极为微妙。
傅风雪越重情,就越好控制。
若是他还似多年前那般潇洒不羁,想要留他在朝中,日后一同东征,当真很是费力。
可如今,有林甫在朝,昔年的线索又指向东汉,留他在朝,日后东征,就都成了很有可能的事情。
“现在风雪回来了,内阁也有人按捺不住了。后面还有谁?老三那边?自己的那个大儿子?还有皇后?甚至于自己母亲,太后?”
当今大周想要击败东汉一统江山,须得要上下一心,如此,大业可期,否则只会劳民伤财,两败俱伤,给草原上的异族可乘之机,再度复兴,扰乱大周。
因此,在陛下看来,必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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