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山高水长,暂别而已。
慕青竹轻轻笑了一声,抬起慵懒地靠在柱子上的脑袋,右脚轻点,不消几个起落,别院便已经远远落在她身后,有些看不分明了。
“吱”的一声,这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慕青竹刚刚离去,林甫便推门而出,走到方才神仙姐姐所站的位置。
心里暗想到,“神仙姐姐也是真是的。十几年来,把自己当小孩子当习惯了。十七年的时间过去,有她的耳濡目染,加两位宗师的慷慨相助。外加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成熟的心智,自己已经是一位十七岁的九级高手了,怎么会听不到这点动静?”
她要耍帅,走便走了,偏偏要跑到自己门口来,还真以为自己依旧是当年那个被她一竿竹节打得到处跑的那个小孩子吗?
不过,十七年了,林甫觉得自己也算是足够了解慕青竹了。既然她这样选择,那就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自己应当尊重她的选择,没有必要贸然跑出来。
若是真的相见了,只能是徒增尴尬。
这个家伙人不聪明,却不是能够在一个地方闲住的人,这些年安安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实在是难为她了,离开叶城之后,怕是她从此要匿迹江湖,做她的侠女去了。
慕青竹走了,来的时候她奔袭千里而来,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她来的不大潇洒,一脸疲惫,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像极了未婚先孕产出儿子而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
走的倒是很干脆,林甫悄然而出的时候,正赶上那个执剑而去的背影。
看着平日里星夜读书练剑的别院,此刻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别院,心中的感觉着实有些怪异。
冲着神仙姐姐离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林甫打心底的感激和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美丽又厉害的神仙姐姐,救了自己的小命,带自己离开了是非之地,给了自己喘息之机,让自己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最最重要的原因,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在京都流血之夜那天,因为一个看上去好像死去了(实际上也死去了)的婴儿而嚎啕大哭,而不是只是一声平淡如水的叹息,和一句毫无分量的怜悯与同情。
是她,怕麻烦的自己才会做出重回京都是非地的决定;是她,惜命的自己才愿意孤身一人踏足自己一无所知的政治漩涡;也是她,让自己这个穿越人士,真的因为自己的父母而有那么一点自豪。
自豪自己有一个能征善战的父亲,自豪自己有一个冰雪聪明的母亲,当然,最最自豪的还是,这个情意深重,内心感情细腻百转千回却不善言辞的神仙姐姐。
明明就是怕看了那一眼就继续把别离的日子拖下去,却偏偏要做出那副潇洒的样子。
承蒙不知道哪路大神不嫌弃,让这位神仙姐姐陪着自己客居叶城十七年,相伴相随亦有之,唯庆之二字而已。此别经年,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再会。希望有缘再见的时候,不说昔年的恩仇已了,只求自己至少能保得项上狗头罢!
林甫不相信自己这要死没死穿越而来的运气,能因为此间世界十七年前的血案被玩死。穿越人士没点目标和追求,这余出的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要强求,上承恩泽,留有余生,庆之庆之。然而却终究要迈出离开的这一步,因为苟且偷生是别一种死。
第一章 红学家
没有了神仙姐姐的别院算不得是别院。慕青竹人走了之后,整个院子住起来都显得没什么滋味。
若不是林甫也没几天就要动身,他肯定受不了这个感觉,要搬出别院来。
走得实在太突然,好在那几册武侠小说已经交给了她,不至于白抄,林甫手头这份尚未写完的乃是要留给小木子的。
临近动身,又闲来无事,便赶着把它写完,这天读读写写就是到了晚上,正在恍神的时候,房中进来了一个身影为自己点灯焚香,倒也没在意,以为是若若,心中暗笑这番场景。
红袖添香夜读书,多少寒门士子的毕生夙愿除了仕途顺利之外,最大的就是这个了罢?
林甫不紧不慢写完了这页,抬起头来才看清来人哪里是什么丫鬟若若,乃是小郡主木子,微微一惊,自觉这排场实在是高。
笑着打趣道:“王爷最讨厌我这份子书生气,要是知道你跑来替我点灯恐怕少不得又要骂娘了。”
木子自然是知道自己老爹的脾气,鼻孔里哼出一声,颇为不满地说“父王总是觉得如今这天下还是诸侯纷争的时候,怎知道打天下容易守成难。没见着伯父这几年加了好几场科举,还不是因为文人紧缺。”
林甫自从乡试那篇《过商论》得到徐州总督顾龄顾大人的赏识之后,就深得木子的敬佩。木子郡主深得圣上和老粗叶王的喜爱,却偏偏没生出半天骄横的脾性出来,对诗词美文喜爱的紧,平日里也爱打听些青年文人才俊的事情。
小郡主喜文不爱武,这件事叶王爷一直很不高兴,再加上后来林甫这小子也叛变成了文人,叶王爷对这两个小家伙可以说是失望至极。
林甫十四岁参加乡试之后,一身傲骨对叶王爷不冷不淡的徐州总督顾龄进了叶王府就直奔林甫而去,直呼吾之小友,一副文人知己惺惺相惜的样子,让一心想让林甫子继父业的叶王爷格外的不痛快。
这两个人本就青梅竹马,木子又喜欢文采出众的才子,不禁早就暗暗生出一点情意来。晚上独自跑来男子房间点灯添香,是比较逾越,不合礼数的事情。
二十一世纪人的林甫面对和自己一起从小长大的小丫头,本来完全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但去年叶王爷提了这么一出婚娶的事情,林甫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迟钝了,所谓空穴来风,叶王爷说起婚配的事情并非毫无根据,而是这个小丫头当真对自己有些意思。
神仙姐姐走了,别院的房间里可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入夜时分显得格外暧昧。
对此情形,林甫也只能苦笑。这件事情不清不楚的实在是尴尬,小木子若是对自己并非男女之情,他这么一张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若是男女之情,自己费了老半天力气解释清楚,到头来还是要伤到小丫头的感情。
哪一种都实在是林甫不想见到的。
好在自己将去京城,做鸵鸟将头埋进地里,对此事视而不见,假作不知道便是了。
林甫只是笑了笑,他本也不是去给皇帝打工的,便没有继续接上这个话题。
木子把手中物什一放,款款走到林甫桌边坐下,小脑袋凑过来看林甫手上的书稿,打趣道“哥哥看得这么认真,是在研究什么经学?”
林甫哑然一笑,他手头本要写给木子的与准备给神仙姐姐的武侠小说不同,是一本红楼,想起了前世朱昌鼎的那个典故,便笑着说没错,只是跟经学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是红学。
木子一听心知林哥哥说和经学差不多,那定不是什么严肃的圣贤书籍,多半是乡野小说,便来了兴趣。
上次木子被太后说教,还在成年礼上送来了两个老嬷嬷。虽是被自己那一巴掌扇掉了不少气焰,但却仍旧经常围绕在木子身边。
要是离开叶城,总是有些怕纯情妹妹小木子被封建糟粕毒害,却又限于时代所限,没法明言什么。想了想,觉得想要抨击旧时的婚姻制度等级制度,红楼梦实在是极好的。
恰巧木子妹妹又喜爱这等诗词小说喜欢得紧,这正是一举两得,这便开着外挂默着红楼。
自己当真穿越了才知道文抄公做起来也不简单,就算过目不忘的本领送给你,这一本红楼也有七十万余字,自己这用的还是毛笔,生生抄了三四个月才抄完前八十回。
林甫拒绝了叶王爷的指婚,天家以后怎么安排小木子尚是未知之数。
自己这些叛经离道的话着实也不好开口,只得借红楼一书,抒发一下希望她能够摆脱这等命运的想法。毕竟叶王爷就这一个女儿,真要是拒绝政治联姻想来也不会受多大惩罚吧?
木子热爱诗文心思玲珑得紧,读到十来章的时候已经品出了几分用意,心中很是温暖,但看到其中孟浪露骨的描写不禁便红了脸嗔道:“哥哥平日里什么时候都注重礼节,没想到下笔写的竟是这么无耻的东西。”
林甫连称不敢,“我哪有这本事写出这等奇书,这本红楼乃是江先生所著,我昔年爱不释手但却不知放在了何处,听闻妹妹喜欢精美诗文特地默写给你。”
听到林甫扯出先生当挡箭牌,这番话木子自然是不信的,先不说江先生那样的人不可能写出如此婉转的红学。
就算是,那也没有昔年所看的书现在还能默出的道理,既然是先生所写,写信去讨要一本就是,何苦自己辛苦抄写给自己。
木子只当是林甫见自己啐骂这书稿无耻,推脱罢了,因而还是当作是林甫所做,并没有在意林甫的说辞。
将要别离,小木子对林甫要去科考的打算很是不解,“哥哥自己也曾说,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练武的读书的哪里分什么高下,不都是为了换取一官半职。我那皇帝伯伯又不会亏待了你,有顾大人做推荐,又何苦去和那些庸才一较高下?”
第二章 伤离别
小木子因为林甫分享来的三两诗文和当年与先生的辩论,倒是把林甫的才华看的不低,直接把天下的莘莘学子通通唤作了庸才。
林甫自知自己的水平没有那么高,但借着上辈子这些诗词歌赋和治国策略,在一个月后的春闱会试与殿试上取得个不错的名次还是手到擒来的。
林甫这样低调入京,打的别一个注意就是借着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这个机会,在陛下知道自己来了之前,抢先看看这当今的圣上到底是怎样一位人物。
至于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却只是想真正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的生活罢了。毕竟自己这些年客居叶王府,读书练武,两耳不闻窗外事,将来真要和京都里那些老狐狸过招,没有点准备可不行。
小木子哪里会想到这般多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自家哥哥当真是奇怪,这份才华又何苦去参加什么会试殿试。
不过也好,林哥哥在会试殿试上一定能大放异彩,前些年林哥哥是顾大人钦定的解元,要是能在会试殿试上都拔得头筹,那就是连中三元,上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啦。
小木子这边倒是信得过林甫的水平,哪里知道她这个便宜哥哥心中满是忐忑。
“体验生活?”,木子觉得这个理由甚是奇怪,“我们现在过的就不是生活吗?”
林甫笑了笑,木子不能理解自己也是正常,毕竟这份死了一次后的心境怎么也说不清楚,便换了个说法,拍拍木子的脑袋,“知道为什么总是乡野小说更能吸引你吗?”
木子咬着手指思索了良久,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吧?”
林甫笑着点点头。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所谓镜中花水中月,就是因为求而不得,才显得如此珍贵。虽说这光鲜亮丽都只是表面的,个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但有了机会总想试试看不是?”
“试试看吗?”,小木子喃喃道。
心里想着,“其实我也想试试看,试试看自己真的想做的事情。不用在乎那两个老嬷嬷的管教,可以摆脱太后的控制。”
小时候听林甫和先生说,“要追求“意志的真实”。”
尚且是小丫头的小木子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当今圣上是自己伯伯,难道这天下还有自己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自己不想做,还能有谁逼自己不成?
长大了之后才明白,有的事情很困难,自己根本做不到,比如摆脱天家重重教条的约束。
有些事情自己做得到,比如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很喜欢他,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更加困难。
她看得出林甫的转变,从真傻到装傻。
也就知道自己提起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只会徒增尴尬。
想起儿时在书房中,林甫常常冲着江先生感叹,“这就是生活。”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指得是什么,但觉着用来形容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说起来,林甫其实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算是生活,但有一点,作为死过一次的人,他对自己多出来的性命有着相当的尊敬。
世界很大,他想去看看,是真真正正的去看看,而不是跟在王爷圣上身边,象征性地,仪式性地看一看。
而且更关键的一件事,他谁都不相信。但如果想要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想要报那一天京都流血夜的仇,他必须去京都。只靠着关系是不行的,他也需要在竞争中锻炼自己。
其实林甫大可不必的,他作为穿越人士,又没有什么国仇家恨,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大可以跟着神仙姐姐匿迹江湖,自己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很小。
但十余年的相处下来,林甫每每看到神仙姐姐独自一人在别院发呆时,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总是特别的心痛。
早些年心有些虚,现在步入九品,自然就起了贼胆。
有了自保的实力,林甫便决定去京城一探,他要报这个仇,却不是因为有人杀害了自己此间的父母。而是因为,竟然有人敢做出这等让自家神仙姐姐伤心的事情。
木子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取得结果,却偏偏要去参加这科举考试。但看林甫好像是暗下了什么决心,眼神中满是坚定的神色,还是开开心心地选择的支持。
顾大人是当世大儒,既然他那么看中哥哥,一见面就直呼小友,那么哥哥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自己只要默默支持就可以了,只是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但万般心思在心中盘旋,小木子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却还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只是催促道,“哥哥走之前一定得把这先生的红学给默全了。”
林甫看她这副样子,心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自以为聪明,搞了半天竟然是最迟钝的那一个。要不是那天叶王爷说起婚娶的事情,自己应当至今都反应不过来不吧?
只是反应过来又该如何自处呢?
林甫在心里嘀咕道,“前世看那些种马文,推一个两个三个,是那般轻松那般连贯,却不想如今轮到自己,方知其中的艰难。”
前世的林甫也经常在论坛上发帖,看到漂亮的小萝莉就回上一句,“三年血赚,死刑不亏”。
说起来容易,如今小姑娘白送上门来,他反而有些踟蹰。
事到临头方知难啊!
“哥哥此去京城定能高中,只是今后只有新春佳节才能相见了。”
眼前的小木子轻轻咬着嘴唇,虽然不说什么挽留的话,反而是在祝福自己,“一定高中”。
可这副难得一见的柔肠百结,百转千回的姿态,着实让林甫好一阵心软,险些沦陷。
若不是京中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权,财,傅叔的指点,当年的真相。
恐怕自己方才就会脱口而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妹妹这是什么话,得了空闲一定常回来看你。”
这话也是没营养的可以,小木子在心里腹诽。若是闯不出点名头,你又怎么好意思回来?若是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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